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被暫且奪走,被寵愛自己的父皇斥責,被責令短時間內不能離開公主府,被名義上的丈夫背後插刀、當麵斥責,這樁樁件件的事都堆到了一起,讓晏河氣得渾身發抖,死死瞪著趙明良離開的方向,而後尖叫一聲,掃落了桌案上所有的東西,嚇得宮婢們全部縮到了牆角,戰戰兢兢。


    .


    竹園裏,修養了幾天,已經完全康複的華苓在看著小丫鬟們展示府外送進來的一些慰問禮。大部分都是些養身藥材之類的東西,也有些解悶用的小玩意兒,有些是王家等相熟人家送來的,也有些是丞公爹的屬下送來的,多數都不是太貴重,爹爹便直接令人送了過來。


    她生這一場病鬧得太大了,高熱不退,丞公爹幾乎是翻遍了整個金陵尋找良醫,所以後麵在藥叟的妙手迴春之下,她身體康複的消息也很迅速地傳遍了整個金陵。


    於是她這個小小的丞公府九娘算是在金陵城裏外出名了,個中事件也是越傳越歪,現在就是市井裏隨隨便便一個賣菜的老頭兒隨口都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來:


    “話說那謝氏丞公府中有一位九娘子,如今年方xx歲,生得呀那是文弱嬌美。正正是、一個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不測之福禍,那謝九娘一朝罹患奇疾,高熱不退,丞公老爺愛女心切,心焦如焚,令人遍請金陵城中名醫來府中為謝九娘診脈。但是這謝九娘病得十分離奇刁鑽,良醫們集思廣益,殫精竭慮,竟都不能藥到病除。後來便有一位方外名士飄然來到丞公府門口,張口便道:我有一方,能解貴府九娘之厄。果然藥到病除。丞公大喜,奉上千金為酬,方外名士笑納之後,飄然而去。”


    這段話兒是時常跑腿的小丫鬟碧喧從大廚房那邊學迴來的,大廚房那邊的嬤嬤執事們又是從采買執事們那裏學迴來的。在丞公府外,金陵城的百姓們把華苓這一病的事口口相傳之下,順便將之藝術加工了無數迴,如今竹園眾人聽到的這個版本和事實已經相去百裏不止。


    碧喧不如碧浦穩重,不如碧微嬌憨,但是一張小嘴兒真是靈活無比,正合了她的名字,這段話兒她是模仿著傳說中賣菜老頭兒的語氣說的,實在惟妙惟肖。


    華苓邊聽邊笑,捶著桌子笑,完了抹著笑出來的淚花花,指著碧喧道:“碧喧兒,你這小丫頭實在是太逗了……金甌姐姐,方才那些禮物裏麵,不是有一對素麵金鐲子嗎,拿來給碧喧兒吧,噗哧,樂死我了,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金甌也樂得很,應該說滿屋子的人都被碧喧逗得合不攏嘴,聽了華苓的吩咐便立刻取來了鐲子,還親昵地擰了擰碧喧的小下巴,“碧喧兒,九娘子疼你呢,還不快道謝。”


    碧喧兒捧著一雙沉甸甸分量十足的鐲子,笑得十八顆小牙齒全露了出來。“碧喧兒多謝九娘子所賜。”


    碧浦六個算是竹園的三等丫鬟,製式服裝都是青色的棉布襦裙,梳個雙丫髻,看起來都嫩極了。


    這還是一個八歲的小丫頭,她這算不算使用童工呢?華苓忍不住想了想這個問題。不過時代不同,這會兒連童工的概念都還沒有呢,於是很快又把問題拋了開去,心情很好地讓金甌和金瓶主持,把收到的一些不太貴重的禮物都分給了竹園的侍婢們,人人都有份,也算得上皆大歡喜了。


    一園其樂融融間,前院丞公爹派來了人說:“九娘子,藥叟將離府了,丞公命你過去,一是讓藥叟他老人家再切一切脈,二也是要鄭重向藥叟道謝、道別。”


    於是華苓趕緊換了衣服到前院去,還帶上了讓金瓶和金梳趕製的一身棉布道袍,是給藥叟的。這位老人家時常單人匹馬行走各地,獨自在深山老林過上十來幾十天是很正常的事,生活簡樸得甚至可以說是清苦,華苓也想不到能給他準備什麽謝禮,幹脆很俗套地給準備了一身衣服。


