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知道蘭郎中耽擱這許久的原因後,她倒是立時便原諒了他。


    蘭郎中一路南下,行到河南府南邊的息州時,遇到了逃難的難民群。


    是年春,河南府轄下息州境內,自開春便未逢雨落,禾苗幹枯而死,河流漸至枯竭,百姓以草根樹皮為食。偏偏州府長官不僅不賑災,反而又課重稅,終於逼得百姓暴動。數千百姓揭竿而起,聚眾圍攻府衙,息州太守急調軍隊鎮壓,隻是息州向來積貧,此次旱災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義軍四起,一地被鎮壓,另一地又起,調來鎮壓暴民的軍隊來迴奔波,簡直亂成一鍋粥。


    天災*之下,為了保命,息州百姓不得不踏上流亡之路,舉家逃難。


    蘭郎中不幸地遇到一股北上的流民,劉寄奴便在這股流民之中。方才時間短促,各中詳細蘭郎中並沒有細說,襄荷隻了解到,劉寄奴的母親家人都已經在逃難中死去,劉寄奴便是劉母死前托付給蘭郎中的。


    至於劉母為何將孩子托付給一個相識不過幾天的人,蘭郎中又為何接受,這些蘭郎中都沒有細說。


    劉母死後,蘭郎中帶著劉寄奴離開了難民群,不走來路,而是繞道返程,隻因原定路線已被流民堵塞,各地城門也閉門不開,蘭郎中帶著一個小孩混在流民群眾,危險比在深山野林還大。


    這一繞道,自然便耽擱了歸期,再說,蘭郎中身上錢物已被幾乎化為強盜的流民洗劫一空,除了幾件衣服和行醫的家夥事兒,再也沒剩下什麽,連狗皮膏藥都不剩下一貼。蘭郎中醫術不算精,也就比村子裏的赤腳大夫好一些,要不然也不會隻是個遊方郎中。但他有一手不錯的正骨功夫,這功夫沒藥也使得,加上認得許多野生藥材,便帶著劉寄奴一路采藥,一路行醫地捱了過來。隻是這樣這樣別說掙錢,連吃飽飯都難,畢竟哪有那麽巧都遇上需要正骨的病人,他也隻能勉強掙個吃飯的錢,還常常吃不飽。


    這麽走了一個多月,才終於迴到了秀水村,蘭郎中和劉寄奴都瘦了一大圈,尤其是劉寄奴,據說現在已經胖了不少,原來更瘦。


    這個孩子,今後就要在蘭家生根了。


    襄荷看了看他,眉頭微蹙。她倒不介意家裏多雙筷子,隻是這小孩遭遇這麽大的變故,她怕他心裏留下什麽陰影。也不知道他那樣介紹自己的名字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他覺得在蘭家是寄人籬下,那麽不僅他自己不舒服,她和老爹也不會好受。


    隻是既然將人帶迴來了,總不能不管,隻希望以後他能真正融入到這個家裏。


    郎中去燒水了,襄荷便將劉寄奴帶到客廳讓他先坐著,自己翻箱倒櫃去找他能穿的衣服。劉寄奴安安靜靜地坐著,頭顱微低,很安靜的樣子。


    蘭家家貧,衣衫自然也不多,連襄荷的大部分衣服都是用蘭郎中的舊衣改製的。劉寄奴與襄荷身高相仿,劉寄奴比她高一些,但卻比她瘦許多,她的衣服他也都能穿得,襄荷便翻出自己一件洗幹淨的舊衣,準備讓他待會兒換上。


    蘭郎中燒好了水,襄荷便將兩人都趕去洗澡,自己去廚下做飯。


    蘭家三間茅草房中,東廂房是襄荷的臥室,西廂房是廚房,正堂中間是客廳,客廳兩側各辟一小間,蘭郎中就睡在東邊較寬闊的一間,東邊則堆放著一些雜物。現在多了一個人,襄荷便尋思著將客廳東間收拾出來,做劉寄奴的臥室。


