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氏此時的境地,完全沒必要也沒條件在湯裏下點什麽,所以顧香生倒也沒有顧忌,倒可放心暢飲。


    見她端起碗喝湯,李氏露出一抹笑容:“進退得宜,氣度嫻雅,陛下倒是為思王挑了一門好親事。”


    顧香生心說我喝碗湯就被你誇出朵花,那要是把碗都啃下去,不知道你還會冒出什麽誇獎的話呢?


    她天馬行空地胡想了一下,見李氏沒有說正事,便也不急著發問,隻管作出微笑的模樣。


    反正被關在這裏的人不是她,應該著急的肯定也不是她。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李氏道:“我本以為你是來這裏質問我的。”


    顧香生搖搖頭:“我隻是對昭儀聞名已久,入宮以來卻無緣得見,所以忍不住好奇,就過來拜訪一下。”


    李氏好是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那你現在見著了?”


    顧香生:“見著了。”


    李氏:“有何感想?”


    顧香生:“雍容典雅不遜貴妃,氣度卻更勝一籌,想來陛下當初封您為德妃,正是因為您才德兼備,言容有則的緣故。”


    李氏撲哧一聲:“思王可真是娶了位妙人兒!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今兒是過來興師問罪的。”


    見她終於進了正題,顧香生也幹脆道:“不錯,思王與我的確有些奇怪,我們和您無冤無仇,為何昭儀要讓春辭來做這種毫無意義又容易被人識破的事情?”


    李氏哂笑:“你的確與我無冤無仇,思王卻未必,有些事情他隻怕不好意思和你說罷。”


    顧香生:“願聞其詳。”


    李氏:“當日我兒因墜馬案而流放黃州,我亦被軟禁於此,實際上,我與此事根本毫無瓜根,讓益陽王墜馬的人,正是劉貴妃自己。當時劉氏本想陷害思王,沒想到最後卻是我和三郎倒黴。如今我們母子二人天各一方,我娘家也因此事受到牽連,苦不堪言。我在宮中數十年,素來戰戰兢兢,不肯落下半點錯處,誰知到頭來卻被如此算計,連兒子都保不住。”


    墜馬案的內情,當時魏臨僅僅隻是懷疑,但到了李氏口中,卻直接就確認是劉貴妃幹的。


    聽見李氏說到“劉氏本想陷害思王”時,顧香生的腦海裏似乎飛快掠過一絲線索,卻轉瞬即逝,根本捕捉不住,隻好繼續專注於眼下的對話。


    “那您應該去找劉貴妃才是。”


    李氏笑了笑:“我借春辭之手,隻不過想讓你們過來見我一麵。”


    顧香生:“所以我來了,昭儀想說什麽?”


    李氏平靜道:“劉氏想讓魏善當太子,就得先鏟除你丈夫,她與你們,可以說天生就是對立的立場,毫無轉圜餘地,有了一個墜馬案,就會再有一個墜馬案。我在宮中數十年,怎麽說對劉氏也算有幾分了解,你若想對付她,我倒能出些主意,再不濟,也可以教你防範於未然,免得遭人算計。”


    顧香生揚眉:“您的條件是?”


    李氏:“讓三郎迴來,全須全尾,毫無損傷地迴來。”


    顧香生不解:“我以為您會希望自己能先離開這裏。”


    李氏搖首:“你剛入宮沒多久,後宮也不是由你作主,此事你沒法子,思王一個男人更沒法子,我隻希望三郎平安無事。”


    顧香生點點頭:“我會轉達。”


    李氏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希望你們不要猶豫太久,劉氏其實並沒有那麽好的耐性,她總會在你最料想不到的時候出手,讓你猝不及防,等到了那時候,就算我有心要幫你們,隻怕也太遲了。”


    顧香生想想還真是。


    因為與同安公主的過往,就算沒有魏臨,她對劉貴妃也總抱著一分戒備在。但是入宮以來,在許多事情上,她本以為劉貴妃會趁機下絆子的,對方卻始終沒有動靜,非但沒有動靜,還表現出友好的態度,就連派過來協助她辦宴的朱司闈,也是盡心盡力幫忙,並沒有借故推諉,這讓顧香生幾乎要以為自己得了被害妄想症了。


    但自己認為合適的時機,劉貴妃未必就覺得合適。


    站在劉貴妃的立場上,她跟顧香生其實沒什麽仇怨,就算要對顧香生下手,為的也是她身後的魏臨。


    那麽對方會選擇什麽時候出手呢?


