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霏不住哭求,終究還是抵不過人多勢眾,被硬灌了一碗打胎藥下去,半日後小產,娩下一個已成型的女嬰來,元氣大傷。


    親家竟選了一戶通敵賣國賊,金陵王氏深以為恥,從此諱莫如深。王霏雖然被接迴了家中,但闔家上下都不如何願意看見這個女兒,過了半年,給王霏選了一戶殷實江南人家,將這個女兒又嫁去了。


    ☆、第169章 衛羿抗命


    169


    在諸清延於押運途中半夜引火為亂,趁亂將朱謙潮船艙中的部分軍事機密信件和大丹地圖竊走之後,衛羿並未命人大肆搜捕,隻是從麾下選了五十人,勻出一條船來,令他們順水南返,一路尋找,若是尋不到,也直接迴到鴨綠水去,將此事稟告忠武將軍殷林力。


    畢竟當時夜深,又是在江郊野外,搜捕是很困難的。而且,雖然鴨綠水並不十分湍急,但隻要識些水性,一夜悄無聲息逃出十數裏並不難。即使派出千人搜尋,很可能到頭來也隻是做無用功,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將物資送到地頭上,衛羿並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不過,衛羿心中已經形成了對諸清延此人的深深的忌憚。他絕不會就此以為當時擲出的那一刀已經將諸清延殺死,這樣危險的人物,不是見到了本人的屍骸,都絕不應對其掉以輕心。


    諸清延最後所竊走的那些資料當中,有涵蓋了整個東北區域,並且標注了大部分衛氏軍隊營地的地圖,而且此人帶走的信件中,提到了部分大丹安插在新羅國中的眼線名單,這些都是大丹經營了不少年頭的極重要信息資產,如今既然被落到了諸清延手上,保守起見,這部分眼線就已經不能再用了,這無疑是對大丹很不利的情況。


    在大丹潛伏十數年,一路左右逢源、高歌猛進,最後帶著大丹朝廷的大量機密信息成功潛逃,如此心機、如此手段,若是這樣的人再多上幾個,大丹就很危險了。


    將糧草與東北北地的衛氏軍隊交接完畢之後,衛羿急急率隊南返,船隊還在那河流域,就得到了新羅集結兵力,悄無聲息渡過了鴨綠水,吞下了整個新灘營地的消息。


    忠武將軍立即集結兵力追趕新羅軍隊,但新羅軍隊行進極快,所選擇的路徑也出乎意料,一時間竟追趕不上。


    大丹在鴨綠水流域攏共就不到兩萬軍士,如今輕飄飄地就被新羅吞去了兩千多人,這是結結實實地從大丹的肌理上咬下了一大塊肉來。這樣的失利讓朱衛兩軍上下顏麵無光,大丹朝野憤怒之極。


    朱謙潮憤怒欲狂,與衛羿道:“此人可恨!太過可恨!新羅人必是從他帶迴的機密當中尋出了發兵機會。不將此人挫骨揚灰、誅盡九族,我如何能甘心,如何有顏麵迴去見族中父老?阿羿,我等需速速南返!不滅新羅,我誓不歸家!”


    衛羿看了他一眼,道:“你看水中已經有些薄冰。如今是十一月一日,若是我等不能在江河封凍以前迴到鴨綠水,不論是贏是輸,我等都趕不及。若是趕不及,便隻有等來年開春,我朝大肆向新羅用兵,才有立功機會。”


    “……確實如此。阿羿,還是你鎮靜些,雖然虛長些年歲,但我很應向你學。”衛羿是如此平靜,就如同一塊盤踞在山水之間的巨石,朱謙潮被他帶著,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朱謙潮歎道:“此迴我不慎被那奸賊趁亂竊走機密要件,此是我手上出的大錯,對我大丹很是不利。又加想到迴去定當受責,我是心緒亂了。——我等隻能日夜兼程,但若是軍情危急,趕返不及,暫且也隻能望忠武將軍決策英明,能及時將新羅人剿滅,一雪前恥。”


    衛羿握住了船舷,緩緩說道:“新羅人集結兵力不過近萬,為吞去那兩千五百人,又耗去千餘。忠武將軍麾下兵力是他兩倍之數。他膽敢闖入我大丹地域遊蕩,但絕不敢駐紮過冬。江河將要封凍,新羅人定然會在鴨綠水徹底凍結之後,盡速渡河。”


    朱謙潮一拍大腿,激動道:“若是能知他欲從何處渡河,調集兵馬,守株待兔,或能將其一網打盡。快,快,取來地圖。”


