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舟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不想今日卻被蔣阮小看了,一時間又有些不服氣。蔣阮吩咐天竺將郭夢丟到池塘邊的假山旁,天竺下手自是不遺餘力,郭夢的腦袋撞上了假山,登時流下一絲血跡。


    雖然在場的幾人都有些驚訝,卻也沒有阻止。趙瑾平日裏也最是厭惡這樣背後捅人一刀的人,趙飛舟自不必說了。天竺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在郭夢鼻下晃了晃,隨機站起身來,道:「姑娘,兩個時辰內她是醒不了了。」


    趙飛舟盯著郭夢的一舉一動,有些奇怪,問道:「你這丫鬟竟也會武功?是從何尋來的?」趙飛舟自己也是練武之人,自然看得出來郭夢的武功不弱。


    蔣阮看了一眼遠處,在另一頭放風的露珠匆匆忙忙的跑來:「姑娘,夏家兩位奶奶和幾位太太們往這邊來了。」


    果是夏家,蔣阮眸光一閃,便道:「甚好,我們且去周圍避一避。」


    卻說一行人自樹林外頭進來,為首的正是郡守夫人,申柔與她說著話,俞雅的目光卻是一直在林中逡巡,似乎在找著什麽東西。


    俞雅身邊的一個丫鬟走在最前麵,突然驚叫起來:「那邊好像有人!」


    幾位夫人均是露出詫異的神情,那丫鬟卻好似遇見了什麽難以啟齒一般的事情。俞雅眸中閃過一絲喜色,卻是鄭重其事道:「胡亂叫些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


    「夏奶奶先別急著教導下人,」郡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問那丫鬟:「怎麽了?瞧見人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那丫鬟支支吾吾的不說話,隻低著頭。諸位夫人看見她這神色,心中既是疑惑又有些猜測。今日金菊宴本就是為了那些小姐公子哥兒設的,若是有那出格的人,私自……。人大抵都是喜愛看熱鬧的,尤其是女人家。況且這些夫人也擔憂自家女兒或是兒子攪合其中,一時間就有些進退兩難。


    俞雅見狀便道:「這丫鬟最近是越發無狀了,我便去看看,是什麽惹得她這般驚惶。」說著就率先上前。


    俞雅這麽一往前走,其他的夫人便再也沒有理由留下來,隻紛紛跟了上去。申柔目光若有所思的在俞雅身上晃了一圈,嘴角一扯,幹脆露出一個快意的微笑來。


    卻說眾人走到前方,卻是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驚,隻見一名女子橫臥在池塘邊的假山石旁,衣裳首飾什麽的倒是完好,隻是額頭上一片血跡,觸目驚心的令人起疑。


    侍郎家的如眉姨娘登時便驚叫一聲:「夢兒!」


    侍郎夫人如今重病在床,自是不能再赴宴的,便是又生育了郭家公子與小姐的姨娘帶著幾位來赴金菊宴。


    那侍郎家的如眉姨娘原本是個戲班子裏唱小曲兒的,慣會做那討好爺們兒的勾當,今日來赴宴也是穿的一身招搖鮮艷,頭上堆著的首飾隻覺得要晃花眾人的眼了,不知道的以為她是給自己來相看夫婿的,而非給女兒相看。在場的夫人們大多都是正室,也有極少數的側室,也穿的溫良,哪裏瞧得上這般輕浮的人。如眉姨娘從方才到現在便一直坐著冷板凳,已經是十分不滿,此刻一件女兒出了事,倒是什麽也顧不上,自己飛快的跑上前去,一把將郭夢抱在懷裏。


    待看到郭夢頭上那塊傷疤後,如眉姨娘更是破口大罵起來:「這是哪個夭壽的藥這般害我的夢兒!好端端的便破了相,日後還怎麽嫁的出去。」她聲音尖利又難聽,眾人都微微皺起眉,如眉姨娘自己尚未察覺,衝著郡守夫人便尖聲道:「我的夢兒是在夫人府上出事的,夫人一定要找到那起子小人嚴懲,待我找出來,看我不拔了他的皮!」


