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磷看看朱兆新一臉的怒火,心裏略放下了些心。他笑道:“阿新,菁娘是不是說了些教你耳朵疼的話。她還小呢,說話也衝,你諒解些罷。武舉試……你也勿要太過介意了,能進軍中,能掌權才是最要緊的。”


    原本七娘在時,朱兆新心中是極生氣的。但王磷這幾句話說來,卻叫他慢慢收了怒火。他朝王磷看了看,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也走了迴去。


    他其實並沒有那般不識好歹,誰說話的時候是拿著真心,他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從來沒有擼過的超長章 ^_^ 這裏不好分著發 一口氣補到這裏


    ☆、第153章 惠文館遭盜


    153


    華苓的感謝宴辦得很完滿,賓主盡歡。惠文館初初開業,客人並不是很多,大致每天都有三四十人進去看一圈,摸一摸書,大概有些無所適從罷,多數都很快離開了。


    對於這一點,華苓也有了心理準備,原本閱讀和思考就是十分個人的事,圖書館不可能像菜市場一樣熙熙攘攘。即使每日隻有一兩個人踏進去,然後安坐下來翻書,也是她認為很不錯的開局。


    進了五月天就很熱了,丞公府裏上下一直在為五娘的出嫁做著各種準備,嫁期是六月初六,已經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鳳娘的月份漸漸大了,預產期在九月中旬到下旬之間。沒過兩日,柚娘也得了喜訊,診出來已經懷孕一個來月。


    謝丞公很高興,在家裏辦了豐盛的小宴,好好地賀了一賀。


    一個家庭準備迎接新生命的到來,這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但華苓又會想,中原人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把這件事賦予了太多意義,比如責任,比如期望。


    一個孩子出生了,他就不僅僅是一個活生生的天生地養的小生靈了,他就同時成為了承載著父母的、家族的期待的一個個體,家族會要求他成為某種樣子,如果他不能,他就要讓許多的人失望。


    這些人偏偏還是與他在血緣上、在情感上、生活上最親近的一些人,這些人的失望對他的影響,大概會是他一輩子要遇到的最大的一種影響。可想而知,在這樣的世界成長的孩子,是負擔著怎麽樣的一種壓力,最終絕大多數都是照著父母、家族的期望,活成他們所想看到的樣子。


    在她身邊的這些人,從丞公爹到兄弟姐妹們,到衛家子弟、王家子弟,乃至小小的侍婢仆役,哪個不是這樣呢。


    中原人是要合群的,是要合情合理的。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中原人的規則當真是可惡得很,但也沒有人能否認,就是這樣的規矩維係了這個擁有一億多人口的國度的運轉,它把所有人歸進了一個精細的金字塔去,每個人都在裏麵有一個應該呆的位置。


    人人各得其所,世界就不會亂套。


    將眼光擴展到世界範圍來看,中原這樣的社會其實算是非常文明、非常進步的了,別處許多區域還在茹毛飲血呢。


    華苓覺得她不喜歡這樣的世界,但她也沒有什麽辦法,即使再過上一千年,這樣的問題也並沒有解決呀。


    “也許,有的問題永遠都得不到答案吧。”她如此說。


    “阿九有甚問題?”衛羿看她。


    衛都尉的眼睛虹膜顏色比普通的中原人要淺許多,但這並不影響他擁有十分敏銳犀利的視線。


    說這話的時候,華苓和衛羿正騎著馬在河邊閑走。


    河水清清潺潺,有幾名市井婦人在河邊一段青石鋪就的階梯上清洗衣衫,幾個小孩子在追逐打鬧,有個當娘的從那一堆的衣物裏直起腰來,大聲喝道:“大郎仔細著些,勿要磨壞了身上新衣!”有個調皮的跟著喊:“大郎仔細著些,勿要磨壞了身上新衣!”那被說到的孩子感覺丟了麵子,唿喝著,到處追著其他孩子打,孩子們嘻嘻哈哈一陣笑。


    華苓也忍不住笑了,然後她提起了曾經問過大郎的話。“衛五平日裏事務這麽多,會不會覺得十分疲累?”