    兩人迴到船艙中,攤開衛羿帶來的那一份地圖。


    地圖在軍隊之中被列為機密不是沒有原因的,大丹軍隊如今所用的地圖,是將大丹整片國土的地形細細繪在其上,何處有山,何處是水,都有詳細注明,並且其中還標注了邊地很大一部分的軍隊駐紮地點。


    衛羿一點鴨綠水中遊的新灘,道:“新羅人滅新灘營地,因此地是他往我大丹腹地的必經之途。他往內陸是為掠奪糧米。東北畢竟並不繁榮,他欲掠奪糧米錢財,定然要往數十裏外的遼城州去。遼城州頗為繁榮,周近地勢平坦,難守宜攻,隻要拿下此城,新羅人便可以直接迴返。”


    朱謙潮道:“遼城州有子民十數萬。若是被新羅拿下此城,我等罪孽深重矣。”


    衛羿麵色冰冷,他收迴手,站直身體道:“怕是遼城已失陷,隻不過,消息還未到我等手上。”


    朱謙潮大驚失色:“阿羿,你如何得知?!忠武將軍麾下畢竟仍有一萬五千人,如何能叫新羅人觸及遼城州!若是當真如此,忠武將軍是瀆職了!”


    朱謙潮並不讚同衛羿的盤端,衛羿也不再說。


    在忠武將軍營中停留數日,他是曾將殷林力及其麾下將領細細觀察過。看殷林力安排鴨綠水防線上的分兵及營地布置就能知道,此人性情謹慎,處事穩紮穩打。雖然因為新羅人蟄伏數十年而對其有些輕視,但大體上防禦上是不出錯的。


    但是看新羅軍隊的動作,就能知道,新羅人也很清楚殷林力的性情,所以進攻就扣緊了一個‘快’字,往往在殷林力看定情況,調動兵馬之後,新羅人已經再次改換行進路線。


    在這樣的情況下,衛羿並不以為遼城州能保住,即使遼城州本身也建有一支州兵,但隻有兩千多人,訓練鬆散、不曾見血的州兵戰力太弱。


    ……


    “啟稟將軍,遼城州失守!新羅人縱火焚城!新羅人已經往東北哥勿州方向去!”


    哨探一路快馬馳入營地,在主營帳前撲倒在地,高聲稟報。


    “新羅狗賊好膽!我必欲盡剿之而後快!”殷林力及身邊的幾名將領都是怒上加怒,隻恨不得啖新羅人的肉,飲新羅人的血。


    但直至這時,殷林力這幫將領才終於對指揮這隻新羅兵馬的將領重視了起來。對方竟是處處都想在了他們之前。


    據他們得到的線報,這支新羅兵馬的主將名為樸南明,是新羅王族子弟,當今新羅王之堂弟。而樸南明身邊還有一斷臂軍師,有神機妙算,名為樸解摩,來曆不明。


    ……


    衛羿的隊伍順流而下,迴到鴨綠水中段時,已經是十一月初二日。鴨綠水兩岸已經盡數結出了丈許寬的岸冰,上遊不斷地有大大小小的浮冰順流而下。


    衛羿率隊登岸,暫且就在新羅人最開始登岸的礫灘營地駐紮下來。


    天上正降下大雪。


    “遼城州已然失守!忠武將軍是如何指揮的,竟令此事發生!”朱謙潮大怒道:“遼城州是我朝在東北最大的州城,遼城州受重創,子民生靈塗炭,忠武將軍難辭其咎!”


    衛羿正凝目看著信鴿送來的消息,忠武將軍令他率麾下四千五百兵馬趕往哥勿州,截擊新羅人。


    衛羿的薄唇緊緊抿成淩厲的線。他抬起頭,詢問左右道:“曾獲報,新羅人手上有多少兵馬?”


    黃鬥道:“稟都尉,探子數月前傳迴的消息是說有兩萬人。”


    朱謙潮道:“不過區區兩萬人罷了。他竟敢隻分兵一萬來打我大丹,也是正好!正好我朝將此萬人滅了,明年開春,再滅新羅便是。我方已失了遼城州,不能再失哥勿州,阿羿,既然殷將軍令我等速速趕往哥勿州,我等便速速趕去罷!將新羅軍堵在腹地滅了,也就不必再考慮他將在何處渡河。”


    “若是我等不能全殲此萬人,又如何。若是他兵馬不止兩萬,又如何。”衛羿看了一眼朱謙潮,冷聲道:“殷林力此人心中是怠慢了。拿下一個遼城州,新羅人所得已經盡夠,他何必再去哥勿州?”


