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仲彥聽得很感興趣:“是嗎?看來李永年這些年頗有建樹。”


    蕭漠點頭道:“李大都護確實花費了不少心力,讓人欽佩。可惜毀謗相加之下,竟有人妄言撤換大都護。臨別之時,我曾問大都護,‘所建之功堪比衛霍,然為時人所輕,中傷毀謗一至於此,致有貶謫之憂,早知今日,是否寧效衛霍仗劍蕩平北疆?’


    “大都護言道,‘衛霍功垂青史,某何堪相較?某受先帝之恩,負定邊重責,一心隻思守土安民四字,至於如何行事,各人心中自有論斷,某所行者,乃某之道也。’


    “大都護還說,‘人生而有涯,多者不過百年,即便遠慮者,也至多慮及身後百年,再多者非人力所及。而如衛霍般絕世名將,尚不能夷滅匈奴,永除此患,何況某一庸將哉?且我朝已得突厥可汗為俘,實在無須昭示武功,北疆如今所須恰是文治。某生無別願,隻盼北疆能得百年安定,各族百姓免受戰陣之苦。’”


    嘉桐很想鼓掌,李成的意思是,打仗能換百年安定,我文治也換百年安定,都是一樣的目的,用什麽方式去實現,還重要麽?這番話可比那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好聽多了!這樣一位奇人,也比故事裏的那位遊俠更加有擔當、更有血有肉,讓人欽佩!


    衛仲彥聽了也頗為感慨:“李永年確實不負先帝重托,是個能臣幹將。”


    有他這一番評價,蕭漠暗地裏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這一番話沒有白說,就笑道:“也是先帝知人善任,太傅多方保全,才能成就北疆今日的局麵。”


    嘉桐聽完蕭漠這句話,和後來新康聽聞今日談話之時的想法是一樣的:“這個蕭漠倒會說話,替李成表完功,試探出了你的意思,還不忘順手捧一捧你,年紀輕輕,倒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有後學如此,方不愁聖人來日無人可用。”衛仲彥似乎並不反感蕭漠的奉承,反而對他很是欣賞。


    邊上的嘉桐卻鬱鬱說道:“什麽人才!隻想著和親以保一時太平,算什麽本事?”


    ☆、第20章 觀念衝突


    新康不解:“什麽和親?”


    嘉桐憤憤迴道:“他們說東/突厥部有和親之意,已接洽幽州刺史,阿爹也知道的!”


    衛仲彥看著負氣的女兒無奈一笑:“現在隻是有這個提議,誰說就要和親了?”


    “我知道呀!可是那個蕭漠明明就是讚同的!”


    嘉桐之所以會這麽生氣,是因為她先前在茶樓已就此事與蕭漠發生了爭論,不過似乎也不能稱之為爭論,因為在嘉桐發表了見解之後,蕭漠隻是看著她微微一笑,就像看一個不懂事小女孩一樣的,不肯多說了。這讓嘉桐更加惱火。


    “你們怎麽會提起此事?”新康問道。


    怎麽提起的?嘉桐迴想了一下,哦,好像是雲州的話題告一段落,衛嘉棠意猶未盡的插嘴,說要是能把東/突厥部也打下來就好了,那時再建一個都護府,就不怕不太平了。


    誰知蕭漠聽了卻說:“一旦開戰,兵兇戰危,結局如何實難預料。且我朝如今與突厥各部交好,邊貿繁榮,我朝能用絲綢瓷器換來良駒好馬,百姓也能互通有無,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若輕啟戰端,有害無益。”


    衛仲彥就教育嘉棠:“聽見了沒有?以後好好跟你蕭大哥學學,不要信口開河。”


    嘉棠嘿嘿笑了兩聲,竟然沒有反駁蕭漠,老老實實受教了。


    “不過東/突厥部老可汗年初去世,繼任的這位可汗是老可汗的兄弟,聽說與我大趙並不親近。”蕭漠以閑談的口吻說起了邊境大事,“太傅昨日問起幽州事,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竟然就這麽直接問起了朝政大事!他不過一個未及第的士子,身上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竟然就敢這麽向朝廷重臣探聽國事!嘉桐實在有些驚訝。


    更讓人驚訝的是,衛仲彥沒有任何不悅之色,還點頭說道:“正是。”


    蕭漠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後抬頭看向衛仲彥,問道:“聽說新可汗有意求娶我朝公主?”


    新康聽嘉桐如此這般學了經過之後,失笑道:“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他問這個做什麽?”


