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沒事,九娘子快睡吧。”黑暗裏,辛嬤嬤的聲音依然慈愛,輕輕拍撫著九娘子小小的身子,哄她入眠。


    華苓安靜地躺著,床外側,辛嬤嬤隔段時間就會輕輕動一動,她的臉和身上應該都很疼很疼,根本沒辦法睡覺。但隻有疼得極狠了,辛嬤嬤才會動一動,唿吸也盡量放得很輕。


    她安靜地用手臂遮住眼睛。


    入夜之後,丞公府後院間是不允許隨意走動的,當家主母牟氏治家頗嚴,內外各門間都有仆役把守。特別是榴園和櫻園,這兩個分住了四位姨娘和庶女們的園子,入夜之後,沒有太太的允許,院中的人是不許離開的。


    就算去稟告太太,華苓也很清楚,太太未必肯為辛嬤嬤大費周章請個良醫來,辛嬤嬤曾說,她前麵高燒不退,辛嬤嬤求了太太好幾次,太太才允了請求。


    當家太太對家中這些個姨娘庶子庶女基本上不聞不問,也不偏袒哪一個,一心教養三郎和七娘。但滿府下人誰不會看人眼色,誰不愛捧高踩低。


    丞公府四個姨娘中,最早入府的蘭姨娘生育了二娘和五娘,車姨娘生育了三娘,丞公已經很久沒有去過她們的房裏了,日子自然過得不怎麽光鮮。相比之下,肚子爭氣,生了二郎和六娘的陳姨娘日子要好過些兒,雖然二郎開蒙之後被塾師評說資質平平,丞公似乎對他也不抱多少期望,但還是帶在身邊教養著的,所以滿府仆人也不敢太小看。


    相比起前麵三位,入府最晚、年紀最輕的紅姨娘便稱得上風光得意了,姿色嬌豔,也會看人眼色,連生二女一子,丞公老爺至今依然時不時就會到紅姨娘房裏歇息。這樣一位紅姨娘自然是相當有體麵的,要是激怒了她,在丞公枕頭邊吹個風兒,即使是大掌事也怕吃個掛落呢,更何況誰不知道,紅姨娘就是個不饒人的性子。


    所以紅姨娘平日裏普通發作個把下人,撞到她槍口上的基本都自認倒黴,就沒有敢和她對著幹的存在。


    就這麽個東西,居然拿捏住了你……


    黑暗裏,九娘勾了勾嘴角,又輕輕歎了口氣。


    ☆、第6章 求醫求藥


    6


    “太太可是起了?”


    致遠堂正房外,大寒聽見了響動,在門邊輕聲問。


    “嗯,進來吧。”牟氏慢慢應了一句,從雕花大床上坐起,自己撩開滿繡了多子多福圖案的帳子,訓練有素的丫鬟們已經魚貫進來,捧盆絞巾為牟氏淨麵漱口,又有一個快手快腳地整理床鋪歸置物件,等牟氏坐到梳妝台前,房間內一切都井井有條了。


    牟氏一一問過東廂和西廂的三郎和七娘晚上睡得不錯,又問過前院裏丞公老爺早早離府上朝去了,這才點了頭,表情緩和下來。平嬤嬤帶著笑從外麵進來,對牟氏今日的裝扮稱讚了兩句,才道:“太太,九娘子一早就來了這邊,說是求太太為她那個奶娘辛嬤嬤請個良醫呢。真是奇也怪了,昨日我看那辛嬤嬤好端端的呢,怎麽今日一來就說病重了……”平嬤嬤湊近了牟氏耳邊,悄聲道:“怕不是被紅姨娘,打的呢……”


    牟氏盯著妝台上格外清晰的水晶鏡,唇邊露出一絲兒笑意:“哦?”


    平嬤嬤早前就是牟氏的陪嫁丫鬟出身,後來嫁了府中管事,便接著作了牟氏的管事嬤嬤,最是會揣摩牟氏心思。


    平嬤嬤察言觀色,早知道牟氏的意思,笑容裏就帶上了些鄙棄:“九娘子也太不曉事了些,我們丞公府可是有規矩的人家,下人們都知曉太太最看不得家事靡費的。便是姨娘和小娘子們,平日裏也不該隨意唿著喊著要請良醫呢,丁點兒大的事就要大費周章的,要是人人都學著這般作,那還要得?”


