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來到軼峰,與浩子說話語氣最重的一次。我今天不正被學生氣得差點斷氣嗎,怎麽還為他們鳴報不平呢?也許是我不適應與我們學校不同的法則,也許是我的利益受到了損害。但是憑我走在樓梯上的感覺,我坦白地說更多是因為後者。人都是自私的,我是個人,我也一樣自私。這,我在來的路上早就說了,我不是尼采,我做不到無私。

    其實沒有安排我值班的時候,我到晚自習也都會在班級裏走動以便讓學生有學習上的問題可以及時問答。

    可是現在明文規定要值晚班,我就是不舒服。這是普通人共有的心理特征。白天是正常的上班時間。除此之外便是加班。加班必須有加班費。這國家規定也是我的思維模式。可是在這所窮得揭不開鍋的學校能拿出加班費嗎?即便有,那肯定也是少得可憐。

    我的猜想果然沒有錯。晚自習休息期間,我到辦公室問浩子值晚班算不算加班,有沒有加班費。

    他說:“一個晚上五塊錢,拿去抵消教師用熱水的煤氣費。”

    “不會吧?一個晚上才五塊錢,還沒發到手,拿去當煤氣費?這太沒人性了吧,簡直把人當作奴隸!”我無比驚訝,最後無語。

    “是呀,我們都是奴隸!做牛做馬卻身無分文。現在你知道我們過的是一種怎麽樣的生活了吧?這就是農村,我們永遠無法與你們比擬。我們也別無他法。打從我們被分配到農村的那刻起,我們的命運早已注定,注定沒有錢、注定是被人瞧不起的臭老九、也注定沒有愛情!”

    浩子說得很激動,就像一個情感充沛的朗誦者一樣。第一次聽到他如此富有文學色彩的表達,第一次聽到他如此具有哲理的語言,我真不敢相信站在我麵前的這個人就是浩子。

    我以為,這麽帥氣的一個小夥子一定被許多女孩愛著;我以為,這麽嘻哈的一個男孩一定沒有煩惱;所以我以為,他一定在他的世界裏自得其樂生活著!

    隨著上課鈴聲,他走了。而我,在辦公室坐了很久很久才迴到班級裏值班。

    在那瞬間,我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動。而他,幾十分鍾晚自習結束後再來找我的時候已經又平靜如初。

    我在辦公室裏讀報。他就坐在一旁和我搶著看。每張報紙拿過去隨便翻一下就說看完了再給他一張。他不管我有沒有看完,死活都拉走。我罵他是不是發神經。他說是。麵對這樣的一個人,我除了無奈地妥協還能做什麽?那時對他又恨又憐。那時也很想用一個辦法把他趕走。可是我又害怕沒有他的孤單。我是一個孤僻的人,說準確點應該是一個孤傲的人,平時很少主動與他人打交道;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更是極少說話。再加上我們在彼此的眼裏都是格格不入的人,所以我是一個獨行者。雖然我不知道浩子為什麽對我這個少言寡語的人格外青睞,但我知道如果浩子也走了,那我就會成為一個心靈荒島上的魯濱遜。

    不久,總辦那邊傳來安西與雪兒的聲音。從聲音來看,其實不止他們兩個。隻不過安西那種如同東北漢子一樣豪爽的聲音與雪兒那種有如南國絲綢一樣柔綿的音質讓我無須判斷就可辨認。

    浩子放下報紙起身。我依然專注我的報紙。

    一會兒,我聽到了從總辦傳來的浩子搞怪的聲音:“畏,你們在裏麵幹什麽,這地方是你們隨便來的嗎?請馬上給我出去。”

    “應該出去的是你吧?你看到沒有,門上寫著:美女請進?快出去,快出去!”安西立即反擊。其他人則“哈哈哈”地笑起來。

    “美女?美女在哪兒,在哪兒啊?”浩歇斯底裏似地問。但那感覺並不可怕而可笑,很滑稽。

    “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本美女!”安西不甘示弱。

    “你?算了吧?”

    “我不美,那那兩位美不美啊?至少有一位美吧?”

