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4|


    城堡之內的月季品種果然更加繁多,一路行來,襄荷已經看到不知多少在牆外看不到的品種。


    但襄荷此時卻有些心不在焉。


    雖然襄荷將這裏稱唿為城堡,但其實這並不太恰當,因為相比真正的城堡,這裏更加小巧玲瓏,房屋也並不複雜。從大門到房屋的距離也並不算遠,穿過一個圓形月季花壇中間的石子小徑,便能直達房屋正廳。


    因此襄荷很快便來到房屋前,也很快看到了廳內端坐在輪椅之上的人。


    謝蘭衣。


    果然不出所料啊。


    所謂的城堡主人,隻能是謝氏後人或者是賀氏後人,而在看到萬安的那一刻,過往的所有迷霧便霎時一清。


    謝氏後人,謝蘭衣。


    她曾猜測他是哪個杏林世家子弟,又哪會料到,竟然是前朝皇族之後。


    怪不得對傷人的統領又厭又忌,怪不得手持沉香令卻隻提出一個微不足道的要求,也怪不得姿容人品出眾卻隻有一老仆隨行。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而前朝皇族這個身份,可比落地鳳凰還不如。


    時時刻刻要提防著新君的忌憚,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想要活得自在,更是難上加難。


    城堡正廳寬廣而華麗,高高的穹頂上雕刻著繁複的玫瑰花葉,因為年代久遠室內顏色有些暗沉,但通透的玻璃窗讓陽光肆無忌憚地落進來,給那些暗沉的顏色蒙上如金如玉的柔光,室內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沉靜而古舊的溫暖。


    謝蘭衣坐在輪椅上,麵上蒙著白綾,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在他白皙的臉頰,身後是雕鏤著西式圖案的長桌,高高的玫瑰花樣式的燭台,以及掛著華麗壁毯的牆壁。他穿著灰色罩衫,長發束起,明明是與城堡風格截然相反的中式裝束,卻奇異地與周遭融為一體,毫無違和感。


    他眼上蒙著白綾,襄荷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沒來由的,她隻覺得此時他的目光定然如這沉靜的古堡。


    萬安不知何時悄悄退下,偌大的室內隻剩一坐一站的兩人。


    襄荷從不覺得自己是好色之人,或者起碼不是好男色之人,因為以她非人類的審美,以往從未有哪個男性讓她感覺賞心悅目。


    唯一的例外便是謝蘭衣。


    難得的,她的審美終於與正常人接軌了一次。


    不見時也不如何想念,再見時才發覺滿心歡喜。


    隻是想起方方得知的他的身世,那歡喜便生生地被什麽按了下去,讓一貫愛笑的她此時有些笑不出來。


    隻能愣愣地注視著他。


    謝蘭衣卻先開口了。


    “坐。”


    他指著自己旁邊的一把太師椅道。


    襄荷便乖乖地走上前。太師椅太高,她又矮小,因此隻能扶著扶手爬上去,坐上去後,兩條腿還懸空著觸不到地麵,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並攏雙腿,壓住裙角,努力做出一副端莊的樣子來。


    等做出這些後才猛然想起:謝蘭衣根本看不到。


    雙腿毫無憑依地並久了也會累,因此想起謝蘭衣看不到的事後,襄荷又悄悄將並攏的雙腿鬆開,以最自然最舒服的姿勢任其垂下。


    終於坐舒服了,襄荷才抬頭繼續看他。


    卻見他微微側著頭,將麵孔正對著她。


    ——好像在注視著她似的。


    真是想多了。襄荷率先搖搖頭,搖去腦海中不靠譜的念頭。


    “原來你住這裏啊,”她趕緊起了個話頭,“我還以為你是來書院做客呢。”


    謝蘭衣點了點頭:“嗯。”


    襄荷又道:“那以後都住在這裏麽?不走了麽?”


    謝蘭衣道:“若無意外,便不會走。”


    若無意外,便不會走。


    不會走。


    襄荷心裏驀地湧起一陣喜悅,這喜悅甚至讓她忽略掉了那個前提條件,她高興地道:“太好了,那以後就可以天天見到你了!”


    話一出口,她便捂住了嘴。


    這樣是不是顯得太不矜持了?


    可馬上她又鬆開手。


    管他呢,不矜持又怎樣。


    她喜歡見到他,這沒什麽好隱瞞的。


    謝蘭衣卻似乎愣了一下,雖然麵色依舊毫無變化,聲音卻有了一絲波動,似乎是疑惑:“為何要——日日見我?”


