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是被劇烈地顛簸搖得醒過來的,她輕輕拉開簾子,向外麵看去,周圍是綿綿青山,便知道已經走到兩座縣城的中間了,聽說這裏是一路上最偏僻的路途了,要越過一座大山,當然也是最為難走的一段路。


    桃花今天根本沒坐車,昨天她在馬車上坐了一會兒就改成了騎馬,見盧八娘打開簾子,趕緊在馬上探過身來問:“夫人,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這裏的空氣特別好,還帶著香氣。”


    “可不是,滿山開的都是花。”桃花說著躍上馬背從路邊采了一枝花遞給盧八娘。


    司馬十七郎迴頭見盧八娘正打開簾子與桃花說話,趕緊打馬過來,“夫人睡醒了?”


    盧八娘手拿著花枝點頭道:“車裏顛得太厲害了,我想下去走走。”


    “也好,不過再等一小會兒,這裏正是山穀,聽說前些天發過山洪,泥濘得很,到山坡路好一些的地方再下來走吧。”司馬十七郎看看手中拈著一枝花,可人卻比花還嬌的盧八娘,很想邀夫人與自己同乘,可是到底覺在眾人麵前過於親密會影響郡公的體麵,也就沒有說出來。


    盧八娘向下看看,果然地上的泥有幾寸厚,車輪深深地陷了進去,再瞧瞧自己腳上顏色雪白,襪口繡花的漂亮羅襪,放在一旁的掐金五彩牛皮小靴,下意識地把腳向迴縮了一下,她還是坐在車上的好。


    桃花本想問問夫人是不是改為騎馬,可又一想沒有幾個人了解夫人會騎馬的事情,按夫人的習慣,她一定不願意更多的人知道,於是她聰明地閉口不提,向後退了退,給司馬十七郎留出位置和夫人說話。


    正說話間,車隊突然停了下來,原來一條小溪擋住了路,有人飛馬跑過來向司馬十七郎報告,“向導說路與以前有些不同,這裏原本沒有這條小溪。可能是前些天的山洪衝塌了山體引起的。”


    司馬十七郎打馬上前去與送行的縣令及向導商量去了,盧八娘戴上幃帽讓人將車簾完全打開,欣賞眼前的景色。又過了一小會兒,車隊繼續前行了,有人過來傳話,“向導說這時節本地常有這種事情,不打緊,何況這溪水並不非常大,渡過去很容易的。還聽說發了山洪後,路也會毀損些,但我們人多,若是遇到阻礙,隻管派人在前麵開路就行。而且那邊縣令一定在路上接著大家,故而郡公下令繼續前行。”


    盧八娘頜首,“告訴郡公,我知道了。”


    果然車隊繼續向前走去,小溪最深的地方隻能沒過半個車輪,水花向兩旁濺起,發出嘩嘩的聲音,帶給人清涼的感覺,讓盧八娘的心情愈發地愉悅。


    不過沒走多久,車子又停了下來,聽說前麵的山路已經被山石堵住了,不能通過。於是,所有的部曲和跟隨前來的仆役都被調到前麵修路,盧八娘也趁機下了車活動活動筋骨。


    桃花早讓人準備了地氈,挑了一塊平整又幹燥的地方鋪了,四周又圍上了屏風。車子拉到旁邊,盧八娘穿上精致的小靴子不沾一點泥土地直接落在了地氈上,她滿意地歎了一口氣。想當年從益州迴京時就沒有現在舒適,一品郡公夫人的排場比起小小的太守之女可要強得多了!她很滿意這一點。


    有人在屏風外麵傳話,“張家、趙家等夫人來給郡公夫人請安。”


    這次遷到吳郡以七戶世家為主,帶著依附他們的眾多人口,其中以張姓、趙姓兩家為主導。不過,大家雖然一路同行,因為分坐了不同的船,見麵的次數並不多,盧八娘又是不喜歡弄這些虛禮的人,因此從一開始就傳下話來,讓大家自便。如今等待修路的時候,卻正是女眷們聯絡感情的好時機。


    對於出身名門的英郡公夫人,所有的夫人或多或少都聽過她的一些事情,一路上見了她的排場,更是萬分敬仰。看著高傲端莊,不染一絲旅途風塵的郡公夫人,過來的夫人們恭敬地行禮請安。


    夫人們一如在室內一般,脫了鞋子踏上整潔如新的地氈。這時人們在鄭重的場所脫鞋是常規,盧八娘笑笑,“荒郊野外,大家不必拘禮。”可是大家哪裏敢不拘禮呢,再說,如果踩髒了英郡公夫人幹淨的地氈,不用別人說什麽,自己就會無地自容。


    說話間,已經有人送上新烹的熱茶。


    擺放茶具的梅花小幾、描花漆托盤、雪白的瓷杯、碧綠的茶湯、撲鼻的清香,加上四周圍起來的屏風,讓女眷們覺得她們重新迴到了京城那個風雅的地方,所以話題就迴到了京城,若不看屏風外的情況,有人會以為這是京城貴婦們的一次小聚會呢。