    進了廚房,襄荷剛剛舒展的眉頭又不自覺皺了起來。


    蘭家現在的狀況可不怎麽好。


    廚房裏的東西一眼望到底,糧食隻剩糧缸裏一層薄薄的糜子,以及瓦罐裏不到兩斤的白麵,這些東西,再吃十來天就要斷頓。而藏在床板下的銀錢,則隻剩隻剩幾百文。


    都說窮家富路,以往襄荷跟著蘭郎中一起行醫時,一向是將全部家當都帶著的。此次隻蘭郎中一個人,襄荷怕他在外麵照顧不好自己,便將家裏的一大半錢財都給他帶上。蘭郎中是個沒生意經的,沒自己在身邊,襄荷倒不指望他能掙多少錢來,但卻萬萬沒想到蘭郎中會遇到流民,身上錢財都被搶劫一空,以致蘭家如今陷入窘境。


    好在現在不是冬天,院子裏種的一大半都是菜,各色果蔬都不缺,再加上還時不時能進山尋摸點吃食,因此即便沒糧也餓不死,隻是,營養均衡什麽的就別想了。襄荷摸摸自己扁扁的小肚子,不禁覺得自己非常苦逼——雖然前世今生加起來心理年齡都奔三了,但這具體可還是實打實的七歲小孩啊,天天吃水果吃菜葉子,那絕對是虐待兒童。


    身為穿越女,混到這種肚子都吃不飽的地步似乎真的蠻丟臉的。


    如果家境殷實,哪怕蘭郎中再遇上幾次流民,蘭家也不會落到如此窘境,但是,蘭家底子薄——即使她是個好像天生就該自帶光環的穿越女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沒辦法,誰叫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坑爹。


    襄荷上輩子父母死地早,自己死得也早。剛畢業沒兩年,人生剛剛起步的時候,父母就雙雙車禍身亡。然後,剛剛料理完父母喪事,她就因為心神恍惚走路不看路而同樣命喪車輪下。


    再醒來就成了剛出生沒倆月,乳牙都沒長的蘭襄荷。當時蘭郎中還不是郎中,而是一名剛剛打了敗仗的潰兵。


    永嘉九年,大周與犬戎於關山口決戰,大周戰敗,主將顧長準降敵,史稱關山口之戰。蘭郎中就是這場戰役中最底層的一枚小卒子,他比他無數戰死的同袍們幸運,因為他活下來了,雖然因為受了傷,再也無法做重活。


    戰事結束後,蘭郎中帶著還是嬰兒的襄荷返鄉,因為在軍中跟軍醫學了些醫術,便以醫術謀生,待襄荷大一些時,索性帶著襄荷走街串巷做起了遊方郎中。襄荷這輩子沒娘,自打穿越過來就沒見過,據說是生她時難產死了,但蘭郎中待她極好,雖然因為家境原因不能給她太多,但卻從不曾讓她凍著餓著,更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於是她也就慢慢從前世的情緒中走出來,決定這輩子好好活,好好孝敬老爹。


    渡過了無所事事隻能裝傻發笑的嬰兒期後,學會走路的襄荷抓緊一切機會了解周遭環境,準備利用穿越優勢帶領老爹發家致富奔小康,爭取早日當上秀水村首富。


    然後……然後她就臥槽了啊!


    ☆、第3章 歂嶽帝


    襄荷三歲剛會跑的時候就跟著蘭郎中行醫,經常接觸一些市井八卦,因此很快就意識到這個世界有點不對勁。


    如今是吳家天下,國號大周,因為要為尊者諱,襄荷至今不知道皇帝名字,又因他繼位那年改年號延熙為永嘉,此後再沒改過元,襄荷就私下將當今皇帝叫做永嘉帝,將他老子叫做延熙帝。


    襄荷穿越過來時是永嘉九年,七年過去,現下正是永嘉十六年。


    襄荷曆史學的不算好也不算壞,太生僻的自然不知道,但起碼哪朝皇帝姓什麽還是記得的。曆史上以周為號的朝代,除了東西周以及武則天的武周外,隻有北周與後周,而她記得清楚,北周是宇文家的,後周先是郭威的,後又傳給了養子世宗柴榮。總之不管哪個“周”,跟姓吳的都沒半毛錢關係。


    毫無疑問,她似乎穿到了一個類似平行世界的地方。


    這個世界的整體發展與前世曆史幾乎是平行的,如果按時間線捋下來,現在的曆史進程差不多在唐宋之間。


    兩個世界同時代各方麵發展都差不多,隻是在小的方麵會有一些偏差,比如這世界雖也有諸子百家,但儒家並沒有取得最終的壓倒性勝利,而是與法家、墨家三足鼎立。如今儒家雖隱隱有龍首之勢,但其他諸家亦不可小視。而在前世曆史中,最終逐漸沒落乃至湮滅的其他較小流派也得以留存發展。


