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曉得了,多謝大哥。”七娘朝大郎福身道謝。


    大郎又怎會看不出來,七娘對他是格外禮貌,有些疏離的。但兩兄妹畢竟不是同個娘胎生的,又發生過那麽多的事,有隔閡也是無可奈何。所以大郎也並不強求什麽,隻是和聲安慰了她幾句,又囑咐華苓多和姐姐玩,就迴前院去了。


    華苓並沒有就跟著大郎的腳步離開,而是笑嘻嘻地對七娘跟前跟後,纏著說話。沒多久娘子們都來了,帶來了兩倍以上的侍婢,茶園立刻就顯得格外熱鬧了起來。恰好也是晚食的時候,娘子們便在茶園蹭了一頓晚食,一室歡笑。


    金陵的冷雨一直下到了冬至日。


    冬至日是一年裏重要性僅次於元日春節的大節日,過了冬至,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上升,所以是非常吉利的好日子。在此前後一共三日,朝堂是不議事的,皇帝百官休假。但冬至當天,五品以上、身在金陵的官員,以及大丹周近諸屬國的使臣也會在這一日入朝拜賀,場麵極盛。


    新上任的道慶帝對冬至日十分重視,依照曆代祖宗的規矩,在冬至日前就花了足足三日靜心齋戒沐浴,而後駕臨鍾山舉祭,祈求天地祖宗護佑大丹江山穩固,四海升平。


    ——華苓心裏默默地覺得,在‘吉祥物’的位置上,錢昭這位新皇是當得十分稱職的。


    朝堂之上十分熱鬧,民間百姓也自有自己的過節方式。


    若是天氣晴好,有許多金陵百姓就會到城裏城郊的道觀寺廟城隍廟去上香,也有在這一日去祭拜先祖的,或者闔家上門去拜訪重要的親朋,街市當中大部分的鋪子都會關上一兩日,人人都歸家團圓做節。


    丞公府裏也是從前兩日就開始預備過節了,謝丞公自然不會管這些小事,謝貴大掌事主持著,按照往年府中的定例,給府外有來往的人家都送了節禮,周周到到。府中仆婢都發下了四色節禮,依照仆婢的等級,最差的也是得一塊豬肉、一壇酒、一紙包的紅糖,還有一袋米,好的可以得到從北邊運過來的小羊羔肉,仆役們都歡喜得很。


    在冬至寒冷的夜裏,吃一碗羔羊肉和骨頭熬的湯,那等暖意和滿足簡直是無法描述的。


    自打上迴與衛羿見過以後,又是兩個月了,華苓不知道衛羿在冬至是否會迴金陵城中,但還是早早和金瓶討論過,在給兄弟姐妹們預備禮物的同時,又列了禮單子,給了府中采買三百兩銀,讓采買給她單獨準備出兩部分節禮來,一份格外豐厚的給衛羿,同時給他麾下,統領五百人以上的小都統預備了一份,又厚厚給了府中執事們賞銀,令他們送到了衛家。


    給將領們的禮物基本都是食物、布料這些日常消耗多的東西,價格相對低、質量相對好,平衡了前兩者之後,份量就特別大,每份賀禮裏麵能有半扇豬肉、兩隻風幹的香雞、兩壇酒、一身厚厚的絮棉冬衣,還有些別的糧米等物。


    家裏會給相熟人家送節禮,不必華苓操心,但華苓知道老弼公與太太都不在金陵城中,迴到西北甘州去了,那裏才是他們駐留得比較多的城市。


    其他衛家子也都趁著氣候未冷的時候領兵迴歸駐地了,如今衛家人在金陵城中的,就隻有新任弼公夫妻和衛羿。


    父母不在身邊,想必過節的感覺是不同的吧?