    李氏的話,戳中了顧香生很費解的一點。


    在增成殿沒有逗留太長時間,顧香生就起身告辭了。


    李氏親自將她送至門口——這裏已經是公認的冷宮,比永巷還要冷,宮人們都是繞路走,似乎生怕沾上一絲晦氣。


    顧香生帶著碧霄迴到長秋殿,尚且來不及喘口氣,詩情就迎上來:“貴妃方才派人來喊過您兩迴了。”


    “有說是什麽事麽?”顧香生問道,一邊在宮婢的伺候下換衣裳。


    劉貴妃不同於同安公主,她不是那種沒事會故意刁難人,耍著別人玩的人,既然表現得這樣急,那就一定是有事。


    詩情搖搖頭:“隻說讓您去含冰殿那邊。”


    不是所有後宮嬪妃都能單獨擁有一座宮殿的,像張蘊和胡維容二人,就一起住在含冰殿。


    顧香生一聽見含冰殿,下意識就覺得這件事肯定和張蘊有關。


    一個時辰後,當顧香生站在含冰殿,得知劉貴妃十萬火急喊她過來的原因之後,恨不得自己從來就沒有來過這裏。


    不過這顯然是行不通的。


    劉貴妃走後,顧香生隻能地聽著張蘊在自己耳邊一邊哭泣一邊道歉。


    “阿隱,此事是我的過錯,我不該將你牽扯進來,可我實在也是沒有法子了,求你不要和我計較!”張蘊哀求道,淚水成串落下,不知情的還以為她犯下十惡不赦的大錯。


    但實際上,她僅僅是懷孕了。


    張美人在麟德殿請安時忽然體力不支倒地,經太醫診斷,眾人方才知道她懷有身孕兩月有餘,皇帝自然大喜,囑咐劉貴妃要好生照料張美人,誰知張蘊卻當著皇帝的麵,提出希望由思王妃來幫忙照料自己的請求,理由是她和思王妃平日裏比較要好。


    皇帝雖然寵愛張蘊,也絕沒有為她而改變後宮規矩的意思,自然不會同意,但這時劉貴妃卻主動說,自己為了籌辦益陽王的婚事而分身乏術,有思王妃幫忙,定然省心許多,請皇帝同意張蘊的請求。


    於是顧香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背上了幫忙照看張美人這個包袱。


    所謂照看,當然用不著親自伺候起居,以張蘊的品級,也沒資格要求顧香生做什麽,她僅僅需要派人詢問一下張蘊的飲食起居,在張蘊需要什麽東西的時候偶爾充當傳話人幫張蘊遞個話就可以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顧香生會高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下這樁莫名其妙的麻煩。


    她看著張蘊,一反平日笑語盈盈的模樣,神色語氣皆是淡淡,這讓張蘊有些不安。


    “阿隱……”


    “你一開始和我說,你身邊有劉貴妃的眼線,那個時候你就已經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了罷?”


    張蘊張口想否認,卻在顧香生洞悉一切的眼神下說不出口:“阿隱,我也是有苦衷的……”


    碧霄有心替主人出頭,便截下她的話:“張美人,有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將別人當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大傻子!您防著劉貴妃,千方百計讓陛下同意我們王妃來照料您,卻不想想這後宮終究還是貴妃作主,她就算想對你做什麽,就算中間隔著王妃,難道她就做不成了?”


    張蘊臉色一白。


    碧霄說的這些話,都是顧香生礙於身份不好說的,她沒管張蘊的表情,再接再厲道:“別說貴妃了,如今後宮裏,哪個女人不將你當作眼中釘?依我看,你還不如倚傍了貴妃,反而才有一條出路呢!”


    顧香生製止了碧霄,淡淡道:“既然有陛下之命,我定然會遵從,盡力幫忙,你且好好歇息,明日我就請貴妃讓太醫每隔幾日過來為你診一次脈。”


    見她要走,張蘊還待從床榻起身來挽留,顧香生對侍奉張蘊左右的婢女道:“你們美人若有什麽閃失,別說我了,陛下就第一個饒不了你們。”


    嚇得那兩個宮婢連忙按住張蘊不讓她起來。


    顧香生這才轉身離去。


    出了含冰殿,顧香生想起先前胡維容的警告,心想難道胡維容早就知道張蘊有身孕的事情了?


    碧霄抱怨:“您方才不該攔著我的,最好是嚇得她晚上做噩夢才好!”


    顧香生白了她一眼:“她本來就如驚弓之鳥,你再說下去,她的孩子都要給嚇沒了。”


    碧霄笑嘻嘻:“嚇沒了最好,誰讓她這麽算計您呢!”


    待主仆一行迴到長秋殿,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魏臨也迴來了。


    顧香生與李氏的接洽很順利,談話原本還有些收獲,結果遇上張蘊的事情,好心情都被破壞了,不過也還沒到發火傷心的地步,畢竟張蘊與她的關係又說不上身後,但此時見了魏臨坐在那裏看書,因為自己迴來而抬起頭笑問“迴來啦”,不知怎的,顧香生竟油然生出一股心中委屈,急於傾訴的感覺。


    魏臨見了她的神色,便屏退左右,拉她坐下來:“我聽說你去張美人那裏了,可是遇見什麽事?”


    顧香生便將張蘊的事情說了一遍。


    魏臨失笑:“我還當是什麽事,張氏耍小聰明,以為有你在,貴妃就不至於對她怎樣,以我對貴妃的了解,她定不至於在這些小事上與張氏糾纏,張氏要防的是其他女人才對。你本來就不是後宮的人,張氏就算出了什麽事,陛下也不好怪到你身上,況且,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搬出宮居住了,屆時哪裏還需要管張氏?”