    衛羿看了她一陣,也像大郎一樣,沒有迴答。他轉頭看了看附近,說道:“方才經過了一處饢餅攤子。是西北常見的麵食。阿九可願嚐一嚐?”


    華苓微微一怔,默默點頭。


    “在這處略等上一等。”


    衛羿把白襪子的韁繩重新放到華苓手裏,掉頭迴去買饢餅子。


    兩人出行慣了,侍衛仆婢都放在了街尾的茶館裏,騎著馬出來散步。華苓手執著粗糙的馬韁,看著衛羿騎著馬的背影慢慢走遠,直到淹沒在人群裏。


    那饢餅攤子已經有些遠了,華苓等了差不多五分鍾的時間,才看到衛羿騎馬走了迴來。


    衛羿將一個黃紙包著的餅子遞過來,華苓接了,打開來。是個直徑比手掌略長的圓餅子,邊緣比中間要厚些,中間撒了芝麻,有一圈圈的花紋,有很誘人的香味。她咬了一口,不太鬆軟,很有嚼勁,但是很香。“放了油,但不是豬油,也不是麻油?”


    “是酥油。”衛羿說:“酥油是牛羊奶中煉出。河西走廊往西,大片土地上,子民並無豬豚膏脂可用,可供耕作的土地也少,倒是牛羊馬甚多。”


    華苓咽下了第一口饢餅,又咬了第二口,說實在的味道還不錯,隻是幹了些。她將餅子啃出了一個缺口,看衛羿,卻見他眼神格外溫柔,照樣手裏也沒有第二個餅了。“味道還可以。為甚忽然給我買這個?”


    衛羿說:“從甘州往西,這饢餅甚常見,地位與江南米飯相似。”


    “你常吃這個?”


    “嗯,在邊地駐防,長途奔襲,是以饢餅為食居多。”


    華苓後知後覺地問:“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以後我也要常常吃這個麽?”


    “並不是。”衛羿笑了笑,他策馬靠近了些,伸手在華苓腮邊蹭了蹭,將上麵的芝麻粒抹去。“若是隻要食米飯怕是有些難,西北地煮米飯不易熟。但湯水也常有。”


    “娶你並非要叫你吃苦。”他說。


    形容不出心裏的感覺。華苓怔怔望著衛羿,他的神情很認真,他也總是很認真的。他自己可以忍受不好的環境,可以忍受各種必須的疲憊,但會努力讓她過得好。一直以來,他告訴她的就是這樣的意思。頂天立地,這是個男人。


    她忽然覺得有些忐忑,對方為她已經付出了許多,而她是否配得上他呢。


    衛羿看她隻吃了幾口,就問:“可是不合口味?”


    “倒是還好。”華苓說:“隻是現在不甚餓。”


    於是衛羿把饢餅拿了過去。


    他就要把餅往嘴裏送,華苓反應過來,扯住他寬大的衣袖,頓腳道:“不許吃!”


    “為甚?”衛羿看著她,眼裏有笑意。


    “我吃過了啊,這還用問?”華苓頓腳,傾過身去,將餅子搶了迴來。她猛地咬了一大口餅子,兩腮塞得滿滿的使勁兒嚼。


    衛羿也沒有再說什麽,抖了抖馬韁,兩匹馬繼續沿著河邊行走。


    金陵河邊種的柳樹居多,五六月裏正是繁茂的時候,遠遠一望,從上遊到下遊就形成了青青的一條長帶,配上兩岸拙樸的房舍,風景很宜人。


    華苓努力地又吃了幾口,將餅子吃了一半,將自己噎得直伸脖子。吃饢餅子其實是該配著水吃的,一個餅就是一頓飯,誰能光吃飯不喝水?


