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終於追上了愛麗絲的林易衍,視線掃向麵前的這個房間,想要找到被丘德爾金從大浴場帶走的優吉歐,可根本就找不到。我帶著失望再次看向房間中央,總算看到了丘德爾金之前看得如癡如醉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在直徑大約五十厘米的玻璃球中央,如漩渦般流轉著的光映照出的是半立體的影像。定睛看去,畫麵中映出的,是半臥半坐在反射著光澤的床墊上的一名少女。長長的銀發遮住了她的容顏,而身體上卻一絲不掛。


    當林易衍隻好帶著脫力感接受“這就是讓丘德爾金發出怪叫的場景嗎”的情況時,發現少女前方似乎還有一個人。林易衍為了看清他的樣子而湊過臉,可不知是不是術式中斷的原因,影像突然放出白色的閃光,而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對這種影像沒有表現出分毫興趣的愛麗絲,已然用劍刃抵在了被抓在空中的小醜的嘴巴裏,“在你說出作為術式起始句的時候,我就會把你的舌頭連根切下來。”


    麵對冰冷的聲音作出的如是宣言,前一秒還在胡亂慘叫著的矮小男人終於安靜了下來。在under world中,使用一切術式都需要先吟誦出“system call”是基本的原則,因此,將對手控製在這樣的態勢之下,林易衍這邊的優勢已然無可動搖。就算如此,也不能將意識從他粗短的雙手上移開。注意到這一點的林易衍,轉而看向元老長丘德爾金的臉。


    他的容貌足以讓林易衍懷疑他的實質到底是什麽。鮮紅的大嘴占據了渾圓的臉龐的整個下半部分,團子狀的鼻子也碩大得失調,眼睛和眉毛則是像是笑臉符號一樣的弧線。不過現在,那雙眯縫眼正大大的睜開,黑色的眼珠正一邊滴溜溜的轉動著,一邊盯著愛麗絲。


    從顫動著的厚重嘴唇中,透出了像是在軋著生鏽的金屬一樣的聲音。


    “你這家夥……三十號……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不是和反叛者的其中一個人一起掉到塔外麵摔死了嗎?”


    “不要用編號來稱唿我!我的名字是愛麗絲。而且,我已經不再是三十號了。”麵對著如同被極北之地的寒氣包圍的愛麗絲,丘德爾金滿是油汗的臉抽搐了兩下,而後第一次將目光看向了林易衍這邊,於是那雙本如新月般向上彎曲的眼睛又一次瞪大到半月左右的大小,喉嚨深處也傳出了“哦”“哦”的喘息聲。


    “你……你這家夥……為什麽,怎麽會!?三十號……騎士愛麗絲,你為什麽沒有殺掉這個小鬼!?不是告訴過你,這家夥是反叛者……是dark territory的先鋒嗎?”


    “他確實是反叛者,但是絕對不是什麽暗之國的先鋒。而且,現在的我也和他一樣。”


    “什……什……”被抓在半空中的丘德爾金,粗短的四肢像是房間裏堆著的那些人偶一樣來迴僵硬的擺動著。


    “叛……想當叛徒嗎你這個混賬騎士婊子!”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如今身處的狀態一樣,丘德爾金雪白的頭顱一瞬間全部染成了紅色,聲音比之前還要高亢,已然接近超聲波領域的憤怒叫喊在房間中迴響著。


    “你們、你們這幫混賬整合騎士啊!隻不過是木偶!隻不過是被教會的命令操縱著的人偶!隻不過是這種破爛東西罷了!居然敢背叛猊下!!背叛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大人——?!!”


