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算如此,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讓愛麗絲充當前衛了。林易衍一下將門拉開,稍稍探進頭去打量著內部的情形。狹窄的大理石道路往裏麵稍微延伸了一段,在那前方便是幾乎沒有光線的昏暗的大廳。可以看到有幾處紫色的光點閃爍著,不過詳細情況卻看不分明。


    當林易衍膽戰心驚地鑽過門的那一瞬間,傳來了像是詛咒一樣低沉的聲音。停下腳步,盡力湊過耳朵傾聽。並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幾個——不,幾十個人的規模。在林易衍斜後方的愛麗絲低聲說了句“是神聖術”,而後林易衍也恍然大悟,屏住了唿吸。


    林易衍提防著瞄準我們的多重攻擊而擺好架勢,但聽起來卻並不是這迴事。從傳入耳中的命令內容的碎片裏,也沒有聽到幾乎必然會出現在攻擊術式中的generate句。向愛麗絲微微偏過頭去,她則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催促著林易衍。


    “前進吧。看起來元老們正在進行和我們無關的某項大規模術式的施術,那麽對我們來說便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這麽昏暗的條件下,說不定能夠一直接近到劍的攻擊範圍裏。”


    “……啊啊,確實。按照說好的,我衝在前麵,支援就拜托你了。”用低語做出了迴答,林易衍緩緩地拔出了左腰的劍。雖然在戰鬥中掛在右邊的青薔薇之劍會變成累贅,但不管怎樣也不能把它放在一邊。確認了愛麗絲拔出金木樨之劍的聲音後,林易衍繼續向前走去。


    離昏暗的空間越近,林易衍便越是注意到撫在臉上的冷風中夾帶了一種令人不快的氣味。和野獸或是鮮血的臭味不同,而是如同食物發餿的氣息。將其從意識中拂去,後背靠在道路兩邊的牆上,總算能將元老之間內部的景色收入眼底。


    很寬廣——不,應該說,很高。


    地麵是直徑約為二十米的圓形,然而四周拔地而起的弧形牆壁卻少說也有大教堂的三層樓那麽高,天花板則潛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太分明。從構造上來看,倒和cardinal居住的大圖書室頗為相似。


    用來照明的設施似乎一概沒有設置,能夠成為光源的,隻有牆邊各處昏暗的紫色閃光。此外還有什麽球形東西等間距地排列著,但卻看不清是什麽。這時在距離兩人相當近的地方,出現了新的光芒。那是發出淡紫色光的長方形板——也就是絲提西亞之窗。那麽位於後麵的球體就是……


    人類的頭。


    這麽說來,在這圓形的寬闊大廳裏排布的圓形東西全都是……


    “……人、人頭……?”在漏出微弱聲音的林易衍的左後方,愛麗絲以低到極限的聲音輕聲說道,“不,還連著身體……不過,總覺得,像是從牆上長出來的一樣……”


    聽到她的這句話,林易衍拚命眯起眼睛。確實,圓形的頭下麵有著肩部,但能看到的也就隻有這些了。因為,整個身體都被收納在牆上的方形箱子裏麵。


    從這絕不算大的箱子的尺寸來看,裏麵的身體的四肢都被彎到了極限。在這完全談不上舒服的環境中,被困在箱子裏的人們又是什麽樣的感覺,完全無法知曉——這是因為,從箱子裏露出的臉上,根本不存在稱得上“表情”的東西。


    深埋在沒有一根頭發、胡子或是眉毛的慘白臉上的玻璃球般的兩個眼珠,隻是呆呆的看著眼前浮現的絲提西亞之窗。窗口中逐次出現密密麻麻的文字,每當一段文字過去,從箱中的人們那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中傳來了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system call……disy rebelling index……”


    聽到這完全不像活人發出的聲音,林易衍的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這……這幫家夥……是那個時候的……?”


    “你知道是什麽嗎!?”愛麗絲立刻對林易衍的喘息作出了反應,林易衍看向騎士的臉,輕輕點了點頭,“知道……兩天前,在修劍學院和萊依奧斯戰鬥之後,房間一角出現了像是窗戶一樣的東西。從窗戶的另一側,有一張白臉看著我和優吉歐……沒錯,就是這幫家夥……”


    愛麗絲再次側耳傾聽箱中人們的聲音,皺起眉頭說道,“他們詠唱的術式……雖然完全聽不懂,但似乎是利用某個顯示出的數值,將人界進行區別細分。但我不知道這個數值是什麽。”


    “數值……”鸚鵡學舌一般的林易衍的腦海中,突然有一個聲音蘇醒了。


    ——在看不到的參數中,有一個名為違反指數的值。


    ——administrator很早就注意到,利用這個違反指數,可以篩選出對自己定下的禁忌目錄有所懷疑的人……


    告訴林易衍這些的,是大圖書室中年幼的賢者cardinal。已經不會錯了,箱中人所說的,名為rebelling index的神聖語便是cardinal所說的違反指數,換而言之,在這個大廳中的數十名箱中人,正在檢查生活在人界的居民們的違反指數。


