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香生看向於蒙:“萬人敵還剩下多少枚?”


    於蒙:“還有六百多枚。”


    宋暝很吃驚:“昨夜一役就用了三四百枚?!”


    於蒙白了他一眼,因為他的大驚小怪:“這有什麽稀奇的,萬人敵命中差,有些中途就爆炸了,隻能用密集攻擊的方式來給敵人造成傷害,不過昨日齊軍來不及防備,都被萬人敵打懵了,起碼死了上千人,夏侯淳肯定要修整個三五天。”


    那頭徐澈應付完袁臻等人,也過來參加議事,正好聽見於蒙的後半截話,便接過話頭笑道:“如此看來,那萬人敵不如改為顧氏火彈,從此阿隱便要威震天下啦!”


    顧香生的真實身份,外頭早就不知傳了多少遍,即便她什麽也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有的已經直接稱她為顧先生或顧娘子,聽見徐澈這樣說,也麵色如常,並不感到意外。


    “會不會威震天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若是夏侯淳對邵州城誌在必得,三五天後,咱們就又得迎戰了!”顧香生聞言苦笑道。


    徐澈大吃一驚:“這麽快?!”


    宋暝將方才三人所議的情況向他一說,徐澈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方才因為勝仗的歡喜早已不翼而飛。


    “現在開始趕製火彈還來得及麽?”徐澈問於蒙。


    於蒙搖搖頭:“時間倉促,趕製不了多少,不足以應付一場戰役,最重要的是,製作火彈所需的材料有些短缺,三五天時間,還要出去外地采購,這一來一迴,必然是來不及的。”


    打仗期間要封城,戰爭結束,邵州城門也隨之打開,好讓百姓們盡快補充物資所需,有的商隊也趕緊趁著難得的平靜期將貨物卸了,然後離城,以免下一次齊人又來攻城,他們都會被困在這裏。


    徐澈緊緊皺起眉頭,有些發愁:“剩下六百多枚火彈,總還足夠應付一場仗的罷?”


    宋暝解釋道:“應付是應付得了,可萬一齊國增派援兵呢?咱們不能隻考慮接下來再打一場就了事了,還要為邵州長遠計。”


    徐澈點點頭:“所言甚是。”


    顧香生道:“邵州一州之力,是抗不過齊國大軍的,就算現在小勝一場,如果齊國後續不斷增援,就算火彈供應源源不斷也沒用,屆時齊國大軍隻需要將城圍困上一個月,待邵州城中糧草斷絕,到時候咱們不降也得降。為今之計,還是趁著勝利提出和談為好。”


    在場眾人沒有表示反對。


    因為局勢擺在眼前,所有人都很明白,今日的勝利不等於永遠的勝利,在南平舉國投降的情況下,邵州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徐澈道:“和談條件如何提?”


    宋暝道:“首要便是善待邵州軍民,不能擄掠財物,□□百姓,還要讓我們繼續修史,不得損毀藏書樓中的一草一木,不得幹涉邵州內政。”


    於蒙補充:“最好也不要動府兵,讓我們依舊能夠保持原樣。”


    徐澈苦笑:“夏侯淳不可能同意的。”


    顧香生道:“同不同意暫且不提,隻要他有和談的心思,便有迴旋的餘地,我們不妨先漫天要價,如果他不想和談,我們就是將姿態放低到了塵埃裏,也無濟於事。”


    徐澈歎了口氣:“我親自寫一封文書送過去,且看他如何反應罷。”


    ……


    收到文書的夏侯淳,果然暴跳如雷。


    他當著來使的麵,直接就將文書撕成碎片,然後讓人將使者拖下去。


    “將他剁碎了喂狗!不,別喂狗,剁碎了給邵州那幫人送去,讓他們提前看看自己的下場!”


    使者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求饒。


    宋帆也連忙勸道:“殿下,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人隻是送信的,還是將他放了罷,畢竟還要讓他迴去送信呢!”


    夏侯淳看了那個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使者一眼:“既然宋先生為你求情,就饒你一條狗命,來人,將他拖下去關起來!”


    來使被拖了出去,對方明顯不是邵州城的重要人物,稍稍一被嚇唬就變色,夏侯淳也沒興趣在他身上多浪費時間,反是看著地上那堆碎紙屑,冷笑道:“他們可真是看得起自己,用陰謀詭計小勝一場,便妄想與我講條件了!”


    宋帆:“殿下打算繼續打?”


    夏侯淳:“打,怎麽不打!”