    麵對這樣的侮辱,愛麗絲隻是轉過臉去躲開丘德爾金飛濺而出的唾沫,而後連眉毛都未動分毫,保持著寒冰一般的冷靜做出了迴應,“把我們變成木偶的就是公理教會吧。通過合成之秘術封印了我們的記憶,同時埋入了對教會強製性的忠誠心啊,讓我們相信自己是被從天界召喚而來的騎士。”


    “什……”丘德爾金的臉又“唰”的一下變得雪白,嘴巴失神的顫動著,“為什麽,為什麽會知道……”


    “就算記憶是被封印了,還是會有些微的碎片殘留在腦中的。在踏入旁邊的元老院時,我一瞬間迴想起了某個場景……在不安與恐懼中顫抖著的幼小少女,被綁在那個大廳的中間,被元老們連續三日三夜施加多重術式,粗暴的撕開內心的保護牆……這就是合成之秘術的真相。那個大廳裏的地板,應該浸透了我還是少女的時候流下的滿是恐怖和絕望的淚水才對。”


    聽著愛麗絲已經出離忍耐的、字字句句都如鋼刀般鋒利的話語,丘德爾金的臉色不斷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白。不過最後,身為元老院中唯一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人類的丘德爾金,像是驟然改變了態度一樣,巨大的嘴巴擠出了一個無比低賤的笑容。


    “誒……正是如此。人家現在也還記得很清楚呢,年幼的、純潔的、可愛的你,流著淚水,一遍又一遍的求情的樣子……『求你了,不要讓我忘記……不要讓我忘掉我最重要的人啊……』……嗬嗬嗬……”


    愛麗絲看著用無比醜惡的聲音模仿著幼小少女的悲鳴的丘德爾金,目光裏閃爍著如同高溫的烈火一般的光芒。然而丘德爾金的挑撥絲毫沒有停止,還在繼續著自己卑劣至極的獨白。


    “哦謔,謔謔,想起來了!就算現在,人家想起那時候的光景,都還能受用一整個晚上呢!你從不知是哪裏的破爛村子裏被帶過來,在最開始的兩年裏是以見習修女的身份長大的呢。發現了生活規則的漏洞,活蹦亂跳地跑去聖托利亞的夏至祭遊玩,帶著隻要拚命學**有一天就能迴到故鄉的信念而努力著呢!不過啊,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呢!等你的神聖術行使權限上升到一定級別的時候,就給你做強製合成了!發現自己再也迴不了家的時候的你的那個表情啊……真想變成石頭放在人家的房間裏當成永遠的裝飾品呢!!嗬!嗬!嗬!”


    聽到丘德爾金惡毒至極的台詞,林易衍已經無法遏製住持劍的右手劇烈的顫抖。愛麗絲也咬緊牙關,強行保持著自製力向元老長質問,“你剛才說了很奇怪的話呢。強製合成,說起來簡直不就像還有不強製的合成存在一樣嗎?”


    元老長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線,略帶獰笑繼續說道,“嗬,嗬,居然聽到了意外的內容呢。就是這樣沒錯哦?六年前的你,可是堅決拒絕詠唱通常的合成所需要的秘密術式呢。你說自己的天職可還在故鄉的村子裏頭,根本不需要聽我的命令!你這是對人家說了什麽話啊!”


    還真像是小時候的愛麗絲會說的話——雖然我對當時的她一無所知,但還是能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元老長不知是不是迴憶起了當時的事情,歪著嘴唇不斷唾罵,“還真是個活蹦亂跳的熊孩子啊。雖然人家想著要不要等最高祭司猊下醒過來再處理,不過儀式的準備可已經完全就緒了啊。沒辦法,隻好讓自動化元老們的任務停一會,把你守護最重要的東西的心之壁用術式強行挖開呢。嘛,倒也是托了這個福,讓人家好好享受了一把呢!嘻嘻!”


