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在替溫柳年審完所謂的“案子”後,施馮便被打發迴了縣衙,不過卻也一直關注著這頭的動靜,甚至還象征性派了一隊衙役過來幫忙——畢竟一個小鎮子鬧了一年多的鬼,官府卻遲遲不作為,自己至少也要擔個失職之罪,還是要盡量博迴一些好感才是。

    溫柳年倒也來者不拒,當下便派衙役去了鎮裏的醫館,恭恭敬敬將裏頭白胡子的老大夫請到了客棧。

    百姓聽到消息後紛紛關切,問莫非是大人生病了?

    “不是大人,是個撿來的小娃娃。”暗衛抱劍靠在客棧門口,讓朝陽落滿全身,神情冷酷,一如既往十分英俊。

    百姓隻當是眾人在路上撿的棄嬰,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又問了幾句便各自散去。鎮子很小,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不多,這自然也能算上一件,很快便傳遍了巷尾街頭。

    老大夫在客棧待了整整一天一夜,非但沒治好小娃娃,反而似乎病情還更嚴重了些,因為第二天的時候,鎮子裏頭其餘兩名大夫也被衙役請走,甚至連采草藥的小廝也一道跟了過去,都說娃娃像是染了什麽重病,一直在發燒,哭聲跟奶貓似的,約莫著快要熬不過去了。

    雖說隻是個撿來的棄嬰,但大小也是一條人命,百姓再提起時難免唏噓,都在埋怨父母隻管生不管養,若是沒被遺棄,說不定也不會這麽早就夭折。

    第三天的時候,幾個大夫都各自迴了醫館,有人問起的時候,都說那娃娃怕是熬不過這兩天,隻盼著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又過了一日,傍晚時分溫柳年正在臥房看書,窗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一個白影被暗衛聯手逼至牆角,沒幾招就落了下風,揭掉蒙麵巾後,就見是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子,五官挺周正。

    “是你的孩子嗎?”溫柳年懷裏抱著小娃娃,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女子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暗衛便衝了過去,將小嬰兒抱到自己懷中,急急拉開被子。

    “他沒事。”溫柳年道,“姑娘盡可放心。”

    小嬰兒雙手捏在一起,笑嗬嗬看著她,臉頰粉撲撲的,哪裏有半分生病的樣子。

    女子眼淚奪眶而出,抱著小孩貼著臉,嘴唇微微哆嗦,半刻也不願再放開。

    “夜深露重,姑娘進屋坐吧。”溫柳年微微側身,替她讓開一條路。

    小嬰兒懶洋洋打了個嗬欠,閉著眼睛打盹。

    女子猶豫了一下

    ,還是跟了過去。

    進屋之後,木青山接過娃娃,放到了小搖籃中哄著睡。

    “姑娘與這孩子是何關係?”溫柳年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女子咬著下唇,還是未說話。

    “肯將孩子送過來,說明姑娘心裏頭還是相信我的。”溫柳年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幹脆將事情說清楚?若是的確有隱情,姑娘又有難處,我自然會收養這個小孩,讓他衣食無憂長大。”

    這個條件誘惑力不算小,看了眼搖籃中熟睡的小臉,再想想山中餐風宿露的日子,女子最終還是開口:“這是我的兒子。”

    “到底出了什麽事?”溫柳年聲音很輕緩。

    “我本名蘭雪,先前與姨母一道,住在江南雲花城。”女子道,“兩年前家中突遭橫禍,來了一夥惡徒,夜半不由分說進門就砍,姨母全家與我丈夫全部慘死刀下,隻有我裝死僥幸逃脫。”

    又是一樁滅門慘案,屋內一片靜默,溫柳年在心裏歎氣:“姑娘可知對方是誰?”

    “那夥賊人走之後,姨母還剩下一口氣,強撐著讓我去漠西七絕國,說我娘親或許在那裏。”蘭雪道,“還說若是見到娘親,就告訴她要小心青虯。”

    “誰?!”溫柳年猛然站起來。

    其餘人也互相對視了一眼,這……

    蘭雪被嚇了一跳,半天才道:“青虯。”

    “東海那個青虯?”溫柳年又追問。

    “不知道。”蘭雪道,“姨母說完之後,便咽了最後一口氣。這麽多年我與母親從未謀麵,隻知道她在外鄉,卻不知道原來是在七絕國。”

    “可否請問令堂姓名?”溫柳年道。

    “舒采萱。”蘭雪道。

    溫柳年眼底微微一亮,采萱?

