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夫人的死給蔣府帶來的振動不可謂不大,與其說是蔣老夫人的死訊太過驚人,倒不如說是蔣阮被抓入牢獄更加令人驚詫。蔣權得知此事後自然氣怒不已,當日在桂蘭院中,唯剩彩雀一人在蔣老夫人跟前,彩雀跟了蔣老夫人多年,說的話自是令人信服。至於蔣老夫人的茶水,倒是被人查出裏頭下了砒霜。


    大街小巷的傳言便是蔣阮對蔣老夫人積怨頗深,便下了砒霜與蔣老夫人吃。隻是這話雖傳的遠,聰明人一聽便能聽出端倪,若說是要謀害一個人,當麵下砒霜這法子是否也太過愚蠢了些。弘安郡主又不是個傻子,怎麽會自尋死路。


    然而猜疑歸猜疑,畢竟是蔣府自家的事情。眾人津津樂道的同時還等著看熱鬧,這位大錦朝的戰神妹妹,當今懿德太後身邊的紅人郡主,如今要怎麽扭轉這一局。


    許是外頭傳的太兇了些,蔣權下了禁足令,府裏的人除了採買一律不準出來走動。二姨娘院中,楊柳正小心翼翼的服侍二姨娘喝藥。


    「拿遠些!」二姨娘一揮手將藥碗撥開,臉上顯出幾分煩躁之情。蔣權不許府中人出去,外頭人也進不來,連傳消息的下人都沒得到消息,更不知道外頭究竟是成了什麽模樣。想到自己送出去的三萬兩白銀,二姨娘咬了咬牙,她將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任蔣阮插翅也難逃。


    胡千秋雖對她有請,卻到底已是過了許多年,表麵上胡千秋是因為往日情意幫他,實則還不是想要悄悄搭上蔣家這條線。宣華和宣離的爭鬥越發激烈,便是胡千秋雖然身在宣華一列,心中難免也有幾分遲疑。若是能搭上蔣府這條線,日後有個萬一,也好照應。


    李強倒是自家侄子,平日裏最是好賭,欠了一屁股債,若非看穿了這一點,她也不會讓李強幫她做事。她本就沒想過要通過陷害這事將蔣阮扳倒,隻想要在牢中的時候讓李強使點手段,但凡女子經過此事後自然會自盡,便是不自盡的,李強也會幫助她做成自盡的模樣。蔣儷當初都是拜蔣阮所賜,身子被那色鬼皇子糟蹋了,還落了個放蕩不堪的名聲。如今她就要蔣阮也嚐嚐那種滋味,被人毀了身子,再名聲盡失。


    隻有在牢中,蔣阮身邊才無人,才最好下手。本是萬無一失的事情,可那邊遲遲沒有消息傳來,二姨娘的心中便浮起一絲焦慮,這焦慮中還帶了一絲不詳的預感,讓她莫名的心慌起來。


    頓了頓,她才站起身來,道:「我去見蔣丹。」


    ……


    與阮居隔得近的蔣丹的院子,此刻亦是一片靜謐。處處已然掛起了辦喪事的白綾,蔣丹一身白衣素裹,坐在窗前,擺弄著桌上的白色小花。她長發沒有挽起來,隨意的鋪了一肩,襯得那肩膀更是柔弱不堪,整個人正如她手上的白色小花一般,脆弱無依,楚楚可憐。


    「姑娘。」丫鬟上前來道:「二姨娘在外頭。」


    「今日身子不適,不見。」蔣丹撥弄了一下頭髮,起身朝床榻邊走去。


    那丫鬟有些為難,但又不敢不應從,便硬著頭皮出去了。蔣丹走到床榻邊坐下來,反手將軟煙帳子扯下來。新做的秋香色的天香羅軟煙帳,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色澤鮮亮動人,一匹也是十分不菲的。紅纓當家與幾位小姐的份例雖不敢明著做什麽手腳,她一個庶女,自是用不起這些東西的。


    不過是別人相贈卻又未留名,隻是想也能想到那人是誰,左江的態度未免也太熱絡了些。蔣丹麵上閃過一絲不屑,若是從前,郎中府的確是個不錯的去處,隻是如今郎中府前途堪憂,便是仕途上也再沒有什麽前進的餘地了。她又不是傻子,怎麽會鑽進去,左江不過自持甚高,真以為她眼巴巴的想嫁過去。