    滿屋子丫鬟都不敢說話,捧著衣物的大寒欲言又止,被小雪不著痕跡地拉了拉,便也沒有開口。


    牟氏輕輕“嗯”了一聲,揮揮手:“把她打發迴去。我今個兒還得見外客呢,諸事繁忙,哪來的空閑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九娘子,你無端端跑到這邊來作甚麽喲,太太可是說了,我們丞公府滿府下人,從來都沒有一個敢仗著主人的寵愛胡亂作的,大費周章地延請良醫,不是丞公府的主人又如何當得起。按老身說的,九娘子還是快快迴去吧,胡攪蠻纏,太太是要不高興的。”一身暗青色綢褙子的平嬤嬤攏著手站在台階上,滿麵帶笑說著。


    華苓站在中庭打掃得幹幹淨淨的石板地,安安靜靜地抬頭看去。致遠堂建在至少三尺高的台子上,以至於從正房往出到中庭,建了五級的台階,她要仰高了頭才能看到平嬤嬤的臉。她笑笑,上前兩步,朝平嬤嬤深深施禮,堆出甜甜的笑容,軟聲央求:“平嬤嬤,平嬤嬤,小九知道你是大好人。辛嬤嬤撫養小九長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小九看著她忽然重病,心裏極不好受。”


    她小步跑上去,把一個小小的綢布包塞到平嬤嬤手裏,睜大了黑亮黑亮的雙眸,央求道:“平嬤嬤,小九求你了,就幫小九一個小忙好不好?平嬤嬤在太太跟前是極說得上話的,求平嬤嬤可憐可憐小九,就幫小九說一兩句話吧,好不好?平嬤嬤,平嬤嬤,小九求你了……”


    這小人兒也就三尺高,穿一身洗舊了的淺藍色小襦裙,披頭散發的,比平嬤嬤自己家的小孫女兒還落魄些。但這一張小臉蛋兒白白嫩嫩的,眼睛像兩顆黑水晶汪在清泉裏,滿臉懇求,很是可愛可憐。


    這沒娘的孩子,就是格外可憐些。


    平嬤嬤也不其然有些可憐華苓,猶豫了片刻,摸摸那小綢布包硬硬的,於是道:“既然九娘子這般懇切,老身便試著在太太跟前說上兩句罷,要是不成,也別怪我。”


    “多謝平嬤嬤,小九以後也必定念平嬤嬤的情。”華苓漾出感激的笑,再次深深施禮。


    平嬤嬤轉進牟氏所在的內間之前,飛快地打開那小綢包看了一眼,見是幾枚銀打的小耳釘,撇撇嘴,塞進袖袋,然後堆起笑容快步走到牟氏跟前:“太太,我看著那九娘子還不肯走呢,也不知她一個小小的孩童,哪來這般大的氣性。太太,依我看,隨意遣個小子去請個良醫迴來卻也不費什麽事,這府外兩條街外,不就有一個小醫館麽,請來與那辛氏看上一看,也能叫人感念太太慈恩呢。”


    丫鬟們極快地交換了個眼色,那個醫館的坐堂醫,不是因為治死人而出了名的麽,附近人家誰不知曉?太太眼見著哪裏有一丁點兒答應九娘子請求的意思,上迴九娘子生病,那辛嬤嬤來求到第二日,才允了她遣人去請良醫的請求……


    牟氏似聽非聽,親手從鑲金嵌玉棗木梳妝盒中挑了一支金菊點翠折枝發簪,慢慢對著鏡插入高髻中。雖然年齡已經上了四十,保養得當又長得富態的緣故,牟氏看起來還是頗為雍容的,梳起高髻,簪這樣華貴的頭麵是剛剛好。


    “太太……”平嬤嬤的腰彎的更低了,臉上的皺紋笑得擠在一起。


    “平春你是又收了什麽?”牟氏眼尾一掃,平嬤嬤雖然笑得不太好看,卻自覺地奉出了華苓塞給她的那小綢布包,幾枚銀耳釘躺在上麵。


    丫鬟們中傳出了幾聲輕笑。


    “收著吧。”牟氏隻看了一眼,注意力又轉移到了自己的妝容上。


    平嬤嬤不敢再說什麽,陪著笑悄悄退出去了。


    “九娘子你請迴吧。”平嬤嬤板著臉,把綢布包塞迴華苓手上,將她推出了致遠堂。


    華苓捏著綢布包,垂眸在致遠堂大門外站了半晌,默默往迴走。


    丞公府的房舍都是用燒製的青磚和琉璃瓦建的,房簷高高挑起,簷角是燒製得極精致的吞風吸雷獸樣式,那怪模怪樣的怪獸總是朝天張著大嘴。


    華苓慢慢轉過一重又一重迴廊,這座占地廣大的丞公府必定出自巨匠之手,就算是一座安排在角落裏的小假山,用的也是精心挑選的太湖石,又精心引來泉水潺潺,從湖石頂上傾瀉而下,碎玉飛濺,左右攀爬繁密的青蘿,花木掩映。就好象盛夏行走在清幽山間,忽然遭遇一股活潑潑的清泉水,那等心曠神怡處,難以描述。