    這便是前朝之前,這個世界與襄荷前世世界最大的區別。


    至於其他小細節,比如:劉野豬沒等到罷黜百家就嗝屁了、周公瑾不是被諸葛亮氣死也不是暴病死而是吃雞的時候不小心被雞骨頭卡死的、賈黑皮終於辣手摧花砍了傻子丈夫過了幾年女皇癮然後又火速被趕下台了、蔡公公不是太監而是一代名臣改進造紙術是因為嫌當時的紙擦屁股太刮人、李陵沒降敵因此司馬巨巨沒受腐刑因此司馬氏《史記》沒了不過據說幾十年後另一個鄭姓公公寫了首部紀傳體史書《史鑒》……諸如此類,在襄荷看來這都不是事兒。


    儒家不獨大,禮教便不至於漸至畸形,女性所受的拘束和迫害也不會越來越嚴重,對此,襄荷表示大大的滿意。


    而平行世界又有一個好處,就是各方麵發展都不至於太超前,鑒於現在大致相當於前世的唐宋之間,唐宋之後的各項人類智慧結晶都還沒出現,那麽身具穿越優勢,襄荷覺得自己不說稱王稱霸,但怎麽也得混個風生水起。


    事實證明,她實在是圖樣圖森破。


    前麵說到,在“前朝”之前,諸子百家的不同發展便是兩個世界最大的不同之處。


    問題就出在這個“前朝”上,準確的說,應該是出在前朝開國皇帝,太|祖歂嶽帝謝琰身上。


    無論哪朝哪代,封建社會上位者,尤其是新政權的上位者,素來忌談前朝事,上行而下效,民間自然也是如此。如今大周建國才不過二十六載,永嘉帝是皇二代,他爹延熙帝就是搶了前朝末帝的謝氏江山,才做了吳周的開國皇帝,可惜延熙帝不夠長命,當上皇帝才十年就駕崩了。


    延熙帝當初是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興師逼宮的,誰知計劃執行的太好,一路順風順水,貪官汙吏砍了,政治敵人砍了,看不順眼的也砍了……砍得整個朝堂七零八落,大量官職空缺,上朝人數不及平時一半,滿朝再無敢置聲者時,延熙帝兵權在身,頓時覺得不當皇帝簡直太吃虧,索性把“君”也給“清”了,自己當了皇帝。


    當然,對外的說法自然不是如此,而是末帝自知昏庸,又感激延熙帝斬除小人,拯救黎民於水火,因此深感延熙帝“有不世出之雄才偉略,江山可托也;自慚弗如,遂效仿先賢堯舜,禪位於能者。”


    至於世人信不信,那就隻有天知曉了。


    大周的江山來的不怎麽光彩,皇帝自然更不喜歡別人提起前朝,這樣的背景下,襄荷雖能經常聽到前朝之前的各種軼聞,但對距今最近的前朝,也就是宋朝,反而知之甚少。


    這個宋朝當然不是前世的那個宋朝,皇帝也不姓趙,而是姓謝,史稱謝宋。


    宋朝國號來由是因其開國皇帝謝琰曾任宋城太守,而謝琰的祖籍,卻是在襄城。


    雖然大環境是避談前朝事,但作為謝琰祖籍所在,謝琰又已經死了幾百年,襄城中自然少不了謝琰的傳說,隻是不至於大街小巷廣為傳聞罷了,但仔細打聽一下便可知。


    謝琰的傳說還跟秀水村後麵的鶴望峰有關。


    秀水村後麵是小玉峰,小玉峰再後麵翻過幾個山丘就是天下聞名的鶴望峰。因為鶴望峰名頭太過響亮,這附近的一片山頭都被叫做鶴望山,秀水村的村民說起自己的村子從不說“小玉峰下的秀水村”,而是“鶴望山下的秀水村”,可見村民們對於鄰近鶴望峰是多麽與有榮焉。


    襄荷從小就是聽著鶴望峰的傳說長大的。


    據說謝琰時為宋城太守,因不滿當時朝廷苛政,不忍見生民塗炭,因此憤而起義,廣召天下英雄,興師北上討伐王室,臨行前於襄城集結,於鶴望峰頂(當時還不叫鶴望峰)與義軍諸將領誓師。而就在謝琰率師離開襄城的翌日,襄城百姓發現鶴望峰頂上多了一塊巨石。此石重逾千斤,形如仙鶴昂首北望,石身上有隱隱青苔,隱約現出“鶴望君歸”四字,時人皆嘖嘖稱奇。


