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是練家子,聽力比蔣阮還要好一些,也注意其中的動靜,她看了蔣阮一眼,打了個手勢,便悄悄往前走去。蔣阮示意天竺跟在趙瑾身邊,免得出什麽意外,自己也跟了上去。


    幾人都極力放輕腳步,才方走到拐角處未靠近,便聽得一個嬌叱的女聲:「你!你無恥!」


    另一個聲音隨之響起,卻是個男聲,似乎包含著憤怒,還有幾絲疑惑不解,道:「你才奇怪,做什麽在我麵前脫衣服?不知羞恥!」


    趙瑾與蔣阮對視一眼,隨機小心的撥開擋在眼前茂密的枝葉。便見那樹林中有一男一女背對著她們。那男子應當是今日來金菊宴的少年,瞧著打扮應當是哪家府上的小少爺。女子卻是陌生的很,衣裳斜斜的拉到了肩膀,露出白皙的肌膚,真有幾分狼狽的模樣。


    「是郭五小姐郭夢,侍郎家的庶女。」趙瑾附在蔣阮耳邊輕聲道:「今日跟她嫡姐一同來的。」


    「你……。」那郭家五小姐似乎聲音裏都帶著哭腔,悽慘至極:「你侮辱與我,眼下還這般說,我,我沒臉見人了,倒不如去死!」說罷就站起身來,一頭朝那樹上撞去。


    那少年卻是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拉她,差點被她拉的一起摔倒,急急道:「這事有誤會,我趙家男兒怎麽會是你嘴裏說的那等無恥之徒!」


    他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躲在樹林後的幾人看得清楚,正是趙家的小三少爺,趙飛舟。


    趙飛舟如今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此刻漲紅著臉,臉上卻沒有心虛之態,隻有急怒。趙瑾看的分明,便碰了碰蔣阮:「阮妹妹,這事情怕是有蹊蹺。」


    蔣阮挑眉,自是有蹊蹺的。這郭家五小姐口口聲聲說趙飛舟侮辱與她,可從開始到現在也沒見她好好整理自己的衣裳。但凡好人家的閨女,真的被人侮辱了至少得拉上衣裳吧。這女子倒好,生怕別人瞧不見她的肌膚似的。況且趙家三個小少爺中,趙毅沉穩剛毅,趙玉龍隨了趙元平的性子足智多謀,唯有這個趙飛舟,沒有繼承到趙元風的狡黠,倒是將他老子的毛毛躁躁繼承了個十成十。況且又沒什麽心機,一個憨子,若真有人想要算計趙家,不找上趙飛舟才怪。


    趙飛舟如今也是十七八歲,正是要娶妻的年紀,至於這個郭家五小姐嘛,本是一個庶女,自是高攀不上將軍府的。可若是趙飛舟侮辱人家姑娘,這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郭夢豈不是得償所願?


    隻是……。一個庶女如何有這般大的膽子?蔣阮腦中浮現起一張刻薄生硬的麵孔。


    「趙三少爺,你可是想不負責任。」郭夢嗚嗚嗚的哭起來:「今日我本是與姐姐好好的來參加一場金菊宴的,怎生……。」她頓了頓:「趙三少爺,你若是不肯負責,夢兒的一生也就是毀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不如了卻殘生。」


    蔣阮瞧了瞧此地,不遠處正有一個小房子,這樣建在府中花園中的小房子平日裏是用來消遣歇息的地方,若是有客人來了,覺得逛的乏了便可去林中小屋中坐下喝一杯茶。今日看那林中小屋外頭一個人也沒有,連個守門的丫鬟也不曾看見,蔣阮心下瞭然。這位郭家五小姐眼下這般哭哭啼啼,如趙飛舟那樣的憨實性子自是為難的很,不多時,想來那始作俑者就會帶人「無意」間路過此地,撞到這樁醜事了。


    那麽趙飛舟當著無數京中貴人太太小姐,官家少年的麵將從此顏麵無存。趙家的兩位奶奶都是良善溫和的性子,便是再如何護短,也是寡不敵眾。而當著眾人的麵,再有人逼迫著趙飛舟向這位郭夢表個態,日後郭夢也能順利成章的進了趙家的門。