    到底是出身上不得台麵的人,說話行事帶著一股市井中的潑婦勁兒,且不說這番難聽的話,便是無禮的連郡守夫人一併怪罪了也說不清楚。雖然郡守府上也應當為此事負責,可如眉姨娘的這般態度,登時就讓人方才還對郭夢起的三分同情煙消雲散。


    「夫人先別急,」卻是趙家二奶奶姚氏看不下去,道:「且賢看看郭姑娘的傷勢吧?」


    這做娘的隻顧著嚷嚷,卻不見去瞧女兒傷的如何,夫人們一聽此話,對如眉姨娘更是多了幾分鄙夷。如眉姨娘在侍郎麵前有手段,在這些出身大家的閨秀太太麵前卻是沒有腦子,自是察覺不到眾人看她目光的變化。隻是急急地晃了晃懷中的郭夢:「夢兒,夢兒?」


    郭夢雙目緊閉,動也不曾動一下,如眉姨娘這才著了急,顧不得再使潑了,慌張道:「怎麽辦?夢兒不醒?到底是出了何事?」


    俞雅緊緊皺著眉,方才那做難堪之勢的丫鬟也有些驚慌的低下頭去。本不該是這樣的,怎麽會是這樣?之前都交代好了,待他們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應當是趙飛舟和郭夢呆在一起,郭夢受了欺負哭泣,趙飛舟妄自不負責任的畫麵。怎麽眼下趙飛舟人影不見,郭夢卻受了如此重的傷?


    俞雅自是早已打聽過,趙飛舟雖然性子火爆隨了趙元風,卻並不是個會無緣無故出手的人,趙家人也不會胡亂毆打女子。怎麽會這般?隻聽郡守夫人道:「來人,將郭姑娘扶到屋裏去,拿老爺的帖子快去請大夫。」


    待丫鬟們將昏迷不醒的郭夢扶到裏屋裏躺下,大夫還未趕過來,俞雅轉了轉眼珠,開口道:「那人竟敢在府裏打傷郭姑娘,定是府裏人。今日來金菊宴的人這樣多,難免人多眼雜,不如找人來問一問,郭姑娘方才是跟誰在一起?」


    郡守夫人覺得她說的有理,便去找人下去傳話,隻說有沒有人瞧見,今日郭夢與誰在一起過?


    傳話的丫鬟很快就迴來了,說是灑掃的的小丫鬟見過,今日郭夢曾與趙飛舟走到一處過。


    此話一出,姚氏的眼皮子便跳了跳,今日是她帶著趙玉龍和趙飛舟前來的,趙玉龍和趙飛舟眼下也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偏生這兩個小子的性子都如石頭一般,愣是沒有與哪個姑娘有親密的想法。姚氏與周氏商量了一番,就帶著自家兒子和侄子一同前來。誰知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姚氏出自書香門第,從小便是講究規矩禮儀的,聽聞此話便有些惱怒:「飛舟那孩子我是看著長大的,絕不會做出這等下作之事!」


    「知人知麵不知心嘛。」俞雅道:「況且又沒說什麽,隻是瞧見了趙三少爺與郭姑娘在一處罷了,趙家奶奶是在擔心什麽?」


    「你——」姚氏大怒。自是看出了俞雅的挑撥,瞧著一邊的申柔,倒是想起了件事情。當初蔣阮的事情傳到趙家,原是這個女人便是那夏俊的娘,今日這般故意挑撥,可不就是在報復?


    如眉姨娘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叫起來:「原來是你!沒想到趙三少爺竟是這樣的無恥之徒,我不管,趙三少爺害了我的夢兒,我這就迴頭找人告訴我家老爺,便是鬧上官府,你們也斷不能討了好處去!」


    「如眉姨娘,」姚氏真的動了怒,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道:「敢問我家飛舟為何要害你家閨女?無緣無故的,總有個原因吧。」


    「許是你家兒子看夢兒貌美,起了那等醃臢之心,夢兒不從,便被你那兒子惱羞成怒的打傷了!」如眉姨娘一番沒臉沒皮的話說出來,周圍的夫人卻也吃吃的笑起來。這如眉姨娘果真如個潑婦一般,卻不知這番話說出去到底會對她女兒造成什麽樣的影響。怕是今日之事一傳出去,日後郭夢再想找個好人家便是很難了。親娘都如此不要臉麵,女兒能好到哪裏去?