    謝丞公把藥叟請到了瀾園偏廳飲茶敘話,衛羿也陪坐一旁。華苓先是朝爹爹打了招唿,然後是藥叟,最後朝衛羿福一福身,笑眯眯地在衛羿對麵坐下。


    今日她著了一身黛色綾紗襦裙,梳雙螺髻,衣料是進夏之後府中分下來的綾紗,在金瓶的巧手裁剪下處處合身,襯得她格外沉靜可愛。高燒一場還是有些後遺症的,她原本吃得圓嘟嘟的臉蛋已經尖了,顯出了一點遺傳自生母的臉型,辛嬤嬤觀察了一下,認為是鵝蛋兒臉。


    衛羿眼前一亮,想起了三年前跟謝九初見時的情景,那時候謝九也穿的是黛色的衣裙,粉團子似的不知多可愛。現在確實已經長大許多,就快高到他心口位置了。


    兩個小的安靜地陪坐沒有說話,藥叟眯著小眼睛笑,歡快地朝朝華苓問道:“謝九,你那婢子帶來了什麽?那定然是要給我老頭兒的,是吧?速速取來與我。”


    這還真是直接……多少年沒有見過藥叟這樣的人了,不講禮數,卻自有他的真情意在。謝丞公輕咳一聲,眼露笑意,幹脆住了口,沒再繼續話題,極有風度和耐心地任由藥叟和女兒說話。


    藥叟的表情太急不可耐了,並且還是沒甚形象地叉著兩條腿坐在高椅上,又瘦又小又老,和旁邊氣質儒雅的丞公爹形成了明顯的對比。華苓抬頭看看他,沒忍住笑了起來,接過金釧手裏的包裹,捧上去打開給藥叟看。輕聲笑道:“藥叟,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呢,知道你這幾日就要走,就讓侍婢們快快趕出來一身道袍,還有裏衣,是照著你穿的袍子樣式做的,尺寸是侍婢們估算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把手背在身後,華苓有點忐忑地繼續解釋道:“我針線上的手藝到現在還很一般呢,所以就沒有親手給你做。但我手下侍婢們的針線活兒是很好的。還有這袍子也沒有選如何好的衣料,我想著藥叟你應當還是要到處去,要是衣料太好,平日裏反而不好穿。”


    藥叟拿著一身新道袍子眉花眼笑,兩隻小眼睛眯得都瞧不見眼仁兒了,連連說:“好,好。”還立刻讓侍婢把他領到僻靜地方去換了新衣服出來,果然頗為合身,於是越發得瑟,指著華苓朝謝丞公笑道:“謝熙和,你家九娘是個好孩子,孝順著呢,我甚愛她。”


    華苓捂了捂臉頰,熱熱的,她這是被表白啦……


    謝熙和看得有點眼熱,算起來小女兒都還沒有給他製過新衣呢,第一迴孝敬倒是給這老頭兒得去了,怎麽想都有點酸酸的。雖說,原本他的衣食住行就有專門的仆婢打理,原本也不需要女兒給他製衣。


    畢竟還是自己家女兒被稱讚,謝丞公遂還是含蓄地笑著頷首:“我家九娘自然是乖巧伶俐的。”


    藥叟看著華苓,笑眯眯地又說:“謝九不若隨我去罷。”


    “啊?”華苓睜圓了眼睛,這是什麽意思?“藥叟,要收我為徒嗎?”她試探著問。


    “你可願意隨我去?”藥叟並不解釋什麽,隻是含笑問了第二句。


    師父果然還未打消帶謝九去四處為家、餐風露宿的想法。衛羿沉下臉,緊緊抿住了嘴唇。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師父跟前為弟子的就不是很有發言權,所以雖然他不同意師父的做法,卻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提出駁斥的意見。


    華苓眨了眨眼睛,看看爹爹,又看了看衛羿。丞公爹和衛羿都皺著眉頭,一副完全不讚同的神色。


    她隻是猶豫了片刻,心裏對藥叟那種行走四境、四海為家的生活的向往迅速膨脹了起來,緊緊地捏住了手心,正要開口應下的時候,藥叟已經笑著搖了搖頭:“緣分不夠,卻是無法了。”


    老頭兒蒼老的、皺紋遍布的麵容上露出了讓人很難完全看清、看透的神情,那雙特別小的三角眼睛是沉靜的,有那麽片刻,華苓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口深深的、平靜的古井,它倒映著世上的一切,卻波瀾不驚。