    華苓隻在迴廊的雕花欄杆邊停頓了片刻,清幽幽的眸裏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邁動腳步。辛嬤嬤還在等著她呢,要是知道她一個人就跑出來了,必定怕得很。


    後邊匆匆攆上來一個身姿纖秀的丫鬟,卻是大寒。


    “九娘子,可算見到你了。”大寒左右看看,這段迴廊上並沒有人,她彎下腰,將一個不起眼的棉布包塞到華苓手上,悄聲叮囑:“九娘子,這是治外傷的藥,對跌打損傷最是有效的,你悄悄的拿迴去,給辛嬤嬤塗在被打的地方吧,塗了用力搓到發熱,藥力散開,十來日就能好了。隻是臉上不太好用,用了怕是要破相。”


    華苓一雙黑琉璃樣的眸子驟然發亮,緊緊握著棉布包朝大寒鞠躬半拜:“大寒姐姐,小九多謝你。”


    “不必謝,”大寒連連搖手,小聲道:“九娘子和辛嬤嬤日子不好過,這府裏誰不知道?隻是太太不管這些事,紅姨娘那個性子……”她咽下了幾個字沒說,半蹲下身輕輕給華苓梳理了下披散的頭發:“九娘子快迴去吧,府裏太大了,人口也雜亂,要是走迷了路就不好了。”


    “小九把路都記著呢,大寒姐姐不用擔心。多謝大寒姐姐。”華苓甜甜一笑,在大寒的目送下轉身跑了。


    *


    “爹爹——!爹——爹——!”


    天色近晚,謝丞公身穿紫色的四鳳朝服方進後院的垂花門,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從斜刺裏衝了出來,腳步不穩,才跑了幾步就整個人撲到了地上。


    謝丞公定睛一看,不是昨日才見過的小女兒九娘,還有誰?三四歲的小女孩兒撲在地上,早擦蹭得一張白嫩小臉髒兮兮的,許是摔得疼了,早放聲大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兒潑灑,可憐之極。


    “小九這是怎的了?你奶娘呢,怎地教你一個人跑出來了,要是走失了如何是好?”謝丞公親彎腰把小女兒扶起來,看她一身髒兮兮的竟然是無人照看的情況,語氣不由就嚴厲了幾分。


    “嗚嗚……嗚哇……紅姨娘打辛嬤嬤……打小九……嗚哇……背上疼……爹爹不疼小九……不疼小九……爹爹——!……”華苓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哭聲簡直是震天動地的大。


    謝丞公身後的大掌事謝貴也不由露出了幾分憐憫之色,就這麽個丁點兒大的小孩兒,難為她能從榴園直摸到致遠堂前來,也不知在這裏等了丞公多久。丞公府紅姨娘的名聲,滿府下人誰不知曉,苛待下人也不是一迴兩迴了,這迴手伸的是不是也太長了些……


    從小女兒的話裏就得到了不少信息,謝丞公的臉色陰沉了許多,掏出個帕子給小女兒擦去滿臉狼藉,和聲哄道:“爹爹怎麽會不疼小九,莫哭了,爹爹定會為小九主持公道。莫哭了,爹爹抱。”


    ☆、第7章 丞公發威


    7


    謝丞公把華苓抱起來,大步走進致遠堂,轉過影壁,早有下人輕悄去通知了牟氏,此刻牟氏已經領著一大群的丫鬟嬤嬤急急走了過來,遠遠就笑道:“老爺可是下朝了呢,一天辛苦。大寒小寒,還不快把廚下備好的冰鎮酸梅湯呈上來,最是解暑的。”


    牟氏盯了一眼伏在謝丞公懷裏抽噎的九娘,這才大驚小怪一般笑道:“小九這是怎麽了,無端端怎地到這邊兒來了,還哭得這般淒慘?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絞個巾子上來,為九娘子淨淨麵,女孩兒家不好這樣沒形沒樣的。”小雪屈膝應一聲急急去了。


    一對父母的前後問話,聽起來都是關心,細品下卻明顯有那麽些兒不同。


    謝丞公輕輕拍撫著抽噎不停的九娘,一雙利眸細細看著牟氏,慢慢問:“小九的奶娘被打了,此事你可知曉?”