    果然除了雪兒和安西還有一個人。

    “畏,你們兩位不要抓著,讓我看看------丘嵐,拿到中間一點。”安西說。

    “丘嵐”?那個奇島美女?我很久沒有看到她了。我覺得她根本就不在學校裏。自從那次在辦公室裏見過之後再也沒有看到她的影子。她仿佛是一個神秘女郎。

    “什麽東東啊,看得津津有味?”浩子問。

    “不告訴你!”這矯滴滴的聲音不是安西的也不是雪兒的,是奇島美女的。

    “這是什麽時候拍的啊,應該很久了吧?”雪兒問。

    “都褪色了,你看!”奇島美女說。

    “第一屆畢業時,應該有六年了吧!”安西迴答。

    “哎,你們看,那像不像布達拉宮?”奇島美女好像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你說背景啊?”雪兒問。

    “沒錯!”奇島美女連答帶笑。

    “拜托,那是廁所!”

    雪兒和奇島美女聽說“廁所”又是一陣狂笑,我也禁不住偷笑起來

    安西接著說:“哎,不過真的很像啊!剛好這相片很破舊,遠點看,真的很像布達拉宮耶!”

    “畏,小孩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耶!小心喇嘛把你們抓去。布達拉宮那麽神聖的地方竟然用廁所相比?哎,你們這些年青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也太沒品了!那麽有文化韻味的地方竟與那麽惡心的東西相提並論?沒素質就是素質!”浩子委感慨地說。

    我在辦公室聽著,與浩子有同樣的感受。我怎麽都無法想像把布達拉宮與廁所關係起來。提及軼峰中學的廁所,我隻想作嘔。我也無法想像這樣內涵與粗俗的聯係竟然出自一個絕世美女之口!就在那一刻間,奇島美女的形象一下子在我的心中倒塌。

    浩子的話過後先是傳來一陣笑聲,然後就是浩子遭批的聲音:

    “就你有素質?”

    “不見得你多有內涵哦!”

    ------

    “停停,好男不跟女鬥,公理自人心,我馬上離開是非之地。”浩子說著從總辦返迴辦公室。

    “想走?沒那麽容易!”安西從總辦追到辦公室,“小洛也在啊!呀馮,請客,走,請我們吃宵夜!”

    “為什麽要請你們?我錢沒地方花了,請你們這些沒素質人的吃宵夜?要我請也行,請你們先來我這裏補補課,加強一下素質修養再說。”

    “畏,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麽小氣?不請也行,難道你不怕雪兒------”安西追著浩子不放,就像追債一樣。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追人請客追得這樣緊,更別說是一個女人。

    “停住停住,不就是一個宵夜嗎,有必要把這把那搬出來嗎?要是這樣,我真不請了。”浩子原本頭都不迴,這下又轉身與安西理論起來。

    “好好------,我不提其它的了,就要你請客,走!”安西的話比一個男人還要豪爽。

    我突然發現,她給人的感覺是那樣可笑又那樣舒服。因為她很真,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怎麽做。這樣的人,第一次與她接觸時,也許你會難以接受,甚至認為她是一個男人婆;但是時間久了,你的想法將會徹底被自己否定,而且會佩服她。因為在如今的社會裏,很難看到如此真性情的人。

    “那你們先過去,想吃什麽就煮什麽。我隨後就來。”

    “你不會騙我吧,叫我們去煮,然後你跑了?要是這樣,那你明天死定了。我告訴你,別跟我耍招啊!”安西一邊走出辦公室一邊對浩子說。

    “走吧走吧!我是那種人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的!”浩子很無辜地迴應。

    “我錯了錯了,對不起,帥哥!”安西終於走出了辦公室,不過她的聲音沒有走,“美女們,有人請客了,走,我們點菜去!”

    “你又敲詐呀馮了?算你夠狠夠厲害!”奇島美女說,“又有吃的了,真好,走囉走囉!”她們終於漸漸地遠去,最後消失了。我的耳邊也終於有了清靜。

    “我們走吧,壞仔!”浩子伸手拉走我手中的報紙說。

    “你幹什麽啊?我還沒看完哪!”我跟隨報紙的方向站了起來。

    “吃宵夜去,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迴宿舍去了。”浩子沒等我答應就已經走到開關那邊了,“快點,你先出去,我來關燈。”

    看浩子那種毫無商量的模樣,我隻好向門口走去。我說我要直接迴宿舍了不與他們一起吃宵夜。浩子說不可以不能讓他孤軍混戰。他怕我跑了,硬是抓住我的手把我拉進食堂。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碗菜上桌了。桌上還擺著酒杯以及幾瓶已經開了和沒開的啤酒。我不會喝酒,對於與酒有關的東西特能讓我注意。與男老師在一起吃宵夜要喝酒,與女老師一起吃宵夜也要大擺酒局,我真的沒有想到。其實迴想上次吃宵夜的情景,我應該明白她們的海量才對。

