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常常是不合理的。?我們隻能用自己的邏輯道理去解釋事實,但若強求事實符合我們所謂邏輯,那就荒唐可笑了。


    烏山事變的那一刻,鮑勃至今也忘不了那種自己的指甲插進自己肉裏的感覺。他不是傻子,b72核動力轟炸機這類重型戰略空襲兵器的運用,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目標毋庸置疑;k55烏山基地作為甲午年戰事開端的最前沿,更不可能有人會弄錯。


    也就是說,這絕非誤擊。排炮鮑勃必須接受眼前的事實,它真真切切就在眼前。但這時候是否應該做點什麽,應該怎麽辦。自己保持了幾十年的簡單愛恨、直截了當的行動準則,突然遭遇了根本無法處理的情況。


    如果救戰友,那就意味著必須要擊落自己的戰略轟炸機,殺死自己人。


    這他做不到。可難道放任這架聚能激光空襲飛機肆意毀滅,甚至說,按照作戰守則,自己還得飛過去為這惡鬼護航,去保護殺死隊友的劊子手。


    荒唐,太荒唐了。


    鮑勃在甲午年戰爭全麵爆的前一天,可以說陷入了某種難以自拔的痛苦,一種自我認識崩潰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誰、應該幹什麽。降生以來就形成的簡單粗暴價值觀,瞬間坍塌,而且是以如此激烈的方式。


    戰爭爆後,排炮選擇保持沉默。他被編入新聯隊,參與阻擊防範北高句麗軍南下。


    但是,無論是隊友還是新指揮官,都現鮑勃這個人像是著了魔。大家私下都說,他已經瘋了。


    他曾經對重火力的攻擊型空襲飛機是如此著迷。


    正如其所說,鮑勃真正妻子是a1o攻擊機,他把鋼鐵疣豬娶了進來,占據自己全部生活和所有情感。就算是死,最後也會死在a1o飛機的澡盆裝甲座艙之中。


    a1o也是愛著他的。


    聞名遐邇的疣豬攻擊機,帶著鮑勃多次突擊北軍的裝甲部隊集結地帶。冒槍林彈雨襲擊其補給輜重車隊、破壞橋梁和公路。身上被小口徑槍彈和彈片損傷的破洞有數千處之多,動機葉片也受到過嚴重破壞。但這架飛機從來沒有讓鮑勃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全機所有的裝甲幾乎都集中在座艙位置,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駕駛員。而駕駛艙內重重厚甲構成的碗形區域形似澡盆,也被稱作澡盆裝甲。


    無論受到多大創傷,這架飛機總能把鮑勃帶至安全區域、送迴基地。


    鮑勃對它,完全抱著對愛人的情感,每日悉心照顧這架攻擊機。


    可是。烏山事變生後,他的性情也因此大變。


    原本就暴躁的性格徹底變得喜怒無常、易怒。難以自控。而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來到新聯隊之後,鮑勃對誰都不搭理,毫不在乎別人感受。


    對於鮑勃的變化,當年a1o攻擊機的維護班組是最為了解的。每個人都看得到,他已經不再愛這架曾經同生共死、殺進殺出的俊騎戰機。不但對這架飛機的維護工作不再有任何的關心,也不在意,甚至可以說是拿飛機撒氣。蹬踏或乘落飛機時,動作粗野、嘴裏罵詞不斷,甚至可以說是在虐待它。


    幸運的是。這架a1o攻擊機沒有生命、也不會說話。但戎馬一場,多少還是有些靈氣。倘若它増裝上新型的百日鬼用綜合自主操縱係統,具備一丁點兒的自動能力,再看到今日的主人,它一定會哭的吧。


