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對朝中大事也不甚了解,低頭思索不得要領,轉眼看到秦昌一副我很行、姐姐都比上不我的表情。小樣兒,咱倆半斤對八兩。知言再細看秦昌興奮地撲閃眼睛,出聲詢問:“還有什麽事兒?”


    秦昌更拽,吸著鼻子輕揚著下巴:“聽說黃伯伯應允黃姐姐的請求。”


    知言驚訝:“可知何故。”


    秦昌眨巴眨巴眼睛,小臉拉下來瞪著知言:“不知。”


    秦昌因吃了幾杯米酒,臉頰泛紅,粉嫩可愛,知言沒忍住伸出雙手狠捏他的臉蛋。你小子太過機靈狡猾,秦楓自個奸滑沒意識到兒子這點不妥,等迴燕京自有人製你。


    ☆、第40章 別故土


    長盛二十五年夏知言十歲


    金城知府後宅眾人忙忙碌碌,奔波於整箱收籠,打點行李。新任知府即將到任接印,秦楓等著把諸事交待清楚再起程迴京,因京中就任何職尚未定好,看來他是要賦閑一段時日,不如先把故裏萬般頭緒理順落實,好讓父親放心。


    知言屋中也是兵慌馬亂,奶娘拿出針線簸籮犯疑:“姑娘,你給各位爺和小姐及老大人老太太做的荷包都混在一起,到時可怎麽分出來?”


    知言正在挑揀一堆黃河石準備給哥哥們做禮物,頭也不迴:“奶娘,你先收起來,我都做了記號,不怕弄混。”


    奶娘拿出三四個荷包細看,嘴裏嘀咕著:“也沒見有甚分別。”自去整理歸置。


    知言想起一件事,出聲問道:“那套木頭水車,誰收的?”


    立冬應道:“奴婢細細包好,裝在衣裳箱子裏,定不會磕了碰了。”


    知言笑道:“謝謝立冬姐姐。”


    立冬嗔道:“姑娘就知嘴甜哄人。”


    外頭小丫頭大雪的聲音響聲:“姑娘,黃家姑娘來了。”


    知言放下手中事,迎出門,見黃如意滿臉笑意邁著慣常的大步進小院,兩個丫頭捧著包袱跟在其後。


    知言打趣:“黃家姐姐,什麽事這麽開心,難不成今兒來帶著未來姐夫,讓我掌掌眼。”


    黃如意微張口,有絲埋怨:“你怎麽知道,我還想讓你猜猜呢。”


    呃,蒙對了。知言催促黃如意:“我們快過去。”


    黃如意先讓丫頭把包袱拿上來,遞給知言:“不是什麽稀罕物,兩套騎馬裝,都略大備著明後年再穿,還有一副馬鞭。我娘說對不住你,拿了你那麽多首飾好東西,我卻隻有這個。”


    知言:“姐姐什麽時候變得扭捏起來,橫堅不管貴賤,心意到了就成。再說我那些東西都是旁人送的、父親和母親給的,隻是借花獻佛罷了。”


    黃如意與小校尉的婚事被允,雖她上月剛辦及笄禮,因黃指揮使想把女兒留到十八歲再出嫁,介時知言遠在燕京不能親賀,知言提前送幾樣首飾做添妝,秦楓和常氏也都有禮。


    黃如意拉著知言神神秘秘往花園走,找到一個僻靜處,悄悄地說:“我娘想讓你做我弟媳。”


    啊!知言大驚:“我才十歲,姐姐莫要嚇人。黃如禮見了我脖子都不給,少來打趣我。”


    黃如意瞪著眼睛:“真的,隻你家太太不接茬。”


    常氏要敢應下,秦楓保準把她扔到黃河裏去。知言瞧著黃如意殷切的神情,問道:“是姐姐給伯母出的主意?”