    知道這一點,華苓便覺得給衛羿準備這些是必須的,雖然不知道以後結了婚,兩人會怎麽過日子,但現在來說,衛羿待她實在是很好的,也很難得衛羿能在金陵,她也不願怠慢了對方。


    華苓還給衛羿準備了一身鼠灰色的圓領緞袍,內裏絮絲綿。大丹各地已經廣泛種棉,棉花很保暖,但是蠶絲絮也有非常好的保暖效果,比棉花更好的是它的質量相對輕,穿在身上很舒服。


    金瓶表示代表心意的禮物最好還是自個兒動手,但嚐試了以後,華苓還是果斷地把外裳交給了金瓶,自己隻拿穿在裏麵的中衣下手。


    男人身上的針線活兒就顯示了他背後女性的手藝,華苓的繡藝實在很一般,心道她就算能腆著臉縫起來了,也不敢叫衛羿穿出去呀,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


    冬至午前,府前就有兵丁來告訴華苓說:“衛五郎君來了,在前院與大郎君說話,大郎君說是請九娘子去呢。”


    華苓便去了前院。丞公爹還在朝中未歸,大郎將衛羿請到了他的園中招待。


    衛羿的眼神很亮,看得出心情很輕快。他還帶來了衛旺和黃大鬥,這兩人一見華苓就笑出了花兒,高高興興地衝上來拜謝道:“卑職等代麾下將士拜謝九娘子賜禮!”


    聲音洪亮,滿臉都是笑容。


    華苓彎彎眼睛,迴了半禮道:“舉手之勞罷了,請勿多禮。那些物什都合用罷?”


    “極好的,極好的,將士們都歡喜得很!多謝九娘子,卑職等將士隻願九娘子平安康健,福氣綿長!”


    衛羿早站了起來,在椅邊看著華苓迴禮,臉就有點黑了。半點規矩都沒有,直接把人堵在了廳堂門口是要作甚?


    大郎眼角餘光看著衛羿的表情,就是笑,道:“小九還不過來?”


    華苓這才走到衛羿跟前,朝他福一福身,道:“衛五哥萬福。”


    “阿九。”衛羿拱手還了禮,牢牢看著她說道:“多謝阿九的節禮。”


    “不必謝。”華苓這才看見,衛羿今日穿的就是那套鼠灰色緞袍,腳踏黑底羔皮靴子,玉扣束發,俊朗齊整得很。


    她看了一眼那緞袍圓領子上麵露出的白色中衣領子,默默地覺得似乎有點歪了,不禁臉熱,這手藝真的很講天分……


    作者有話要說:就先到這裏吧!


    ☆、第131章 華苓問衛羿


    131


    大郎覺得,自己家的小妹妹完美地詮釋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句話。小妹有一個特別好使的腦子,但是在女性普遍擅長的家務活兒上,當真是拿不出手。曾經給他梳的發髻就不說了,那叫一個亂糟糟,為了發髻不鬆脫,她梳的時候特別用力,每迴都能拉扯得人頭皮劇痛。再有那些手繡荷巾襪鞋之類的小活計兒,華苓也不是不會做,隻是家裏還有個織女下凡般繡藝絕頂的三娘,還有好幾位心靈手巧的姐妹,一對比起來——得了,還是別讓手笨的人出醜了。


    大郎也知道華苓今年大手筆地給衛家軍士備了節禮,但並不經手,所以隻大略知道禮單而已,看過禮單之後也隻道金瓶是個好的,曉得幫主母刷未婚夫的好感度了。


    倒是衛羿的兩名下屬十分興奮,因為衛羿沉默寡言而越發多話,各種誇讚華苓,叫大郎知道了,衛羿身著的袍子竟然出自華苓之手。他瞥了一眼衛羿身上服帖周正的袍子,心道:這不可能!


    如果當真一針一線都是小九親手縫的,當哥的可是會嫉妒的,妹妹還不曾給他縫過這麽一套衣裳,這得要多少心思,怎麽能就與外人縫呢,女生外向也不是這麽個外向法,必須及時遏止這等太過奢靡的風氣!


    於是,等華苓來了,大家彼此見過禮,大郎便小心眼兒地問:“小九與衛五製了一套新衣?”


    衛羿眼神發亮地坐在高椅上,很不明顯地挺了挺胸膛。衛旺、黃鬥兩人站在衛羿身後,一臉特別羨慕的表情。兩人年紀與衛羿、大郎相仿,軍士普遍成婚晚,哪來的人專門給他們製新衣,都是在坊間購買的成衣。


    二郎陪坐在一旁,這也是個老好人,話不多的。


    華苓眼神兒溜了一圈,心道這幾個人表情怎麽都這麽古怪呢?她展顏一笑,道:“就是衛五今日著的袍子啊,但外衣並不是我的功勞,是侍婢所製,衛五的尺寸,也是侍婢看著做的。大哥你也曉得,我那繡工不怎麽好,怎能見人。”