    到底留著還有幾分用處,蔣丹把玩著拴帳子的盤扣,心情倒是極好,二姨娘那個蠢貨,想來昨日也動手了。不過是輕輕煽動幾句,就讓那個蠢女人自己去尋了人。若是能扳倒蔣阮自然是好,隻蔣丹自己心中也清楚,以蔣阮的手腕,二姨娘必然不會是她的對手。大抵到了最後,輸的人還是二姨娘。


    那又如何?蔣丹眸中恨意一閃而過,當初二姨娘慫恿蔣儷將她爭取到的親事這般奪了,真以為她是軟柿子不成?蔣儷死了,二姨娘活的好好地,那也不成。世上得罪了她的人總沒有好果子吃,當初是蔣儷,現在是二姨娘,日後還有……她微微一笑,伸出瓷白的手,嬌嬌俏俏的挽起一個刺繡,刺繡上正繡著一隻雛鳳,伸頸欲啼,似乎隻等一陣清風,便能鳳嘯九天。


    ……


    禦書房中,趙光抹了把頭上的汗,神情終於輕鬆了幾分。好說歹說,皇帝總是透露了幾分此事不會草草收場的意思。想來蔣阮如今也是皇家請封的郡主,真要出了什麽事,豈不是打皇帝的臉麵。


    想到禦史台那個按院胡千秋,趙光就一肚子火,趙光是開朝元老,又是輔國大將軍,在朝中平日裏同僚見了總也要有三分禮遇。胡千秋能穩坐禦史台按院的位子,與他精明圓滑的性子分不開幹係。隻趙光對文臣向來頗有微詞,同胡千秋也沒有過多的交集。沒想到這個瞧著恭順有禮的按院這一次卻是將蔣阮送入了牢中,瞧著是沒什麽問題,可趙光的直覺就是,定是這個龜孫子在其中摻了一腳。


    皇帝將手中的摺子往旁邊一扔,按了按額心,高公公眼觀眼鼻觀心,沉默的在一邊。方才懿德太後才來過,不也是跟皇帝說蔣阮的事情。懿德太後這些年倒是極少理會這麽瑣事,沒想到如今卻是為了弘安郡主再管起底下這些事來。高公公心中思量,弘安郡主得了太後的真心喜愛,又有趙家在身後,加上蔣信之的功勳,原本皇帝對她也並沒有過多關注,眼下怕也是要重新審視起這位蔣家嫡女了。


    正在此時,卻又聽見外頭小太監來通報錦英王求見,蕭韶方進屋,皇帝便看他道:「怎麽,別告訴朕,你也是為弘安郡主之事來的?」


    蕭韶沉默。


    帝王本是無意中一說,瞧見蕭韶的模樣卻是愣了一愣,微微思忖下皺眉道:「你和弘安是什麽關係?」


    蕭韶淡淡道:「胡千秋身為禦史台堂官,查下不嚴,受賤人蒙蔽,屢屢升遷,請陛下嚴懲。」


    「你這麽跟朕說話,代表已經出手了,還問朕做什麽?」皇帝冷哼一聲:「弘安郡主果真有幾分手段,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來說情的人讓朕大開眼界。朕從來都不知道,朕的臣子們什麽時候都跟弘安郡主有了這樣的交情。」


    蕭韶皺了皺眉,皇帝這話倒並非說的像是趙光和懿德太後,趙光和懿德太後為蔣阮求情也在情理之中,皇帝大不必如此說話,莫非還有旁人。他疑惑的看向皇帝,皇帝將摺子往桌上一拍:「不用想了,柳太傅也來過。」


    柳敏也來為蔣阮求過情,蕭韶微微一愣。


    皇帝卻是有些火大,這等小事,本不該拿到禦書房裏說的。可今日接二連三聽到的都是蔣阮的事情,怎能不讓他心中泛起思量,柳敏自入朝為官以來一直孤傲清高,連個特別相熟的朝臣也未曾有過,今日卻破天荒的給蔣阮求情。他看了一眼蕭韶,腦中浮起蔣阮艷麗嫵媚的模樣來,當真是被美色所迷?