    “勿要吃了。”衛羿看不下去了,將剩下的半個餅拿走,迅速地在小娘子啃出的缺口上咬了一大口,兩腮鼓起,用力地嚼。


    “你……神經病,沒臉皮。”華苓痛苦地扭過頭去。


    衛羿又咬了一口,渾身都透著愉快的氣息。


    ……


    “謝九娘子,我們惠文館裏有人偷書!”


    又過了幾日,華苓在竹園裏琢磨著畫畫的時候,何馮派了個叫方大的雇工來丞公府尋她,氣喘籲籲地跑來了,說:“謝九娘子,此事何執事不知如何處置,他說了,許是要請謝九娘子定奪!”


    正好有空閑,華苓見方大的時候已經換了外衣,叫人備了馬車往惠文館去。到從丞公府到惠文館要半個時辰,她在路上聽方大將事情說了一遍。


    惠文館開業才十來日,每日來客都不是很多,居住在附近的民眾大概是能走得動的都來了一遭。當真想要看書的還是少,但這附近街區的人也都知道了,這是個不收錢銀的館子,兩手空空進去,在裏麵呆上一日再出來是可以的。


    而許多人也知道了,惠文館裏有許多許多的書,都是免費開放給人翻閱的。


    有那心術不正的人就打起了這些書的主意,偷偷趁館中雇工不注意的時候,將看中的書藏在腰間,拿腰帶緊緊縛了,再大搖大擺地走出館去。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書帶出館了,往後再拿去賣錢。


    市麵上的書,便宜的值幾百錢,貴的幾兩銀、十幾兩銀都是有可能的。越是稀少的古籍,估價就越是高。


    動一動手錢就來了,這樣的好事,還真是有人願做的。


    但這迴的事卻又很奇怪,是偷書賊已經將書偷出去了,卻又被外麵的人發現了,反而送了迴來。


    華苓到了惠文館,館中客人都已經暫時被羅定何馮兩人請迴去了,雇工將大門守住,抓住的偷書賊拿繩子綁了,丟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那是個看著隻有二十來歲的男人,一身灰撲撲的,被粗麻繩捆了全身,堵了口,嗚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他偷出去的是一卷《周易》,被搜了出來,就放在旁邊的矮幾上。這是一卷舊書了,華苓剛好記得,這是前陣子從金陵市井之間搜集迴來的舊書的其中一本。


    羅定何馮兩人迎了上來,深深朝華苓鞠躬,滿臉羞慚:“謝九娘子,此事竟是我等工作疏漏,令此人趁機將館中珍籍偷走,不敢推脫責任。”


    雇工們跟在後麵行拜禮,多數情緒都很激動,紛紛說道:“此事是我等工作不力,懇請謝九娘子責罰。”


    華苓皺著眉沒有說話,環視一圈。館子才開張就遇到這樣的事,這讓她意識到了,這座圖書館要想開得長些、好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問:“說是一位見義勇為的郎君將這偷書賊捕了,送了迴來?”


    何馮將一個身材高挑削瘦,脊背微微有些佝僂的中年人引了過來,說道:“啟稟謝九娘子,便是這位陳九郎。多得陳九郎出手相助,否則我等竟是對此事毫無所覺,被偷去的書也決計追不迴來了。”


    那陳九郎朝華苓拱拱手,行了個禮。


    華苓看清了他的麵容,這是個非常不起眼的人,看上去三十來歲,滿麵風霜,沒什麽精神。她福身迴了個禮,笑道:“陳九郎,這迴我們惠文館當真要多謝你了。不知陳九郎是如何知道此人偷了惠文館的書?”


    陳九郎再次朝華苓行了一禮,他抬起了頭,很快地看了華苓一眼,又很守禮地垂下了視線,低聲說道:“謝九娘子許是不記得在下了。數年前,小人曾麵見過謝九娘子一迴。謝九娘子為人心慈,雖被冒犯,卻將小人放了,不曾追究。”


    “咦,是你。”


    華苓想了起來,這是幾年前她獨自跑出府外那一天,割過她袖子的小偷兒。


    不過時隔數年,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她上下打量陳九,掩不住詫異。記得當時見這人,似乎很是年輕。如今最多也就二十來歲吧,為什麽看起來足足老了十年?