    “我自小被姨母帶大,關於母親的事知道的很少,隻知道她武功很好,所以我也就學了些功夫。”蘭雪神情黯淡,“隻是卻依舊無法保護家人。”

    “所以姑娘便打算去七絕國?”溫柳年問。

    蘭雪點頭:“官府管不了江湖中事,我當時腹中已有一個月身孕,為了能給相公留一根血脈,便打算先到七絕國找母親,生下孩子之後再說報仇之事。隻是途經這瑤家鎮的時候,卻發現有人一直在跟蹤我。”

    “是那夜的兇徒?”溫柳年微微皺眉。

    “嗯。”蘭雪點頭,“或許他們那

    夜是故意放過我,從而一路跟隨,好找到娘親的蹤跡。”

    小嬰兒咿咿呀呀哭起來,蘭雪還未來得及將他抱起,暗衛便已經端來一碗米糊,交給木青山一點點喂他吃。

    “多謝先生。”蘭雪感激。

    “姑娘客氣了。”木青山笑笑,“這小娃娃很乖的,大家夥都很喜歡。”

    “是啊是啊。”暗衛紛紛點頭,被尿一身也還是很喜歡!

    “所以姑娘便沒有再去七絕國?”溫柳年問。

    “隻要趕路,就難免會暴露蹤跡。”蘭雪道,“所以我便想辦法躲進了山中,在那裏生下了這個孩子。”

    “姑娘受苦了。”溫柳年道,“可還知道些什麽事?最好都說出來,我們才能替你討迴公道。”

    “大人知道青虯是誰?”蘭雪問。

    溫柳年點頭:“先前聽過一些消息,據說是東海邪教教主。”

    “我卻不知道。”蘭雪道,“姨母幾乎從來不會提起娘親,她視我如同己出,一家人生活平凡安穩,在那夜之前,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還有如此滅門之怨。姨母當時話未說完就撒手而去,我想去七絕國找到娘親,也是為了問清楚,這背後到底有何血海深仇。”

    “那姑娘先前應該也不認識我。”溫柳年道,“為何舍得將孩子送來?”

    蘭雪眼眶紅了紅:“上個月的時候,他生了場病,我隻好冒險出山,假裝外鄉人去醫館求人看病,才算是熬過來。”隻是一次兩次就算了,山中條件那般艱苦,這麽小的娃娃又能堅持多久?

    “在醫館的時候,我聽到大家夥在說大人是好官,過段日子就會來這瑤家鎮,還說有武林高手一路相隨。”蘭雪道,“我先前也想過將孩子送給鎮上的人家,卻又怕招來賊人,反而害了人家,所以……”

    溫柳年道:“所以便冒險送給我?”

    “大人恕罪。”蘭雪噗通便跪在了地上。

    “姑娘這是做什麽。”溫柳年趕忙將她扶起來。

    蘭雪淚水漣漣道:“我也是無計可施,想著大人為人清廉剛正,又有高手在,對方應該不至於能傷到大人,所以才會將孩子送過來。”

    “送來是對的。”溫柳年道,“若是不送來,才算是有罪。”

    “那夥賊人可還在城中?”趙越問。

    “不知道。”蘭雪搖頭,“我自從躲到山中起,就再也沒出來過,隻有晚上會

    出山偷些糧食,怕官府會搜山,便找了些白紗裝神弄鬼。”越說聲音越低,畢竟偷竊之事,無論有何理由都算不得對。

    小嬰兒吃飽肚子,又沉沉睡了過去,溫柳年將他抱起來遞到女子懷中:“時間不早了,姑娘先在此休息一夜吧,有事明天再說。”

    蘭雪點頭:“多謝大人。”

    趙越將整間客棧都包了下來,倒還有兩間空餘客房,蘭雪抱著兒子迴房之後,其餘人也便各自迴去休息,趙越倒了杯熱水給他:“你知道方才這位蘭姑娘的娘親是誰?”