    高亢的哄笑聲,在金木樨之劍的劍尖靠近到隻有一厘米的時候停了下來。然而,兩眼和嘴唇上的奸笑卻沒有消失。


    在饒舌的丘德爾金口中說出的話裏麵,包含著數條相當重要的情報。雖然我覺得如果愛麗絲能繼續壓抑自己的憤怒的話,說不準可以趁機再獲得更多的信息,但違和感卻沒有消失。為什麽這個小醜,會在沒有任何支援的情況下將與教會中樞相關的秘密內容和盤托出?如果想要保命的話,就應該控製自己挑釁愛麗絲的言辭,而且我也看不出他像是要窺探反擊機會的樣子。


    如同無視了默然思考的林易衍一般,丘德爾金再次開口講起過去的故事,“強製合成的第一階段結束後,把失去了意識的你運到最高祭司猊下身邊的可是人家哦。雖然之後的場景人家很遺憾沒有看到,不過等儀式結束的時候,以整合騎士身份蘇醒過來的你,肯定也是相信自己是被天界派遣而來的神的使徒吧?就跟別的騎士一樣呢。人家啊,每次看到你們這幫騎士們提起天界什麽的,就笑的要脹破肚皮啦……”


    仍被舉在空中而說個不停的丘德爾金的眼睛稍微晃了一下,注意到了林易衍的存在,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一樣。換而言之,他滔滔不絕的話語,乃是為了把林易衍兩人絆在這個房間裏而拖延時間嗎……?


    林易衍想要對愛麗絲說什麽,然而騎士卻搶先一步張開了口。那比滿溢大浴場的寒氣更為冰冷的聲音,在金光閃閃的房間中響起,“元老長丘德爾金,可能你也是犧牲者,也是個被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玩弄著人生的可憐的小醜。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看起來你也相當享受著自己現在的境遇嘛。那麽,你應該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了吧?我也已經聽膩了你的話了。”


    金木樨之劍的劍尖迅速刺出,直抵膨脹成圓形的小醜服的胸口正中央。反光的布料連最微弱的抵抗都做不到,徑直向內凹陷了下去——


    如果丘德爾金的目的是拖延時間,那麽他就會說出某些新的情報。比如說,優吉歐的所在之處。然而林易衍的預想,在一秒鍾後就被徹底背叛了。


    黃金之刃深深沒入了半張著嘴陷入沉默的元老長的胸口。他眯起來的雙眼一下子睜大,紅藍色的小醜服也突然繃緊了。正在愛麗絲轉過臉,打算避開噴出的血液的瞬間——


    伴著“啪”的巨大爆炸聲,丘德爾金的圓形身體像是氣球一樣炸開了。迸出的大量血液,染紅了愛麗絲的鎧甲——然而,這卻沒有發生。


    “什麽……”


    “誒……!?”


    林易衍和愛麗絲同時驚叫出來。噴射出來的,不是液體而是氣體——深紅色的濃煙很快充斥了周圍的空間,將整個玩具房間覆蓋起來。艾恩葛朗特裏也存在擁有這類特殊能力的怪物。如果使用打擊屬性以外的武器攻擊鼓脹起來的皮膚,就會噴射出大量煙塵,而本體則趁機逃走。


    記憶在腦海中複蘇的林易衍,剛注意到一個細長的影子快速從視野一角穿過,就下意識地揮出了右手的劍。然而,傳來的隻有哢的一下輕微手感。在煙塵中滾落到腳邊的,是林易衍之前見過的金色帽子。


    為了繼續追擊而踏入濃煙之中,然而在吸入了渾濁的煙塵的一瞬間,喉嚨就被針刺一般的疼痛侵襲,讓林易衍不自覺地幹咳起來。


    “丘德爾金……!!”左手掩住嘴邊的愛麗絲一邊怒吼,一邊追著影子飛奔而出。丘德爾金逃跑的方向並不是與元老院相連的門,而是房間的更深處,考慮到那裏應該沒有出口,於是林易也屏住了唿吸,彎下腰開始衝刺。


    然而,出現在衝出了煙霧中心的我們麵前的,卻是滑到右邊的金色壁櫥,以及其後露出的通往更深處的密道。向裏麵看去,那個渾圓的頭顱下的身體和四肢纖細得難以置信,而對方正以猿猴一樣敏捷的動作向著深處跑去。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下賤的笑聲傳入了咳泣不已的林易衍兩人耳中,“術式可不是隻有需要詠唱來發動的那些呢蠢貨!蠢——貨!!覺得自己追的上的話就追過來呀,下次可要漂亮地把你們幹掉呢,嘻——嘻!!”