    牟氏愣了愣,笑道:“此事卻是不知。府中平平靜靜的,卻是誰敢打小娘子的奶娘?妾身也是太忙了,三郎和七娘調皮得跟什麽似的,還有午後弼公衛家來了人呈帖子,說是過幾日衛家太太舉辦賞花宴,邀妾身把女兒們都帶去耍一日,妾身在吩咐為女兒們製新衣的事呢。”


    “如此麽……”牟氏提起一雙兒女,謝丞公的表情緩和了些,“別的事都不急。來人,搬兩張太師椅。謝貴,你領幾個人,去榴園將紅姨娘和她的嬤嬤丫鬟都宣來,看看小九的辛嬤嬤現在如何了,若是還走得動,就一並帶來,若是走不動了,就抬過來。”


    謝貴急急領命去了,牟氏的表情立刻就不怎麽好看,慢慢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看著謝丞公親手接過絞好的布巾,細細給九娘子擦臉。即使是兩夫妻第一個孩子,她的大女兒華蓉亦沒有享受過父親這樣的伺候,更不要說天生體弱的三郎和小七。


    牟氏轉過臉去,抬起手輕輕扶了扶鬢邊的金菊點翠發簪,耳垂掛著的點翠墜子微微晃動,儀態雍容。


    謝貴辦事是極得力的,一盞茶時間後,領著一群仆役把榴園的紅姨娘、車姨娘連帶所有仆婦都帶來了,幾個小娘子也跟著來了,麵色都有些發白。


    華苓緊緊揪著爹爹的朝服袖子,還在慣性抽噎著,一眼就看到了仆婦群裏拚命往後躲的洪嬤嬤和範嬤嬤。她靜靜看了這兩人一眼,又掃過其他人,紅姨娘倒還是一身明豔的桃紅色襖裙,滿頭珠翠,容色嬌豔如花,四娘和八娘跟在生母身邊,一看到華苓就剜了她幾眼。


    華苓就當沒有看見。邊上站著車姨娘和三娘子華芷,這兩母女都長得不太出挑,穿得也不出挑,本本分分地垂頭站在一邊。最後麵是兩個老仆婦用竹擔架抬來了辛嬤嬤,受傷整整一日得不到妥善醫治,辛嬤嬤已經發起了燒,人都燒得迷糊,更不要說起來行走迴話了。


    紅姨娘一來就領著兩個女兒上前施禮,態度殷切:“老爺、太太,紅柳正在伺候四郎君用飯呢,怎的就將妾身喚來了——若是有事要交托予紅柳的,還請盡管吩咐,紅柳勢必盡心盡力的。”卻也是一副對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的樣子。


    謝丞公安坐椅上,臉色沉凝,慢慢打量紅姨娘,一時沒有說話。


    四娘華苡已經八歲,相貌隨了紅姨娘,長得頗為出挑,一雙帶笑的桃花眼,下巴尖尖,身姿纖巧,是個小美人兒。已經開蒙的五個小娘子裏就數她長得最好,又聰明伶俐會說話,甚至會作幾句詩了,芍園幾名女教授都是交口稱讚的,平日裏謝丞公也很喜歡這個才氣橫溢的女兒。


    四娘牽著八娘的手上前些,兩姐妹一起施禮,正是一對特別可人意兒的姐妹花:“見過爹爹。”八娘仗著自己年紀小,大著膽子走到謝丞公跟前,輕輕拉著他寬寬的袍袖求道:“爹爹為何發怒呢,是姨娘作了什麽不好的事麽,小八求爹爹饒了姨娘這一迴吧,姨娘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童聲軟語,世間哪個為人父母的能毫不動容。


    華苓安靜地看著,小手揪緊了爹爹的另一邊袍袖。人生麽,就像是一群賭客上了牌桌,莊家分了牌之後,她卻發現自己手上拿到的牌比其他人都差,出不了幾把就要被逼到絕路上。


    有人就會說,你都這樣了,再掙紮又有什麽意思,不如早早投降,做出個好姿態來,或許大贏家還會給你一碗飯吃。


    她抿得發白的唇邊露出一抹極淺極淺、冰涼冰涼的笑意。


    謝華苓又怎麽會這樣做呢,謝華苓更喜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即使拚盡所有,即使魚死網破。


    謝丞公揮揮手,讓兩個女兒站到一邊。他目視紅姨娘,問的卻是華苓:“小九,你來說,誰打了你的奶娘?”