    「阿韶,你的親事……。」皇帝還沒說完,便見蕭韶淡道:「既然已無別的事情,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哽住,半晌才揮手:「下去吧。」


    外頭等著的小太監瞧著蕭韶進去極快就出了門,再看皇帝並不怎麽好的臉色,心道果真錦英王是亂臣賊子,連皇帝也拿他沒辦法。屋內高公公心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蕭韶今日來禦書房本就隻是通知皇帝而已,連允許都不需要得到了。出了禦書房,蕭韶直接去了禦史台。


    禦史台的官員們正在處理公文,這個差事說忙碌也忙碌,說清閑也清閑。唯有與皇家或重臣有關的案子才會輪到禦史台管轄。大多上頭人清閑下頭人忙碌,加之官場上大家心照不宣,並不曾出什麽大簍子。按院胡千秋這樣貿然將蔣阮抓起來已經令禦史台中眾人心中不滿了。


    而今禦史台有按院和稍遜按院的察院兩人,按院胡千秋,察院柯修然,柯修然常年居與胡千秋之下,隻胡千秋牢牢把握住按院的位子,令柯修然一直找不到機會。


    而禦史台的官員們也大抵分成兩派,一派支持胡千秋,另一派支持柯修然,自持胡千秋的自然更多些。這次關於弘安郡主入獄的事情,柯修然是反對的。


    突然見到蕭韶進來,倒令禦史台的官員們大吃一驚,便見堂內坐著一個身穿深藍官服的中年男子,瘦削微黑,眸中倒是有些沉色,這人正是柯修然。


    柯修然站起來,朝蕭韶行了個禮,道:「蕭王爺。」


    蕭韶冷冷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東西丟給柯修然。柯修然先是一愣,看清楚是一封信,走到一邊將信看完,神色已是激動不能自持。他看向蕭韶,目光很有些激動:「這…。」


    「胡千秋不想做這個按院,就不必做了。」蕭韶道,說罷就轉身離開了禦史台。


    留下柯修然一人捧著手裏的東西,這信上所寫的東西,足夠令禦史台重新清洗一番,誠然,對他沒什麽影響,胡千秋的官位卻是不保了。蕭韶既然丟來了這東西,態度就是默認的,柯修然做什麽都不會遭到人阻攔,隻是為何一向並不管朝中事的錦英王要突然針對胡千秋。


    柯修然想了一想,突然想起如今尚在牢中的蔣阮,心中一動,原是如此,也是胡千秋自己找死,他早就看出弘安郡主並不是個好招惹的,便是衝著蔣信之的名頭,皇帝也會護著弘安郡主不是。偏胡千秋不知道撞了什麽邪,將弘安郡主關了起來。也不想想,若是出了什麽好歹惹惱了戰神蔣信之,迴頭仕途之路也算是走到盡頭了。


    對於胡千秋的結局,柯修然自然是幸災樂禍,心想弘安郡主果真不是旁人,便是錦英王也要為她出頭。突然想到什麽,連忙站起身來,就算是看在錦英王的麵上,對這弘安郡主也是絕對怠慢不得的。眼下還是跟官差那邊交代一聲才好。


    ……


    京城中別的地方尚且不知,蔣府裏氣氛卻很是沉重,蔣老夫人的靈柩放置在新設好的靈堂中,全府人披麻戴孝,夜裏守著靈堂的人正是杜鵑和彩雀兩人。


    杜蔣老夫人死後,兩個丫鬟也沒了去處,念在跟了老夫人這麽多年也有苦勞,還是按照往常慣例放出府去。杜鵑和彩雀如今已過了雙十有七年華,皆是還未婚配,杜鵑是家生子,老子娘還在蔣府莊子上做事,放出府去還能有一方容身之所。彩雀卻是當年蔣老夫人從外麵買迴來的,一直孤身一人。


    夜裏靈堂更是冷清的很,蔣老夫人的棺材散發出幽幽的沉色,外頭一起風穿過靈堂而入,將本就微弱的白蠟吹得搖搖欲墜,盆裏的紙錢有未燃完的晃晃悠悠的飄起來,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拿著紙錢玩耍似的。司樂的人早已迴去了,蔣府裏越發冷清,似乎碩大的府邸隻有她們兩人。


