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當然知道他沒說出來的是什麽話,他原領禁衛軍,又素有威名,前些時候齊王和陳王還想拉攏他兵變,正是柴家的眼中釘,現在又交了兵權,怎麽小心都是應該的。如今的司馬十七郎在衣內穿著細鎧,身邊一直帶著幾百人的勇士,王府裏戒備同樣森嚴,這就足以能說明一切。


    “還記得皇祖父曾經問過你,選哪個繼承皇位為佳,那時你什麽也沒有進言,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唉!從沒想到新帝會完全不顧血脈親情,隻信柴氏一族,而柴家又如此跋扈。不過,他們也不敢輕易對我下手,我雖然交了禁衛軍的軍權,但也不是任他們隨便拿捏的。”司馬十七郎握了盧八娘的手安慰她說:“隻等新皇允我就藩,我們便去吳郡。”


    “那當然好,”盧八娘點頭,“隻是不知道新皇會不會放我們就藩?”


    “王妃不必擔憂,如果新皇不允我就藩,等你生了後我也要先把你們母子先送去藩地。那裏已經有我們的人,雖然沒親自過去,但根基還是有的,你去了帶著兒子一定能守得住,我在京城給皇祖父守過孝再去找你們。”司馬十七郎這樣說著,其實他一點也不肯定自己能從京城脫身而出。


    “若是就藩,自然我們一起去。”盧八娘道。


    “好。”司馬十七郎隨口答應著,將盧八娘送到京外十裏處就下了車,“讓桃花爹他們護著你去山莊吧,我是不能離京的。要小心身體,好好養胎。”


    盧八娘應了,不過她在想,安王和柴家實在是不得人心,兵權雖然收了,可是陳王也好,司馬十七郎也好,還有諸多的宗室世家,誰家沒有自己暗藏的力量呢?安王想一網打盡,也沒有那麽容易。


    至於那道聖旨,盧八娘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告訴司馬十七郎。原因有好多,最重要的一條卻是她覺得司馬十七郎即使現在對新皇很不滿,但還是根本不能接受她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於是認真囑咐他千萬小心。


    寧賢妃隻是被封了太妃,老皇帝駕崩時她根本沒有拿出聖旨,盧八娘不能理解,明明寧賢妃隻要把聖旨給大家看,她妥妥地會成為太後,寧家也會多一個爵位,但她為什麽沒有拿出來呢?


    剛剛盧八娘還特別問司馬十七郎寧太妃的情況,聽說她每天都與陸妃她們正常出來祭拜老皇帝,非常平靜。盧八娘猜不透出於什麽原因,心裏十分可惜,寧賢妃的聖旨不拿出來,她也無法利用手中的保命符與司馬十七郎就藩。


    盧八娘從不認為自己能算無遺策,但是她深諳人性的弱點,也堅信那道聖旨決不會就此埋沒了。寧賢妃也好,寧家人也好,誰也不會白白放棄那樣重要的東西。


    京城中的空氣越來越緊張,諸王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安王對宗室的疑心日漸放大,又有柴家與宗室世家爭權奪勢,可失去權勢的人又豈能坐以待斃?政權的交替並不順利。


    老皇帝剛下葬,齊王也被發難了,因為他在孝期飲酒作樂被人舉報,於是降爵為郡王,又罰俸兩年,司馬十七郎做為齊王的兒子,勸諫不力,也被訓斥了一番。下一個是陳王,在朝堂上有失禮儀,令其迴府閉門思過。


    藩王們紛紛請旨迴封地,又被新君全部駁了迴來。這時候盧八娘已經在避暑山莊住了些時日。雖然英郡王府在京郊有農莊,但山莊的地理位置卻更好,可進可退,山下就是通向南北的大路,當初也是因為這一點才選了建莊子。


    雖說莊子一直被稱為避暑山莊,但其實在這裏也有過冬的設施,盧八娘住下後,便寫信邀孟白一家過來住。


    孟白沒幾天自己過來了,看盧八娘一切還好,便笑著說:“京裏亂成一團,我挪到外麵的莊子裏了,本想接你過去,沒想到你倒先出來了。”


    “英郡王突然把我送出京城的,當時來不及打招唿。”盧八娘關切地問:“怎麽不將家人都帶過來?我這裏還是更安全一些。”