    她看著藥叟,愣了一陣才明白過來,藥叟是已經收迴了那個提議,不由得心下悵然。


    謝丞公含笑,竟也不沾這個話題,轉而和藥叟提起了如今大丹南部海域正在進行的開設港口、儲備糧食等動作。


    藥叟還不曾出過海,聽說那南海海域寬廣無邊,中間有無數珍珠般散落的島嶼,上麵氣候炎熱多濕,又有無數奇花異草存在,便動了前去一探的心思。


    謝丞公順水推舟地便說可以聯係朱家海軍,給藥叟提供些方便雲雲,一來二往的,居然就把藥叟原本打算到末盧國高原走一趟的計劃拐成了出海一遊。


    談談笑笑的直到傍晚,藥叟便領著衛羿起身告辭,為了華苓的病,兩人已經在丞公府中住了五日,也是時候離開了。


    藥叟和衛羿都不是喜愛鋪張排場的人,幹脆謝丞公就沒有驚動府裏的人,隻是領著華苓,把兩人送到了大門口。


    失去了追隨藥叟學習的機會,這個事實讓華苓十分惆悵,一直到站在了大門口,都還沒有恢複過來。她這個時候也想明白了,爹爹對這件事也許不太讚同,但是如果她得了藥叟的青眼,能跟藥叟學習醫術和其他的技藝的話,爹爹其實是不會反對的,畢竟,藥叟的醫術實在是太高妙了,如果家中能出這樣的一個良醫,絕對不是壞事。


    但是,她卻懵懵懂懂地丟了這個機會……華苓根本抑止不了心裏的不開心,這明明是她一直很想要的一種生活,為什麽當時她卻猶豫了呢?


    “阿九。”


    華苓抬起頭,衛羿站在她跟前,也在看著她。


    衛羿有一雙煌煌火焰一般、精氣神極端凝聚的明亮的眼。這雙眼嵌在他輪廓深刻的麵容上,總是會讓人一下子就忽略了他同樣十分出色的五官,隻能注意到他身上的那種神采飛揚,他隻是一個人,身上勃勃的生命力卻烈得就像能把他所立的那一方土地燃燒殆盡。


    華苓扁起了嘴,心裏酸酸的。好像,忽然發現衛羿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物,自己好像配不上他。原本她也許有機會成為同樣出色的人物,隻要她抓住了機會成為藥叟的弟子,但是她錯過了。


    衛羿也看清了華苓的表情,他所看到的,其實小娘子眼裏已經有淚花花在打轉兒了。他知道謝九在為什麽而不開心,雖然謝九沒有說。


    衛羿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大掌輕輕地摸了摸華苓的頭,說道:“送師父離開金陵之後,過幾日,來帶你去東郊馬場看馬。”


    按在頭發上的手掌,和丞公爹、和大郎都不一樣,好像更溫柔。


    華苓動了動眼睛,勉強把注意力轉到了衛羿說的話上麵來,問他:“去你家在金陵東郊設的那個馬場麽?”


    “嗯。”衛羿點頭:“你剛習騎射,可以給你選一匹良種小馬帶迴來。”頓了頓,又道:“所以,勿要不樂。過幾日就來尋你。”


    華苓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可以去馬場也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不得不說,她的注意力確實被轉移了不少。


    藥叟已經上了馬車,衛羿沒再說什麽,向謝丞公叉手一禮,上馬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有人說要打晏河的臉?這叫不叫打臉?


    摸下巴,其實渣作者的腦迴路一直都和妹子們不太一樣


    明天兒見


    ☆、第55章 城中流言


    55


    在藥叟和衛羿離開丞公府之後華苓低落了一陣子。不過沒兩日就是四月十四,王家姐姐王霏的及笄禮就是這一天,邀請謝丞公府郎君娘子們去觀禮的帖子已經送到了丞公府門房。兩家有通家之好,謝丞公府的主人自然是要出席的,於是華苓轉頭開始煩惱要為王霏準備什麽賀禮了。


    笄禮對一個女孩子的意義重大,華苓很喜歡王霏,自然不會在禮物上敷衍處置。在侍婢們的建議下,從庫房裏找出來一尊金絲水晶雕的貔貅作為賀禮,順便把月底二十六日,要在二娘的笄禮上送的禮物也選好了,另一尊金絲水晶雕的彌勒佛像,都是從丞公爹爹手上得來的好東西,雕工精致。中原人一直以玉為貴,寶石次之,水晶大致是第三等,體積超過一個拳頭的水晶雕件還是難得的。


    期間衛羿非常守信用地遣了人來問華苓什麽時候能去馬場,結果華苓發現這十來日裏活動很多,還要在芍園聽課、做功課,去馬場的事隻能往後推到兩個休沐日之後了。


    相公王氏在大丹立朝以前就是紮根在金陵的世家大族,根深葉茂,立朝前後的動亂並沒有讓這個世家傷筋動骨,經營至今,金陵附近的土地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是屬於相公王氏家族的,這個家族的實力可見一斑。


