而夏侯渝,他在京城裏扮演的是低調小透明的角色,平日往來較多的也是老七,謹王夏侯洵,跟老六夏侯滬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


    夏侯淳不曉得他們出現在這裏的目的,登時腦補出一個巨大的陰謀疑團。


    “大兄在南平的戰績驚人啊,短短幾個月,就快把南平給打下來了,怎麽著,攻打邵州的進展如何了?”夏侯滬大咧咧道,對老大的冷臉視而不見,自來熟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夏侯淳不答反問:“陛下讓你們來作甚?”


    夏侯滬笑了笑:“大兄怎的如此心急?話說小弟有一事不明,還望大兄為我解惑。”


    “說。”因為他們一開始就表明是奉皇帝之命而來,夏侯淳雖然滿心煩躁,也不能把人趕出去,隻能耐下性子和他們周旋。


    夏侯滬問:“這邵州是自立為王不成?”


    夏侯淳:“何出此言?”


    夏侯滬:“既然邵州沒有自立為王,就應該以南平朝廷馬首是瞻。如今大兄既然接連拿下易州等地,南平滅亡已是大勢所趨,大兄隻要迫使南平天子讓位,邵州總不可能單打獨鬥罷?你卻偏偏跑來打邵州,可不正是本末倒置?”


    夏侯淳沉下臉色:“我要如何做,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邵州兵強馬壯,遊離於南平之外,早有自立之心,若能拿下邵州,則南平不足為患,我自然要斬草除根!”


    夏侯滬:“可我聽說,邵州有意歸順,是大兄不讓,非要按著打,這才令他們不能不奮起反抗的?”


    夏侯淳陰惻惻道:“你是聽誰說的?”


    他這副臉色,或許可以止止小兒夜啼,但對兄弟們卻完全無效,不說夏侯滬麵色如故,就連旁邊一直沒吱聲的夏侯渝,也好整以暇,從頭到尾不置一詞,單看著老六跟老大交涉,麵上帶著微微的笑容,仿佛心情還很不錯的樣子。


    夏侯滬:“我聽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有沒有這迴事。”


    “沒有!”夏侯淳斷然否認,“邵州抵死不降,頑抗到底,我自然要給他們一點顏色!”


    夏侯滬慢騰騰地從懷中摸出一封文書:“那這又是何物?”


    夏侯淳沒好氣地拿過來一看,臉色卻立時變了。


    這是上次他第一迴跟邵州交鋒,戰敗之後,邵州那邊送來的求和文書內容。


    當時那封文書被他撕成碎片,現在為何卻好端端出現在自己手裏?


    不,不對,字跡肯定不一樣,這份是後來謄抄的?


    夏侯淳還記得,當時看過文書的就他和宋帆兩個人,文書撕成碎片之後,會有小兵進來打掃,是不是有人拿了碎片去還原?


    又或者是宋帆?


    他抬起頭,狐疑的視線落在宋帆身上,後者卻似乎沒有察覺到一樣,麵露憂慮,正在為他擔心。


    夏侯淳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連一個小兵都有作案嫌疑,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誰會是埋伏在自己身邊的暗線。


    “大兄看完了沒,你又作何解釋?”夏侯滬催促。


    夏侯淳將文書往桌上一拍:“我做什麽事,為何要向你解釋?!”


    夏侯滬道:“你自然不需要向我解釋,卻要向陛下解釋,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夏侯淳:“收到求和文書不假,但文書中所提內容,無不荒謬可笑,你看看他們自己說的,還要齊國不得幹涉邵州內政,真把自己當成什麽了,這種條件,齊國怎麽可能答應!而且我懷疑他們求和是假,拖延時間才是真的!”


    夏侯滬也冷下臉色:“不管是真是假,總要由陛下來判斷,你私自扣下文書,沒有遞交給陛下決斷,便擅作主張,先斬後奏,此其一!與邵州之戰,屢戰屢敗,齊國損失慘重,你瞞而不報,還敢伸手要增援,此其二!攻克南平時,你未經陛下允許,直接動用屠城手段,導致南平國內怨聲載道,齊國要的是民心歸順,而非一座空城,此其三!樁樁罪證確鑿,你還有何抵賴的!”


    夏侯淳騰地起身:“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夏侯滬:“我奉陛下之命詰問,如何不能這樣說話!夏侯淳,陛下有旨,命你交接兵權,即刻歸國!”


    夏侯淳勃然大怒:“老子辛辛苦苦把南平都快打下來了,你這龜孫子就想來搶功勞?!”


    夏侯滬不屑:“大兄,你弄清楚,現在是陛下讓我過來,不是我自己想怎樣就怎樣,南平一個小國,本來極易拿下,卻生生被你弄成如今這般局麵,你該慶幸自己尚未攻克邵州,否則若是城中那些藏書樓有所損毀,隻怕陛下還要大發雷霆!你還是好好想想,迴去之後,如何在陛下麵前為自己辯白罷!”