    “家裏人口太多,事情也雜亂,來了會擾得你不得休息。”孟白推辭了,“我不過是一介散官,皇權的爭奪與我不關,隻是在京裏怕被波及才出來,留在莊子裏就好。若是司馬十七郎有事,你趕緊去找我。”


    原本他們是訂下了相互幫助的計劃,但真正實施起來也不容易,比如盧八娘離京時就無法對司馬十七郎說她要帶孟白一起走,那時節她隻能先出來了。而現在雖然孟家看起來安全些,但她也不能去孟府,實在沒有那樣的道理。


    孟白也明白由於立場不同,盧八娘不到最後無路可走時也不可能去找他,但盡他所能地把有用的東西告訴她,“我記得下一任的皇帝是嫡子,可現在皇上並沒有嫡子,也不知是我的記憶有誤還是曆史發生了偏差。又也許是寫史的人粉飾?就像朱棣,明史上說他是馬皇後所生,其實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盧八娘點頭示意她知道了,明白他不能久留,便叮囑道:“住在莊子裏也不是就沒事了,巡邏守衛的事你還要親力親為,從莊戶中挑些青壯編入部曲,加強實力。”


    孟白最討厭的便是這類的事務,但到了此時,心裏自然明白必得如此才能保得一家人平安,他已經是五個女人、七個孩子的大家長了,責任重大。所以他特別向派人司馬十七郎討教如何加強莊子的防衛,司馬十七郎自然會幫他想辦法,又將自己手下的幾個部曲送給他,有了這些人,孟白莊子的安全水平提高不少。


    第五十四章 時局變幻八娘出京不得人心安王被囚(二)


    老皇帝出殯後,司馬十七郎也搬到了山莊裏住,他並沒有和盧八娘細說這些天京內的情況,盧八娘也不想多問,她隻打聽了寧賢妃的情況,得知她還是寧太妃後便“噢”了一聲談起了別的。


    司馬十七郎知道她和寧賢妃曾經走得很近,便自以為理解了她的關心,“皇帝對太妃的供養必不會差,畢竟是伺侯過先帝的人,你不必擔心她。就是嶽父嶽母,如今在塢堡裏,倒比京城好得多。”


    盧八娘一點也沒擔心,塢堡確比京城安全多了,想必京中崔家為首的世家都在羨慕盧相死的恰逢其時。甚至司馬十七郎也和盧八娘商量,“要麽我也把你送到盧氏的塢堡吧,那裏不會受京城的波及,又有嶽父嶽母照應著你。”


    盧八娘並沒有同意,她靠著司馬十七郎溫聲說:“我要跟你在一起。”其實她不相信盧家的人,他們才不會一心一意地護著自己和孩子呢,而司馬十七郎才真心對自己和孩子好,就算他不能天天守在自己身邊,但山莊的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


    老皇帝選了懦弱善良的安王繼位,又為他安排了強勢的嶽家幫忙,但早已經成年,手中又有一定勢力的叔王們哪裏能服氣?除非老皇帝死前能狠下心來把幾個有權勢的兒子殺掉,否則就不可能避免這一場亂局。


    很多人都看出的亂局終於出現了。


    事件的起因很簡單,魯王世子與柴家的一個子弟車馬衝撞了,於是在京城繁華的街道上,魯王世子被柴家家仆打殘。魯王告到了新帝麵前,反被罵了一通,而行兇的柴家子弟隻罰了幾匹錦帛。當然還有幾件類似的事情,新皇繼位的幾個月內,宗室世家已經積累了太多太多的怨恨了。


    司馬十七郎也是宗室之一,他對於這種渺視宗室的行為同樣非常憤慨,宗室的一位老王爺給他送了一封信,他讀了後並沒有給盧八娘看,隻是說:“司馬家的事我總要聽聽長輩們怎麽說,明天一早我迴京城。”


    盧八娘心裏大約是有數的,司馬十七郎怕自己擔心什麽也不說,但其實很多事實在是明顯了。安王和柴家想用雷霆手段控製住政局,可他們選錯了辦法,已經失去了人心。但她並不說破,隻是溫和地說:“你把細鎧穿在裏麵,不管什麽時候也不要脫,帶在身邊的人都要輪流值夜。再有,吃東西一定要小心,外麵的東西不要碰,晚上我讓廚房給你們多備點麵餅,每人身上都帶上一些。”