    黃如意被知言說透,有點惱怒:“不行?我喜歡你這個人,想長久處一塊做姐妹。”


    知言心中冷哼,大小姐你好心辦壞事。黃如禮凡是你喜歡的都瞧不上,凡是你說好的,他都避之三尺。誰讓自小你壓在弟弟頭上,軍中武士說話不拐彎,對著黃指揮使總說:老黃,你這個女兒了不得,可惜投錯胎,你家大小子雖不錯,還須苦練一番才能趕上姐姐。論誰聽了都不高興,故黃如禮最大的對頭是長姐黃如意,事事與其對著幹。可以放寬心,我才不想嫁給一個小屁孩,還是個榆木疙瘩。咱還是見見你的情郎才是正經。


    外院秦楓書房,一位軍士打扮的年輕人挺背坐直,正同秦楓說話。知言和黃如意進屋,他起身做揖:“李寶山見過九小姐。”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再觀其麵貌方正,膚色黝黑,眼神堅定不躲閃,立在堂中不拘謹不諂媚,是條漢子。


    知言心中好感頓起,唯有這麽一個人方能對著黃指揮使挺胸說:自己喜歡黃如意非因她是上峰之女,生為男兒頂天立地,當為心悅之人支撐門戶,不敢保她一生富貴,隻求她衣食無憂、笑口常開;更是甘願攬下一切責任,咬牙受了黃指揮一百鞭刑。


    秦楓也露出讚許之色。


    知言掂起腳尖對黃如意耳語:“李家哥哥不錯。”黃如意聽後一臉嬌羞瞄向情郎,李寶山也露出幾分羞澀,兩人情意綿綿並不避諱旁人。


    短暫相聚,黃如意與知言依依不舍,應諾有機會定上京城,一步三迴頭與李寶山出門上馬迴家去。


    知言站在知府大門外,目送黃如意遠去。黃如意有幸,有個放任其天性的父親,體貼周到的母親,雖費周折仍憑自己心意覓得夫婿,真不負如意兩字。但願她此生順遂安寧,歡笑相伴,不枉相交一場。


    秦楓覺察出女兒心緒不暢,貼心地為她出主意,讓知言到城外閑玩半日。知言帶著秦昌並隨從出城直奔河邊,夏日雨水豐沛,河水連日暴漲,混沌不見底。秦昌帶幾個小廝練著打水漂,知言蹲在河邊伸長手臂用水袋接滿黃河水,又親手捧一捧黃土包好。


    此水雖濁,照清我心;此土雖貧,養育我身;此間一別,再會遙期。縱故土難離,然非安身之處,就此別過!


    秦昌瞅見知言的舉動,心下不解,纏著知言問原由:“姐姐,此間河水有甚好,南邊山上幾眼泉水,眾人都爭著打來煮茶,姐姐不如我們帶點泉水迴京城讓祖父也嚐嚐。”


    知言微笑不語,攬過秦昌往迴走,等你長大才能明白這些道理。


    不日,新任知府抵達金城,與秦楓交接完公務。秦楓這才帶著妻小家當起程迴京,路經秦州城出得東門,車馬停在山腳下,秦楓特意讓知言秦昌一觀書院。


    先秦大地,伏羲故裏,山頭連綿,雄渾粗曠。數間房舍屋角隱在樹木之間從山腰蜿蜒至山下,前方白牆青瓦,正門懸頂簷角挑起,墨漆大門,黑底金字匾額高掛正中,四個溜金大字“秦州書院”乃禦筆親書,龍飛鳳舞,鈞鉤鐵畫。大門左手亭中立著一塊石碑,高約六尺,其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姓名:有為書院出財出力的江南富戶、各地商賈官僚、隴地中人……不依錢糧多寡,近千人名按姓氏筆劃按序,六老爺秦樺筆墨寫就,尋了工匠鐫刻其上,好讓後世感念眾人恩德。


    今春四月,書院開山收徒,有李東川坐鎮,八方學子慕名而來。此時正值早課時間,朗朗書聲傳入耳中,猶如天籟。門外依有三五成群學子,背著書箱攜帶鋪蓋,麵含渴慕,求讀聖賢之書。


