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來二樓的客人都是些有頭有臉人家的夫人小姐,斷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如市井婦人般的爭搶之舉,即使言語爭鋒也不會直接撕破臉皮。再有掌櫃的從中調解,到也少有紛爭。


    但今日這兩方,可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啊……


    這要是一言不合打起來……這珠光寶氣閣二樓裏的東西可都是價值千金啊!


    掌櫃的念到此處,隻覺得苦水從心中泛了上來。


    晚楓這會兒就是手慢了些的那個,不過她也不以為然。在她看來,那支芙蓉白凍石簪的質地並不是太好,之所以能放在這二樓裏,還是做那支簪子的匠師刀工過人。


    她倒是想仔細看看那簪子的做工,不過既然這簪子有人看上了,也沒什麽關係。


    “掌櫃的,那支簪子的匠師,可還有其他作品?”


    掌櫃的之前見那後來的女子先一步拿走了這眼前小女娃看中的簪子,正提起精神來準備勸和,卻聽到那女娃平靜的聲音,料想中的衝突並未出現,忙笑道:“有的有的,姑娘真是好眼光,這芙蓉白凍石簪是本閣現在手藝最好的樓師傅在三年前做的!如今樓師傅的手藝越發精湛,姑娘不妨看看這支簪子,這是樓師傅半個月前才做的,今兒個才拿到店裏來。”


    那邊四位姑娘中看著最小的一位聽到這邊的話,不禁又望了一眼三師姐手裏拿著的那隻芙蓉白凍石簪:“三年前做的?這簪子三年都沒賣出去?”


    掌櫃的笑得尷尬:“話不是這麽說的,雖然這簪子是樓師傅三年前做的,但也不是在我們鋪子裏放了三年的意思啊……”


    寧小裳一早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了,這時湊了過來,看了一眼那原本放那支簪子的地方,笑了:“便不是放了三年,也該有兩年了吧?”


    他指向那之前放簪子的地方,一個與簪子式樣幾乎一樣的凹陷肉眼可見,若不是長期被重物壓著,決計不會出現這樣的凹陷。


    “原是賣不出去的?”那姑娘皺著眉頭,道,“我看這簪子做工挺好的,為什麽會沒人要,難道是有什麽極大的缺陷嗎?”


    掌櫃的慌了:“姑娘您可不能這麽說,我們開張做生意,哪裏會用次充好啊!這不是折自己的招牌麽!”


    “那為什麽這簪子幾年都沒賣出去?”那姑娘不饒不依道。


    掌櫃的嘴唇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晚楓看了看,暗中瞪了寧小裳一眼,確定傳達了“讓你多嘴”的眼神,道:“許是因為刀工太好了。”


    “刀工太好?”這迴,是那拿著簪子的姑娘開口反問,她正是因為這簪子上雕刻的芙蓉花活靈活現,才拿起來看的。


    然而此時聽這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所言,這簪子賣不出去,是因為刀工太好了?


    “是啊,刀工太好了,但是這簪子用的不過是普通的白凍石,著實配不上這等刀工。倘若用的是田黃石,恐怕做這珠光寶氣閣的鎮閣之寶的資格都有了。”不過也沒人會用作印章的極品田黃石去做發簪了,這點晚楓卻沒有說出來,隻是笑著指了指她手上的簪子,“刀工太好了,放一樓吧,對不起這等刀工,而且一樓首飾的價格也不夠付這刀工費。質地太差,於二樓的客人來說,雖然喜愛這芙蓉花的嬌羞動人,卻瞧不上這等白凍石質地。高不成,低不就,這芙蓉白凍石簪就給耽擱了那麽多年。”


    那掌櫃的驚訝地看向這小女孩,寥寥數語,竟將這珠光寶氣閣第一匠師的作品為何賣不出去的緣由說得清清楚楚。


    而她不過是看了一眼那簪子而已!


    “敢問姑娘是哪家商行字號……”掌櫃的驚疑不定,隻就這麽幾句話,他就能確定這小姑娘家中定是有人經商,不然一個小姑娘何以如此了解客人和貨物之間的關係?


    晚楓怔了一下,笑了起來:“不敢當,家中兄長經營了幾家鋪子,晚楓自幼耳濡目染,堪堪知曉點皮毛而已。”


    寧小裳斜眼看自家青梅,餘杭鬱家名下鋪子如果隻有幾家的話,那一定是因為那幾個愛妹成狂的男人把名下九成以上的鋪子都塞進阿鬱的嫁妝裏了。


    不過剛剛這幾位姑娘之所以逼問掌櫃的,終究是他多嘴說了那麽一句,寧小裳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拆自家青梅的台,萬一惹得她不高興了就不好了,當下懨懨地閉了嘴。


    然而寧小裳閉了嘴,卻另有一個聲音響起:“鬱兒此番言論若是叫行鬆知曉,怕是又要與貧僧哭訴幺妹長久不歸家,連家產幾何都不知曉了。”