    “看出來了?”溫柳年道,“幹爹都沒發現。”

    “因為我離你近。”趙越刮刮他的鼻子。

    溫柳年撇嘴,為何不能是你與我親近。

    連情話都不會說。

    “舒采萱到底是誰?”趙越將他抱到懷中。

    “我不知道舒采萱是誰,卻知道當年白荷身邊有個侍女,名字也叫采萱。”溫柳年看著他。

    趙越微微皺眉。

    “我也是從先前的小話本上得知這個名字。”溫柳年道,“據說很有幾下拳腳功夫,在江南的時候,就曾打退過不少心懷不軌的登徒子,後來等到了王城,傳聞中還是會有這個名字不時出現,據說與白荷情同姐妹,兩人很是親近。”

    趙越心裏一動,驟然閃過一絲念頭。

    “若這位蘭雪姑娘的娘親當真是當年的采萱,說不定會知道許多內幕。”溫柳年說出他心中所想,“關於大明王的謎團,或許也會少一層。”

    趙越遲疑點頭。

    “明早我們便去與幹爹商量。”溫柳年摟住他的脖子,“你看,好像連老天都在幫我們。”

    “確定是幫?”趙越和他額頭相抵,“有些事情,不知道或許比知道要好。”

    “所以一切隨緣便好,有線索就查下去,沒線索就繼續逍遙快活。”溫柳年道,“這叫隨遇而安。”

    趙越笑笑:“歪理。”

    溫柳年趴在他肩頭打嗬欠:“有事明天再說,現在睡覺。”

    趙越叫來熱水,替他擦了擦身子,而後便塞進被窩:“瘦了。”

    “當真?”溫柳年吃驚,伸手捏捏自己的肚子,又捏了捏屁股。

    “是。”趙越道,“先前肉乎乎的,最近腰都細了。”

    “那明早要多吃一些。”溫柳年打定主意。

    “不是吃的少,是心事多。”趙越將他抱到懷中,“不想讓你這麽累。”

    溫柳年敷衍答應一聲,然後在黑暗中認真想,明早一定要吃三個金黃酥脆的大火燒,還要加雙份鹵肉。

    整整一夜都在夢裏吃酒席,第二天早上直到日出三竿,兩人的臥房裏還是安安靜靜。周頂天吹吹胡子,站起來便打算去叫人,年輕人胡鬧也要有個限度,居然連早飯都不來吃。

    “周前輩。”陸追趕忙將人擋住,“不如我再去叫一碗豆腐花?”

    “去叫他下來。”周頂天指指樓上。

    “我去啊?”陸追苦了臉,還是不要了吧,萬一看到不該看的呢,況且說不定會被大當家揍。

    “你不去我去。”周頂天往樓上走。

    木青山一邊啃包子,一邊好奇伸長脖子看。

    “要吃到鼻子裏了。”尚雲澤搖頭。

    木青山道:“我也想去看。”

    尚雲澤臉一黑:“不許看這種事!”

    木青山悶悶“哦”了一聲,低頭繼續吃包子。

    就是想看。

    尚雲澤哭笑不得,盛了一勺油茶吹涼喂過去。

    “小柳子啊!”周頂天推開屋門。

    溫柳年驚叫一聲,瞬間衝迴床上。

    周頂天迅速關上門,暗衛來晚了什麽都沒見著,於是十分抓心撓肝,前輩怎麽能這樣呢,自己看完就關門,我們一定要抗議。

    “前輩?”見他表情十分異彩斑斕,陸追也有些納悶,這是見著什麽了,方才瞥了一眼,大當家似乎衣衫挺整齊坐在桌邊,也沒幹嘛啊。

    周頂天淡定轉身下樓:“走走,迴去吃飯。”

    溫柳年裹著被子坐在床上,震驚無比道:“為什麽幹爹會在我準備洗澡的時候進門?!”

    趙越幫他將地上的衣衫撿起來,安慰道,“也不是什麽大事。”

    是算不了什麽大事,但是很嚇人啊,還當是誰。溫柳年心砰砰狂跳。

    下迴在門上一定要落個大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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