    秦楓佇立在馬前默思良久,眾人靜然等候近一個時辰,他方命繼續趕路。搶在日落前到秦效處,次日秦槐帶著秦楓並秦昌單獨祭祖,又盤旋幾日,眾姻親白家、劉家、秦效之三女並女婿都齊聚一堂送別秦楓等人。


    秦劉氏並秦王氏拉著知言落淚,知言也很舍不下,當初打著小算盤刻意與之交好,相處三年,被她們的善良樸實打動,很是為自己一點私心羞愧。特別是秦王氏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現已纏綿病床,不能起身,一應吃喝拉撒皆在炕上,此時別離,恐無緣再見。故知言陪伴老人說話,議起外頭趣事,老人聽不了幾句沉沉入睡。知言並不離去,與侍疾的堂嫂閑聊,秦楊氏出身莊戶人家,家中無一人識字通文,初嫁到秦家心中惶恐不安,好在翁姑公婆厚道,她才放心。現觀秦楊氏安然自足,對著太婆婆屙淤穢物不加嫌惡,當真人品貴重。


    秦效用心不比秦敏少,他安頓長子一門紮根在黃土,為秦家守住基業,出力受苦甘願做墊腳石,秦敏才能騰出手謀劃大事。一敏一效,敏其行,收其效。


    千不舍,萬不舍,秦楓一行人終是離別故土東歸。臨行前,知言帶著秦昌去溪邊取水裝滿水袋,又取了柳樹下的土裝進陶罐,做為送給老狐狸的禮物,燕京秦府,除知言之外,隻有他心心念著這片土地。知言以己之心度彼之意,但願此物能聊表慰籍。


    秦昌心中千萬個問號不能釋清,給知言打下手時小臉皺成一團,冥思苦索不得,玩著手中泥巴,眨巴眼睛直賣萌。


    知言看得可笑,簡略講解幾句:“祖父自幼生長於此處,對故土情深,山水屋樹他不能親見,尋兩樣不易腐壞能長留的物件,一路捎去,好讓他時時見著如臨其境。”


    秦昌點頭如搗蒜,又猛搖頭。此時坐在車上依是不停地纏問知言,知言嫌其嘰嘰喳喳不得清靜,拿出一堆荷包讓秦昌幫著自己分。


    知言女紅馬馬虎虎,從去年秋天開始為家中兄弟姐妹準備禮物,描出若幹花樣挨個做來,為怕弄混,她特地在荷包內襯用羅馬數字按排序繡了標記,兄弟們用蘭線,姐妹們用粉線。奶娘丫頭素日看西洋鍾都是盯著格數,那些個鬼畫符繡到布上她們可是分辨不出。唯秦昌機靈,使喚他幫著自己幹活,免得話多心煩。


    秦昌分揀出幾個後,不安分起來,一時覺得這個花樣好,又瞧上另一隻顏色鮮亮央知言迴去給他也做兩個,小嘴說個不停。知言頭大,本就天熱心燥,山路不好走,秦楓不允她騎馬,跟前又有這麽一個磨人精,幹脆使了人把他送到秦楓處。頓時耳根清靜幾許,耐著性子一一挑揀出來,分裝好讓丫頭們收起來。剛想躺下小眯一會,秦昌由長隨帶著坐在馬背上敲車廂,知言無奈起身掀起簾子,車隊何時停下竟不知。秦昌小臉憋屈,吧嗒、吧嗒掉淚,語帶哭腔:“姐姐,我的馬被父親送人,你那匹也被他送出去。”


    知言火上心頭,辛辛苦苦陪秦楓演戲得到的酬報,轉眼被他送人,為什麽不把給老狐狸、秦昭、秦暉、秦曠四人的馬送出去?!欺負人,下車帶上秦昌去看個究竟。


    ☆、第41章 逢長兄


    知言帶著秦昌走出幾步,遠眺到官道旁秦楓背對自己正與兩名青年交談,他們身後數個臉生的隨從牽著幾匹馬,其中便有知言和秦昌的兩匹西域良駒。


    何人能讓秦楓大為出血?知言凝神細觀,當前一人寶冠束發,錦衣玉帶,清雅脫俗,舉止不凡,好生麵熟,有幾分像韓世華。略加思索,正是韓世朗,他因何故在此?


