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英王府的大門在得知蔣阮要前來的時候就被林管家命令下人擦得嶄新,指使小廝們將地上一連擦了三遍還打了蠟,皇帝前來也沒有遇到過如此殊榮。


    不過是因為錦二說了一句:「總之朝廷的賜婚應當很快就下來了,第一次全府上下恭迎少夫人,不得弄體麵些?」


    林管家更是像一夜間年輕了十歲,在府裏上上下下張羅打點,錦四看著林管家如此熱情,隻得搖了搖頭:「這哪是做人管家啊,奶娘都沒這麽勤苦的。」


    等蔣阮帶著露珠天竺方到錦英王府的時候,瞧見的便是上下整齊一致的:「少夫人好。」氣勢斐然直達天際,驚得園裏養的鳥兒一陣撲淩淩亂飛,看家的惡犬一通混亂的亂吠。


    露珠低下頭偷笑,天竺抽了抽嘴角,蔣阮神色波瀾不驚,隻道:「太後娘娘教我來送王爺些東西。」仿佛剛才那陣「少夫人」叫的並不是他。


    錦英王府的小廝婢子們都被未來少夫人任你南北西風,我自歸然不動的震驚驚呆了,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戲碼怎麽演的時候,蕭韶已經走出來,看也不看林管家一眾人一眼,便對蔣阮道:「跟我來。」


    逕自拉了她往府裏走去。


    府裏小廝和下人自覺地作鳥獸散。


    蔣阮亦步亦趨的跟在蕭韶身後,上次來的時候情勢匆匆,倒也未曾仔細看過這府裏的景致。此刻仔細一一瞧來,倒是覺得景致與蕭韶這個人很像,黑石白水,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林木叢叢,落錯有致,又有幾分別致的風雅。


    剪裁瀟灑磊落,更有幾分隨意,比起蔣府中眾位夫人姨娘院子裏精心侍弄的花草,這般簡單的景致倒像是更容易打動她的心。


    蕭韶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孤冷優雅,今日不知為何走的卻有些慢,蔣阮一路上瞧著園林風景出出神,沒留意蕭韶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一不小心便撞到了蕭韶的後背上。


    「……」


    蕭韶轉頭看見的就是蔣阮揉著額角的動作,他個頭高,手長腿長的,蔣阮隻剛剛達到他的胸膛處。難得見她如此失誤,揉著額角的動作讓蕭韶想起在迦南山拜師的時候,在後山養過的一頭梅花鹿幼崽,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它的頭。


    事實上蕭韶也的確這般做了,手心覆上去毛茸茸的觸感突然令他早前有些不爽的心情一瞬間明朗起來,垂眸卻對上蔣阮有些愣怔的目光。便輕咳一聲,若無其事的收迴手來。


    「太後決定要賜婚了。」蔣阮開門見山,倒是連其餘的話也不多說,直奔主題:「你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蔣信之兵敗,宣離和宣華若要爭取蔣信之和關良翰手下的兵權,勢必派兵增援,如今朝中武將大多分為兩派,宣離的人就是宣朗的人。趙家不可妄動,西戎雖俯首稱臣,今年卻似有野心,一旦調兵離去,西戎恐有異動。南疆本就難纏,到時候內憂外患,大錦恐有大危機。」蕭韶頓了頓,看向她道:「宣離對你起了心,若與他定親,趙家被挾持,蔣信之即便還活著也要受他掌控,若風向不對,被推出來的人隻有你。」他目光漆黑如墨,淡淡道:「你的處境很艱難,我想保護你。」


    「蕭韶,你不明白我說的話麽?」蔣阮道:「我不要保護,我要報仇。」


    「我幫你。」蕭韶道。


    「你不怕我是禍國妖女。」蔣阮輕輕一笑。


    「我欠你一條命,現在這條命是你的。」蕭韶言語鄭重:「我不會阻止你。」


    「你都是這樣報答別人的救命之恩的?」蔣阮問:「誰救了你,你就答應娶誰?」


    「你是第一個。」青年眉眼如畫,姿態冷清卻似深情,眸中含著自己也不知道的一點點縱容,若潤物細無聲的甘露春雨,聲音微啞:「隻有你一個。」


    ……


    露珠站在涼亭外,遠遠的看著說話的兩人,愁得一連揪下了十幾根頭髮:「這……。能不能成啊?」


    一個人影突然從橫樑上倒掛著出現在她眼前,露珠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尖叫一聲,卻見那人極快的一個旋身,站定在她麵前,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捂她的嘴:「噓,小聲點,別吵到主子!」