    就連鮑勃也知道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他因為內心的痛苦而開始大量酗酒,然後又把所有的一切歸咎於酒精中毒。逢人便說酒精是魔鬼、說酒精是如何如何害了他。


    a1o畢竟是一種老飛機。


    它能扛得住北軍的野戰防空炮火、能夠在敵占區幾進幾出。渾身帶傷亦不退縮。但它卻經受不了生於自己的機庫窩中、來自自己主人的虐待。它機頭總是坑坑窪窪、嚴重凹陷,那是因為鮑勃加油時故意撞壞的;機身左側麵總是掉漆和變形最嚴重,那裏是登機梯位置,同樣是鮑勃留下的傷痕。隻要他喝醉了酒,脾氣上來,無論是飛機還是地勤都得跟著遭殃。


    有一次。事情總算展到無可挽迴的地步。


    那時北軍尚忌憚這支前線攻擊機部隊而沒有南下,但戰爭氣氛依然緊張。地勤維護組需要進行動機地麵試車。飛機因為線路老化,動力係統測試總是出問題。鮑勃醉醺醺地呆在座艙內,一遍又一遍地進行動機快啟動程序,但動作太野蠻、總是讓動機無法正常啟動。反複多次、終於把鮑勃激怒了,他那次簡直氣得狂。


    地勤班組的人迴憶起來,都會說那時的鮑勃像是瘋了一樣。所有人都怕他一時不理智而解開安全帶、離開座艙。那他立刻就會被身後巨大無比的大涵道渦輪風扇動機吸進去,攪成碎片。


    a1o攻擊機似乎能夠理解自己的主人。縱然線路老化和啟動程序有問題,但動機仍緩緩運行起來。聽上去很勉強,但終於慢慢進入正常試車轉。


    可是,鮑勃的理智早已飛離軀體,暴怒的魔鬼徹底占據了他全部的身體。他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甚至每根頭每根汗毛都在怒。地勤班組的人,甚至鮑勃自身,都不再認識這個狂怒的家夥。他已經完全失去正常心智,抬右手從彈射座椅後部空間的個人行李袋中抽出一個裝滿酒的酒瓶。戰爭時期,前線部隊總是疏於管理,他就是從自己座位掏出一枚中央大6製造的手榴彈也不足為奇。


    鮑勃拿著滿滿的酒瓶,迴手狠狠朝動機拋去,就像往常向其他人泄怒氣那樣。


    “去你媽的吧!”


    那時的景象極其恐怖。


    a1o攻擊機的右動機把整個酒瓶吸入、打碎,無數鋒利堅硬的玻璃碴吞入進氣喉道中。它恐怕萬萬想不到自己的主人會這樣做,頓時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這可怕的聲音是動機前風扇葉片受損後變形扭結,造成空氣高頻擾動;加上尖銳碎片劃開喉嚨,共同疊加在一起的可怕聲音。


    幾乎是一瞬之間,這架飛機生了莫名其妙的一係列舉動。隨著澡盆裝甲內一係列電源接通和解鎖,座艙蓋砰地炸開。緊接著駕駛員保護束帶收攏,彈射座椅滑軌伸出、逃生助推火箭啟動。轟隆一陣火焰過後。鮑勃連人帶座椅被射到半空中,引傘張開、帶出主傘,座椅脫離,他隨著主降落傘忽忽悠悠漂到一旁。


    整架飛機開始劇烈顫動。老舊的右動機核心機受損後,在不規則轉動力矩下快崩解。鋒利的葉片斷裂,割開自己如血管般的供油管路。電纜斷開爆散,轟地一聲巨響。整架飛機在刹那間就被烈火吞沒,一點中間過程都沒有。


    衝擊波裹著熱浪將旁邊的地勤吹倒在地。鮑勃也被降落傘輕輕放到停機坪旁邊的軟泥地上。消防車雖然以最快度趕來,但沒有任何意義。


    老a1o飛機很快被燒成了焦黑稀爛的一堆黏糊糊遺骸。


    人們找到鮑勃時,他正躺在草坪上唿唿大睡,酒精已經徹底毀了他。


    他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進了禁閉室。醒酒之後,透過鐵欄杆,看著自己曾經的俊騎良駒。它曾是那麽漂亮,渾身充滿力量,披掛裝甲的樣子如此令人懷念。不知有多少人曾因此羨慕鮑勃。在本土的時候,每次空軍開放日。孩子們都喜歡a1o這裝有大炮的飛機,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鮑勃。如今,它隻剩下地上那灘黑乎乎的印記。