    “可能是想探查我的意思好推測朝廷動向,進而向朝廷進言。”衛仲彥答道。


    新康聽完丈夫解釋,不由詫異的望了他一眼,說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好脾氣了?竟然甘為人梯?”說到最後竟笑了起來。


    衛仲彥也失笑:“什麽人梯!我也不過是想探探這少年的心胸見識到底如何,所以就任他講說了。”想從他這裏走捷徑不是不行,但得有真本事,衛仲彥要不是看蕭漠確實出類拔萃,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唔,那他是什麽看法?”新康笑問道。


    蕭漠的看法嘛,簡單總結一下就是:如今東/突厥部正是新老交替的時候,若新可汗主動提出和親,證明他還是想與趙國保持交好往來態勢的,隻要他肯稱臣納貢,不劫掠邊境百姓,維護邊貿通商,那朝廷為了國家大計,和親之事就不無不可。


    新康聽這話也有道理,又問嘉桐:“……那你生的什麽氣啊?”


    嘉桐迴道:“我們大趙如今國富民強,又有精兵百萬,憑什麽還要以委曲求全、下嫁公主去和親,來獲取一時安定啊?且不說那新可汗提出和親,是真心與我國交好,還是隻是為了麻痹我國而使出的權宜之計,隻說去和親的公主,好好一個女孩兒,不過十幾歲,就被迫背負起這麽沉重的擔子,去國離鄉,從此再不能見父母親人,您不覺得很殘忍麽?”


    新康的神色嚴肅起來,她目光銳利的看向嘉桐,問道:“這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我,我自己想的。”嘉桐也不閃避,正視著母親繼續說道,“阿娘,以婦孺換安寧,真的可取麽?如今西突厥部已滅,東/突厥部不過苟延殘喘,我大趙卻正是如日中天,難道在這個時候,我們還要以和親這樣犧牲一個女子一生幸福的方式去換安寧麽?”


    新康不動聲色的與丈夫交換了一個眼神,忽然緩緩露出一個微笑,問女兒:“那依我們阿喬之見,此事該如何是好呢?”


    嘉桐迴來的時候已經想了一路了,聽見母親問,就答道:“當然是婉言拒絕,若是那新可汗不滿,敢以武力相脅,咱們打他就是!正好可以趁此機會,一展我朝軍威。”


    “打完之後呢?”新康又問道。


    嘉桐答道:“打敗了他,打痛了他,他就老實聽話了呀!”


    新康和衛仲彥看著女兒亮閃閃的眼睛,一齊笑了出來,嘉桐不明所以,卻覺得父母都不是讚同的神色,好像是覺得她天真可笑,不由氣餒,問道:“阿娘覺得不妥麽?”


    新康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我兒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不過,你並不知道那些外族人,他們最喜歡逞兇鬥狠,卻輕易不肯服輸,有的時候,哪怕你打敗了他十次百次,他痛極了,也還是不怕你,還敢趁你不備就從背後咬你一口,實在是惱人的很。”


    衛仲彥看出女兒的沮喪,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解釋道:“漠北之地不比我中原,冬冷夏熱,若是一旦遇上雪災旱災,他們不南下劫掠,就隻能餓死。在這樣的情境下長大,自然都長成了個豺狼性子,為了吃飽,為了活下去,也就不知道怕了。”


    “既然他們是豺狼,那和親不就成了羊入狼口了麽?”嘉桐嘟噥道。


    新康大笑:“你這孩子!”


    嘉桐辯解道:“難道不是麽?再說既然他們是這樣的人,和親恐怕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吧?”


    “你以為和親隻是送一位公主過去麽?”新康收了笑,輕輕一歎,“少不了還要賞賜錢帛。”


    嘉桐皺眉,更加有底氣了,質問道:“這不是養虎遺患麽?”怪不得後世有人推崇明朝,說明朝“無漢唐之和親,兩宋之歲幣”,是最有中華底氣的,果然和親什麽的,太憋屈了!


    新康卻道:“那也分怎麽養,若是李成那種養法,將虎養的肥肥的,動也動不了了,不就能殺了給小狼崽子分肉了?突厥各族,本來就不是鐵板一塊。”


    聽話聽音,嘉桐終於察覺母親的意願,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難道您也讚同和親?”


