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滴液體落下。


    紅色的是夏承玄肩頭被切開滴下的血,晶瑩的是林畫眼裏流出的淚。


    夏承玄借這一劍的力道,向後彈開幾丈遠,更令他驚愕的事情發生了,已經粉碎的紅顏煞居然林畫手心裏重新匯聚、成型,緊接著,紅光一閃,直接取他頸部!夏承玄立刻以雪阿擋下,但是被砍傷的右臂開始逐漸變得麻木。


    難道是淬了藥?


    但太和劍修的劍上,絕不應沾上毒物!


    夏承玄思緒急轉,“莫非為了林家?”夏承玄一邊咬牙支撐著一寸一寸向頸部逼近的紅顏煞,一邊試探道。


    然而林畫臉上的淚卻更洶湧。


    她沒有迴答夏承玄的問題,而是手上一邊用力逼近他的頸部,一邊說道:“第一次見到蘅兒的時候,她如同一張白紙,怯生生地師兄身邊,她的目光對一切都那麽好奇,看到的時候,便會露出濕漉漉的眼神,讓想起了……”


    “蘅兒小時候吃過很多苦。”


    “她十三歲來太和時,甚至連衣服都不會穿。”


    “她怕別說她笨,便拚命用功讀書練劍,可知,十三歲的女孩子,所有一切都從頭學起,是多麽艱難。”


    “可是的蘅兒啊,要強得讓心疼。”


    “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看她抽條發芽,成為讓所有都為之驕傲的姑娘。”


    “看到蘅兒晉階,比自己晉階還要高興。”


    ……


    林畫的泣訴中,夏承玄感覺到紅顏煞的力道略微有所放鬆,他趁機用力,將林畫推開,翻身向下俯衝而去。


    既然是禁製,總是有盡頭的,那便去盡頭尋找突破口!


    如今他結界術的領悟上,已經達到宗師級的水準,所謂禁製,不過是結界的另一種形式,找到空間的衰弱處,就一定能破除禁製。


    可身後的林畫馬上追了上來。


    她空中飛轉自如,絲毫不受下墜影響,幾乎幾個瞬息間,便飛到他前方。


    兩個都向下疾馳,但夏承玄是真正的失重的下墜,林畫卻是一種自如的飛行。


    擁有規則,她對於夏承玄來說,是靜止的。


    夏承玄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畫的神情,她的臉上漸漸浮現瘋狂之色,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呈現出一個扭曲著的猙獰笑意。


    但她的眼睛卻如同黑曜石般晶瑩剔透,就好像琉璃秘境夜帝王行宮那些黑曜石般璀璨的繁星,看著夏承玄的時候,流露出無比的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依然請小天使們放心,不虐感情線,結局絕對he~


    ☆、第119章


    雄偉的太和山脈進入夜色,主峰是隆重而盛大的慶典,她的師父和師兄正接受萬朝賀,她的師妹一定也旁邊含笑觀看。 然而正是這樣的時候,卻是她身殞道消之時。


    這世界虛妄。


    這情誼難償。


    這歲月悲涼。


    這夜路漫長。


    林書,阿姐就要去陪了。


    會原諒嗎?


    不,不會。蘅兒也不會。


    那麽,誰來原諒呢?


    ※※※※※※※※※※※※


    此處並非劍域,但卻完全是林畫的主場。


    平時的林畫已擁有與元嬰期修士相媲美的戰力,而崩解本命劍之後的林畫,則將其戰力再提升一個檔次,這處禁製中,幾乎已是無敵的存。


    如果不是夏承玄業火熔爐承載了長寧元君的機緣,早已經千萬劍刃中被斬殺。


    眼前的林畫無比詭異,幾番對招後,她一反剛才拚命猛攻的常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怔怔的看著夏承玄。


    “第一次見蘅兒哭,是她剛剛築基之後,因為蘅兒喜歡研究陣法,而四象無韌石鑄成的法器最適合布陣。”


    “可四象神獸實難纏,拚了一身傷,才取迴了一顆四象無韌石。迴到太和的時候,蘅兒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那時的心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蘅兒不是林書,但就像是走宿命的路上一般……同樣的情景,再一次發生。”


    “曾經也為了給林書尋成之禮,去深山取虎皮,擒白鶴。當將禮物拿迴家的時候,林書背過身去,哭了許久。”


    ——阿姐,怎麽不明白,最關心的,永遠是的安危。


    ——師姐,不要什麽四象無韌石了,要師姐好好的!


    “有一種恐慌……也會像辜負林書一般,辜負了蘅兒。”


    “可事情,果然還是發生到了這個地步。”


    ……


    夏承玄終於感覺到林畫的矛盾之處,她的表情和身體,與她眼神中,口中所表述的情感完全不一樣,更像是一個□□縱的提線木偶。


    她控製不了自己的瘋狂殺戮,同時她的身體也控製不了此時此刻的感情宣泄。


    為什麽明明如此意阮琉蘅,卻還要這麽做?


    “林畫師伯,忍心讓蘅兒看到相殘嗎?的道心、信念何?”他試圖喚醒林畫,“不要繼續錯下去,林畫師伯!”