    三年後,謝琰已黃袍加身,成為一國之君,是年定國號為宋,年號歂嶽,死後追定廟號太|祖,因此後世常稱謝琰為宋太|祖歂嶽帝。


    歂嶽三年,謝琰衣錦還鄉,故地重遊,見峰頂巨石乃曰:“此石待我也。”謝琰話畢,巨石形如仙鶴頭顱之處微傾,由昂首北望狀變為垂首稱臣狀,仿佛在應和帝王之語,翌日,石身上青苔仍在,但“鶴望君歸”四字已然消失。


    這便是鶴望峰名字的由來。


    襄荷初聽這個故事時還暗暗吐槽,心說古代帝王可真喜歡來這一套,什麽醉斬白蛇啦、什麽夢日入懷啦,真是怎麽離奇怎麽玄乎怎麽來。不過這個“喘月”帝倒是舍得下功夫,也不知是怎麽把那麽重的石頭運到峰頂的。就是取年號太不上心,這世界可是有“吳牛喘月”這個詞兒的,他是哪根神經搭錯才取了這麽個年號啊。


    等到她終於脫離幼兒時期,話說清楚走路穩當,跟著蘭郎中在附近州縣走醫兩年,自覺已大致摸清這世界時,便準備利用穿越種田文發家致富大殺器之——豬下水——來賺取第一桶金。


    要賺錢首先就要考察市場,就算是賣個豬下水也是一樣的。秀水村地方太小沒市場,秀水村旁邊的秀水鎮也差不多,要幹就幹有發展前途的,襄荷將發家地定在了襄城。然後她便開始打聽襄城有名的食肆酒樓,然後她就知道了襄城百年豬雜店——“謝記太|祖豬雜”。


    仿佛事先知道考卷信心滿滿打好小抄準備考試臨了卻被突然告知試卷換了!


    換了!!


    換了!!!!


    襄荷這才知道,神經搭錯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喘月帝個鬼。


    ——人家是穿越帝。


    她隻知道謝琰很牛,從一介貧家子到一城長官,又從一城長官到一國之君。但她卻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牛,而且她也不是熱血小青年,他再牛她也成不了腦殘粉,自然不會特意打聽他的事跡,都是有的沒的隨意聽一耳朵,還經常聽過就忘。看到“謝記太|祖豬雜後”,襄荷一麵不斷內心os“臥槽臥槽”,一麵注意打聽謝琰的事跡。


    然後她就更臥槽了。


    歂嶽帝充分為襄荷詮釋了什麽叫做: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但凡襄荷能想到自己又能做到的發家捷徑,什麽菜譜肥皂豬下水葡萄酒四輪馬車……都已經被歂嶽帝在幾百年前就搞出來了。當上皇帝後,資源人才都不缺,襄荷知道卻做不到的,諸如無色玻璃土法煉鋼等也被人家搞出來了。後來還一度將大宋軍隊拉到了歐洲,仗打的不怎麽樣,倒將高產作物諸如土豆玉米紅薯給引進來了。


    襄荷握著因為摻了鋼而格外鋒利的菜刀,又看一眼牆角裏一大缸紅薯幹,對著坑坑窪窪的草坯房牆壁,做四十五度明媚憂傷狀。


    恨隻恨穿不逢時。


    ☆、第4章 槐花餅


    唏噓了一陣,想起蘭郎中和劉寄奴還餓著,襄荷便不再耽擱,手腳麻利地開始做飯。


    第一個要做的是槐花餅。槐花要趁花未盛開,色未變全白,尚帶一絲淺青,即還是槐米時吃,這時的槐花質嫩、氣清、味甜,最是好吃的時候,無論是蒸是炒還是拌餡,都是一道美味;若晚上一些,槐花盛開,則質老、氣濁、味雜,雖也能吃,但到底錯過了最好時節。


    當然,這個槐花不是國槐花,而是刺槐花,或者說洋槐花。在襄荷前世,刺槐十九世紀才從美洲被引入中|國,俗話中的“指桑罵槐”,以及清朝以前古詩文中的“槐”,指的都是七月開花的國槐,而不是人們熟悉的五月開花的刺槐。本應十九世紀才被引入的物種卻早早出現,這自然又是穿越帝謝琰的功勞。