    再觀韓世朗身後之人,二十歲以上年紀,青衣廣袖,俊逸出塵,飄如謫仙,笑容清淺,也是熟人,此乃王慎也。


    有他兩人在,我的馬兒,惟有眼睜睜任其插翅飛走。知言輕捏秦昌的肩膀以示安慰,帶他迴馬車,經過常氏車駕,車內常氏柔聲相勸:“莫要犯愁,兩匹馬而已,迴燕京再讓你們父親補上就是。”


    知言笑著謝過常氏,爬到自己車上。自從常氏想通其中關節,與知言相處甚佳,另臨行時秦楓遣散眾通房,統統尋穩當人家配出去,故今番東歸,隻崔林兩位姨娘同行,常氏更是鎮日歡笑。不論出於何目地,秦楓願意哄她,常氏樂意被困在甜言蜜語、百般柔情交錯編織構造而成的大網之中,不論虛實。


    秦順親自來到知言姐弟的車駕旁,站在車下相請:“老爺請九小姐、十二爺到前頭去。”


    秦昌眼中猶噙淚,極不情願,知言勸他幾句,他並不是那等沒分寸的孩子,並素日教養不允在人前失禮,任知言為己拭淚,換副神情跟著下車,一同走到秦楓身邊。


    秦楓為韓、王兩人引見自己的一雙兒女,韓世朗笑說:“奪了世弟、世妹心頭之愛,甚是不安,安臣在這廂賠禮。”


    王慎也施禮:“敞之亦受之有愧。”


    知言、秦昌皆道不敢受,是自己辱沒寶駒,當送之於良人。


    韓世朗向秦楓拱手致謝:“叨擾世叔久矣,安臣故交尚在前處等候,請恕小侄先行一步,等迴燕京再行登門向世叔賠罪致謝。”


    秦楓笑說無妨,自便就是。


    韓世朗、王慎帶著隨從上馬直往西去,待一行人馬消失在視線,秦楓對知言和秦昌陪笑道:“前方山路崎嶇,他們初行此路,不慎有兩匹馬失蹄傷腿被棄,延誤與人約好會麵時辰。都乃姻親世交,更為到秦州書院觀摩,為父不好太過小器。”


    知言一臉生氣的表情,趁機開價碼:“迴到燕京,再與我和弟弟尋覓良駒不輸這兩匹。”


    秦楓伸手撫一雙兒女頭頂,低頭笑語:“自是當然,必不失信。”


    其後,一路順暢。秦楓迴京甚是低調,官員同僚相請,他托語愛寵中了暑氣、小女不服水土、小兒頑劣相纏不得脫身。在外秦楓聲名以油滑著稱,眾人都知是托推之辭,數番盛情相邀之後,不得其果隻好做罷。


    離京城尚有一日多路程,正午時分,一隊人馬迎麵從官道疾行而來,打頭之人正是秦昭。秦楓示意車隊停下,秦昭帶著兩個弟弟撲下馬向秦楓請安。秦楓親手扶起三個兒子,不用細觀,自豪之氣油然而生:秦昭龍章鳳姿,秦暉俊俏瀟灑,秦曠更是絕代風姿人間罕見。


    知言聞訊推醒睡得迷糊的秦昌,用沾了水的手巾替他擦拭頭臉,不待他完全清醒,命丫頭幫小迷糊穿好鞋子,跳下馬拽著朝秦昭三人方向一路飛奔。經過常氏車駕,常氏挑簾看向前方,不用猜,後頭兩位姨娘肯定也做同樣舉動。