    隻要郭夢進了門,那趙家日後也就別想再安生了。郭夢一定會極盡能事挑撥趙家的關係,甚至會給趙家帶來滅頂之災。


    可這郭家五小姐當著眾目睽睽之下進了趙家的門,又是在趙飛舟做了這樣對不起郭夢的事情下,郭夢便如一個水晶人兒,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以趙光的脾性,估計會氣出毛病來。


    既能毀了趙飛舟,又能給趙家添堵,一舉多得的事情,如此行事,倒是想不讓人懷疑都難。


    蔣阮眸光斂了斂,問:「郭家五小姐是什麽來頭?」


    趙瑾一愣,小聲道:「侍郎夫人病重,大約是熬不過這個年了,郭侍郎寵妾滅妻,侍郎夫人隻有郭大小姐一個嫡女,郭五小姐是姨娘生的,上頭還有一個哥哥。這兩兄妹在府裏可是橫行霸道,可憐郭大小姐每日還要應付他們。今日也是郭侍郎讓郭五小姐跟來的,否則一個庶女,哪裏有資格來金菊宴?」


    蔣阮垂眸,竟又是一個寵妾滅妻的。這郭五小姐膽子倒也真大,不過……有膽做事,就要有膽承受後果。


    她伸手撥開樹枝,趙瑾一愣,按住她的手道:「阮妹妹,你要幹什麽?」


    「給郭五小姐做個人證。」蔣阮微微一笑。


    郭夢和趙飛舟聽到動靜,俱是迴過頭來,看見蔣阮都是一愣,趙飛舟自從三年前後就再也沒見過蔣阮,從麵前少女的眉眼中終是認出了這就是當初那個絕美的紅衣少女,自家堂妹。郭五小姐卻是從沒見過蔣阮,隻看到突然出現了一位嫵媚絕色的少女,身上還帶著她沒有的高貴優雅,登時就浮起了一層嫉妒和難堪。


    身為庶女,最在意的也不過是自己上不得台麵的身份,郭夢也如蔣素素一般,瞧見能將自己比下去的人都會心生敵意。是以看見蔣阮的一瞬間,她就心中怨憤,道:「你是誰?」


    「本郡主方才路過此地,恰好看見一幕好戲。」蔣阮微微一笑。


    「郡主?」郭夢一愣,眼前少女氣度不斐,便是自家嫡姐在她麵前也要矮上三分,若說是郡主,難不成……?她看著蔣阮,兩行眼淚頓時流了下來:「求郡主為小女子做主,趙三少爺強占了小女子的清白……」


    蔣阮點頭:「好。」


    趙瑾和趙飛舟同時一愣,前者是不明白蔣阮想幹什麽,後者是心中大怒,蔣阮好歹也是他堂妹,怎麽就偏信了一個陌生人?


    露珠和天竺卻是不動聲色的立在一邊,跟著蔣阮越久,她們便清楚,蔣阮越是溫和的時候,就說明,有人要倒黴了。


    郭夢似乎是羞極了,掩著麵泣道:「我方才在院子裏與姐姐一道賞菊花,瞧見蝴蝶一時貪玩便跟著走來,不想路上瞧見了趙三少爺,趙三少爺與我說了一會子話,然後…。然後我腳崴了,趙三少爺扶我起來的時候迷暈了我,待我醒來的時候……」她說不下去,隻顧著嗚嗚嗚的大哭起來。


    「分明不是的!」趙飛舟氣的跳腳:「是你崴了腳,我好心扶你,你拿帕子給我擦汗,不知怎麽的我便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你說我占了你的清白,可我什麽都沒做過!」思及此,趙飛舟心中懊惱,想來那帕子上定是有什麽迷藥,他便是在那時候著了道。


    「趙三少爺這話好沒理,難不成是我故意將你迷暈,好讓你汙了我的清白,傳出去對我又有什麽好處?」郭夢卻也伶牙俐齒,她轉頭對著蔣阮,泣道:「郡主深明大義,一定會為小女子做主的。」