    宋帆拱手:“殿下,恕我直言,昨日我軍死傷慘重,士氣大落,不少人都被那奇特的火彈震懾心神,如今若是貿然要打,對方戰意高漲,我方卻心懷憂慮,隻怕不占便宜。”


    夏侯淳:“自然不是現在馬上打,起碼也得休息幾天再說,我已經派人加急迴國要求增援,拿下邵州的意義非凡,陛下必然不會在這個當口上阻攔我。”


    宋帆憂心忡忡:“可萬一他們手頭的火彈足以應付下一場仗的話,又該如何是好?”


    夏侯淳冷笑,寸步不讓:“那就繼續打!打到他們服軟為止!”


    這句話言猶在耳,邵州來使被夏侯淳下令鞭打三十下,又將人趕迴去,這種態度儼然說明了齊人的立場,無須附加任何文書。


    邵州這邊沒想到夏侯淳此人竟是強硬之極,吃了一次虧之後還不死心,隻能繼續積極備戰,一麵加緊趕製萬人敵。


    十日之後,齊軍再一次發動進攻。


    這一次夏侯淳改變了戰略,沒有集中兵力攻擊城門,而是分作幾股,分散攻擊。主力依舊進攻北城門,但邵州城南門,與城牆其它幾個防守薄弱的地方,同樣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攻擊。


    於蒙一看就知道對方已然看破了萬人敵的弱點,知道萬人敵在單個分散丟擲的時候,傷害和準頭都有限,隻有在數量密集鋪開來丟擲時,才能造成大麵積傷亡。


    對方這種策略使得邵州這邊不得不分出兵力去防守,萬人敵的數量同樣也隨之分散,傷害性大大不如之前那一場仗。


    饒是如此,齊人顯然沒想到邵州城內仍舊現存六百多枚萬人敵,這些火彈幾乎悉數用上,加上上迴打了勝仗之後邵州士氣高漲,半天下來,齊人損傷慘重,不得不再次退兵。


    這一次,邵州依舊派人送來和談文書,夏侯淳也不像上次那樣囂張了,隻是惡狠狠瞪著來使,布滿血絲的眼睛難掩戰敗的狼狽。


    來使並不是上迴那一位,但鑒於同僚的三十鞭,對方非常客氣,更不敢說半句刺激夏侯淳的話,隻恭恭敬敬送上文書,便一言不發。


    如果他有幸看到上次的情景,就會知道夏侯淳其實內心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樣強橫,起碼他沒有像上次那樣直接二話不說就撕毀文書了,而是將其遞給宋帆,讓後者先看一遍。


    宋帆看完文書,皺眉對邵州使者道:“徐澈提出的條件也太過分了,邵州既然願意歸順大齊,就該以齊國為主,為何卻還要我們不能幹涉邵州政事,這哪裏還叫投降?”


    使者不慌不忙:“這位郎君誤會了,兩位也知道,邵州現在在修史,以一州之力而修前朝史書,這是亙古未有的事情,修史耗費甚巨,邵州為此已經耗盡錢財,複始樓內藏書,更是用錢也買不到的珍貴之物,所以徐使君隻希望能夠盡可能保持邵州城的現狀,能不動則不動,等到齊君那邊首肯,願意以齊國之力繼續修史之後,邵州願意將複始樓與史書雙手奉上,絕無二話。”


    夏侯淳冷笑:“你何必說得這麽委婉,什麽等齊君那邊首肯,不就是怕我進城之後肆意破壞麽?”


    使者語塞,雖然是這個意思,可他不敢明說啊!誰不知道眼前這人脾氣不好,連屠城這種事都幹得出來,萬一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和上次那個一樣被拖出去打了三十鞭,半條小命都沒了,那可哭都沒地方哭去。


    見對方麵露為難之色,夏侯淳火氣蹭蹭往上冒。


    就在這個時候,宋帆及時出聲了:“你且出去等候,此事且讓殿下考慮一番。”


    對方如獲大赦,連忙起身退了出去,連額頭上的冷汗也來不及擦,活像身後有個會吃人的怪獸追著。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夏侯淳冷哼一聲,不想相信就是這樣的人使得自己連吃了兩場敗仗。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麵對接下來的難題。


    對待邵州,到底還打不打,如果打,要怎麽打,何時打?


    就算齊君對他之前的行為默不吭聲,但事不過三,這接連兩場敗仗下來,消息傳至國內,肯定掀起軒然大波,饒是夏侯淳再膽大妄為,也知道等待自己的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如果還要再打,而他還是沒法將邵州拿下的話……


    想到這裏,夏侯淳就有些煩躁起來:“信上寫了什麽?”


    宋帆道:“還是上迴那些條件,殿下不看也罷,免得生氣。”


    夏侯淳破天荒征求起他的意見:“你覺得要不要繼續打?”


    宋帆愣了一下,方道:“卑職以為,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夏侯淳不耐煩:“別扯這些酸不溜秋的,你……”


    話未說完,外頭有人來報,說邵州那邊來了人,想求見大殿下。


    夏侯淳一聽就皺起眉頭:“邵州不是已經來過人了嗎?”