    “原來如此。”大郎心裏立刻舒坦了,笑道:“哈哈,我看著衛五你這袍子是極好的,極好的,哈哈,哈哈。”


    衛羿覺得大郎的話十分硌耳朵,攏了攏眉。原來新衣不是謝九親手製的……不知道為何,衛羿覺得略略有些失落,但這並不很影響他的好心情。


    他問華苓:“阿九置辦那許多節禮應當所費不菲罷。下迴不需為麾下軍士置辦,每逢年節,軍中自有節禮分發。”


    華苓茫然地應了一聲,然後就看見了衛羿身後兩人由一臉的喜氣洋洋變成了一臉的憋悶,不由笑了。


    衛旺和黃鬥一聽衛羿的話就在心裏叫了一百聲的苦,郎君這是心疼他們的未來主母,不讓謝九娘子在他們身上花錢呢,可真是小氣!


    誠然,軍中每逢大節,從上之下都會得到朝廷配發下來的節禮,若要論起來,也是謝丞公手裏的事。但是,為了保障這麽多的軍士人人有份,節禮的質量不可能會太好的。


    好東西誰會嫌少呢?謝九娘子為人十分大方,給他們置辦的節禮都是金陵周近的特產,好酒好肉好菜。大部分將士都是在營地中過節,得了這些好酒好肉,雖然人特別多,但分一分總也夠大家夥兒都嚐一嚐了,就沒有不高興的,自然希望下迴過節謝九娘子還記著他們。


    華苓朝衛羿看了一陣,見他眼神認真,忽然就覺得,被連綿的陰冷冬雨天壓抑的心情歡快了起來。


    她道:“也不是花了許多銀子,你放心罷。家裏采買執事也有門路,做這些十分便宜,都能用上就好。這陣子都下冷雨,你們可是方從紮營地迴金陵來?”


    “是。”衛羿點頭:“氣候不佳,今冬恐怕極冷。”


    “我也聽說,來年天時不佳,恐有旱澇之災,地裏要減產呢。不止金陵,江北一直到黃河兩岸,氣候都不似往常。”華苓說:“若是這樣的話,大家可就都不好過了。”


    大郎沉聲說:“若隻是一年有災,問題尚小。各地皆修有官倉,若百姓受災嚴重,自然開倉賑之。又兼陸運發達,可將南邊多產之糧食北運濟急,待得氣候稍好,又可補種甘薯、土芋,待熬到來年開春草木生發時,可食之物漸多,災荒便過去了。若是連年有災……”他搖了搖頭。


    甘薯、土芋便是後世的番薯、土豆,兩種適應性強、產量高的糧食作物,在百年前,與棉花一道在大丹廣泛傳種開了。


    華苓完全明白大郎的憂慮。家族淵源,大郎日常最關注的自然也是農商二事。特別是農耕之業,這是大丹的根基,絕不能輕忽。往前數數百年的記載當中,就有不下三次的記載,若是入冬前後氣候特別異常,來年天災就少不了。


    僅僅是五十年前,就曾經有過連續三年,大丹各地災禍不斷的時候。據記載,其中一年裏,入秋前長江流域連續暴雨了足足兩個月,洪水浸漫了中下遊無數村莊,卷走了二三十萬無辜性命。


    就這樣,長江還算是脾氣好的。


    北邊的黃河水中多沙,最易因泥沙沉積導致河床過淺,進而決堤改道,曾經還發生過搶淮河的河道入海的事。黃河幾乎年年決堤,一決堤改道,便是無數村莊農田受淹,死人無數。


    這些原因都很大地製約著中原人口的增長,便是後世,長江黃河這兩條江河依然難馴得很。


    華苓蹙眉,氣候不好,這份擔子就是首先沉甸甸地壓在丞公爹身上呀。


    衛羿長處在征戰,對兄妹幾個談論的話並不很熟悉,是以隻是凝神聽著。看兩兄妹一臉沉重,他道:“如今災禍未至,未雨綢繆便是,不必過憂。”


    衛五也隻說得出這種率直的話了。


    大郎朗聲一笑,讚賞地看了衛羿一眼。有時候就是這樣直率的人,處事反而比許多一肚子彎彎繞的聰明人做得好。他站了起來,拍拍衛羿的肩膀道:“說得有理。大哥暫有事,需去瀾園一趟,小九你就代大哥略陪一陪客人罷。二郎,你也來罷。”就這麽背著手去了,順便帶走了二郎。


    華苓眨眨眼睛,朝衛羿笑了笑,問他道:“還沒問你呢,你今日迴金陵,是要與你二哥、二嫂一道過節罷?”