    露珠恨恨的看著麵前的錦二,怒道:「登徒子!」


    錦二這才放開她:「什麽登徒子,本大爺英姿颯爽風流倜儻,無數女人愛慕……。哎你別走啊!」


    露珠頭也不迴的走開,錦二還想去追,卻被一個人攔住眼前的去路,正是錦三。錦三一撩長發,端的是風情萬種:「怎麽?討好小姑娘啊?」


    「胡說什麽?」錦二揮了揮手,隨手摘了根草叼在嘴裏:「沒勁兒。」


    「花叢老手啊,也會有失手的時候。」錦三神秘兮兮的湊近錦二耳邊,笑眯眯道:「你可得看好了啊,府裏錦衣衛裏對那小姑娘可是虎視眈眈的很,少夫人身邊的丫鬟如今可是香餑餑,再說了,露珠生的可愛,這想著下手的人可多了,別說兄弟沒提醒你哦。」說罷縱身一躍,便從錦二麵前消失了。


    錦二神色複雜僵硬了半晌,才吐掉嘴裏的草,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樹上,錦三端著個盆搓了搓手:「快來快來啊,看錦二這迴會不會失手,買大買小啊,嘿,下注的趕緊點,遲了就來不及了。」


    ……


    無論怎麽說,沉寂冷清的錦英王府到底是因為蔣阮一行人的到來熱鬧了許多,錦四把這件事歸結與錦英王府女子太少的緣故,便是府裏的錦衣衛中的女子和婢子加起來也不過十人,還都是隻能看不能吃的。


    少夫人帶的幾個丫鬟除了天竺外,各有各的特色,一時間錦衣衛這幫吃了十幾年素的毛頭小子們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露珠連翹幾個在錦英王府簡直快受寵若驚了,不是這個侍衛送來一盒點心,就是那個侍衛送來一捧鮮花。奇的露珠抱怨道:「屬下倒是個個都機靈,怎地主子如此不開竅?」


    雖說主子是不開竅,到底架不住有一幫熱鬧又熱情的屬下,譬如說這一晚,蔣阮本該迴去了的,結果剛出門便聽得林管家誇張的大叫起來:「哎呀,這天殺的,誰把少夫人的馬車給弄壞了?喲,這馬兒看起來也是吃壞了肚子,天可憐見的,趕緊去尋個獸醫來給馬兒看看。」說罷又一臉抱歉的跑過來給蔣阮賠罪:「少夫人,實在對不住,那個馬車壞了。咱們府裏也沒有別的馬車,這馬兒也需要休養。況且少夫人看這天兒吧,定是要變天的,迴頭萬一下起大雨路上滑,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啊呸,是老奴胡說八道,怎麽會出意外呢?不過還是安全些好,是不?」


    露珠無語的聽林管家一通東拉西扯,這馬兒怎麽會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吃壞肚子。堂堂一個錦英王府連一輛馬車也沒有豈不是笑話麽?還有,這天氣,月朗星稀的,哪裏有變天的勢頭?這林管家的意圖也實在太明顯了吧。不過露珠對於林管家這樣的舉動還是挺滿意的,至少說明錦英王府上下還是挺重視自家姑娘的不是麽?當下也就順著林管家的話道:「對啊,姑娘,此刻也夜深了,路上恐是不安全。」


    分明還是傍晚,哪裏還就夜深了,白芷和連翹一邊聽著露珠胡扯,幹脆也隻做不知。


    最後還是天竺一臉肅穆的走過來,沖蔣阮道:「姑娘,太後娘娘讓宮裏姑姑傳來懿旨了,說今晚天晚了,姑娘就歇在錦英王府好了。」


    「……。」


    竟然連太後都搬出來了,到底有沒有將閨譽放在心上!