    新康不閃不避,正色答道:“若是在權衡了利弊之後,和親是最好的選擇,又有何不可?”這話跟蕭漠的意思差不多。


    “可您說了,和親還要賞賜他們財帛,有這份錢,何不……”


    新康挑眉道:“何不打他們是不是?傻孩子,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以為打仗打的是什麽呢?是錢!你爹當年曾經領兵征討突厥,你問問他,大軍在外,一日光糧草就要多少錢?”看女兒怔住了,新康緩和了語氣,又道,“錢的事說完,還有人。阿喬,我問你,和親的女孩是人,那軍中的士卒呢?”


    嘉桐一瞬間就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打仗總是要死人的,那麽死了的士卒就不可歎可憫了嗎?她動了動嘴,想說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死得其所,可是她又無論如何說不出來,最後隻能抿緊了唇。


    看女兒不作聲,新康想了想,還是加了把火:“除了軍中士卒,還有邊境的百姓,一旦開戰,戰火波及之處,有多少人會家破人亡?阿喬啊,其實軍國大事,有時候也不過都是一筆賬,隻看怎麽算劃算,就怎麽辦了。”


    原來這些事在他們眼裏是這樣的,嘉桐被新康一番話說的悵然若失,隻覺得自己的價值觀受到了極大衝擊,這時候再想自己先前那番言論,果然有些幼稚可笑了,一個女人的一生幸福,又如何與三軍將士的安危和邊境百姓的福祉相比?難怪蕭漠當時會不屑於跟自己爭論。


    ☆、第21章 求全責備


    等等,不對,好像也不能這麽比較,嘉桐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什麽,正在尋思呢,新康卻又說話了。


    “再說婦孺又如何?誰說女子就不能為家國社稷出力了?難道隻有好好被父兄丈夫養在家裏,才是女子一生的幸福所在麽?”


    嘉桐反駁道:“您這樣說太輕飄飄了,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給過人家,卻還要人家自己承擔這樣的重擔,不能有一絲怨言,這……”


    新康搶過話頭:“既然生為楊氏女,受了萬民供奉,享了皇室的榮華富貴,就得挑起這樣的重擔!若有怨言,也不配為宗室女!”


    衛仲彥看她們母女爭執起來,忙出來打圓場:“你瞧你急什麽,不過是閑談罷了,又不是真有此事,別再嚇著了阿喬。”然後就轉移話題,“我們進府的時候,你這裏有客?是誰啊?還攔著我們,叫我們晚些過來。”


    嘉桐滿腦子混亂,根本沒心思聽母親說來了什麽客人,幹脆起身悶悶告辭,新康也沒有留她,讓侍女翠扇送她出去。


    衛仲彥等女兒走了,才無奈的對妻子說道:“你這又是何必?”


    “唉,難道真的是我錯了?”新康長歎一聲,“我想著我們隻有這一個女兒,外麵的風雨自有我們做父母的遮擋,以你我的本事,讓她安樂無憂的過一世,也不算為難。可是今日聽她說了那些不知人間疾苦的話,我又覺得不滿意……”


    衛仲彥道:“我倒覺得也沒什麽,她自小出入宮廷,跟宗室的公主郡主們常有往來,聽說和親的事,在意和親公主能不能過得好,也是應有之義。”


    新康皺眉搖頭:“可我的女兒,怎能隻有這點見識?哪怕她能說出擊敗突厥是為了永絕後患呢?”


    衛仲彥笑道:“你這就是求全責備了。阿喬是你教的,你可曾教導過她外麵的這些事?是誰說萬事不操心才是真正好命?”


    新康無言以對,自己思忖了一會兒,又哂笑:“你說得對,這不就是我的本意麽?今日不過是話說到了這裏,本沒什麽事,是我較真了。”


    “想通了便好,等會兒晚膳的時候,你再好好哄哄阿喬,她並沒錯,隻是她看的是身邊的人,而我們看的是大局。”


    新康點頭應了,這才迴答先前衛仲彥的問話:“今天來訪的也不是外人,你也認識,就是順安郡主和呂備。”


    “他們來做什麽?”這兩人衛仲彥確實認識,順安郡主是新康的堂姐,呂備是順安郡主的丈夫,“我記得呂備好像是在兗州為官,他怎麽迴來了?”


    新康迴道:“說是調入了太常寺,順安是常借故跟我搭話的,這次帶著呂備來,估計是想見你,我說你帶著孩子們出去玩了,隻讓長史招待的呂備。”


    衛仲彥身在要職,每日來府裏拜訪求他關照的人不知凡幾,他並沒有心情一一過問,此時見妻子都已打發了,也就不再多說,起身去換了件衣服,就去悅性齋看著嘉棠臨帖了。


    同一時刻,被這對夫妻談到的順安郡主則在跟身邊的侍女發牢騷:“……真以為他自己是什麽百年不遇的奇才呢?四十幾歲的人了,不過還是個從五品,也好意思擺什麽清高文人的譜!我呸,要不是我,他連從五品也升不上來,一輩子做個校書郎罷了!”