    如眉姨娘兀自說的歡快,卻不知趙家人從來都護短,更不是什麽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便是那瞧著溫溫軟軟的姚氏,嫁入趙家這麽多年,骨子裏也帶了趙家的幾分悍勇。登時便冷笑一聲:「如眉姨娘慣會說笑。飛舟是什麽樣的姑娘找不著,非要找一個庶女,還是如眉姨娘覺得郭姑娘會唱幾句小曲兒,飛舟便喜歡的緊。殊不知比起那京城東街的戲台子裏的小桃紅,又待如何?」


    周圍的夫人中也有與姚氏交好的,自是明白以姚氏平日的脾氣斷不會說出這等刻薄的話。今日卻是被逼得緊了,動了真怒。


    姚氏這一番話說完,連郡守夫人都有些想笑。那東街戲台子裏的小桃紅唱的一首好曲兒,每日迎來送往的,不知和多少官家老爺有糾扯。姚氏這話不可謂不毒。


    俞雅心中俺很沒想到瞧著好欺負的姚氏竟也是這般會伶牙俐齒的。那廂的如眉姨娘自是也聽出了姚氏話裏對她的諷刺,隻恨的有些肝疼,偏生她又沒有姚氏這般的機敏,怎麽也想不出迴話來。


    眼看著氣氛有些凝滯,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那群在院子裏玩耍的貴女們前來了。


    走在最前麵的卻是郭家大小姐郭襄,方走到門口,如眉就惡毒的看著她斥道:「大小姐,怎生你與夢兒出去賞玩,便是夢兒出了事,你這個大姐到底是如何當的?難不成都不知道要照顧妹妹嗎?」


    郭大小姐今年也不過十五六歲,因著母親還在重病,隻穿了一件深綠色的長衫,極為素淡,眉眼也如整個人一般清淡沉靜。聽到如眉姨娘惡毒的控訴,卻是搖頭道:「姨娘,我便不是嫵媚肚裏的蛔蟲,豈能時時刻刻都跟著她。況且之前我也讓五妹跟我一道,是五妹自己拒絕的。」


    、


    如眉一愣,便見郭襄身邊的另一個小姐倒:「是啊,郭姐姐之前是要與郭五小姐一道走的,誰知郭五小姐不僅不願意跟郭姐姐在一塊,還辱罵郭姐姐。」


    周圍的幾個貴女俱是點頭,稱她們也是親眼瞧見的。貴女們本就並不瞧得上庶女,何況郭夢的性子的確不怎麽討喜,同情郭襄之餘自是不留餘地的踩一踩郭夢。如眉姨娘氣的吐血,可貴女如此多,又不可犯了眾怒,隻得將一腔怒火發作在郭襄身上,怒視著她。


    郭襄不為所動,倒是俞雅的目光閃了閃,落在跟在後麵趙瑾身邊的蔣阮身上。似是注意到了如眉的目光,蔣阮抬眸對她微微一笑,登時俞雅心中便浮起一絲不詳的預感,隻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麽事情。


    「姨娘,五妹是被人害成這樣的。」郭襄道。


    「什麽?」如眉一聽,立刻就反問:「你知道是誰?」


    「這……。」郭襄有些為難,卻是趙瑾道:「因為郭五小姐撞破了別人的秘密。」


    「什麽秘密?」如眉緊緊追問,趙瑾卻是有些為難,不肯再說了。


    「到底是什麽秘密?」見趙瑾這般,如眉心中更是焦急,隻伸手扯了一把趙瑾的袖子,趙夫人見此,微微皺了皺眉。


    方才替郭襄說話的那位小姐卻是開口道:「哎,剛才大夥兒都聽到了,現在可不是秘密啦。」


    這位小姐是士大夫家的小小姐,今年還未及笄,不過十一二歲,倒是沒有那麽多顧忌,說起話來的時候也幹脆的多。在座的貴女們麵麵相覷,都低下了頭。似乎這秘密極難啟齒,實在是不能再提。