    聽見這個消息,顧香生可真是有些驚喜的感覺了:“果真能搬出去?”


    魏臨點點頭:“聽陛下的口風,的確如此,而且如果我們繼續居住在宮中,等二郎成婚了,也得住在宮中,長此以往,必會多有不便,就算為了自己的兒子,貴妃也會建言的。”


    顧香生忍不住親了他一口:“你可真是我的解語花啊!”


    魏臨哭笑不得:“喂,反了罷?”


    ☆、第61章


    此事過後,雖有魏臨安慰,顧香生也覺得人心叵測,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算計一把,越發小心謹慎起來,連宴會準備事項,也是看了又看,再三確認,生怕出一點紕漏。


    五月初五,端午轉瞬即至。


    這一日,三品以上京官偕同家眷入宮,又有外命婦奉詔赴宴,人一多就熱鬧,身著淺藍色宮裙的少女們穿梭其間,或為其引見貴人,或奉茶端菜,妍顏婀娜,清麗端莊,遠遠望去,湖邊牡丹繁盛,花木爭奇,人花相映,花愈雍容而人愈嬌憨,仔細一看,那些牡丹竟是宮婢事先將盆栽移至湖邊土坑,上麵覆以幹草,所以乍看起來才像生在湖邊一般,令人嘖嘖稱奇。


    大魏皇宮雖然規格比前朝小,但無論如何還是皇宮,該有的巍峨氣派半點沒少,那些未曾進過宮的誥命夫人,看見眼前情景,禁不住睜大眼睛,連嘴巴都未必合得攏,又擔心人前失態,忙以香扇遮掩,卻不料那新奇窘態已盡入宮女眼中,她們究竟訓練,見多了種種失態景況,見狀也僅僅是抿唇一笑。


    今日有外臣女眷,為免彼此衝撞,筵席分隔兩處,一處為外臣,一處為女眷。


    外臣行宴的地點在湖邊,正倚傍著盛放的牡丹,屆時少不了吟詩助興,皇帝也會親至,這是每年的慣例。


    女眷則在清如園內,此處地勢較高,正可遙遙將湖邊宴會的景象收入眼底,雙方離得雖遠卻可遙遙相對,尤其女眷這邊居高臨下,即使聽不見聲音看不清人,但大致情形還是可以瞧見的,這卻是往年未有的安排,令人頗有意外之喜,有些不知情的誥命夫人私下打聽,方知今年端午宴是由思王妃一手操辦,不由稱讚一聲思王好福氣。


    也有人覺得思王妃小小年紀,上有皇帝貴妃,這樁差事未必能辦得盡善盡美,心裏存了看熱鬧的心思,嘴上便道:“後宮諸事素來是貴妃在管,思王妃剛剛入宮,如何懂得那麽多規矩,怕是貴妃心慈,讓著小輩,方才讓她擔了這承辦之名的。”


    雖說有不少人都這麽想,但會說出來的終歸寥寥,聽了這話也都是一笑,沒人反駁。


    忽然卻有一人出聲:“柳夫人如何知道思王妃不懂規矩,難道是在旁邊親眼見了不成?”


    大家迴過頭,便見幾名女眷相攜而來,出聲的正是其中一人。


    有人認出說話之人的身份,扯扯柳夫人的袖子小聲提醒:“那是思王妃娘家的人。”


    那柳夫人本想討好一下劉貴妃,卻不曾想反而被正主娘家人聽了去,當下就有些訕訕:“我也沒說思王妃不懂規矩,隻是覺得這端午宴辦得比以往都熱鬧,思王妃一人怕是忙不過來罷了。”


    小焦氏笑道:“這端午宴也不是思王妃一人的端午宴,宮中有那麽多的長輩,自然會幫忙籌辦,也沒烙上思王妃一人的名字,您這話說得可就有點令人費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挑撥貴妃與思王妃的關係呢。”


    顧家女眷今日隻來了三人,焦太夫人年紀大了不耐久坐,這等場合又是要頻頻行禮謝恩的,她便索性告了病,來的隻有許氏和小焦氏,和顧樂生。


    二房李氏原也是要來的,不巧前些日子崴了腳,隻能在家休養,顧樂生本是個直爽性子,但在外還是頗知分寸的,跟著長房伯母與嫂嫂出來,自然又乖巧幾分。


    至於顧琴生顧畫生等人,既然已經成親嫁人,自然要以夫家的名義出席,不在此列。


    沒等麵露尷尬的柳夫人說話,旁邊便傳來一聲笑:“我倒不覺得柳夫人哪裏說錯了!”


    眾人循聲看去,待看清來人麵容,紛紛行禮。


    嘉善公主頓了頓,將剛剛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思王妃年方十五,若說她一人就能操辦這場端午宴,我是不信的,不過若說她在旁邊為貴妃出了些主意,那倒還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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