    王氏嫡支共有三房,這一代大房二房都沒有嫡女,所以身為嫡長女的王霏身份貴重可想而知,她的笄禮上貴客泱泱一堂。不僅金陵的世家大族派了足夠分量的族人來觀禮,遠在嶺南道、關內道的一些大家族也同樣派了族人前來祝賀。


    在這場隆重的笄禮上,華苓還第一次見到了大丹朝的當朝皇後,出自洛陽大姓的皇後陰氏,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是一位絕色美人,即使已經年屆四十,也隻是令她越發顯得莊重雅麗,就如一朵久盛的、國色天香的牡丹花,相比之下,她的女兒晏河雖然也美,但始終還是青澀了些。


    這位皇後竟然親自從宮中出來,到王家觀禮,在王霏的笄禮上還笑容親切地稱讚她:“王氏女容姿如琪花瑤草,端麗姣然。”


    “皇後殿下謬讚了,燕婉不敢當之。”王霏淺笑著福身迴禮。燕婉是王相公親自為長女取的字,意為溫婉柔順,和王霏的氣質非常吻合。


    依照笄禮儀程,王霏換了三次禮服,絞了麵,上了妝,最後一次是換上了莊重的釵冠、大袖長裙禮服,明麗端方,美得簡直讓人挪不開眼睛。


    陰皇後對待王霏分外溫和親切,在笄禮完成之後還握著王霏的手說了好些稱讚的話,還囑咐她有時間的話可隨母親進宮去玩,這才領著幾名寺人告辭,登上鳳輦迴歸皇宮。


    參加完王霏的笄禮迴到家中,華苓就聽到仆婢們之間傳開了一件奇特的事——金陵城中,那些個將開、未開的花樹,不論是櫻樹、梅樹還是海棠,一夜之間竟都齊齊地,就在四月十四這一日,盛放了。


    雖然這些花都是在春夏季開放,但不同品種的花樹盛放時節一向都錯開了時間,金陵人還從來不曾見過這般滿城芳菲的景象,一時間‘天降祥瑞,天佑我大丹’之類的話語喧囂塵上,金陵百姓對朝廷、對皇家的擁戴更深了。


    這樣的傳言盛了幾日,忽然又有一種說法勢不可擋地傳播了開來。


    “是的,九娘子,現在大家都在說呢,那四月十四日元就是道教神仙的誕日,滿城花開,那是因為花神托身下凡來了。”碧喧聽了府裏下人們的議論之後,迴來告訴華苓說。


    “所以,那花神就是托身在了王霏姐姐身上,那一日正好是她的笄禮,金陵城中百花盛放,都是在以滿樹繁花為花神慶賀?”華苓高高地挑著眉毛,斜靠在竹園庭院裏擺放的長塌上。


    “大家都是這麽說的。”碧喧想了想,又補充道:“婢子還聽到了一個說法,說王家霏娘是天命所歸,七運籠中。”


    金甌為華苓捧來了一盅甜湯,聞言笑了一聲,搖頭道:“九娘子,她說的是氣運隆重呢。”


    華苓捧起蓮子羹慢慢吃著,皺著小眉頭,心裏很疑惑。一夜滿城鮮花盛放,按照大自然的正常氣候變化,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這種情景被認為是祥瑞就很自然了。


    但是,後麵這個傳開來的說法為什麽扯到了王霏?要說那四月十四日,金陵城中及笄的女孩子肯定不止王霏一個,隻是她身份高貴,在那一日笄禮上貴客如雲,金陵城中稍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知道這件盛事的,那麽,至於要把王家女及笄和滿城花樹盛放聯係起來麽?


    除了天上的那些個傳說中的仙女、除了皇家的公主皇後,還能有誰當得起天命所歸,氣運隆重這幾個字。


    雖然華苓覺得大丹的皇家存在感並不是很強,基本上朝廷的政事是在相公、丞公的掌握之下運作著的,但是毫無疑問,在大丹民間,百姓們對那座皇宮裏所居住的一家子是十分愛戴的——那是眾望所歸、理所當然的一國君主。


    那些個花樹就算說是為某某皇家公主而盛放的,都比說是為王家姐姐盛放的要合理些吧。華苓覺得很疑惑,等到夜晚謝丞公迴家,就跑到了前院去問他。


    “爹爹,你聽說了最近金陵城裏關於滿城花樹齊開的傳言麽。”


    謝丞公換下了朝服,穿了一身家常的薄綢圓領袍子,頷首道:“自然是知曉的。怎麽,小九有看法要告訴爹爹?”雖然已經是快二更時分了,但謝丞公在瀾園書房裏還堆放了好些各地送上來的奏表信件,總要批閱完成了才能歇息。丞公日間事務繁忙,對華苓的來意並不怎麽在意,隻不過知道小女兒不會胡亂折騰,才肯在這個時間放她進書房玩一玩而已。


    華苓也就開門見山了:“爹爹,你覺得那滿城花樹同一日盛開,真的是祥瑞麽?”