    “你認為他是虛晃一槍,等我等都趕往哥勿,他就能熙熙然帶著大隊人馬越河班師迴國?”


    朱謙潮心存驚疑,但還是搖了搖頭道:“我等才剛迴到此地,信息閉塞,怎能知戰況如何。忠武將軍麾下兵馬一直在對新羅人圍追堵截,手上又有大量哨探,比我等清楚新羅人的動向。”


    衛羿平靜地道:“我等不往哥勿州,留守江岸。”


    “果毅都尉,你此是要抗命!”朱謙潮怒道:“臨陣最忌不聽將令,即便是忠武將軍指揮錯誤,如今是戰時,我等在忠武將軍麾下聽令,便應當遵他指使才是。更何況,忠武將軍有極大的可能並未出錯。”


    衛羿不為所動,說:“若他錯了,便是放虎歸山。”他直視朱謙潮,冷聲道:“我等乃是押運糧草之隊伍,並非殷林力麾下。我乃隊伍長官。你如今歸於我麾下指使,聽令便是。”


    朱謙潮無可奈何,怒氣衝衝地離開了衛羿的營帳。


    黃鬥、衛旺等數名衛羿的心腹將領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他們自然是聽從衛羿的號令的,他們都已經作好準備了,若是朱謙潮要帶著自己的八百海軍脫隊往哥勿州去,他們絕不會坐視不理。


    黃鬥細細看了一陣地圖,道:“都尉,從遼城州往哥勿州,到中途就有兩條路,東側的路是要從一處山隘經過,險峻難行,但是路途最近。或是從西側路走,那處一路平坦,就要過河。若是新羅軍一路將忠武將軍的兵馬甩在身後,並非當真想要去去哥勿州,定然是在中途改換道路,瞞天過海。”


    又有個名叫鄭京的道:“如今我們江邊都已經大雪不斷,將要封凍,遼城州以北情形定然更糟。新羅人怎會還往哥勿州走。若是他在大丹停留,隻有死路一條。——都尉,戰報裏提到,新羅人的將領是樸南明、樸解摩,樸南明是新羅王族中有載的子弟,那斷臂的樸解摩又是何許人也?這迴新羅人的反應如此利索,屬下恐怕,叛逃者諸狗賊亦身在其中!都尉當時一刀擲傷諸狗賊,我等是不清楚他傷在何處,但說不定就是樸解摩此人。”


    衛旺說道:“要知道是不是那狗賊也簡單,我等在金陵數年,見過那狗賊的兄弟不少。隻要有一個能看見狗賊一眼,就能認出來。說實在的,那狗賊是長得少有的俊,當初可是迷死了金陵的女郎。”


    “你說的倒簡單,誰去看?”


    “單槍匹馬去新羅人陣前,你是怕死得太晚了罷。”


    “就是這個理兒。”


    “阿旺愚蠢!”


    衛羿麾下這些將領都是打鬧慣了的,雖然情況不樂觀,照樣還能互相調侃一頓,哈哈大笑。


    衛羿據在案後,也不理會他們打鬧,隻道:“黃鬥,將我等的看法整理一二,放飛一頭信鴿,給忠武將軍處送一封信。鄭京,你點三百人,五人一組,趁河道還未全數凍上,往上下遊巡視。”


    一眾將領連忙應了,分頭行事不提。


    ……


    久經訓練的信鴿是很可靠的,衛羿這方的信半日內送到了殷林力等人手上。


    殷林力才又派出了手上的三千兵馬,他麾下攏共剩下的一萬五千人,他已經派出了一萬兩千,拚命急行軍,綴在新羅人後頭,想要在新羅人到達哥勿州之前將之截住。


    殷林力大怒道:“如今是什麽情形,他衛羿還敢抗命?!若是我這方圍剿不利,我定然要向弼公上書,嚴懲於他!莫要以為出身衛氏嫡係,就能為所欲為!”