    ……


    好在雖然歇在錦英王府上,一晚上倒也沒有瞧見蕭韶,免了許多尷尬。隻是露珠卻是失望了一迴,覺得這樣一個難得的夜裏,蕭韶居然不在,實在是有負恩澤。


    錦英王府上下倒是對蔣阮十分恭敬,這賜婚的文書還沒下來,儼然都將蔣阮視作「少夫人」,蔣阮自是寵辱不驚的接受了,隻是內心到底是個什麽想,箇中滋味隻有自己知曉了。


    夜裏,錦英王府的婢子都退下了,蔣阮絲毫睡意也無,讓露珠將油燈點起,心中思緒萬千,幹脆去尋了個燈籠,披上外衣,想要在府裏隨意走走。


    已快至中秋,月色明亮圓潤,蔣阮提著燈籠,隻帶了露珠出去,兩人都是心中有事,倒也不曾注意腳下的路,隨意走著走著,便到了湖邊的涼亭處。


    隱約可以瞧見一個人影背對她們站在涼亭裏,不知是在做什麽。月色長長流瀉下來,將那一片湖水映照得波光粼粼,也將那暗處的身影顯得更清晰些,仔細瞧來,正是蕭韶。


    蔣阮想了想,便對露珠道:「你就在這裏。」提著燈籠自己上前了。


    涼亭裏的人聽見身後的動靜迴過頭來,瞧見是蔣阮微微一愣,道:「怎麽還不休息?」


    蔣阮的目光落在桌上,一盞玉壺,上頭卻是擺了三個酒杯,地上還有一片濕漬,湖邊還有些被燒過的紙錢痕跡。他這是……。在祭奠什麽人?


    蕭韶在涼亭裏坐下來,蔣阮敏感的察覺到,蕭韶的情緒很有些不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蕭韶的神情裏,竟然帶了幾分平日裏沒有的戾氣。


    一直以來蕭韶出現在眾人眼前都是沉靜冷清的,在蔣阮看來,有些時候的蕭韶甚至是溫和可愛的。如此顯而易見的戾氣卻似乎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寒意,直教人心中有些生出些畏懼。


    他祭奠的應當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有兩個酒杯便是兩個人,可老錦英王和錦英王妃的祭日在冬日,可不是在現在。蔣阮心中思索著,拿起桌上的酒壺掂了掂,酒隻有小一半了,他也喝了不少。


    蕭韶突然開口道:「我已經向陛下請征。」


    蔣阮猝然迴頭看著他,蕭韶卻是盯著湖裏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圓,月色朦朧,調皮的跳過他秀挺的鼻,緊抿的唇,跳過線條優美的下巴,最後落入那一雙深邃冷清的雙眸中。


    月色入眸,許是喝了酒,蕭韶的聲音含著平日沒有的低啞:「三十萬錦衣衛,收迴十萬隨我趕赴天晉。」他緩緩轉過頭,注視著蔣阮:「蔣信之會沒事的。」


    「你這是何必。」蔣阮看向湖中:「你本不該涉足朝廷之事,此事也可置身事外。」


    「與南疆了斷是遲早的事,」蕭韶道:「並非全是為了你。」蔣阮無語,方轉過頭繼續看湖水,便覺得手被人拉住,有人用力一拽,那力道不偏不倚,恰到好處,堪堪讓她跌落在蕭韶的懷裏。低頭一看,正坐在蕭韶的大腿上。


    遠處似乎有人傳來低低抽氣的聲音。


    蔣阮想要起身,蕭韶的力道卻又巧妙的很,既不至於弄疼她,也讓她動彈不得。就這麽坐在別人的大腿上,前世今生都未曾有過的事情。可蔣阮如今也不是脾性暴躁的少女,更不會大驚小怪。隻是瞪著他不說話。


    蕭韶看著她的模樣卻是揚唇一笑。


    這一笑,滿院的月光都流動在他的雙眸中,唇紅齒白,秀美絕倫,原本就生的絕色的青年便是不自覺的帶了誘惑,卻似乎又含著一絲悲哀和不易察覺的苦痛。


    蔣阮微微失神間,便覺得唇齒一涼,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帶著濃重的男子氣息,溫柔的覆在了她的唇間。