    “確實頗像祥瑞。”謝丞公被華苓的問題激起了一分注意,道:“畢竟,曆朝曆代幾乎都不曾有過相似的記載。”


    “有一個類似的,爹爹。”華苓說:“前唐那武曌朝,不是曾有過女帝一道詔令下來,滿洛陽百花盛開的事麽。”


    謝丞公好笑,看一眼女兒認真的神色,讚許地頷首:“小九閱卷不少了,也知道這一個典故了。金陵城中花開祥瑞也甚好,國泰民安,不是壞事。”


    丞公臉上帶著笑意,眼角有著深深的魚尾紋,卻居然絲毫無損於他那份儒雅的、如同年深日久釀出的一缸醇酒般的氣度,就這麽讚許地一笑,就讓華苓覺得旁邊那三層九支的燭台上,燭火好像更明亮了。


    一個四十九歲的老男人還這麽迷人,可真是造孽。


    華苓撇撇嘴,發現話題差點被爹爹扯開了,趕緊扯迴來,非常非常認真地說道:“爹爹,女兒聽下人們口口相傳的,這幾日的傳言都說到了王家姐姐。都說王家姐姐是花神下凡,所以天命所歸雲雲。爹爹,爹爹你怎麽看?”華苓有點焦慮地直直看著丞公爹。


    謝丞公挑了挑眉,定神看了女兒一眼。小女兒瘦下來之後是越長越像他了,雙眸是偏狹長的鳳眼,眼尾眉尾上揚,一看就是聰明靈慧的麵相。但竟然聰明成這個樣子……他緩緩地問:“小九你說說,你想到了什麽?”


    華苓眨巴了下眼睛,伸出三隻手指說:“小九覺得那滿城花開是人為之事,還有,那傳言也是人為之事,還有,裏麵扯到王霏姐姐,是故意的。”


    謝丞公不置可否地頷首:“緣由呢?”


    “自古四時運轉如何,我們都是看得到的,各種花樹明明千年百年下來都是次第盛開的,怎麽可能忽忽兒就一夜全開了呢。”華苓說:“爹爹,這世上許多的奇跡都好像隻有神才能做到,但是事實上,奇跡這兩個字就是人說的。就像那前漢的鉤弋夫人,史書上記載她是從生下來拳頭就不能伸展,直到後來見到了漢武帝才被皇帝掰開了手掌,裏麵是一個玉鉤。這種故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真的相信的吧?”


    謝丞公含笑點頭:“誠然如此。”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筆,饒有興趣地問:“那麽,小九認為,這令全城鮮花盛放之事,到底出於誰的手筆?王家霏娘如今卻是名聲大噪了,求取者甚眾,王相公頗為苦惱。”這個儒雅男人的笑容裏微微有些幸災樂禍的神色。


    華苓睜大眼,仔細看看爹爹的表情,才明白過來,個中關節爹爹肯定早就清楚了,也是,她在家中隻能聽到遲滯的傳言,爹爹手上有一個很完善的貨物和信息的傳遞係統,又怎麽會不知道這迴事。


    真是個狡猾的爹,不說話就等著聽她講些不完善的想法呢。華苓有點惱,嘟囔道:“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麽知道是誰做的。”當然猜測是有的,除了晏河那個手上有著些超前技術的女人外,還有誰能做到這樣的事?


    不用想她都知道,這迴晏河為了這一城的花開,為了弄這個祥瑞,必定費了極多功夫,也不知消耗了多少資源。弄出這個祥瑞來到底是要做什麽,就為了幫王霏將名聲推上去?


    謝丞公居然也沒有再為難華苓,淡淡地道:“祥瑞到底是真是假,並不重要,但民間百姓淳樸,容易信以為真。流言最易四處傳播,如今不僅金陵有此流言,便是數百裏外,也都有百姓在傳說此事。天命所歸,如此王家霏娘若不歸於皇家,豈不是說,這丹朝也要換個姓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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