    如同壞掉的玩具一樣的笑聲,混雜著爬上樓梯的腳步聲迴響著。


    林易衍和愛麗絲隻停下了不到五秒鍾的時間。


    交換了一下視線,便衝入了前麵狹窄的通道。雖然吸入了少許紅煙,幸好這煙霧並沒有毒——如果有毒的話,恐怕丘德爾金也不會用這種濃煙充滿衣服裏麵了——隨後我們也不再需要忍受咳喘的痛苦了。


    隱藏的通道與丘德爾金的身材相稱,如果不彎下身體,頭就會碰到天花板。從後麵偶爾哢哢響起的,應該是愛麗絲的肩部鎧甲碰到牆壁的聲音。掛在林易衍右腰的青薔薇之劍的劍鞘摩擦著牆壁,林易衍隻好以別扭的姿勢向前奔跑。


    看到正麵向上的樓梯之後,林易衍稍微在入口停留了一下,確認沒人埋伏後便衝了進去。丘德爾金的腳步聲已然消失無蹤,前方的黑暗中隻有冰冷的空氣在流動。


    樓梯比預想中的還長,大概相當於大教堂三層樓的高度。從天花板的高度來看,收容被丘德爾金稱為自動化元老的箱中人們的元老院應該占據了第96層到第98層的空間,那麽這段樓梯的盡頭應該就是第99層了。


    從地牢開始的,與公理教會之間的戰鬥——或者說,從露莉德村開始的,我和優吉歐的長達兩年的旅途,還有兩層便會結束。雖然搭檔如今不在身邊,但如果騎士長貝爾庫利所言不虛,應該能在最高祭司的臥室裏與他再會。將青薔薇之劍還給他,然後和愛麗絲三人一起打倒丘德爾金和最高祭司。在這之後……


    林易衍輕輕搖了搖頭,凝視著樓梯前方微弱的燈光。之後的事情,還是等到一切結束後再考慮吧。如今,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後的戰鬥上。當林易衍將被“過去”和“未來”捕獲的意識集中在“現在”的時候,前方傳來了元老長高亢的聲音,“system call!!!! generate……”


    他在詠唱元素係的術式。雖然我提高了警惕,但也不能在這裏停下腳步。前方的燈光,已經離我越來越近。


    “……這段樓梯馬上就跑完了!”提醒愛麗絲注意後,立刻傳來了簡短的迴答,“小心神聖術的偷襲!”


    “明白了!”林易衍點點頭,一邊繼續奔跑,一邊將黑劍架在身前。足以將元素保持一段時間的這個世界的魔法,很容易用於奇襲。舉其中一例,生成熱元素後在將其變形前一直待機,當看到敵人身影的瞬間發射,就可以達到如同使用火器一樣的效果。


    然而另一方麵,術式的威力取決於其消耗元素的數量。如果使用的元素隻有一個,那麽不論是剛開始學習神聖術的學生,還是長時間修煉神聖術的最高級別的術師,原則上都會顯現出同樣的攻擊力。雖然熟練的話可以操縱多個元素,但每維持一個元素就需要一根手指,因此同時生成的元素數量上限也隻有十個。如果用這把具有能量吸收屬性的劍,就算攻向這裏的是集中了十個熱元素或冷元素的攻擊術,也足以防禦下來。


    如果丘德爾金打算偷襲的話,相比爬上樓梯從出口緩緩露出身子,還是一口氣衝出去更為安全。做出了這個判斷的林易衍,加速衝過最後的幾米距離,踏著最後一級台階高高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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