    她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得有人扶著她的頭,加深了這個吻。


    唇如他人一般冰冷,吻卻溫柔而堅定,放肆的舔過舌尖貝齒,溫潤的酒香席捲而來,帶來陌生的觸感。讓人畏懼,卻又不知如何放手。


    一吻完畢,蕭韶才放開對她的禁錮,然而還未等蔣阮從他腿上站起來,蕭韶就將她摟入懷中,下巴擱在她的發頂,淡淡道:「現在,你是我的王妃了。」


    蔣阮被他鎖在懷裏,看不到蕭韶此刻的表情,若是能看到,便會發覺這年輕的男子深邃的雙眼透出難得的溫和,俊朗的臉龐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和笑意。月色再醉人,也不及那雙清冷深眸中泛出的波瀾絢爛。


    隻有將少女這樣抱在懷中的時候,才能清楚的感覺到懷中這具身子的瘦削,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似的。可蕭韶知道,就是這具瘦削的身體,卻能撼動大錦朝最深的根基。在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中,蕭韶心中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事實上,每年的今日,過去種種紮根在心頭,在其中翻出巨大的風浪來,幾乎讓他失控。


    他少年老成,性子本就沉穩低調,天生的好相貌好頭腦,即便家中突逢巨變,也在最短的時間中調整了心態,外人隻道他風光。可世上本就從沒有一夕而成的事情,隱蔽在心中深處的痛苦慢慢沉澱下去,幾乎要將他與紅塵隔絕開來。卻不知在何時因為一個人心情柔軟,譬如說此刻,那些深埋在暗處的痛苦和仇恨,便在這溫暖的相擁和清淡的吻中,一點一點的消散開去。


    何其有幸,人生百年,不過片刻寂寥,以為永遠不會到來的希望,救贖此刻卻就在自己的懷中。


    感覺到這擁抱更緊了些,蔣阮微微一愣。


    混沌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蕭韶口中殘餘的烈酒令她頭腦發暈,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現在,堅定霸道的話從青年嘴裏說出,她不知如何迴答。


    蕭韶今日的確有些不對勁,蔣阮思索,卻不知是不是他所祭奠人的緣故,不過眼下這般行為,卻是因為喝醉了?


    接二連三的被蕭韶占便宜,蔣阮若是做出什麽惱羞成怒的表情來倒是顯得矯情。隻是此刻心亂如麻,根本不能好好地思考。想到眼下蕭韶既是酒醉又是心傷,心中一嘆,便暫且做個木頭樁子令他抱一抱,冷靜些也好。


    蔣阮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樣的默認代表什麽。此生她雖然對這些男女情事並不甚在意,到底也不會落人把柄,換了旁人,怎麽會讓人心安理得的占便宜?隻是換了蕭韶,惱怒的話倒也顯得多餘了。


    她想了又想,最終終於還是有些泄氣。蕭韶抱她抱得很緊,緊到她也無法掙脫瞧見對方此刻是什麽表情,更不知道蕭韶是以什麽心情來抱著她。唇上似乎還帶著餘溫,蔣阮目光一頓,白皙的臉頰上有些悄悄發紅。


    她深吸一口氣,冷道:「蕭韶,你既喝醉了,我也當你醒著好了。太後的賜婚我不會拒絕,進了錦英王府,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頓了頓,她道:「既然你也不太喜歡宣離,我替你除了他如何?」


    她總是不肯吃一點虧的,本就是她占了便宜,偏還要說是替蕭韶除了宣離。


    「你親了我,不過是酒後亂性,我也不計較了。」說出這話時,她表情坦蕩,一派大方。卻不知道將她抱在懷中的那人微微挑眉,眸光一動,說不出的風流魅惑。


    恩,她大抵不知道一件事情,蕭家男人,從來都是千杯不醉的。


    ------題外話------


    這章卡了茶一下午_(:3」∠)_怎麽樣蕭大爺動作乳齒迅速你們可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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