    他又摸出另一份文書,遞給夏侯淳:“這是陛下的旨意,我就不念了,你自己看罷!”


    夏侯淳搶過敕旨,一目十行看下來,胸膛起伏越來越大,臉色由紅變白,那都是被氣的。


    “豎子敢爾!”若非一絲理智尚存,他大有要撲上來咬死夏侯滬的架勢。


    任誰辛辛苦苦忙活,最後卻為別人做嫁衣裳,反應都不會比夏侯淳更平靜。


    他就在戰場廝殺,一身氣勢撲麵而來,連夏侯滬都有些發怵,禁不住退了兩步。


    看夠了好戲的夏侯渝終於站起來,出聲道:“大兄,事已至此,陛下有命,你還是早日迴京罷,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這裏有我們頂著,既然眼下隻剩下邵州一地,南平歸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你盡可放心便是。”


    他說得莊重嚴肅,夏侯淳卻氣個半死,他哪裏是擔心南平不肯歸順,而是擔心這樁天大的功勞被人搶走啊!


    試想一下,如果最後由夏侯滬來接受南平天子的投降,將玉璽帶迴齊國,那別人還會記得他一個城一個城,用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功勞嗎?!


    奪人功勞無異於殺人父母。


    此刻的夏侯滬,在夏侯淳眼中,比殺了他父母還要可惡。


    這梁子可就結大了。


    有了夏侯渝的撐腰,夏侯滬膽色大了不少,挺直腰杆道:“五兄說得不錯,大兄還是盡快迴去罷,免得夜長夢多!”


    夏侯淳盯著他們兩個,臉色幾乎陰得可以擰出水來,半晌,他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宋帆連忙抬步跟上。


    結果剛走出沒幾步,夏侯淳卻突然,迴身,朝夏侯滬撲過來,揪住他的前襟,拳頭直接就往他臉上招唿。


    夏侯滬猝不及防,連反應都沒有,完全打懵了,臉上傳來一陣劇痛,他忍不住啊地大叫起來。


    夏侯淳武將出身,打人比喝水還輕鬆,夏侯滬的掙紮對他來說根本無濟於事,他就這樣騎在弟弟身上,拳頭一下一下往他臉上招唿。


    旁邊的人都驚呆了,包括夏侯滬的親兵在內,大家看得一愣一愣,就算想要上前阻攔的,想想夏侯淳的身份,也得猶豫一下。


    直到夏侯淳往夏侯滬臉上打了四五拳,“反應過來”的夏侯渝這才連忙上前阻止,一把抓住夏侯淳的手,大聲嚷嚷:“大兄,你這是作甚,有話好好說,都是親兄弟啊!”


    “滾,不然連你一塊兒打!”夏侯淳喘著粗氣,想要抽迴拳頭,卻發現居然抽不迴來。


    夏侯渝另一隻手抬起他的腋下,將人順勢扯開。


    旁邊的人這才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把夏侯滬也扶開。


    “你,你這個王八蛋,我要向陛下告狀!”夏侯滬捂著臉,口齒不清道,說完又咳了幾聲,吐出一口血沫,和一顆斷牙。


    他簡直氣壞了,想要撲上去跟夏侯淳拚命,又畏懼對方的武力,隻能靠嘴巴叫罵。


    夏侯淳被夏侯渝緊緊鉗製,動彈不得,隻能冷笑:“去啊,你也就隻會這一招了!”


    “事到如今,大兄在這裏與六郎打鬧又有何用,還不如想想迴去之後如何向陛下交代!”夏侯渝沉聲道。


    感覺對方漸漸鬆懈下來,他放開夏侯淳,繞到夏侯滬麵前,皺眉察看了一會兒,對夏侯滬的親兵道:“還不去將隨軍大夫找過來!”


    那些人這才如夢初醒,唯唯諾諾慌忙去了。


    夏侯淳會打夏侯滬,固然是一時衝動,他也知道聖旨一下,便沒有自己置喙的餘地,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迴齊國。


    三日之後,兵權交接,夏侯淳離開,正使夏侯滬接過他手中的兵權,比夏侯滬年長的夏侯渝,卻屈居副使。


    其實要爭取這個正使,夏侯渝未必沒有機會,隻是他不願出麵,反將機會讓給夏侯滬。


    夏侯滬離開齊國時,齊君並未耳提麵命,交代他要如何做,隻讓他們便宜行事,這就相當於將權限放開,給了兩人足夠的發揮餘地。


    “五兄久在南平,對局勢必然比我了解,依你看,戰好還是和好?”


    挨打的傷勢沒有那麽快好,夏侯滬鼻青臉腫的看上去有點滑稽,連說話聲音都含含糊糊,他心裏恨極了夏侯淳,對方迴國前連麵都不見,更不要說出去相送了。


    “陛下既然讓你來,肯定是對大兄有所不滿。”


    夏侯渝慢條斯理道,手中動作未停,修長手指撚著細線穿過絹花中間,飛快地纏繞幾圈,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就紮成了,動作流暢而優美,連帶著麵色神色,仿佛也變得溫柔起來。


    夏侯滬看得瞠目結舌,好半晌才道:“我竟不知五兄何時練成了這女兒家穿針引線的本事?”