    “郡主息怒,郎君一貫如此,你又何必動肝火呢?”侍女一邊給順安郡主拍背,一邊柔聲勸道。


    順安郡主冷笑:“若是平常我也懶得理他,可這次不同!他以為他是誰,到了大長公主府,還得衛太傅破格接見麽?別說衛太傅確實不在家,便是人家在家,就不想見他,他能如何?公主府長史接待他,他還虧了不成?認真論起來,人家長史可比他品級還高呢!你瞧他那一臉窮酸樣!”


    侍女不敢接話,心裏暗歎,誰讓郡主您當初就看中了這位窮酸士子呢?


    “這還是新康大長公主為人親和,換了當年興平大長公主的做派,他連長史都見不著,能有口水喝都算客氣!”順安郡主意猶未盡,不覺說起從前,“唉,說起來,我倒與興平是一樣的,都及不上新康有眼光。”


    侍女看她轉移了話題,忙湊趣問道:“興平大長公主眼光不好麽?”


    順安郡主點頭道:“你看看她的駙馬蘭光義就知道了。要說當年蘭光義也是長安四公子之一,是與衛太傅齊名的人物,無論才學人品都算值得稱道,那時興平下嫁蘭光義,我們這些人還豔羨了好久。可誰知道那蘭光義竟隻是個表麵光鮮的,不但風流成性,還不通庶務、隻會空談。早先有仁宗皇帝寵著興平,尚看不出來,到了先帝的時候,蘭光義接連壞事,到現在還不如我們家這位,連個實職都沒有了。”


    這麽一比較,好像自家的呂備也不算不堪了,起碼他不敢明著出去嫖,給自己沒臉,而且為官做事雖不算圓滑,卻也不會壞事。順安郡主長出了一口氣,最後道:“罷了,誰讓我就選了他呢?如今便不為了他,也得為著孩子們,改日再帶著他去登新康的門試試吧。”


    坐在家裏的興平並不知道自己被評論眼光不好,也不知道自己成了那“比下有餘”的下,她正一心琢磨著,怎麽能讓自己的女兒進宮,就算不能為後,封個妃子也好。隻要女兒能最先生下皇子,為後為妃倒也不是那麽要緊。


    如今大家都看出來後位是王家自留的,她是爭不過王太後,但李張蕭幾家卻未必甘心,所以興平正想辦法跟這幾家結交試探,想尋一家出來結盟。到時就算皇後是姓王的,她的女兒在宮裏也有了幫手,不怕鬥不過王氏女。


    恰在這時,府裏有個清客給她出了個主意:“太後雖然一言九鼎,可畢竟不是聖人生身之母,那洛家也還是有人的。”


    興平如醍醐灌頂,眼前豁然開朗,立刻打發人去打聽洛家的事,下人手腳也快,不過一兩日就送迴了消息。


    洛太妃是宮女出身,其娘家自然平平,原先不過是長安城郊的鄉農。直到洛太妃母以子貴封昭儀後,洛太妃的父親洛祥才封了個正五品子爵,不過洛家祖墳冒青煙,沒過幾年,洛太妃的兒子楊劭就登了帝位,洛家成了正經的皇親國戚,洛祥也終於封了德陽侯。


    “王太後這是打發叫花子呢?”興平公主譏笑道,“從前朝南北並立至今,也有二三百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皇帝的外祖父隻封侯的,還沒有實封。那洛祥有幾個兒子?”她以前從沒拿洛太妃當個人物,自然也根本不了解洛家的情況。


    管家迴道:“有三子兩女。”


    “三個兒子都沒有另外封爵麽?”興平又問。


    管家道:“隻有長子洛永貴封了忠武將軍的散官。”


    興平再次嗤笑:“這是欺負田舍翁不懂呢。沒關係,他們不懂,咱們可以教他們。洛家小一輩的,有幾個女孩兒?”


    “迴公主,洛永貴有四個女兒,正當齡的隻有一個,他兩個兄弟家另有三個女孩兒。”


    興平詳細問了幾個女孩兒的情況,仔細盤算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可用之人之後,親自去了一趟十王府。


    ☆、第22章 轉變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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