    那小兵道:“不是邵州來使,好像是邵州的商賈,叫什麽林羯的,說是來給大殿下獻計。”


    夏侯淳挑眉:“讓他進來。”


    又對宋帆道:“我平生最討厭兩麵三刀的小人,若他說的消息沒有足夠價值,我定要讓他好看!”


    林羯很快就進來了。


    如果顧香生在這裏,肯定會發現他比幾年前瘦了許多,這個曾經跟著沈南呂混的藥鋪當家,自打沈南呂死後,現在日子很不好過,因為在徐澈的主政下,邵州城的藥鋪不再被他們幾家壟斷,藥材價格也跟著降下來,像林家這樣不思從藥材質量和醫術方子上鑽研進取,反而成天想要鑽空子占便宜的商家,自然每況愈下,生存空間被一再壓縮。


    林羯雖然表麵上不得不屈從,私底下卻一直在找出路,齊人的到來終於讓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這幾年裝孫子裝得很成功,他喬裝改扮偷偷溜出城的事情並沒有被察覺,林羯帶著人直奔夏侯淳這裏,見了麵二話不說就開始訴苦,將他與徐澈之間的恩怨由來說了一遍,末了道:“好教殿下知道,小人這次過來投靠殿下,並非兩手空空,卻是帶來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


    夏侯淳早已聽得不耐煩,聞言直接就一個字:“說!”


    林羯:“小人暗中多方探查,終於打聽到,那些萬人敵,哦,就是攻擊齊軍的那些火彈,已經所剩不多了,不足以支撐到下一場仗!”


    夏侯淳精神一振:“說清楚點,什麽所剩不多,還剩多少?你的消息可靠與否?”


    林羯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忙不迭道:“絕對可靠!小人畢竟是邵州城本地人,這幾年雖說被徐澈排斥,但若真要打聽些消息,還是有渠道的!那種火彈製作起來需要不少材料,小人不知具體的配方,隻知道那些工匠做了大半年,也才做出這兩場仗裏能用的,上迴打仗時,府兵去倉庫搬火彈,小人就聽見有人在說火彈快沒了!”


    他的話自然不能全信,但夏侯淳也有自己的判斷。


    邵州城僅僅是一個州府,地方有限,人力有限,結合這兩場戰役雙方各自的損失,和他們先前的推測,邵州的確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那些火彈再多,也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如果再打一場,他們很可能就露怯了。


    林羯被帶了下去,宋帆卻勸道:“殿下,此人的話,說不定是徐澈刻意放出的惑敵計策,打算引誘我們上當,殿下萬萬要當心才是!”


    夏侯淳摸著下巴:“我看未必,如果徐澈要引我上當,就沒有必要再送和談文書過來。”


    宋帆:“虛虛實實,戰場上常用的伎倆罷了。”


    夏侯淳起身,負手在屋裏走來走去,宋帆被他晃得頭暈眼花,卻敢怒不敢言,隻能道:“殿下不是去信請陛下派援兵過來了麽,要不再等等京城那邊的消息?”


    “京城那邊巴不得我打敗仗,必然有許多人在陛下身邊阻擾,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夏侯淳冷笑一聲,宋帆這句話卻反而幫他下定了決心。


    “傳令下去,大軍休整,三日之後,再次攻城!”


    這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大兄這都第幾迴攻城了,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第114章


    伴隨著說話聲,為首進來的是一個年輕人,後麵跟著夏侯渝。


    前者長相與夏侯淳和夏侯渝有兩三分相似,但看上去更像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一身輕軟錦袍仿佛正準備去逛上元燈會一般,與此時此地格格不入。


    宋帆連忙起身行禮:“五殿下,六殿下。”


    夏侯淳一看見他們,臉色立時就耷拉下來,眯起眼,將不悅和惡意掩藏在眸光之後。


    “什麽風把你們給吹來了?六郎,你不好好待在上京,跑這裏來作甚?”


    夏侯滬微微一笑:“自然是大兄你的事情已經驚動了陛下,陛下派我過來的啊!”


    夏侯淳狐疑地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又落在夏侯渝身上:“那你呢?”


    夏侯渝無辜攤手:“六郎在南平京城找到我,讓我陪他一塊兒過來,我也好久沒看見大兄了,心裏甚為想念。”


    夏侯淳悶哼一聲,兄弟幾人平素勾心鬥角慣了,夏侯淳對他們的鬼話是半點都不相信的。


    夏侯滬排行第六,與夏侯淳和夏侯渝的母妃不受寵不同,他的母親是麗妃,如今在後宮也有一席之地,連帶著子以母貴,夏侯滬在皇帝那裏也格外得了幾分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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