    蔣阮蹲下來,視線與郭夢齊平,微笑道:「好,我為你做主。」她輕輕道:「那麽…。郭姑娘是真的失了清白嗎?」


    這話問的好生奇怪,郭夢狐疑的看了蔣阮一眼,蔣阮微笑著看著她,那目光仿佛一汪清潤的泉水,卻又像黑色的漩渦,深不見底,若探的深了,隻覺得裏頭有一隻潛伏的巨獸要破空而出,將她吞吃的一幹二淨。在這樣的目光下,郭夢不由得感到一陣心虛,她低下頭,哀戚的道:「郡主為何要這樣問,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已經生不如死了。」


    「我沒有——」趙飛舟還要說話,趙瑾沖他搖搖頭。蔣阮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那麽,郭姑娘先別哭了,等會子讓婆子來為郭姑娘驗一驗身便是,若是真的不是清白之身,便讓趙三少爺娶了你,可好?」


    「不行不行,我跟本沒碰她!」不等郭夢說話,趙飛舟先跳了起來。


    「郡主這是要折辱我不成?」郭夢眼中驚惶一閃而過,隨即換上一副受人侮辱的模樣,羞憤至極的偏頭問。


    「倒也不是,」蔣阮慢吞吞道:「隻是覺得有些誤會罷了。郭五小姐既然說是被趙三少爺汙了清白,定是該有落紅才是。可本郡主瞧了這方圓,未曾見落紅。莫非是趙三少爺並不是在此地汙了郭五小姐的清白,可那之後趙三少爺還抱著郭五小姐走到這裏來,豈不是畫蛇添足,還是說,炫耀一番趙三少爺的好體力?」


    此話一出,在場的三個人均是目瞪口呆,便是一邊習慣了蔣阮出其不意的露珠和天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趙瑾此刻和趙飛舟的心思是一樣的,蔣阮就這麽當著幾人的麵說起這樣羞人的事情,身為一個還未出閣的少女,偏生說的還一派光明磊落,絲毫沒有羞怯之意,麵上坦然的令人嘆為觀止。簡直顛覆了從前那個溫和淡然的大家小姐的形象。


    趙飛舟臉色漲紅,幾乎要被蔣阮這番驚世駭俗的話震暈了去,自家祖母和幾個嬸嬸平日裏談到蔣阮俱是讚嘆有加,隻說是知禮守規矩,氣度又像是從大家起出來的。誰知今日這般倒是令他狐疑,這真的是自家人嘴裏的那個閨秀堂妹。


    郭夢卻是被蔣阮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她算來算去都沒有料到蔣阮會用這樣的話來堵她。誰能想到一介郡主張口閉口就是「落紅」,可落紅又是做不得假的,若真的是找個婆子來驗身的話,她隻能吃不了兜著走。郭夢臉色一變,忽而道:「郡主可是對我有什麽不滿?為何出口便是這樣侮辱人的話?」


    蔣阮笑容溫和,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話充滿火氣,反而輕輕道:「並非是侮辱,實在是為了公平。不能因為姑娘身為女子便對姑娘有偏頗,趙三少爺也不能吃客啞巴虧。好比去市場上採買,總得要讓人看清楚這貨物是否完好。」


    她將郭夢比作貨物,頓時郭夢的臉色便一片青白,倒是趙瑾捂著嘴笑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見蔣阮這般咄咄逼人的模樣,從不知道蔣阮是這般能說的,幾句下來隻說的那郭五小姐沒臉見人了。


    「郭五小姐沒有落紅卻要趙三少爺負責,實在是太過奇怪,要麽就是郭五小姐其實還是清白之身,方才的事情隻是一個誤會,要麽…。」蔣阮疑惑的看著她:「難不成郭五小姐竟不是處子之身了?」