    紅姨娘臉上的笑一僵,心底已經恨不得將華苓千刀萬剮。往日裏這個小賤種在她麵前就跟見了貓的老鼠一樣,縮著脖頸半句話都不敢多說,這迴居然學會了先認錯服軟,迴頭就鑽了空子到丞公麵前來哭!誰給這小蹄子的膽子?


    華苓直接一指紅姨娘,幹幹脆脆道:“紅姨娘讓洪嬤嬤和範嬤嬤打的。紅姨娘說,‘辛嬤嬤,九娘子今天說的話是你教的?倒是我紅柳看漏了眼!好一個辛嬤嬤啊,好一個賤蹄子,居然敢在我紅柳的眼皮子底下撬牆角,我今天不給你一個好看,還當我紅柳紅姨娘浪得虛名!’”


    “紅姨娘還說,‘從我的榴園出去的人,怎能不知道我紅姨娘的規矩?看看你們對麵的車姨娘和三娘,從來在我麵前半句廢話都不敢說,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我是紅姨娘,我的四娘、八娘和四郎,在這裏,什麽都該是頭一份兒。辛嬤嬤、九娘子,我勸你們還是安安分分的好,安安分分的,日子還有得過,要是不聽話呢,太太修園子也還得幾個月,我怕你們到時候呀,就住不上新園子了。’”


    小女孩兒的嗓子清清脆脆的,連篇將曾經聽到的話複述出來,幾乎一字不差。小小地喘口氣,華苓看謝丞公,一雙汪在清水裏的琉璃眼滿滿的,全是恨意:“爹爹,小九是不是沒人要的小賤種,賤蹄子?誰也不疼,誰也不愛,為什麽要把小九生出來呢?小九背上疼,那洪嬤嬤將小九扔在地上。”


    華苓說一個字,謝丞公的臉色就黑一分。


    賤蹄子,賤種?


    他親親的小女兒,就算不是從嫡妻肚子裏出來的,身上流著的也是他的血脈,這是他的府邸,是他兒女的家,他的兒女,合該是這府中最尊貴的人,現在卻百般受下人磋磨,合著當他早死了呢?


    紅姨娘早撲通麻利地跪倒在地,膝行上前哭喊道:“老爺太太冤枉啊!九娘子你這是說的什麽,我紅柳昨兒晚上可是見都沒有見過你和你的奶娘,怎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九娘子,我紅柳和你無怨無仇,你不要無端白是抵賴於我。老爺,太太,我身邊仆婦們都是清清楚楚的,我紅柳日日守著三個孩兒過活,規行矩步,連眼角都沒有看過九娘子的西廂一眼。也不知那辛嬤嬤平日裏都作些什麽,惹了什麽了不得的人,才被打成這樣,這是為主人肇禍啊。”


    紅姨娘的仆婦們撲通撲通地都在她身後跪倒了一片,連連應聲磕頭,為紅姨娘作證。四娘拉著八娘也立刻跪了下來,小臉嚇得雪白,父親的神情是她們從沒見過的可怕。


    牟氏用繡了精致海棠花的帕子拭了拭眼角,不著痕跡看了眼謝丞公的臉色,沒有說話。丞公脾氣寬和,在家中極少發怒,但少有的幾次發怒,無不是將令他不悅的人事務連根拔起。在朝堂上久居高位的人,又怎會沒有些雷霆手段。這件事與她無關,牟氏沒有想過要開口。而且紅柳那賤人說的什麽?她的四娘、八娘和四郎該是這裏頭一份兒的?真真是作死!


    紅姨娘的作態把華苓氣得喘不過氣,指著她大聲罵:“你說謊,你說謊!”


    紅姨娘垂下臉拭淚,楚楚可憐地凝望著謝丞公:“老爺,賤妾真的沒有作過這樣的事,老爺,賤妾是無辜的,賤妾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你才說謊!你不許罵我姨娘!你個賤蹄子!”八娘子眼看著生母被逼得哭了,可憐兮兮的,跟個炮仗被點著了似的,從地上彈起來就要衝著九娘撓。


    華苓嚇得臉色慘白,往父親懷裏一躲,眼淚吧嗒叭嗒又下來了。


    “這是作什麽!”謝丞公忽然一聲雷霆厲喝,一院子的人都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八娘小臉煞白,身子發僵,卻連哭都不敢哭出來,已經被嚇壞了。


    謝丞公拍拍華苓的頭,和聲道:“小九不用怕,今日爹爹教你禦下之道。謝貴。”


    “聽候丞公吩咐。”大掌事謝貴恭謹地在謝丞公身側彎下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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