    何馮連忙問道:“謝九娘子,原來陳九郎是九娘子相識之人?——陳九郎君,我們館子恐是怠慢了,對不住,對不住。”


    何馮忙忙令人取來了高椅幾案,請華苓坐下了,又給她泡了茶來。


    華苓便坐下來,問道:“陳九郎這幾年可還有操那舊業?”


    小娘子身姿端雅,麵容秀麗,眼神清澈無暇。問的話也並不帶著種種情緒,但卻讓聽這話的陳九郎脊背佝僂得更低了些。陳九郎將手在身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迴道:“迴謝九娘子,不、不曾了。”


    華苓眼尖地發現了,陳九郎右手的食指沒了,被齊根斬去,隻剩下四個手指的手看起來很違和。她皺了皺眉。不問可知,若不是這人在那迴之後還行慣偷之事,又怎麽會沒了手指。這種人她實在無法看得順眼起來。


    但卻是陳九將偷書的賊人送了迴來?壞人也會做好事嗎?


    她問道:“你是如何發現此人偷了惠文館的書?你想要什麽?”


    陳九朝她一躬身,恭敬地說道:“迴稟謝九娘子,小人並非為得利來。”


    華苓挑挑眉。


    陳九將經過說了一遍。這偷書的賊名叫張固,發現了惠文館這麽個好地方,裏麵一切都是免費的,有許多書,就打上了主意,穿得齊齊整整地,扮成讀書人進來,偷了書到市井間偷偷兜售。但是書這東西,在普通人家銷量並不好,張固兩三日都沒有將第一本書賣出去,倒是被陳九聽到了風聲,就將他叫了去問。


    問清了書是丞公謝家小娘子開設的圖書館子裏來的,陳九當即就綁了人來謝罪了。


    陳九看了張固一眼,眼神發狠,說:“雖然小人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小人知曉,謝九娘子開設此書館子乃是為金陵百姓想,並不利己。這樣的好事,張固也敢來打擾,他是罪該萬死。謝九娘子,小人將張固綁來了,小人想,謝九娘子此書館子方才開業,正應當立起威來,便拿張固來作個筏子,將他狠狠懲戒了,叫周近人群都知曉書館子並非可隨意進出、隨意漁利的去處。往後這樣的事總能少許多。否則,若是輕輕將他放過了,從此書館子怕是更易遭賊。”


    華苓到底有些驚訝。她算是聽明白了,陳九這是也不求什麽,主動地來幫忙。她轉向那個張固,下令道:“鬆開他的口,看他有什麽話說。”


    館裏的雇工忙忙將俘虜的口中塞的破布取了出來,那張固掙紮著匍匐在地,哭道:“謝九娘子,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偷書了!求謝九娘放過小人,小人定當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華苓看了這人片刻,點頭道:“如此。你是認罪了。金瓶,行偷竊之事,在我們大丹是怎麽判的?”


    金瓶走上一步,穩穩地迴答:“竊盜已行而不得財,笞五十;一貫以下杖六十,一貫之上至一十貫杖七十;論得財數目遞增,得財一百貫則杖一百,流放二千裏;一百二十貫以上,處絞刑。”


    笞比杖要輕些,是拿木板或者竹條抽的,死不了人,是極重的皮肉之苦。


    華苓又問道:“如此,這本《易》在市麵上價值幾何?”


    羅定對這些更熟悉些,當即說道:“稟九娘子,《易》乃是貴重古籍。此本又是古舊版本,格外珍貴些。至少當值五兩銀。”


    五兩銀,也就是至少五貫錢。華苓點點頭,直接道:“罷了,送到金陵令衙去,請金陵令依罪處置便是。”轉頭問何馮、羅定兩人:“你們可有意見?”


    “並無的。”這年頭,奴仆和平民的地位還是不一樣的,若是奴仆,可以在家中處置了,但若是平民,最合理合法的做法自然是交由官方機構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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