    「噗——」趙飛舟樂了,隻覺得蔣阮竟和自家二叔沒兩樣,話說的溫和,實則是拐著彎兒的罵人,最後還將人繞進去了。這郭夢無論怎麽迴答都是裏外不是人。


    郭夢急的煙圈有些發紅,心中慪的出奇,她雖然是庶女,也腆著臉麵算計了趙飛舟,到底還未出閣。不想今日蔣阮字字句句都說的她無言以對,隻覺得麵上臊得慌。而眼下她若是承認這是一場誤會,必是不甘心的,可如蔣阮說的,鬧出什麽本就不是清白之身的流言出去,便是她占了理,別人看她的眼光也自是不同的。


    郭夢到底沉不住氣,慌亂之下便質問道:「郡主難道因為與趙三少爺是親戚便偏幫,這實在是太不公平,皇家之人就可以隨意欺負人麽?」


    蔣阮「噗嗤」一聲笑了,眸色亮的驚人,隻道:「我未曾說與趙三少爺是親戚,郭五小姐怎麽張口就來?」


    趙飛舟神色一斂,趙瑾也止住笑。趙飛舟雖然性子憨直,卻並不笨,聽聞蔣阮這麽一提點登時便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他繼承了趙元風的性子,自是火爆的很,方才以為不過是個誤會所以到未曾對郭五小姐做什麽,此刻卻是怒上心頭,幾步上前道:「你敢算計我?」


    「我不明白郡主在說什麽?」郭夢自知失言,唯有一口咬死。心中懊惱萬分,這弘安郡主怎生比傳言中的還要難纏。今日之事眼看就要成了,被她這麽一攪合,卻是再難成功。一時又恨又氣。


    蔣阮淡淡道:「郭五小姐不明白麽?本郡主替郭五小姐解釋可好?」


    「阮妹妹,你要解釋什麽?」趙瑾也配合的很。


    「郭五小姐,將軍府的男兒可是頂好的,京城多少千金嫡女都希望嫁到趙家來,可若人人都以你這樣拙劣的手段來算計,怕是將軍府早已人滿為患了。我實在是不明白,一個庶女,哪裏來的膽量來肖想將軍府?」


    郭夢心中一跳,抬眸看向蔣阮。隻覺得那少女攏在蓮青色的襖裙之中,分明是明艷如花的容顏,卻無端鍍上了一層黑色的太陽。似乎……像是自地獄中白骨而生的精魅,美麗卻可怕。


    「郡主,這隻是一場誤會,」郭夢當機立斷,身為庶女,平日裏在府中最是明白要見風使舵,眼見著事情已經不成,蔣阮又不是什麽善茬,再糾纏下去吃虧的隻會是她。侍郎就算再疼愛,比疼愛自己的嫡姐還要疼,得知了她開罪了弘安郡主,也定不會饒了她去。


    越想越是後怕,郭夢勉強笑道:「我與趙三少爺似乎出了些誤會,眼下誤會解開了,倒也沒事了,是我錯怪了趙三少爺,我向趙三少爺賠個不是。」


    趙飛舟有些惱怒,他身在武將世家,平日裏本就不怎麽與女人打交道,自家的嬸嬸母親們又都是和善的性子,家宅安寧,不曾有過別的府邸中女人們勾心鬥角的事情。哪裏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話才好。


    趙瑾也道:「郭五小姐,你這一句道歉委實來的沒有誠意了些。」


    蔣阮看著郭夢,道:「你沒有錯怪他。」


    趙飛舟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蔣阮,郭夢也不明白蔣阮是什麽意思,緊緊盯著她的神情。


    蔣阮淡淡一笑:「郭五小姐,做錯了事情拔腿就跑,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是很危險的嗎?」


    郭夢心中驚了驚,直覺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再看蔣阮的表情,再也顧不得別的,張嘴就要大叫。


    「天竺,打暈她。」蔣阮開口道。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待郭夢叫出聲來,便見一直呆在蔣阮身後默不作聲的婢子飛身躍起,郭夢隻覺得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郭夢的身子軟綿綿的倒在草地上,趙瑾皺了皺眉,趙飛舟問:「你……。想幹什麽?」


    蔣阮看著地上的人:「我沒有太多的耐心來在你下一次犯蠢的時候搭救。你若再如此,趙家遲早被你害死。」她冷笑一聲:「天竺,帶郭五小姐去看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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