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是初夏,她從一頂小轎上下來,盈盈的裙裾如花朵曳地,纖纖玉手拈著一柄美人扇,不經意間迴眸一笑,便如一輪驕陽當頭砸來,他的眼前不由一陣眩暈,心悸良久,才好不容易抑製身體深處牽起的一陣莫名的痛楚,匆匆低了頭,快速離開。


    她如天仙明月,即便是仰望,也是褻瀆。


    這樣雲泥之別的兩個人原本該是不應該有什麽牽扯的,然而世事總是難以預料,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把兩個人的命運真正牽扯到了一起。


    那日,他奉老太爺之命向大老爺傳話,聽聞大老爺在後花園中與新納的小老婆賞花飲酒,便按著指點快速向後花園走去。


    誰知人還未到,便聽見撲通一聲,有人落水的聲音傳來,他心中一驚,起身便往水塘處跑去。


    遠遠看見有個女子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未及細想,縱身便躍入水中,向女子的方向遊去。


    直到把人拖上岸來,他才看清那女子是她,登時驚得兩眼圓睜,手足無措。


    她歪在岸邊盈盈哭泣,衣服已經全濕,裹貼著玲瓏的身材,他下意識地別過臉,低聲道:“小姐還是快迴去吧,給人看見了不好。”


    可是她全然不聽,隻是哭泣。


    他縮手縮腳地站在旁邊,既不會勸,也不敢走,更害怕給人看見,敗壞了她的名聲,待聽到遠處有喊“小姐”,才像影子一樣匆忙避開。


    衣服已經濕透,他隻好重新迴去換過衣後再過來傳話。這一來一迴間,難免碰上熟人,難免會被人問題為何會這般狼狽,可是他一句話也不說,不管別人怎麽問,都不說。


    那時,他心中想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知曉,她跳過水,甚至還被一個卑賤的仆人救起,接觸過她的身體。


    楊家最高貴的小姐,絕對不容許別人有一絲一毫的中傷。


    可是心中卻浮起深深的憂慮:她這樣尊貴的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究竟是遇到了什麽事,才會讓她想不開到去跳河?


    他的心像被誰投進了一鍋正在煎煮的水中,越來越煎熬,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自覺注意著,暗暗打聽著,關於她的消息。


    然後,終於知曉,她一直心儀自己的表哥,而且從不懷疑,憑自己的家世美貌,有一天會嫁給表哥。


    但表哥卻突然和另一個樣樣不如她的女子定親了,而且不久之後就要成婚,一個從小到大被愛護嬌寵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於是一時想不開,便投了水。


    向他述說的小廝鬼鬼祟祟的道:“投水偏要選父親賞花飲酒時投水,顯見的是想嚇唬自己的父親,想挽迴自己的婚事,但做得也太過了,被大夫人教訓了一頓,然後乖乖地和另一個公子訂了親……”


    他聽到後,納罕,非常納罕,除了不可置信還是不可置信,這天下還有看不上她的男人?


    那男人該有多眼瞎呀!


    幸虧大夫人教導有方,她應該嫁給愛她慕她珍稀她的男人,眼瞎的男人,不值!


    再後,大老爺突然把他叫去,意味深長地問他:“那天,是你救的大小姐?”


    他呐呐不敢言,最後期期艾艾道,他沒有看清水中的人是誰,所以才冒然跳下去救人,如果他知道是大小姐,他會想出更妥當的辦法救她。


    然後信誓旦旦說,這件事沒有一個人看到,他聽到丫鬟的聲音後馬上就離開了。


    大老爺看著他的樣子,微微歎了口氣:“事情緊急之時,那還容得人前思後想……隻是難得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向父親申明,要下了你,讓你做小姐的隨嫁男仆……小姐,你以後多照看些吧……”


    他頓時驚住。


    ☆、第100章 鏡中影(7)


    第100章


    楊小姐許配的男子,亦是家世才學容貌相當的男子,對此婚事,楊小姐唯一的要求是,快些成婚,至少要趕在表哥之前成婚。


    剛剛不久之前還跳河非表哥不嫁的人,轉眼間便迫不及待地要嫁在表哥前麵,這種行為,怎麽看怎麽有賭氣的成分,關鍵是,你再賭氣,也得有觀眾才行啊,隻怕該小姐就是馬上生個孩子,她表哥也不會在意的,她到底是賭氣給誰看啊?