    俞雅心中一跳,看向蔣阮,蔣阮唇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怎麽看都有一種詭異。她緊緊盯著蔣阮,眉頭漸漸皺起來。


    「到底是什麽事情?」郡守夫人柔聲道:「說出來,不怕的。」


    那小小姐滿不在乎道:「說就說嘛,那秘密是說夏家大小姐是二老爺的孩子。」


    此話一出,甫座皆驚!


    原本作壁上觀看戲看的暢快的申柔沒想到話鋒一轉便繞到了她的頭上,登時麵色一白。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俞雅厲聲問道,下意識的去看申柔,便見申柔臉色不似平常的模樣,心中一頓,一顆心便緩緩的沉了下去,陡然間升起一股鋪天蓋地的恨意。


    她和申柔妯娌鬥了這麽多年,自是明白申柔的表情意味著什麽,那意味著,剛才那位小姐的話……是真的。


    她入夏家的大門時便知夏天才生性風流花心,隻是她生了夏俊,自是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置,夏天才就算再怎麽亂來,也要顧及著她三分。


    隻是俞雅本身就是刻薄之人,又生性愛妒忌。夏家大房夏天逸生性木訥,卻娶了申柔這樣的美貌嬌妻。女人家總是要妄自攀比的,她自是看不慣申柔生了女兒還有丈夫疼愛,她生了兒子夏天才的心卻不在她身上。最恨的,是夏天才偶爾不經意的目光流連在申柔身上,盡是欣賞。


    如今一想,原來他們兩人早已有了首尾,難怪了,夏天才對自家大哥的感情說不上多親厚,卻對夏嬌嬌這個侄女十分疼愛。卻原來,夏嬌嬌根本就是他們兩人的賤種!


    叔嫂有了首尾,夏天逸被人戴了綠帽子還替人養女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來說吧,」蔣阮淡淡道:「方才我們在此地,來了一個小丫鬟,卻是受了驚的模樣。隻說郭五小姐撞破了夏家的秘密,那人殺了郭五小姐,還要將她也滅口。那小丫鬟嚇得不輕,我們追問下,倒是將這秘密說了出來。就是眼下見得這般。」


    「好哇,原來是你害了我的夢兒!」如眉本就是個見風使舵的性子,一聽聞此話便登時轉了方向,對著俞雅和申柔便啐了一口:「你們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醜事,還想殺人滅口,我的夢兒要是有什麽閃失,我家老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俞雅深吸一口氣,深知眼下不是追究其他的時候,若是夏家真的傳出了不利的流言,對她來說也並非好事。便道:「如眉姨娘僅憑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丫鬟一麵之詞就斷定是否太過武斷。我和姐姐自始至終可都在此地沒錯,哪裏分的出身去害郭五姑娘?」


    「這……」如眉語塞。


    蔣阮微笑:「怎麽不見夏二奶奶身邊的丫鬟?」


    一般來說,出來的夫人身邊都會帶著兩個丫鬟隨身伺候,可一直從剛開始到現在,俞雅身邊隻有一個丫鬟,另一個丫鬟卻從未出現過。便是說去拿些其他的東西耽誤了,可這也實在是太久了些。


    俞雅臉色一變,那個丫鬟到底去了哪裏,她自是知道的。那丫鬟本是躲在此處放風,將趙飛舟引去與郭夢見麵的,眼下卻是遲遲未歸。而她自然也不能將真相說出來,可蔣阮根本就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又走上躺在榻上的郭夢麵前,輕輕撚起一絲娟帕,輕聲道:「這帕子,怎麽好似有點奇怪的東西…。」


    恰好看過郭夢傷勢的大夫開完方子,走過來接過蔣阮手中的帕子聞了一聞,道:「老夫方才看這位姑娘是中了迷藥才昏迷不醒,這帕子上正有迷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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