    襄荷被他問住,也愣了一下,既是因為沒料想他會問地那樣直白,也是因為一時不知如何迴答。


    但是很快,理清思路後,她肯定地、笑眯眯地道:“當然是因為喜歡見到你啊。”


    “為何喜歡?”


    “因為你長得好看。”襄荷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立刻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上了嘴,且仗著謝蘭衣看不見,這次不止捂嘴,連臉都捂上了,要是地麵上有條縫,她肯定也得團成一團縮進去。


    雖然是實話,但就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好像總有點羞恥呢……


    等了半晌,卻沒有預想中的反應。


    手指頭悄悄露出條縫兒。


    謝蘭衣依舊維持著麵對她的姿勢,沉穩的麵上看不出什麽波動,無喜無怒,真真個白玉菩薩。


    襄荷舒了一口氣,腰杆一挺,捂著臉的手也若無其事地放下來,好像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然後她便見謝蘭衣緩緩點了點頭:“這倒的確如此。”


    襄荷風中淩亂了。


    神馬叫的確如此?他的確長得好看?


    雖然這的確是大實話,但是,有這麽誇自己的嘛?!


    襄荷正淩亂著,謝蘭衣很快又補上一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必為此感到羞恥。”


    “誰羞恥啦!”,襄荷差點從高高的太師椅上跳下來。


    謝蘭衣默默地用蒙了白綾的臉對著她。


    好吧,她的確是覺得羞恥啦……但他是怎麽知道的!他不是看不見麽!


    謝蘭衣卻又問起了她:“為何叩門?”


    襄荷那一丁點兒憤怒立即煙消雲散,乖乖將身子縮迴太師椅,小聲道:“我很喜歡花草。”


    謝蘭衣頷首。


    “無意中看到這座園子,園子裏有很多外麵沒有的花。”


    沒有迴應。


    “想討一些迴去種。”


    “哦……”他輕輕哦了一聲。


    襄荷忙補充道:“買也可以的,我不要成株,隻要幾根枝條就行了。”旋即想起謝蘭衣隨手給的那顆賣了一百兩的珍珠,心知他不缺錢,便又弱弱地道:“我知道你不缺錢……”


    “的確不缺。”謝蘭衣又說了句。


    “那你缺什麽,我給你找!”襄荷順著話鋒接下去。


    謝蘭衣臉部朝向廳外的花園,仿佛思索了片刻,才道:“缺人。”


    襄荷也順著他的動作看向廳外,再聽他那話,轉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偌大的一個園子,卻沒半個人影。從大門到廳堂這短短的一截路上,萬安曾與她簡單交談,她從中得知,這玫瑰園中如今隻有謝蘭衣與萬安兩人居住,平日衣食起居幾乎都要靠自己。


    一些打掃和采購菜蔬等粗重活計有書院的仆役來做,但謝蘭衣不喜人多,也未另買仆役,因此平日一些雜活都是萬安來做,至於穿衣等自己能夠完成的小事,謝蘭衣從不假於人手,都是自己來做。


    萬安說的輕鬆,但他畢竟年紀已長,照顧這麽大個園子和謝蘭衣,想必不會多輕鬆。


    所以……這是要她來當小丫頭麽?


    “我沒學過怎麽服侍人……”襄荷訥訥地說道。


    以工換花,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具體如何還要細商,再說,她還真不會服侍人。她從抱香那裏聽過,大戶人家的仆役規矩一堆一堆的,絕不是隻要會幹活就行了。


    “不用服侍。”謝蘭衣卻搖了搖頭


    說罷忽然搖動輪椅,向大廳右側的駛去。


    襄荷忙跟上。


    駛過一條灑滿陽光的走廊,謝蘭衣在一扇門前停下,推開門,緩緩駛了進去。


    襄荷站在後麵,不由先探了探頭。


    竟是一間書房。


    四麵的牆壁都是書架,隻是此時上麵空落落的,連一麵都未放滿。


    謝蘭衣指著書房中唯一一把椅子道:“坐。”


    襄荷看了眼,嘴角不由抽了抽。


    又是高高的太師椅。


    待有些狼狽地爬上太師椅後,便見謝蘭衣從唯一有書的那麵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遞給她道:“念。”


    襄荷疑惑地看了一眼,是《墨子》。


    她有些疑問,但卻乖乖地沒有問,而是翻開了書,翻到備城門篇,照他所說,輕聲念了起來。


    “……凡守圍城之法,厚以高;壕池深以廣;樓撕揗,守備繕利;薪食足以支三月以上……”


    白綾之下,謝蘭衣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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