    對此,夏初菡甚覺無語。


    嫁過去的頭兩年,該小姐還是很幸福的,公婆疼愛,丈夫縱容,且很快就有了孩子,雖然仍會不時想起表哥那張風華無雙的麵容,但到底不如先前那麽濃烈了。


    何況,比起沒有功名在身的表哥,自己丈夫科舉得意,很快有了實缺,至少在心裏上是個安慰。


    三年知縣後,丈夫鮑庭璽升任知府,派人接她去任上。


    也是直到此時,揚小姐才知曉,丈夫身邊早已有了一房美貌小妾,丈夫在外的這三年,就是由此小妾寸步不離地陪在丈夫身邊,就連小妾的女兒也比自己的兒子大……


    也就是說,她的丈夫,她那表麵上對她溫存縱容的丈夫,早在她之前就將該小妾收在了身邊,且一直瞞著她,甚至還把小妾帶到了任上……


    楊小姐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心中驀然起了一片尖嘯。


    她緊緊地盯著小妾那張被長期的寵愛滋潤得紅潤欲滴的麵龐,以及對方微微凸起的肚腹,心中嗬嗬冷笑,而麵上卻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淒厲可怖來。


    好惡心,這些人好惡心,顫抖從指尖開始,漸漸蔓延到全身,小妾被嚇得渾身發抖,她身旁的奶媽見狀,連忙讓人把小妾扶走,轉而柔聲安慰起她來。


    “論理,這件事是老爺的不是,身邊收了妾,怎麽著也該知會夫人一聲。但,話說迴來,男人在外,窮山惡水的,身邊有個人服侍也很正常,夫人還少受這份罪呢。


    而且,老爺一升任,馬上就把夫人接過來,孰輕孰重,老爺心裏是掂得清的。她左不過是一個妾,怎麽著也越不過夫人去,看,夫人一到,她就是大著肚子,不照樣得乖乖過來磕頭請安?


    夫人就不要把這件事往自己心裏去了,如果看她不順眼,來日方長,要收拾她的法子多的是,夫人您一定要放寬心啊。”


    最後一句,已含了淚意,奶媽看著她,眼中滿是心疼。


    她心中悲涼一片,嘴唇顫抖著,滿眼淚水:“好惡心,這世上的男人好惡心,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為什麽,我到底哪裏不好,為什麽就不能遇上一個幹淨的男人?”


    奶媽扶著她,紅著眼圈歎了一聲:“小姐啊!”


    還是那句話,如果不和表哥比,以楊小姐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以她的親身經曆所見所聞,這些事便沒什麽大不了的,她依舊可以做她高貴的主母,依舊可以享受丈夫的溫存體貼,依舊可以過她尚算幸福的生活。


    可一和表哥比,這世上的男人便都成了糞土,變得汙穢可厭,讓人憎惡。


    她實在是為男人們立了一個太高的標杆。


    當然,這也說明,她那表哥是個奇葩。


    她再也不能忍受丈夫的親近,可是丈夫去親近小妾她又忌恨發狂,有一次,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態,她突然闖進小妾的房裏,那時,小妾正斜倚在一張鋪著軟墊的圈椅裏,滿麵嬌紅,兩條腿被麵前的男人高高掀起,正在得趣。


    她的闖進讓兩個正在娛樂的人嚇了一跳,小妾慌忙蹬開麵前的男人,也不顧大著肚子,衣不蔽體地便往床上跑,男人麵上緋紅,衣衫半解,某處不體麵地支起,他慌忙兜上褲子,又羞又惱:“夫人,你這是做什麽?”


    她的心突然沉寂下來,心如死灰的沉寂,心中像有什麽東西徹底撕裂碾碎,再也不剩分毫。


    她的話平靜無波,卻帶著刻骨的譏誚:“大人真是好興致,白日宣淫還大刺刺地不鎖門,這也就是我來了,如果來的是大人的同僚下屬,大人您和您愛妾這副‘光’輝形象可真就盡人皆知了,得,既然大人不願我來,我也懶得說什麽事了,您繼續,”充滿惡意的目光掃了掃他業已疲軟的下身,“但願大人雄風猶在。”


    說完揚長而去,徒留屋內的兩個人臉上乍紅乍白。


    事後,丈夫倒是腆著臉含蓄地表示求和,但她愛答不理,拒絕恢複邦交,兩人雖然表麵上沒有撕破臉,但到底越來越疏遠,丈夫也是越來越少往她這裏來了。”


    不久便傳來小妾讓一個丫頭為丈夫侍寢的消息。


    天漸漸冷了下來,目之所及,秋葉蕭瑟,殘荷丁零。


    可別人那裏卻依然笑聲盈耳,春意融融。


    妾室和通房聯起手來對付她。


    她感覺到了,可是她不屑,從小到大,她得到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這樣糟爛汙的男人,她不屑和人搶,可即便不屑,她也不容別人給她上眼藥。


    她找來楊執,對他道:“我祖父救了你,你欠我們楊家一條命,我父親說你是個忠心的,那我讓你去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去做?”