    秦昭兄弟三人迴父親問話,聽得動靜轉頭瞧見知言及秦昌,三人啞然失笑,一大一小苑如雙生,衣袂帶風行動匆忙,十二弟本是少年郎也罷,可九妹那有一點閨閣女兒家的嫻靜模樣。秦昭偷瞄父親神態,見他不以為忤一臉笑意,心中暗暗搖頭,幸好家中七妹已然改過,九妹如此不拘小節,迴府再教也不遲。


    秦昌睜著模糊的雙眼被知言帶著跑,不時用左手揉揉眼角的眼屎,姐姐,不急於一時,你慢點,哥哥們有什麽好。呃,他們都長得很好看,個子比我高,穿得也整齊。哥哥們盯著我笑什麽,小爺沒睡醒就被姐姐拉起來,那顧得上收拾。不用問,個子最高的是四哥,以後會不會看管我很嚴;稍矮一點的定是六哥,笑得不懷好意,肯定比我還要貪玩;最後一位哥哥,嗚嗚,他長得這麽好看,不開心。


    秦昭三人圍著知言、秦昌上下打量,含著笑相互交換眼色。知言猛見秦曠隻覺閃瞎眼,少年,怎麽能如此傾城傾國。還是秦楓在旁發話:“去給你們母親請個安,繼續趕路,晚上到驛館再敘。”


    秦昭帶秦暉、秦曠向常氏請安,觀得常氏神情隨和笑容不假,他心中大安,三年間同父親書信來往,對母親的經曆大致了解,能有今日著實不易,但願從此三房能和氣平順。母親也是受了苦,自己將來必會加倍孝敬她。


    車隊起行,知言坐在車中控製不住自己向外張望,馬背上三個少年策馬疾行,華姿英發。幾年不見,他們都長大許多,特別是秦昭成熟穩妥隱然有大家風範;秦暉笑得隨意,神情像極了秦楓;唯有秦曠萬年不變的表情,聽聞他習武很是刻苦,經四叔推薦跟著現任寧遠侯世子喬駿曆練。


    英國公府徐太君孝滿後,英國公將爵位傳於世子張安,張盛成為世子。寧遠侯也借身有舊疾不能為國效力,將爵位傳給長子喬以琛,二姑母秦櫻現為寧遠侯夫人;前頭夫人生的喬駿被冊封為世子,他如今在金吾衛當職,閑暇時帶著一眾武將子弟舞拳耍棒以武論道會友,京中盛讚其美譽。


    晚間歇在驛館,一家人重新見過禮,常氏喚出兩位姨娘。兩位絕色女子淡妝素著身姿嫋娜出現在門外,淚盈美目緊盯著自己的兒子,腳步略虛浮走得極緩徐徐進屋,常氏為她兩人分別引見秦暉、秦曠。秦暉神情散漫,似不經意,大大方方見過崔姨娘;秦曠身形僵硬,麵色肅冷,眼神含幾分企盼與茫然,崔、林兩位姨娘掩麵落淚泣不成聲,嬌軀無力斜倚在座,秦暉秦曠立在當地無所適從。此情此景,知言不忍親睹,垂頭閉眼。


    秦楓發話,讓兩個兒子扶各自生母迴房,容他們單獨相聚,房中隻餘常氏、秦楓,秦昭,秦昌及知言。知言正尋思著找個借口迴房得了,秦昭卻請常氏先迴房,特地留下秦昌、知言旁聽,向秦楓說起朝中之事:秦州書院落成揭幕,朝中幾位禦史連連上奏疏彈駭秦敏:言其培植黨羽,存不臣之心,此等奸佞之人常伴君側,猶如烏雲蔽日,懇請聖上早做決斷。前兩日更有一位李禦史當朝死諫,以頭觸柱,竟然命大尚留有氣息,聖上動怒發迴奏折,斥責眾禦史,李禦史全家沒入罪籍流放三千裏。