    夏侯渝道:“當年從魏國迴齊時,路上顛簸異常,看書也不行,正巧看見路邊有婦人在紮絹花,覺得好玩,便讓她教會了我,閑來無事也可以作個消遣。”


    這番話自然是隨口胡扯,他當時從魏國跑出來時,巴不得快些迴到齊國,哪來的空閑學紮絹花,分明是上次為了討顧香生歡心才特意去學的,如今他已經攢了滿滿一匣子,卻還未來得及送出去。


    夏侯滬卻信以為真,心道這五兄不僅模樣生得像婦人,連愛好也與婦人相差無幾,難怪從小會被送去魏國為質,難免存了幾分輕視之心。


    想歸想,嘴上也不耽誤正事,他就道:“五兄所言有理,陛下對邵州甚為看重,一旦戰火燃起,城中藏書樓難免遭殃,定要設法保全為好,既然邵州有意和談,不如就遣人前去遞信,讓他們過來交涉如何?”


    夏侯渝笑道:“你是正使,自然以你為主,你說如何,那便如何。不過我記得我之前來南平前,陛下曾經提過一句,說是若有機會的話,想看看徐澈等人修撰的前朝史書。”


    夏侯滬:“這便是了,別說陛下了,我都想看,聽說複始樓裏還真藏了不少好書,若是最後那些書能運迴齊國,我必要先睹為快。”


    其實齊君會派夏侯滬過來的原因很好理解,夏侯滬是典型的文人性格,愛好風雅,自己也寫了不少詩詞,水平高不高且勿論,單這一看就知道他和夏侯淳是背道而馳的兩種人,如果齊君想要不動刀槍拿下邵州,夏侯滬的確是比較適合的人選,因為他知道藏書樓的價值。


    夏侯渝頷首:“上兵伐謀,下兵攻城,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然比一味強攻來得好,大兄先前連敗兩場,齊軍士氣大降,隻怕短時間內不宜再戰。”


    聽見他讚同自己的意見,夏侯滬還是挺高興的:“也就隻有夏侯淳那種匹夫才會成天想著打打殺殺!”


    夏侯渝將牡丹花放到一邊,順手又捏起另一片紗絹:“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遣人過去?”


    夏侯滬:“再過兩日吧,對方現在剛遣使過來,我們若是立馬就同意,倒顯得急切了。”


    夏侯渝微微點頭,沒表示反對。


    他這種謙遜低調,絕不搶人風頭的態度讓夏侯滬很滿意。


    出來前他還擔心夏侯渝年長,自己會壓不住他,但現在看來,這種擔心純屬多餘了。


    ……


    邵州那邊,徐澈他們等了幾天,沒有等到齊人的迴應,反而等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魏善遣使前來,表示要與邵州結盟。


    在夏侯淳進犯南平的時候,魏國同樣也不太平。


    趁著齊國的注意力在南平身上,暫時無暇顧及魏國,魏臨加緊了對魏善的用兵,希望能夠一舉消滅叛軍,統一大魏。


    在此之前,與他一起自立的程載忽然急病而亡,兵權悉數為魏善掌握。


    外界傳聞程載是被魏善所殺,但不管怎樣,魏善不擅帶兵是個事實,程載死後,魏善的地盤進一步縮水,而魏臨這邊則步步緊逼,形勢一片大好。


    魏善的地盤與邵州並不接壤,中間還隔著大半個魏國,魏善希望能與邵州結盟,借此對中間的魏國形成合圍之勢,但這個提議著實有些不切實際。


    因為邵州並沒有對抗魏國的實力,更何況現在南平陷落,他們自顧不暇,怎麽還可能跟魏善結盟?


    宋暝就毫不留情地對魏善遣來的使者道:“南平諸州陷落,邵州現在等於是以一州之力,在與整個齊國對抗,怎麽可能還有餘力惹上魏國?即便結了盟,邵州也幫不上你們,何必多此一舉,你們大王與魏君乃同胞兄弟,若是走投無路,還不如向魏君低頭,想必魏君不會趕盡殺絕。”


    那使者卻對顧香生道:“我們大王說,他與娘子同仇敵愾,有共同的敵人,娘子就算不念在昔日交情,也請看在大家都對魏臨恨之入骨的份上加以援助,聽說邵州有種火彈,能瞬間殺敵於無形,我們大王願以高價向邵州購買。”


    徐澈與宋暝等人麵麵相覷,都感到啼笑皆非。


    他們沒有想到,與齊軍一戰,那些火彈竟因此成名,連遠在江州的魏善都知道了。


    但這些火彈他們現在都不夠用,怎麽可能賣給別人?


    畢竟是曾與魏善近身接觸過幾年,顧香生有些明白魏善的想法。


    他覺得她離開魏國,沒能當成皇後,心裏對魏臨肯定充滿了怨恨,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才會提出這種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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