    “是。”


    “那現下已是午間,可要用了午食才迴去?”華苓說:“我的侍婢廚藝極好,可以為你和大哥做一桌好菜下酒。”


    衛羿想了想,還沒有說話,衛旺和黃鬥在後麵心急,郎君真是的,這有甚好想的,當然是要在謝家用了午食才迴去啊!


    最重要的是,他們從城東百裏外的營地迴金陵,可是五更就出發了,五更!


    五更是什麽概念,一早起來,天還沒亮就快馬趕路,早食也隻是兩個冷冰冰的、幹巴巴的籠餅!


    兩個籠餅!


    直到現在!


    若是郎君此刻告辭迴家,到城西的衛弼公府又是要大半個時辰,按照郎君的為人,定然是直接迴家去了,怎會停下來叫他們用飯。這是要餓死他們的節奏啊!兩人心中後悔,是這樣的話,還不若留在營中呢,營中將士,此刻定然是將九娘子送去的好菜好肉都烹製了,熱乎乎地喝上好酒了!


    那兩個抓耳撓腮,隻是規矩還在,不敢出聲,倒是看得華苓很開心。習武藝的人似乎都要率直些,不像金陵人,便是一個小婢子也比他們更懂得如何拐彎說話,更懂得如何不將心思擺到臉上來。


    華苓笑容粲然,衛羿看見也很自然地露了笑意,便道:“如此甚好,多謝阿九。”見華苓一直在看著他身後的兩人笑,衛羿攏眉迴頭,衛旺黃鬥一臉舉國歡騰的表情。衛羿冷聲道:“有眼色些。”


    “是,郎君放心。”兩人趕緊斂容站定了,眼觀鼻、鼻觀心。


    金瓶一直安靜地立在華苓身後,打量衛五郎君兩個仆從的眼光,就像這是兩個神經病。


    華苓朝她道:“金瓶姐姐,領衛旺和黃鬥去廚下,先整治些食物罷。”


    “是,娘子。”金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請兩人跟著她去了。


    終於隻剩下兩個人了,華苓無奈地搖了搖頭,能有清清淨淨說一陣子話的機會,不容易。


    沉默了一陣,她說:“衛五,我有話想問你呢。”


    “嗯。”衛羿專心地望著她。


    華苓嚴肅地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嗯。”衛羿專心地望著她。


    華苓嚴肅地說:“我問你,你現在多少歲了?”


    衛羿說:“十七。”


    華苓說:“到我能出嫁,還有五年。”她注目衛羿,問他:“在這五年裏,如果我說我不喜歡,你可不可以不碰別的女人?”


    衛羿凝神看著她,沒有分清華苓的意思是不是他所以為的那一個。


    華苓說:“我是指,不要有肌膚相親。”就像在說其他任何一個平淡而普通的話題,華苓問:“因為我不喜歡。我這樣說的話,你願意這樣做嗎?”


    衛羿有些發愣。他的小娘子在請求他守身。雖然她的用語不同,但她就是這個意思。衛家子弟,在娶妻以前,大致從來沒有人被問過這樣的問題罷?而且,在他身邊的兄弟當中,在娶妻前不曾碰過女子的,應也寥寥無幾。


    華苓見他並不說話,於是微微笑了笑,繼續往下說:“當然,你若是不願意從我,也沒有幹係。”


    衛羿攏起了眉,說:“阿九言語中隻道並無幹係,眼中卻並非如此。小娘子所思為何?”


    華苓微微一愣,彎彎眼睛笑了起來。


    “是這樣的。”她用略有些粗魯的姿勢把自己縮成一團,塞在高椅裏,下巴擱在膝蓋上,慢條斯理地說:“因為在我心裏,是將人分成許多等的。分成一等在乎的,二等在乎的,三等、四等、五等,再往後便與我無關,再往後便是仇人。”


    “如今我很喜歡你,便有此一問。若是你願應承守諾,往後你便是我一等在乎的人。”


    “若我不願,日後便是幾等?”衛羿牢牢地看著眼前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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