    秦楓聽完笑容未改不置一語,看向秦昭出聲詢問:“你的婚事可曾說定。”


    秦昭坦然迴道:“不曾,倒是有兩家,隻祖父說再等等。”語氣平淡,不像說及自己的終身大事。


    秦昌眼睛滴溜溜轉,對著知言使眼色,知言明白他想說去年老狐狸應諾李東川之語,輕輕點頭。


    秦昭瞧到秦昌的舉動,暗中皺眉,他喚過幼弟,問他可是想說什麽。秦昌對著哥哥不肯說實話,左顧右盼言及其它,秦昭斜睨幼弟微勾嘴角神色不動,他越來越老成,等閑不外露心緒。


    知言心中為秦昌點蠟,這是頭座大山,後麵還有,你那點小伎倆等著被人收拾,好壓壓性子。


    “最遲明天傍晚時分便可迴家”知言睡下猶在興奮,想著方太君的模樣,各位兄弟姐妹,老狐狸,自己的院子會是什麽樣……


    奶娘聽見帳子裏姑娘的動靜,悄悄起來湊到跟前,壓低聲音:“姑娘,不老早了,快睡吧,明天便能見著老太太。”


    知言輕聲說:“奶娘,上來陪我說說話。”


    奶娘脫了鞋輕掀簾帳上床,先為知言掖掖被角,屈腿坐在床邊。


    知言連忙把被子往下蹬,盛夏時分,什麽都不蓋也覺得熱,奶娘聽見動靜,手又摸索著伸向這邊。知言打岔道:“奶娘,等迴去求了老太太給你放一個月的假,也好迴莊子上和兩個奶哥哥親近幾日。”


    奶娘笑道:“大寶今年十五,在莊子裏幹活一把好手,家裏家外都是他在打點,前些年早就不喜我當他是孩子;二寶性子又悶又蔫,成天喜歡擺弄一堆木頭,也不愛和我親近,我隻拿迴銀子便是。”


    知言寬慰她:“等著兩位哥哥娶上媳婦,我就放奶娘迴家享清福去。”


    奶娘握住知言的手:“我那都不去,就守在姑娘身邊,看著你尋個好人家,別的幫不上,我隻替你看屋子就是。”邊說輕輕吸著鼻子,知言手背上滴下幾滴濕潤。


    知言從枕頭底下抽出帕子替奶娘拭淚,正值月缺,屋中未點燈,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她的神色。知言暗暗懊悔,話題都不會找,正戳著別人的痛處,奶娘的半瞎婆婆也去世,家中一大兩小三個光棍,丈夫又是個太過憨實的人,憑著張大寶自小曆練出來的一番精幹,才未被人欺了去。


    聽著是姑娘身邊的奶娘奶兄好似威風,可奶娘們也分三六九等,嫡出爺跟前的當是最吃香,再下來是幾位嫡出小姐身邊的人,當然這一類大多為幾位太太的陪嫁,旁人插不進去手;幾位庶出的爺有朝一日會自立門戶,故他們身邊的人尚可;可庶出小姐們就要看老太太和老狐狸喜好,若不是知言得他兩人一分偏愛,就憑奶娘和她男人的性子,拿迴去的月例銀子,早被幾個莊頭搜刮幹淨。知恬的奶兄就為此被人打傷,還是秦昭知曉後,出麵敲打幾許,他們才有所收斂。


    舊時在燕京,幾個奶娘閑話,知恬和知儀的奶娘偷著抹淚訴苦,那起子人明著來怕太過招搖,暗地裏使絆子下黑手,吃了苦頭說不出,總不是迴迴求姑娘找嫡兄出麵,也不是個事。況都是數代家奴,根基深厚,秦昭也能力有限,方太君年事已高,不敢因此種小事相煩。她兩人隻盼著姑娘出嫁時,全家都陪嫁出去,依著奶兄的身份還能做莊頭,不再受人相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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