    這聲音清朗,帶著仿佛歎息般的笑意,從樓梯上來的白衣僧人目光中的寵溺足以溺斃任何一個懷春少女,而此時,他就這樣注視著那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寧小裳斜倚著櫃台的身子頓時就是一歪,若不是晚楓伸手扶了他一把,這小道士就該直接滾地上去了。


    “大師兄!”寧小裳震驚地看著那白衣僧人。


    無花目光一轉,落在這藍白道袍的小道士身上,唇邊笑意不減,隻是目光一閃,待眾人看去,這僧人眉目平和,微笑道:“卻不曾想……八師弟也在此間。”


    不知是否是錯覺,晚楓覺得無花口中的“八師弟”三個字,似乎是被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後槽牙裏逼出來的。


    小姑娘歪歪頭,迴憶了一下。


    真是後槽牙裏逼出來的聲音,可不會這麽平靜。


    ……所以說,是錯覺吧?


    寧小裳燦爛一笑:“阿鬱在哪裏,我就在哪裏!”他笑得開懷,連那口白亮亮的牙齒都露出來了,“我可是和阿鬱從沒入門的時候就在一起吃住玩了呢!”


    和無花一起上來的獨孤一鶴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小道士,為什麽這小子笑得露出大牙的時候,他有種草原上的狼王占著地盤,對踩在地盤邊上的敵人露牙威脅、甚至隱含挑釁的感覺呢?


    再看一眼,那小子明明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哪裏來的威懾感?


    峨眉派掌門隻能把這歸結為自己人老了,看錯了。


    哎,不服老不行啊……


    獨孤一鶴還在為自己逝去的青春感到憂傷,這邊無花險些捏碎手裏頭的紫檀佛珠。


    天曉得,他這輩子最大的挫折不是被楚留香和鬱兒揭露陰謀,而是被這個叫寧小裳的八師弟玩得團團轉!!!


    想當年他拜入明教師父名下不久,明教師父就將九個師弟師妹都給收齊了。因著他是開山大弟子,明教師父特意將那九位弟子帶來與他見麵。當然,因各個弟子修行程度不一,當時來的時候也是一一見麵。


    而寧小裳,就是明教師父單獨帶來的。


    一身藍白道袍,頭上的飾物看著更像是咩角,穿著的那身道袍背後不知被哪個童心未泯的師姐給縫了個咩尾巴,白絨絨圓滾滾的一團,看著就像是個修道未成化形還會露出些許馬腳的綿羊妖。


    他那時心思都在鬱兒身上,也沒多注意這小道士,卻不曾想未來這綿羊妖早已修煉成精,披著白乎乎的綿羊皮,肚裏卻黑得和墨硯似的。


    而且那股子黑水全用來挑撥他和鬱兒了!


    那時他已經見過鬱兒了,從種種蛛絲馬跡得知自己原來是到了她的世界,而且是在她去往他所在世界之前數年的時間點。也就是說,在未來鬱兒滿十三歲的某一天裏,她會莫名去往他所在的那個世界,然後才會遇到曾經的無花。


    知曉了這一點,那麽關於鬱兒的身世自然是真相大白,無花明了是自己和二弟想太多了,但是看著那渾然不覺的小姑娘,惡趣味上身的無花拿出那塊楓玉佩,作為見麵禮交給了這個師門最小的小師妹,而且還特意囑咐她好好保管。


    見過那行事有大將之風的十三歲的鬱晚楓,再見這不過十歲、見到生人還會往師父身後躲的小姑娘,頂著行善馬甲的無花覺得這等模樣當真是新鮮可人。


    他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嗯,真的隻是多看了幾眼,為什麽看完之後自己會從洛陽瞬移到萬花穀……


    他也不知道~o(* ̄▽ ̄*)ブ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穿著藍白道袍的咩蘿湊到鬱兒身邊,貼著耳朵說了什麽。


    然後兩隻蘿莉一起哧溜一聲溜得沒影了。


    那時候他天真地以為那是鬱兒的閨蜜,故而當那咩蘿從不在他麵前出現時,他還以為是鬱兒的閨蜜膽小內向,因此不多見外人,也沒放心上。


    倒是那好似綿羊妖的八師弟,時不時就在他身邊晃悠。


    遇上被那些熱情的大唐女子們纏得脫不了身時,八師弟還會很好心地過來幫他解圍。


    說實在的,那時候他是真的覺得在大唐的這個師門當真是門風純良,讓他有想要永遠地保護師門中每一個人的心。


    而鬱兒,是他想要一輩子看著、護著、守著的那一個。


    哪怕時至今日,鬱兒與他雖有師門之誼,卻無男女之情,他也不在意。


    隻要自己一直悉心地嗬護著這個花骨朵,總有一天能摘下盛放的花兒來。


    但!是!


    誰!能!料!想!到!真!相!是!那!樣!的!


    師門的八師弟,和鬱兒的閨蜜,居然是同一人!!!


    無花從明教師父那裏得知這個消息時,終於解開了長久以來的疑惑:為什麽每次他被八師弟解圍之後終於脫身,能去見鬱兒時,鬱兒總是一臉糾結,既受他的照顧,自生親近之意,又時不時流露出“師兄當真不是良配”、想要疏遠的意思來!