    如果檢測到了異常值,箱中人就會到現場窺視,鎖定觸犯了禁忌的人並向上報告。接到了這個報告的某個人,再向整合騎士下達將犯人逮捕的命令。林易衍和優吉歐、以及愛麗絲,都是這樣被帶到大教堂來的……


    因震驚而隻能站在那裏的林易衍,突然聽到了“嗶嗶——”的如同警報一般的鳴叫。雖然林易衍和愛麗絲同時下意識地握住了劍,但似乎並沒有人發現林易衍和愛麗絲。箱中人們也同時停止了命令的詠唱,沒有看向下麵,而是筆直地將臉轉向上方。


    這時林易衍才發現,從他們頭上的牆壁,伸出了奇妙的水龍頭一樣的東西,那些人不約而同張開了大口。然後,從水龍頭中一下子流出了一堆茶色的液體,被那些人用嘴巴接住,機械地吞咽下去。從嘴角漏出的一部分液體順著他們的下巴滴下,沾到了頭和胸口。恐怕這就是那股餿味的源頭了。


    終於,嘯叫聲再次響起,從水龍頭裏流出的流動食物也不再滴下,箱中人們重新將頭擺迴正麵,重新開始了命令的詠唱。system call……system call……


    ——這絕對不是對待人類的方式。


    不,就算以牛羊為對象,這樣的做法也不可饒恕。為了按捺住從腹中一湧而上憤怒,林易衍把牙齒咬得嘎噔作響。與此同時,愛麗絲也從牙縫裏擠出了聲音,“他們就是……治理人界的,公理教會的元老們嗎?”


    將視線轉過去,整合騎士閃著璀璨光芒的藍色眼睛正掃視著大廳。雖然直到她說出來林易衍才意識到,但應該就是這樣沒錯了。這數十名箱中人,正是身為公理教會上級文官的元老。


    “造成這一光景的……是最高祭司大人嗎?”


    “嗯……應該就是了。”林易衍用微弱的聲音給出了肯定的迴答,“應該是在被帶到這裏來的人類之中,挑出戰鬥能力有所欠缺但神聖術行使權限卻十分優秀的人,像這樣……封鎖一切思考和感情,把他們變成了名為元老的監視世界的裝置……”


    對,他們隻不過是監視裝置罷了。是為了檢查整個人界有沒有在公理教會的統治之下保持在徹底的和平……或者說是停滯狀態下的裝置。元老們的命運,比被奪走了重要之人的記憶的整合騎士還要悲慘。administrator持續了數百年的治世,就是建立於這樣的犧牲之上。


    愛麗絲的臉緩緩低了下去,垂下的金發遮擋住了她的表情。


    “……不能原諒。”握在右手中的金木樨之劍,也像是反映著主人的憤怒一樣微弱的顫抖著發出鳴響。


    “不管犯了怎樣的罪,他們也是人類的孩子,卻被……甚至不滿足於像對我們騎士做的那樣隻是奪取記憶,還要像那樣……連人之為人的知性和感情都要奪走,關在狹小的箱子裏,喂給他們豬狗不如的食物……這已經根本沒有任何名譽或正義可言了。”


    話音一落,愛麗絲踏著重重的步子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房間裏,林易衍也慌忙跟在了後麵。就算是在黑暗中也美的炫目的女騎士出現在了麵前,元老們的視線也沒有從絲提西亞之窗上移動一絲半毫。愛麗絲走向左邊,站在了一個箱子的前方。林易衍從她的斜後方,窺視著元老慘白的麵孔。


    哪怕靠得這麽近看,從那個可憐的人類身上也已經看不出年齡和性別了。被關押在這暗無天日的大廳——不,是牢獄裏的無盡歲月,大概已經將他身上身為人的那一部分徹底奪走了。


    這時,愛麗絲一下子揚起了金木樨之劍。林易衍本以為她要破壞箱子,但劍尖卻停在了元老心髒的位置上。林易衍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向她低聲喊道,“愛麗絲……!”


    “你不覺得,了結他們的性命……才是最大的慈悲嗎?”


    林易衍沒辦法馬上做出迴答。從他們現在的模樣來看,縱然將他們的記憶的碎片——如果還保存著的話——重新統合,他們恐怕也無法恢複原樣了……不得不承認,元老們的fluct light恐怕遭受了無可逆轉的慘烈破壞,修複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是,就算如此,如果是cardinal——或者說是administrator的話,至少能夠留給他們一線希望。考慮到這一點,我準備出手攔下愛麗絲的劍。然而,在那之前,從房間深處傳來的奇怪的喊叫,讓兩人的動作凝固住了。


    “啊啊……啊啊——!”那是一個男人尖銳如金屬碰撞的高亢聲音。


    “啊啊,怎麽能,啊啊,最高祭司大人,那樣有失體統的,啊啊,不行啊,啊啊,哦哦哦——!!!”這些意義不明的堆疊在一起的感歎詞,讓林易衍和愛麗絲同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那是林易衍之前沒有聽過的聲音。不是年輕人,然而也絕對算不上老人。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聲音的主人正處於忘我狀態,為了什麽東西而興奮不已。