    然而林畫像是沒聽到般,她似是又想起什麽,臉上竟然還帶著一層夢幻般的表情。


    “其實蘅兒與林書不同,雖然兩個都喜靜,但林書好鑽研,蘅兒則是天性使然。”


    “每次修煉之後,若是有時間,便帶著蘅兒去劍廬下方的洗劍池,將本命劍交予她,請她為擦拭。”


    “而的心也如同被洗滌了一般。”


    “曾經林書也會為講史,並不喜歡聽史書,然然喜歡他專注,用清朗的聲音誦讀的聲音。”


    “而的靈魂,也被這樣撫慰著。”


    “……可如今,終於都失去了。”


    憂傷的泣訴仿佛不是來自身前這個,林畫一邊以如此淒涼悲傷的語氣講述著從前與林書、阮琉蘅之間的種種,身體卻疾風暴雨般用更毒辣的招數攻擊夏承玄。


    她的身體似乎已洞察了夏承玄的弱點,甚至看穿他不敢動殺招,也不會攻擊她的致命處,於是與夏承玄展開了近身戰。


    狠戾的劍意再次劈過來,夏承玄身上緊要部位覆蓋上一層冰甲,被斬得崩碎,手臂上瞬間再出現一道血口。


    她劍意一轉,竟然向夏承玄的劍尖衝來。


    夏承玄立刻收劍,但林畫的劍意又至,逼得他不得不擋。可這僅僅隻是前奏,林畫繼續擰身上前,夏承玄再收招,以此往複,兩都是戰力卓越的劍修,一個閃避遮攔,一個往來馳騁,電光石火間,百招更迭。


    此刻的林畫決然是金丹期劍修最登峰造極的境界,而夏承玄卻束手束腳,身體靈力也因為使用“提霜兩蒼茫”的法門而麵臨枯竭。


    沒有恢複的閑暇,甚至沒有喘息的時間。


    林畫一直哭訴與阮琉蘅相處的美好時光,一邊用狠戾的劍意攻擊夏承玄。漸漸地,夏承玄身上遍布傷痕。


    可夏承玄此時心裏想的卻是……阮琉蘅看到這一幕的樣子。


    傷口的毒素開始蔓延,他感覺到頭越來越重,眼皮也開始變沉起來。


    突然,林畫躍出戰圈,飄至夏承玄三丈開外,紅顏煞聚集著紅色的血光,整個空間的靈力都源源不斷向她的手中劍輸送,那靈力的脈動如有實形,呈現鮮紅之色,像是流淌的鮮血。


    而林畫手中的劍就是這鮮血匯聚的心髒。


    紅顏煞顏色開始暗淡,逐漸變成虛化,逐漸膨脹,直到與劍意合為一體,才重新噴發出血腥的光芒!


    濃厚的劍意虛空中成型,化作一柄巨大的天劍,紅顏煞作為劍鋒,林畫作為劍柄,以切開空間般的靈壓向夏承玄劈麵斬來。


    夏承玄勉強再次撐起冰之結界,但他知道隻憑這重結界根本擋不住林畫的劍,可他心中不知道為何,隱隱生出一股將要放棄的念頭。


    好像阮琉蘅他耳邊哭求著:“阿玄,不要傷害師姐,不要讓再次失去師姐……”


    好。


    阿阮,聽的,不要哭。


    ……


    然而另一道急促的聲音闖進他的神識:“夏承玄!不要放棄!快出劍!殺了!”


    “不能死!還要保護蘅兒,事到如今還不明白嗎?是蘅兒唯一的希望!”


    “快動手啊!”


    這才是林畫的聲音。


    夏承玄拖著沉重的眼皮抬頭看過去,放出雷霆一擊的林畫表情扭曲猙獰,雙目赤紅。但漆黑深邃的雙眼睛裏卻充滿了哀求之色,顯露出矛盾和掙紮,迸發出奪眶的淚水。


    “殺了!否則……蘅兒便會有危險!”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瞬間驚醒了夏承玄,他心頭一凜,已經清楚這場伏殺不止是針對自己,更是目指背後的阮琉蘅。而林畫不過是一個犧牲品,無論他此時出不出手……


    林畫都活不下去。


    夏承玄毅然出劍,天劍已經飛到麵前,雪阿劍與紅顏煞劍尖對撞,強大的衝擊震得紅顏煞寸寸龜裂,繼而“砰”的一聲碎成無盡塵埃。而林畫卻飛勢不止,夏承玄猝不及撤手——雪阿劍將林畫當胸穿過!


    鮮血飛濺出來,染紅了夏承玄身上的白色戰袍。


    血的溫度很暖,但夏承玄仍然能感受到生命飛速流逝的冷意,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大腦似乎是被凍結一般,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殺了林畫師伯!


    ……


    “終於又能感覺到痛了……這身體總算迴來了。”林畫整個都掛他劍上,臉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隻是沒想到最後奪迴身體的瞬間,竟然是與間訣別之時。


    她氣息斷斷續續,看著夏承玄的眼神充滿悲憫:“夏承玄,以後蘅兒……就由來替守護。太和不再安全了,帶她下山……”


    勉強說完這句話,林畫漆黑深邃的眼睛浮現出本來的清明,可隻停留了一瞬,便失去了光澤。


    與此同時,空間中不停下墜的勢頭戛然而止,夏承玄隻覺得神識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立定半空中,看著無窮無盡的空間突然開始坍塌,乃至於傀儡、黑雲騎們,也都消失不見。


    再一眨眼,夏承玄發現自己依舊站六角小亭的一角上,手持雪阿,劍上掛著已然隕落的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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