    鮑勃多少還是個人,他喪心病狂的暴怒開始消退,理智迴到身上。但錯誤已經造成,他必須要呆在臨時禁閉室中,等待返迴本土的飛機。等待軍事審判席。


    臨時禁閉室內不能喝酒,他開始出現幻覺,整天夢囈。沒人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麽毛病,看守說過,他好像在和什麽東西對話,但不知道是什麽。


    新基地的a1o戰鬥機中隊仍然要麵對北高句麗軍裝甲集群的威脅。必須實時保持威懾飛行。昔日熟悉的動機轟鳴一次次響起、熟悉的景象在腦海中反複迴放,終於讓鮑勃再次走上了癲狂。他覺得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麽,不是出於泄、不是報複,也不是某種情緒的釋放。而是最簡單的原因,想做,僅此而已。


    腦子裏好像有某個聲音在引導自己,一種不可遏製、無法逃避的。最原始的衝動,就像孩子一樣,莫名其妙地想要放火、莫名其妙地想要殺死弱小的生命。


    鮑勃心中很明白,自己已經闖下了彌天大禍。大敵臨前、緊張備戰的時候,他竟然酗酒而毀了自己的飛機。而平時對飛機的虐待與施暴都被別人看在眼裏,所有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在看自己。


    可是每到夜晚,昔日戰騎的容貌、天穹上百日鬼之母的醜陋麵龐,交替在腦海中浮現。他在內心中再次不斷爆出某種癲狂的情緒,在痛苦中煎熬自己。


    一天晚上,排炮鮑勃利用衛兵送來晚飯的機會,將其打暈,逃了出來。他沒有逃跑,而是開來了加油車,打開油路閥門,把停滿a1o攻擊機的機棚澆了個遍。一邊噴灑燃油,他一邊流淚。直到雙目被淚水充盈得看不見東西,才跳下車。


    鮑勃知道靠打火機無法點燃航空燃油,他從飛行服中掏出兩根救生指示用鋁鎂燃燒棒,拔開護帽刮擦激燃燒,扔進了潑滿燃油的機棚內。瞬間產生接近3ooo攝氏度的高溫。雖然沒有立即引起燃燒,但引燃了機棚內堆砌的各種設施、材料和彈藥儲存箱。沒過多久,烈焰升騰,火海瞬間把12架a1o攻擊機連同所有設施完全吞沒。


    焚機事件導致戰場出現防禦缺口,造成甲午年作戰初期不小的混亂。北高句麗軍抓住機會動對南軍的側麵突襲,戰局自一開始就急轉直下。


    那一夜,火光照亮了鮑勃的臉,絡腮胡油膩膩的圓臉上都是淚水。他曾經是如此愛著這種飛機。但是,烏山事變所目睹的自我屠殺,讓他把內心中的愛和恨完全攪和在一起。他一邊想要繼續虐待破壞這些a1o,又找不出什麽確切的緣由讓自己那麽做。隻好一次性把它們全都燒毀,免得將來有哪架飛機又要遭受自己的虐待。


    不僅要讓自己的飛機燒毀,所有的都要燒毀。隻有這樣,自己才算真正作惡、真正達到恨的極點,才能對消過往那些過度的愛。


    大火吞噬了整個停機區,差點要了鮑勃的命。


    所有人都認為他瘋了,他也將麵臨最嚴重的懲罰利文沃斯堡軍事懲戒營。


    很多人都在那個特殊的地方陷入無盡絕望的深淵,而鮑勃卻在那裏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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