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梅紅和月仙。”皇後一停,繼續說道,“讓她們把延福宮裏所有的宮人都叫來。少了一個,本宮摘了她們的腦袋。”


    皇後很少說這樣重的話。酈書雁有些奇怪,還是去了。


    不一會,皇後麵前的地板上,便密密地站了幾十個人。皇後也不睜眼,倚在榻上道:“梅紅,你把人點一點。”


    梅紅點了點人數,向皇後迴話:“稟娘娘,延福宮的宮人都在此處了。”


    皇後淡淡道:“好,迴來吧。”


    梅紅站到皇後身邊,低垂了眉眼。皇後看向延福宮眾人,冷聲道:“本宮知道,你們最近鬆弛荒廢,連規矩也沒有放在眼裏了。”


    一眾宮人連忙跪下,齊聲說道:“奴婢不敢。”


    皇後冷笑:“敢不敢,本宮的眼睛看到的才算數。——也罷,本宮也不留你們。如今本宮確實失了勢,誰要去貴妃宮裏,盡管去吧。”


    宮人們紛紛惶恐地搖頭。孟女官大聲道:“娘娘並非與你們說笑。她仁心善意,你們誰愛慕虛榮,就送你們去攀一個高枝罷了。怎麽,你們還不把娘娘的話放在眼裏了?”


    “不敢……”一個大宮女猶豫著站了出來,“奴婢材質粗陋,侍奉不了娘娘了,請娘娘把我挪去其他地方吧。”


    皇後微笑:“很好。這就有人站出來了,是不是?你叫什麽名字?”她對那大宮女和顏悅色地問道。


    大宮女跪下,答道:“奴婢名叫翠縷。”


    “翠縷,很好。”皇後一揮手,“去收拾東西吧。本宮不留你。”


    翠縷千恩萬謝,倒退出了正殿。見翠縷帶頭,又有幾個小宮女紛紛出來,向皇後辭行。皇後一一答應。


    過了好一陣,延福宮的宮女隻剩下十之七八,太監倒都沒動。皇後諷刺地微笑:“都說太監是無根之人,可這無根之人,倒是比宮女們忠義多了。”


    一個穿湖綠衣裳的小宮女怯生生地看了皇後一眼,出列跪下,說道:“娘娘,奴婢有話要說。”


    “說。”皇後道。


    “她們並非全是出於自願,也有自己的苦衷。”小宮女舔了舔幹澀的唇瓣,“翠縷姐姐最近總是被六尚的人刁難,延福宮份例裏的東西也領不到好的。她也是害怕了。”


    皇後淡淡道:“原來如此。你退下吧。”


    酈書雁看了看小宮女,轉開了視線。事實上,衡量忠心的標準隻有一個,那就是背叛與否。至於背叛的苦衷、背叛的結果,就都不重要了。


    幾柱香功夫過去,翠縷收拾好了行李,帶著幾個小宮女來延福宮,給皇後辭行。


    皇後慢慢起身,看了翠縷一眼:“往後,本宮可就看不著你們了。也別那麽急著走,就在這裏,讓本宮多看兩眼吧。”


    翠縷應了一聲,跪在了地上。皇後幽深蒼涼的目光罩在翠縷身上,又似乎是穿過了翠縷的身子,看著不知名的遠處。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猛地傳來一陣不甚清楚的喊殺聲。那聲音似乎離延福宮很遠,聽在延福宮的人耳裏,隻是若有若無。翠縷便不自覺地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看什麽?”皇後的聲音嚴厲起來,“本宮沒讓人教過你們規矩不成?”


    翠縷隻好迴過頭,盯著膝蓋邊上的地板,心裏暗罵:都是日薄西山的老女人了,還擺什麽架子?


    有皇後壓在這裏,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動。酈書雁站在原地,凝眉思索。


    按皇後的舉動和反應,她很可能早就知道外頭發生的事了。難道謀反才是秦王忽然即位的真相,皇帝並沒有猝死?


    皇後從桌上拿起一隻玉簪,將花白的長發盤了起來。她目光灼灼地看著幾個宮女,瞪得她們渾身發毛,輕輕發抖,身上的金銀首飾互相撞擊,發出叮鈴叮鈴的響聲。


    不,那不是首飾的聲音。


    酈書雁看向門口。這種聲音,她不熟悉,卻也不至於聽不出。這明明就是——甲胄相擊時,發出的響動。


    宮門被一把推開,一個穿著重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對皇後一抱拳:“重甲在身,末將不能全禮,請娘娘恕罪!”


    “恕你無罪,快說,”皇後焦急地盯著那個參將,眼神熠熠發光,“外頭到底怎麽樣了?”


    “叛黨周氏一門已經伏誅!”參將低頭道。


    兔起鶻落之間,皇後的臉色早就從冷漠變成了狂喜。她顫抖著站直了身子,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如同瘋了一般,翠縷等幾個宮女都驚恐地看著她。


    秦王果然是謀反了!酈書雁心裏,現在就隻剩下這幾個大字。她定了定神,扶住了皇後:“娘娘,小心腳下。”


    “好,好,好!”皇後扶住酈書雁的手臂,連著說了三個“好”字。她隨手指了指翠縷等人,“全都殺了,屍首拖出去喂狗。雁丫頭,你陪我去周貴妃宮裏。”


    “不要!”


    翠縷反應快,急忙磕頭,驚恐得嗓子都啞了,“娘娘慈悲,娘娘!奴婢實在是被貴妃宮裏的人逼急了……”一個如狼似虎的侍衛上來就要把她拖走,翠縷一急,大喊,“奴婢上有老,下有小——”


    “你家隻是幾口人罷了,本宮身後,卻站著拓跋家上千口人!”皇後厭惡地看了翠縷一眼,“殺了!”


    翠縷的叫聲轉為沉悶,仿佛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接著,便是一聲刀刃入肉的悶響。酈書雁忍住迴頭看望的衝動,扶著皇後,穩穩地向貴妃的宮殿走去。


    路邊堆了不少屍體,血泊流到了小路中間,還有不少殘肢斷臂。酈書雁的粉底靴子踏在殷紅的血泊之中,腳底有些打滑:“娘娘小心。”


    “你不怕?”皇後意外地看了酈書雁一眼。


    酈書雁靜靜道:“不怕。”比起屍首來說,人才是最可怕的。


    “很好。很有將來皇後的氣度。”皇後笑了笑。


    到了貴妃宮裏,酈書雁看見,貴妃早就被幾個金甲侍衛嵌製在主位上了。她發鬢蓬亂,臉上的脂粉也化開了,被汗水衝出了幾條淺淺的溝壑。


    皇後看見貴妃狼狽的模樣,上前抬起她的下頦,冷笑道:“賤人,你可曾想到有今天嗎?”


    她的聲音裏,全是對貴妃的怨恨。她受了那麽多年的委屈,今天,終於能夠報複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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