    那晚我依然沒有喝酒,在浩子的保護下,她們也沒有強求我。但是安西一直讓浩子與雪兒喝,我感到很不舒服。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他們倆在安西與奇島美女柯丘嵐的蠱惑下雙雙舉起酒杯時,我雖靜靜地坐著,但心裏卻生出莫名的難受。

    第二天,我準時以自己的作息時間起床。洗過臉迴到宿舍上妝(用護膚品簡單地護臉)時,我對著鏡子看了很久。我看自己是否真如吳天成所說的蟋蟀一樣。從小到大,我沒有那樣的禮遇。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即便現在工作了,對於我的長相,我所聽到的都是讚美之詞。沒想到被一個鄉下的學生形容成蟋蟀,我真的很氣憤。倘若在福州,倘若他不是學生,那我肯定叫阿澤哥的兄弟修理他。

    “壞仔,壞仔,開門啊!”浩子使命地敲門。

    “什麽事?”一大早門敲得這麽響,叫得那麽大聲,我有點煩,所以問他的聲音很生硬。

    “幹嗎一上來就把關起來,一大早地不好好通氣?快點,開門!”浩子不僅沒有說明緣由反而問我。

    門開了,浩子走進來抬起手說:“這是給你的,趕緊吃吧!”

    “是什麽?”我愣愣地問。

    “肉包、花生漿。”

    我很尷尬地站著,猶豫著要不要伸手接他買的早餐。

    “幹嗎愣著,拿去啊!”

    “嗯,謝謝你!”我難為情地笑著,“多少錢?”

    “問多少錢幹嗎?趕緊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我走了。”浩子說完就走了。

    望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我笑了,但不知為什麽。

    第一節在一班,因為他們配合地很好,我上得很舒心。

    第二節在二班,由於昨天課堂上的不愉快,我把往日的笑容隱藏了。他們畢竟不是傻瓜,能從我的臉上知覺我的變化。他們誰也不敢做出幹擾課堂的事,即使有些人不聽也知趣地靜靜地坐著。

    然而,我正講得投入的時候,我不想看到的事又在課堂上發生了。

    “去死吧!”桌海生突然大聲地罵起來。

    “你才要死呢!變態!”桌海生的話音還沒落下,孟輝的罵聲就起。

    這好比在非常平靜的糊麵上重重地投下一顆大石頭,不僅打破了湖麵的平靜而且驚動了糊裏的一切生物。同學們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倆的身上。

    我抬起頭什麽話也沒說就嚴厲地盯著他們。

    教室又恢複了安靜,我打算繼續講課。可是他們又旁若無人地吵起來。

    “怎麽樣,不服是不是?”孟輝指著桌海生問。

    “有種就單挑,誰怕誰?”桌海生一樣不甘示弱。

    此時,我很生氣,我再無法保持沉默。我擲地有聲地問他們:“還沒完,是嗎?------想表演,是嗎?要不要給你們騰個舞台?來,你們上來,唱個二人轉給同學聽聽!------真是的,現在什麽時候了還不知道!------站起來,你們倆都站起來!”

    這一批評,我的情緒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沒有說話,狠狠地盯著他們,有那麽一會兒,我才繼續講課。

    可是誰想到,等我轉身在黑板上寫字,他們又吵了起來。他們的放肆已經到達我所能忍受的程度。我一火就把他們趕到樓下的辦公室。我擔心他們跑出學校或者隨便走動影響其它班級上課還特別交待不要到處走,呆辦公室等我下課。

    料想不到的是,等我下課去辦公室的時候,他們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坐在辦公室,我怎麽都想不明白,怎麽會有這麽放肆的大膽的學生。他們儼然不把老師的話當一迴事。他們根本不懂得如何尊重別人和自己。我又想起昨晚奇島美女柯丘嵐和安西把廁所當成布達拉宮來比喻。西藏那個神秘的高原用千年的曆史醞孕布達拉宮與文明,而落後的軼峰隻能用普通的泥土燒成的磚塊搭建廁所與粗俗。同樣在中國的版圖上,同樣在中國落後的地方,但是不同曆史的變遷造就了不同的人們。是啊,種豆得豆咱瓜得瓜,不刮春風又怎下秋雨呢?

    中國有句話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深刻的哲理。而我在軼峰的經曆與見聞又那樣明朗地詮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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