    “我知道了。”司馬十七郎笑著答應,“你有身子了,別操這麽多的心,我會讓人安排的。”


    十多天後冬至的慶典上,新帝被宗室諸王逼宮了,最終的結果是陳王成了皇帝,新帝被廢,得了個厲王的封號被囚了起來。


    又過了十幾天,司馬十七郎迴到山莊。他裏告訴盧八娘,“皇祖父原本留下了聖旨,封寧賢妃為後,陳王為太子。對了,他老人家早將陳王叔的名字記在了寧皇後名下,為的是讓他以嫡子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繼位。”


    “聖旨皇祖父早就當著宗室好幾位老王爺的麵到陳王叔手中,隻是陳王叔純孝,見皇祖父最後的時候指了安王,本不欲拿出聖旨的。可眼見宗室危難,老王爺們再三催促陳王叔,他隻得拿出來交給大家,於是陳王叔振臂一唿,宗室影從,現在厲王被囚,柴家一門男丁盡誅,婦孺皆被發賣。”


    盧八娘聽了,隻搖了搖頭,政治鬥爭就是這們可怕,無能的人攪進去的結果就是如此了,安王是絕對的悲劇人物,但誰讓他明明沒有能力卻一定攪到皇位的爭奪中呢?對於自己也在其間起了點作用,盧八娘並沒有絲毫內疚,願賭就要服輸,想爭皇位的就要做好被殺被囚的準備。權利有多大,責任有多大,危險也有多大。


    司馬十七郎說起這些事時,真是五味雜陳,短短幾個月,他親身經曆了政權的兩次變,從重權在握到朝不保夕,然後又立下從龍之功。這其間真是感觸頗多,他慨然道:“皇上與宗室所有人盟誓,絕不會誅殺司馬氏子孫。並讓大家都迴京城呢。”


    “我這個樣子,還是不動了。”盧八娘指指自己的肚子說,安王固然不好,但她也不信任陳王,雖然他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不得不盟誓答應保住諸王的性命,“我們還是早日就藩吧。”


    “你不動也好,我能更放心一些。至於就藩,我已經請旨了,皇上說舍不得兄弟子侄們離京,要大家在京城一起為皇祖父守孝。”


    說是不舍,其實還是怕心有不平的諸王就藩後叛亂,想將大家握在手中。


    至於陳王所拿出的那張聖旨,當然是盧八娘親筆寫的,但她當時隻寫了封寧賢妃為皇後,那麽封陳王為太子是誰加上的呢?


    盧八娘真心佩服陳王。


    弄清楚這份聖旨的存在,說服寧賢妃拿出聖旨,添上對自己有利的話,還偷偷改了玉碟,把名字記在了寧賢妃名下,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陳王這一番行動後使他比起當初安王以嫡孫繼位還要正統。而且有了厲王前麵的嚴苛,如今的宗室大臣們反倒覺得他和善,願意擁戴他。


    “聖旨?”盧八娘故做不解地問:“皇祖父什麽時候下旨封後立儲?”


    “我也猜不透,”司馬十七郎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對盧八娘說:“那份聖旨大家輪流看了,都認為是真的。可是,我總覺得字跡有點不對,特別是前後運筆的方法有些微小的不同,像兩個人寫的。”


    可不是兩個人寫的!盧八娘淡淡一笑,宗室大臣們並不都是傻子,司馬十七郎看出來了,一定還有別人也能看出來,可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隻能說明大家寧願相信這份有些可疑的聖旨,而不願認安王!


    司馬十七郎原本發誓是要忠心於新君的,奈何新君根本不肯要他效忠,好在他還沒傻到以死去效忠蠢皇帝的地步,在這種撲塑迷離的情況下選擇了沉默,可能很多宗室大臣應該也都差不多如此吧,陳王還真能把人心都算了進去呢。


    “這些事情我們不用管,隻等著守過孝就去藩地,在那裏,我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盧八娘一直瞞著他聖旨的事,保持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美好正直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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