    杜鵑起身去上茅房了遲遲未歸,便隻剩下彩雀一人。白紙燈籠在房樑上搖搖晃晃,灑下一片斑駁的黑影,無端的有些滲人。


    彩雀心中一緊,不由得伸手抱住自己的雙臂,花窗外月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隱沒了,似乎隻有靈堂這點微弱的光亮,而陰風一起,這點微弱的光似乎也要熄滅了。


    突然,棺材猛地發出一聲脆響,那聲音奇怪,正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撓木板一般,彩雀身子一僵,一股寒意兜頭蓋臉的將她身上澆了個透心涼。不安的往前走了走,便又是一聲巨大的響聲,嚇得她麵色一白,身子一下子軟到在地上。


    杜鵑一去竟像是沒了聲息,再也沒迴來,那巨大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是炸響在彩雀耳邊,地上,燈籠光亮的陰影裏,突兀的出現了一個影子。


    那影子細細長長,身子像是被人奇怪的拉長了一般,依稀是個女人的身影,頭髮長長的拖下來,在靈堂中異常的顯眼。


    彩雀慘叫一聲,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這般的景象實在是太滲人了,她一下子跪了下來,朝那靈堂上的靈牌一個勁兒的磕頭:「老夫人,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害你,饒了奴婢吧,求求你饒了奴婢吧。」


    那黑影卻是沒有放過她一般,眼瞧著從後麵饒將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彩雀隻感到一雙冰涼的手撫在自己脖頸上,那長長灰白的指甲擦過去,她終於忍不住一抬頭,正對上一張慘白的臉,雙目黑而大,直發繞著滿身,唇邊是大塊的烏黑的血跡。


    彩雀終於崩潰的大聲哭叫起來:「老夫人,奴婢錯了!老夫人……」聲音戛然而止,彩雀雙目渙散,軟倒下去。


    那生的滲人的鬼怪卻一把扯去自己的頭套,露出一張風情萬種的臉來,正是錦三。錦三從懷裏摸出一個藥瓶,熟練地捏起彩雀的下巴餵她吃了下去,彩雀軟軟的倒在地上。


    錦三這才大踏步的走出來,窗外,錦一麵無表情的的抓著杜鵑,杜鵑被點了穴道,神色驚恐無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乖乖的,難道你也想變成她那樣?」錦三笑了笑,雖然生的妍麗,看在杜鵑眼中卻如惡鬼一般。


    杜鵑驚恐的搖搖頭。


    錦三笑了:「那我解開你的穴道,你可不要大叫,若是叫了令我分心,那麽……」她手中的銀簪子一端散發著幽幽藍光,顯然是淬了毒液的。


    杜鵑趕忙點頭。


    錦三這才解了穴道,一解開穴道,杜鵑就急忙問道:「她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錦三語氣輕鬆:「隻是大約從此之後便成了個傻子了而已。」


    杜鵑一愣,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悲涼的感覺。她與彩雀早年間一同伺候蔣老夫人,這些年共同進退感情自是十分深厚的,可是剛才她被這個陌生人挾持,愣是眼睜睜的看著彩雀被人驚嚇至此。而從此變成傻子……一個變成傻子的丫鬟,能有什麽好下場?


    「可別光顧著心疼了。」錦三咯咯咯的笑起來:「你也想變成她那樣的傻子麽?卻不知你這樣美麗的姑娘變成傻子,那王公子可還喜歡?」


    杜鵑一怔,登時渾身發涼。王公子,她怎麽會知道王公子?


    蔣老夫人是怎麽死的,她比誰都清楚,震驚於彩雀如此膽大的同時,她卻也收到那個人的籌碼。那個人說,隻要她也能作證,便能幫她脫了奴籍。


    杜鵑跟在蔣老夫人身邊,原本是打算一輩子不嫁人的。不想遇著個王公子,隻是一個奴才無論如何也是沒有資格嫁與王公子為正妻的。若是能脫了奴籍,豈不是能與王公子雙宿雙飛,成為一雙眷侶。所以,杜鵑沉默了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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