    蘭郎中最愛吃的就是鮮槐米加雞蛋麵粉做的槐花餅,但現在槐花花期已過,自然沒有鮮槐米可吃,襄荷隻能用幹槐米代替。


    取槐米要在晴朗的春日早晨,將鐮刀綁在長竹竿的一端,鉤取刺槐樹上最新最嫩、花朵最多的花枝,不待多時,便收獲盈筐。鉤下的花枝隻需用手從其圓錐狀的花序基部輕輕一捋,一粒粒米粒似的花蕾便被盡數捋下,隻剩一個光禿禿的花梗和枝葉。捋掉的花蕾焯水曬幹,就可以長期儲存了,吃時再泡開便可。


    襄荷將幹槐米泡上,等待泡好的時間,扭頭見廚房外架子上的小黃瓜水靈鮮嫩,便摘了兩根,做了個拍黃瓜。又將醃菜壇子裏的醃蘿卜切成細細的絲,撒上蔥絲,再倒一滴芝麻油,今晚的菜便齊活了。


    蘭家廚台砌地寬闊,上麵坐著大大小小三口鍋,一口做飯,一口炒菜,一口燒水,一把火能燒三口鍋,做飯燒菜燒水三不誤。弄好了菜,襄荷又去生火燒湯。舊式的土灶生火也是個技術活兒,襄荷起初不會,差點沒把廚房給燒了,如今熟能生巧,不過片刻便將火升起。


    待鍋底火苗燃起,便向做飯的大鍋裏兌水,放一把糜子並紅薯幹,燒水的小鍋也兌滿了水,方用毛刷在炒菜的鍋底刷了薄薄的一層葷油。這時槐米恰泡好,襄荷將槐米瀝出水分,放一勺鹽,目光投向牆角籃子裏寥寥幾枚雞蛋,想想蘭郎中和劉寄奴瘦弱的身形,還是打了兩枚雞蛋,又抓一把白麵,與槐米一起揉成麵團。


    錢不是省出來的,更不能在吃食上省。


    炒菜鍋裏的油也熱了,襄荷便將槐花麵團放進去,用手均勻地攤平,待兩麵煎至金黃,清甜的槐花味兒與麵餅的香氣氤氳而起時便出鍋。


    槐花餅的香味兒飄出去,很快便勾到了兩隻饞蟲。蘭郎中發上還滴著水,聞見香味兒便一邊擦頭,一邊探身往廚房瞅,看見灶台上一盤金燦燦香噴噴的槐花餅,口水都快要流下來,眯著眼道:“哎喲,終於又要嚐到我閨女的手藝了,這三個月可想死我了!”腳下另一隻小饞蟲,小奶狗饅頭搖頭晃腦地似在附和,逗得蘭郎中哈哈大笑。


    襄荷微微一笑,掀開燒湯的大鍋,湯勺一晃,頗有氣勢地喊道:“擺桌,端碗!”


    蘭郎中“哎~”了一聲,笑眯眯擺桌端碗,饅頭陀螺一樣跟著飯菜的香味兒轉。


    西邊還剩下最後一抹霞光,金紅的霞光與暗沉的暮色交錯,自天穹傾瀉而下,落在綠影婆娑的農家小院上,重疊出迷離的光影。


    飯菜擺在院中的一棵李樹下,此時李樹花期已過,青果尚小,隻碧綠的葉子頗惹人愛。一樹碧綠下擺著一張粗粗打磨的石桌,四周散落幾個齊頭截去的樹墩,蘭郎中將槐花餅、蘿卜絲並拍黃瓜擺在石桌正中,又端了三碗熱氣騰騰的湯,便一迭聲兒地叫起襄荷與劉寄奴來,“娃娃們快來吃飯嘍~”


    一邊叫著一遍用竹筷“叮叮咚咚”地敲擊碗沿兒,渾不在意這樣的舉止與街邊的叫花子何其相似。


    劉寄奴正在蘭郎中的房間,好容易擦幹了頭發,又將襄荷的舊衣套上。衣服有些短,褲腳處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腳腕,他有些不自在,扯了又扯才稍稍將腳腕蓋住一些。整理幹淨走出堂屋時,正聽到蘭郎中的喊聲。


    他下意識地望向了廚房。


    正看見襄荷臉上帶著笑,甩著手上的水珠兒走出來,晶瑩的水珠兒撞到牆壁上,化作千萬片碎沫,被霞光映出無數斑斕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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