    “將軍,如今他還遠在鴨綠水岸邊,怕是也指望不上。我等還是先剿滅了新羅人,迴頭再來料理他便是。”眾將紛紛如此說。


    ……


    十一月七日,大郎有要事迴金陵,華苓和七娘正好能跟著他,也走了一趟。


    十一月十日鍾表作坊的第一批鍾就會在金陵上市,在這之前一日,晏河廣發請帖,在裝潢完畢的鍾表店辦了一個座鍾展示會。


    華苓設計的銅座鍾比漏刻輕省幾十倍,又不必時時添水,很是方便。工匠們給座鍾芯子精心打造了雕刻花鳥魚蟲等形象的外殼之後,這些個散發著精巧、華麗味道的鍾一出現在金陵人麵前,很快就征服了金陵人的審美觀。


    羅定作為鍾表作坊的大掌事,這迴是親自出來介紹產品,舌燦蓮花,直將一個銅殼子的鍾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不斷地有賓客開口詢問價格,想要立即就把一座鍾搬迴家的人當真不少。


    鍾表鋪子後麵連著個大院子,開辟成了貴客接待區。


    華苓和七娘是坐著馬車來的,從後門進了鍾表鋪子,到處打量了一下,這院子就連桌椅擺設的細節都頗為精致,作為一個做買賣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鋪子裏設的女婢將華苓引到了正廳,晏河帶著趙戈等在這裏,慢悠悠地品著茶。趙戈的表情看著很委屈,看見華苓,這孩子還是挺高興的,但是不敢走上來了。


    幾人互相見過了禮,侍婢來請七娘去欣賞鋪子裏的鍾,七娘看了看華苓,微微一笑,跟著去了。


    “這是怎麽了?”華苓坐下來,笑著朝趙戈道:“趙戈,怎麽一副不高興的表情。”


    趙戈扁了扁嘴,說:“戈要跟著娘。”


    華苓看錢漣。


    “想讓你帶著他一陣。”晏河道。


    “多久?”華苓問。又朝趙戈招手道:“趙戈來。”趙戈見母親推了推他,便還是走到華苓身邊,委委屈屈地撅著嘴。


    “年前來接他罷。”晏河有點疲倦地說。“也不勉強你,你可以先問問你大哥如何說。”


    “家裏多一位小客人並無大事。隻要你願意,我們家沒有不肯的說法。”華苓抱著趙戈,看了晏河一陣,輕輕點頭。“我後日迴江州。明日將他送過來,天氣冷,多收拾些衣裳。”


    趙戈不開心,但是不敢反抗,母親一貫是很嚴厲的。


    晏河叫了趙戈的侍婢帶他到偏室去玩,然後才朝華苓道:“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趙戈長得不像我,是不是很奇怪?”


    “他姓趙。”華苓幹脆地說:“他是趙駙馬的孩子。趙駙馬原本就長得十分平凡。”


    “你明知我想說的不是這一層。”晏河撇開了臉,淡淡道:“謝華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為什麽這麽說。”華苓忍不住笑。太難得聽到晏河大長公主說這樣的話了。


    晏河垂目看著自己的指尖,慢慢說道:“是我生的孩子,我最是清楚。這孩子長到這麽大,是誰也不像。”


    “但這個還真是我生的。以前有時候我就奇怪,為什麽我的孩子這麽醜。現在倒是有些明白了,大概不是像我,是像他生父。”


    華苓慢慢吸了一口氣,本能地道:“這不可能。”


    晏河冷笑了一下,說:“我都說了,這是我生的孩子,我最清楚。枉我自詡一世聰明,還是看走了眼。”


    “這不可能。”華苓睜大眼,很仔細地思考了一番,還是搖頭道:“你也不是不清楚現在的醫療手段有多落後。在臉上動刀不是不行,但是後續的護理很難很難,一不小心就會感染。”


    “你怎麽能肯定現在沒有人能做到?”晏河冷冷地道:“你也不是親眼證實了,怎麽能肯定現在沒有人能做到。我知道自己的臉是真的,這還不夠?”


    華苓忽然想起來,在許久許久以前,三郎曾經寫下的遺筆裏,有過類似的字眼。她結結實實地呆了一陣,覺得想笑,又覺得已經超出了滑稽的範圍,不知應當如何反應。


    “你是不想養了?”半晌,華苓如此問。


    晏河斜倚著椅背,仔細打量了華苓幾眼。這女郎一身素色,烏黑烏黑的長發綰成椎髻,以素色綢帶裝飾,脂粉不施,身姿高挑窈窕,依然秀麗難言。相處幾年,兩人對對方也算是比較了解了,也很有默契,但這不代表親密。


    她們兩人,從來沒有成為過能一道聊家長裏短、一道消遣的朋友,是很另類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彼此都清楚,什麽類型的事可以讓對方幫忙,什麽類型的事沒有必要開口,對方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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