    在這聲怪叫下,愛麗絲膨脹的怒意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轉而提劍迎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而林易衍也往那邊看去。


    在圓形大廳的正對麵,是一條和之前進來的地方毫無二致的通道,門扉微掩。如同全身浴火般的慘叫從通道的深處斷斷續續的向外傳出。


    “……”愛麗絲將劍尖指向前方,無言的傳達出“去那邊看看”的意思。林易衍點了點頭,兩人輕手輕腳的開始向對麵移動。


    大廳內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藏身的柱子或是家具,想到要穿越這樣的地形,林易衍心中有些發怵,不過被綁在牆壁上的幾十名“元老”們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存在——倒不如說,他們早就沒有了對這一存在的意識。對於他們來說,眼前的係統窗口和水龍頭中流出的流質食品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了。看著他們,林易衍甚至無法像之前看到地下牢的獄卒,或是了解到操縱升降梯的少女的境遇時那樣萌生憐憫之情,因為這些元老們的人生,已經遠遠超出了我能用言語表達的範圍。


    而與此同時,對於那個在距離這個慘狀發生的場所如此之近的地方居然還能用那樣輕浮的聲音喊叫的人,林易衍也同樣無法理解。至少,那個人絕對不是我們可以納為同伴的一類。


    愛麗絲似乎也在想著同樣的事,發青的側臉上鮮明地浮現出了和之前不同的憤怒與緊張。輕掩腳步聲一口氣穿過大廳的她,貼在深處的通道入口處窺探著內部,林易衍也在她的後麵向裏麵窺視著。


    和之前一樣狹窄得異常的通道盡頭,是一間稱不上大廳但也絕不算小的房間。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內部的景象一覽無餘。


    第一眼看去,實在是太過光怪陸離的空間。


    首先,目所能見的所有家具全部都金光閃閃。從衣櫃和床一類的大型家具,到地麵上的小圓凳和收納箱,都在燈光照耀下放著低俗不堪的光芒。金色的家具上,以及從打開的抽屜櫃子裏滿溢而出的,是無數大小形狀各異的玩具。


    其中的大部分,是顏色逼真到可怕的布偶,形狀從用紐扣當眼睛、用毛線當頭發的人偶,到貓狗牛馬一類各式各樣的動物,甚至還有些根本看不出原型的醜陋的怪物,胡亂的堆積在從地麵到床上的各個角落。除此之外,還有多得數不清的積木、木馬以及樂器,如同將聖托利亞第五區的玩具店整個搬進來一樣。


    而之前那個叫聲的主人,正背對著我們坐在裏麵,像是隨時都會被埋入這玩具山之中一般。


    “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不斷發出毫無意義的尖叫的人物身姿,隻能用“奇怪”來形容。


    簡直像球一樣。身體幾乎是個完美的球體,上麵更是頂著個渾圓的頭,完全就是雪人的模樣——不過顏色可不是白色的。他身上穿著的,是右半邊紅色左半邊藍色的閃閃反光的小醜服,套在粗短的手臂上的袖子上也密密麻麻盡是藍色和紅色的線條,盯著看一小會兒就讓人眼睛發花。


    渾圓的頭上一片空白,一根頭發也沒有——然而和元老們相反,皮膚豐腴得流油。戴在他頭頂上的帽子,也和家具一樣染著低俗不堪的金色。林易衍靠近站在前麵的愛麗絲,用盡可能低的聲音向她詢問,“就是這家夥嗎?”


    “對,這就是丘德爾金。”雖然騎士的迴答聲音幾乎聽不到,但還是滲出了一股厭惡的感覺。林易衍再一次看向小醜服的背後。


    既然是元老長,那麽應該是與騎士長貝爾庫利相對的,公理教會中最重要的人物,也是最高級別的神聖術師了。然而,他就這樣把背後毫無防備的暴露在外真的沒關係嗎?不過看起來,他似乎是被雙手間抱著的什麽東西完全奪去了心神的樣子。


    雖然在丘德爾金臃腫的後背的遮擋下看不太真切,不過他現在癡狂地注視著的,似乎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球。每當玻璃球內的色彩閃爍變幻,他向外伸出的兩條短腿便會瘋狂的抖動,口中不住的發出“啊啊啊”或是“哦哦哦”的慘叫。


    本來已經做好了這一場大決戰比對迪索魯巴特或是法娜提歐時的戰鬥更為緊迫的心理準備,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讓林易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而身邊的愛麗絲則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樣突然采取了行動,甚至不再在意腳步聲,全力衝了出去。


    不過,輕巧甩開匆忙跟在後麵的林易衍,化作黃金的旋風一樣向前衝刺的愛麗絲,實際上隻在地板上踏了四五步,便衝進了滿是玩具的房間裏,在丘德爾金剛剛把圓圓的腦袋向後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抓住了紅藍相間的小醜服反光的領口。


    “哦哦哦哦哦啊!?”愛麗絲用力將那個不斷放出狂叫的圓形物體從布偶的海洋中拔了起來,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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