    楊執低著頭,問:“什麽事?”


    楊夢嬌轉目望向窗外,麵目冷淡,簡單直接:“去把老爺的妾室和通房睡了。”


    “!”楊執驚怔。


    不但他驚怔,就連聽到這裏的夏初菡也不禁驚怔。


    她一向以為,這些大家女子,教育良好,見識廣泛,因著身邊的人事複雜,不管心地如何,心智肯定是不會差的。


    可是看看這位楊小姐做的事吧,先是在父親麵前跳河,再後勇闖丈夫和妾室的睡房,接著還讓自己的仆人去睡丈夫的女人……


    關鍵是……這個仆人是她自己的人啊……


    當別人是瞎子還是傻子?


    這是幾頭驢踩過的腦袋才能想出的主意?


    或者隻是不在乎,她已經不在乎和誰撕破臉,已經不屑和誰玩彎彎繞,就是我做的又如何,有種你來咬我,有種你休了我?


    端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裂。


    楊執心顫良久,才穩住心神,說道:“夫人不必著急,這件事容小的好好想想,一定給夫人一個圓滿的答複。”


    其時已近中秋,中秋之日恰巧也是鮑庭璽的壽日。


    從早上開始,來訪的賓客就沒有斷過,該鮑收禮收到手軟,笑著的嘴就沒有合攏過。到晚上,家中特意做了布置,後花園那邊掛了一圈燈籠,瓜果美食自不必說,就準備著全家在給鮑大人過壽辰之時也過一個和樂的團圓節。


    卻是在此時,事故突起。


    那時,楊夢嬌和鮑庭璽正在堂中說話,一群丫鬟婆子伺候著,然後便有一個仆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叫道:“大人,不好了,後園裏……出事了!”


    待一群人趕到,假山後的叢洞中,男人正戰到酣暢處,眼睛紅得像一頭野獸,周圍一股濃鬱的酒味彌漫。


    而他身下的女子,肚腹隆起,已經沒有力氣掙紮,嘴巴被一條緞帶係著,目光濕潤散亂。


    眾人就這樣近距離觀察了一場活色生香的春宮圖。


    為何有人報告卻無人阻止,唔,這個問題很值得深究。


    鮑庭璽幾乎當場暈厥過去,渾身哆嗦,麵色猙獰不似人色,大吼:“把這個畜生捆起來,杖斃!”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那男人製住,是一個常在鮑庭璽身邊做事的衙役,那衙役好像吃了什麽藥似的,神智不清,目光混沌,口吃含糊:“秋菱……”


    秋菱正是該小妾舉薦給鮑庭璽的通房,這時,一名婆子在旁小聲道:“這廝以前慣是愛慕秋菱的,想不到秋菱都跟了大人了,他還……真是混賬,必是他看混了,把姨娘當做了秋菱……”


    後麵的話都不必說了,大家都明白了。


    隻是這看混,混得當真巧合,當真犀利。


    鮑大人已經氣得理智全無,一連迭聲地要杖斃了那廝,行杖人倒很聽話,一板子下去,那人登時腦瓜開裂,一命嗚唿。


    被人扶起的小妾悠悠醒轉,看著自己的情形登時雙目淚流,被這麽多人看著,尤其是被自己的女兒看著,她再也無顏於人世,於是掙脫了丫鬟的手,飛快地朝假山撞去。


    而秋菱,已是雙腿俱軟,跪倒在地上,被人拖出去發賣了。


    中秋之夜釀成人倫慘案,如果這也是禮物,那真是史無前例的,讓人終生銘心刻骨的禮物。


    如此手筆,不得不讓楊夢嬌刮目相看,從此,她的眼中終於印下了楊執這號人物。


    中秋之事後,鮑庭璽元氣大傷萎靡了好長一段時間,比除去眼中釘更讓楊夢嬌痛快的,就是折磨這個名義上是她丈夫的男人。


    她恨他,因為他娶了她,卻沒有給她應有的珍視,他玷汙了她。


    楊夢嬌身為高門大戶的小姐,對許多事情都很在行,比如說調香。


    她在自己丈夫的熏香中加了一種可以催情的東西,讓他日日飽受情.欲折磨卻不讓他沾自己的床。


    看著他日漸消瘦,看他對女人露出貪饞的目光卻再也不敢納妾,她心中升起一種變態的快感。


    再一次拒絕丈夫的索歡,丈夫終於忍不住了,跳腳罵道:“你既然嫁給了老子,就得給老子騎給老子睡,你還當自己是千金玉體的千金小姐?”嗬嗬冷笑,“你這麽守著護著莫不是還想著你那表哥?可惜,你是千金小姐時都沒人要,現在再守,也是開過苞的貨色,更不會有人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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