    明明他一直以來都是誠心待鬱兒的,為什麽鬱兒會這麽看他,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寧小裳,來和師兄切磋一會,師兄保證不打死你(*^__^*)~寧小裳:不約,叔叔我們不約~o(* ̄▽ ̄*)ブ


    ☆、第七十四章


    四女中看著最為穩重的那一位驚訝地站了起來,眼裏帶著些許驚喜:“無花大師,師父,你們怎麽過來了?”


    剛剛獨孤一鶴要去找老夥計閻鐵珊商議事情,那位無花大師也是知情人,故而一同去了。至於她們四秀,見無她們什麽事,又對關中珠光寶氣閣神往已久,便來閣中相看珠寶。


    ——即使是江湖女子,對於首飾珠寶的熱情,也不會比高門大戶的女兒家們來得少。


    “哎呦呦,你家師父來了也就來了,還帶了這麽四個漂亮小姑娘一塊兒來,世伯當然得做東款待一番了!”閻鐵珊摸著凸起來的肚子,笑眯眯好似彌勒佛,“喜歡什麽就自己挑,就當是見麵禮了!”


    獨孤一鶴這次前來,是因為接到消息,知曉了青衣一百零八樓在哪裏,而那個人又是他所了解熟悉的人。他直覺的有什麽陰謀在醞釀,故而證實了消息正確性與否之後,便一路趕來了太原。


    而這位無花大師,就是讓他證實了那個消息是真是假之人。因他也算是知情人,所以獨孤一鶴帶著他一起去見了閻鐵珊。


    閻鐵珊見到好久不見的老友自然高興,但是在聽到獨孤一鶴帶來的消息之後,他的笑臉就消失了。


    聯係到前幾天那個自稱丹鳳公主的女子,若那日不是原公子出手相救的話,恐怕此時獨孤一鶴看到的,隻能是閻鐵珊的靈堂了。


    這種種,讓曾經在宮闈中博得生路的兩人同時意識到了一件事:有陰謀在醞釀。


    而這個陰謀,有八成可能是針對他和獨孤一鶴兩人的!


    雖然沒有明說,但在相互的眼神交流裏,獨孤一鶴和閻鐵珊已經基本確定了大約是誰在幕後操控。


    盡管,他們並不願意相信是那個人。


    閻鐵珊大概是為了緩和氣氛,便問起了獨孤一鶴這次來太原準備呆多久,得了他的迴答,才知道原來獨孤一鶴把“四秀”也帶來了。


    於是幾人從書房轉而來了珠光寶氣閣,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晚楓想了想,從以前陸小鳳給她講的那些江湖事裏,理出了這四名女子的身份:峨眉派這一代最出眾的弟子三英四秀,三英都是男子,而四秀則是女子。眼前這四名女子,應該就是四秀。


    大師姐馬秀真,二師姐孫秀青,三師姐葉秀珠,小師妹石秀雪。


    剛剛拿走簪子的是葉秀珠,而不依不饒追問的則是小師妹石秀雪。


    而之前出聲的那一位,應該就是大師姐馬秀真。


    晚楓看看馬秀真,又看看那頭正在和閻鐵珊說什麽的大師兄,見大師兄出現之後,周圍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仿佛九天謫仙入凡塵的白衣僧人身上,不禁在心底感慨起了自家大師兄的氣場一如既往的吸人眼球。


    哪怕換了一個世界,大師兄的桃花運還是那麽旺啊。


    小花蘿的目光在無花和馬秀真之間轉了轉,身邊的寧小裳見她神色就知曉她發現了什麽,不動聲色地站到貼近阿鬱的地方,悄聲問:“在看什麽?”


    晚楓附耳過去,悄聲道:“大師兄身上又有桃花開了。”


    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把無花黑得個底朝天,寧小裳的情商不容置疑,聽到晚楓這麽說,眉頭一挑,往那四秀裏看去。


    不出一息功夫,立刻鎖定了馬秀真。


    無他,剛剛這女子說話時,先喊的不是她的師尊獨孤一鶴,而是無花大師,雖然有之前是無花先出聲的緣由在,但是這個次序也很能說明問題。


    更別提在旁人眼裏,馬秀真不過是眼底有些微喜色,而在寧小裳眼裏,那簡直就是赤果果見到意中人的驚喜神色了——走上來就三個人,排除法都能發現問題:這會兒又不是遇到危險了,看到自家師父不用驚喜吧;閻鐵珊那是個大胖子,年紀又是她的幾倍,如果看到這人感覺歡喜,寧小裳會覺得那簡直就是在侮辱馬秀真的審美觀;最後剩下一個大師兄,氣質如同謫仙下凡,麵帶溫柔微笑,即使不說話,隻靜靜地這麽看著一個女子,也足夠讓那名女子歡喜不已了。


    ——當然他家青梅除外。


    所以說,馬秀真還能是為了看到誰歡喜?


    除了大師兄還是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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