    沒多久,司馬十七郎也帶著人在不遠處休息,山路沒有那麽快修複,總要等待。女眷們知道消息後,並沒有焦躁的情緒產生,一行人帶著大量的物品,就是在這裏住上十天半月都沒有問題。


    毫無預警地,一聲巨響從修路的前方突然傳了過來,突然箭就如飛蝗般地射了過來。盧八娘看著她身邊的張大夫人前胸中了一箭,血從她的口中和胸前湧了出來,張大夫人的右手握住了箭,好像要把它撥下來一樣,然後她就倒在了自己的腳下。


    “大夫人!大夫人!”


    “救命啊!”


    寧靜的茶會轉霎間變成了修羅場,還有幾個女眷中了箭,痛苦地唿叫著,屏風倒了,案幾翻了,茶杯打碎了,女眷們有的四處奔逃,有的瑟瑟地癱在地上,還有的在死掉或受傷的人身旁哭泣著,到處是鮮血和一片狼籍。


    “夫人!”桃花再聽到弓弦聲時就跑過來抓住盧八娘的手,帶著她跑到一塊大石後麵,又將一麵屏風折起來護在她的前麵。


    “夫人,夫人!”一直跟在盧八娘身邊的護衛長陳勇帶著十幾個護衛找到盧八娘。他們帶著盾牌和武器,將盧八娘和桃花圍了起來,“我們該怎麽辦?”


    桃花從擋在前麵的盾牌一側伸出頭去看,“箭雨這樣密,至少有幾百個弓手藏在山上!”


    “對,而且這些人還有軍中的□□!”陳勇說。軍中的□□是朝廷管製的武器,一般百姓手中不可能有。


    第四十二章 刀光劍影桃花護主密林逃生八娘被困(一)


    盧八娘有暈血症。雖然現在好得多了,不至於一下子暈過去,但見了張大夫人的血流到了她的腳邊,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了。大家的幾句話讓她清醒過來,她迅速地觀察了形勢。


    現在他們是在半山腰的一片緩坡上,箭來自山頂方向,而且已經聽到有人喊叫著向這邊衝了過來。可是在前方被派去修路的上千部曲和仆役並沒有迴來救援,聯想到剛剛那聲巨響,山上滾下來的山石泥土一定是以他們為目標的。


    這麽說,路被損毀應該是人為的了,至少是有人借此來分散他們的實力,目標就是他們。果然山上下來的人大聲叫喊著:“殺死英郡公!為王將軍報仇!”


    眼下的形勢很危急,怎麽做才是最好的呢?盧八娘正在沉吟間,在一片混亂嘈雜中,她清晰地聽到司馬十七郎喊“夫人!”的聲音,接著她看到司馬十七郎帶著幾十個人,手揮著寶劍過來接應她,“我們先和郡公他們匯合!”


    桃花和陳勇掩護著她,很快和司馬十七郎會合了。司馬十七郎一把將盧八娘撈到胸前,把她置於自己的保護範圍,然後招唿身邊的人,“大家一起向山的側麵樹林裏衝過去,不要戀戰!”


    盧八娘被司馬十七郎拉著手臂,拚命地向樹林中跑過去。在司馬十七郎吩咐的時候,她馬上也明白了,現在大家處在一片開闊的地帶,留在此地隻能受製於對方的弓箭,向山下跑形勢還是一樣被動,向山上跑正和敵人遇到,隻有進入山側的樹林裏才能躲過敵人和他們密集的箭雨。


    他們很快接近了樹林的邊緣,箭雨已經對他們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了,但是已經有從山上奔下來的人拿著刀槍劍戟向他們殺了過來。


    “你護著夫人向前走!”盧八娘被司馬十七郎在身上用力一推,倒向了桃花,桃花本來已經扔下擋著劍的屏風,撥出了身上藏著的兩把短匕,聞言將兩把短匕合在一隻手裏,拉住盧八娘,帶著她向樹林深處跑去。


    沒多久,司馬十七郎帶著幾十個人追過來,“快走,後麵的人擋不了多久!”


    又跑了不知多久,盧八娘覺得自己的嗓子又緊又熱,好像隨時會吐出一口血來,心跳得就要出了胸膛,她實在跑不動了,而不遠的後麵,依舊能聽到喊殺聲。


    隻這樣一分心,盧八娘就覺得自己沒了一點力氣,腿完全軟了,她努力支持著,用最後的力氣推開一直拉著她的桃花,靠到一株樹上,喘成一團說:“你,你跟他們跑吧。”


    桃花的手被甩開後,立刻又抓住了她,一蹲身,一聲不吭地將盧八娘背了起來,繼續向前跑去。


    這兩年,桃花的個子長了起來,已經比盧八娘高了,但卻一點也沒長胖,還像一根細竹竿一樣。不過這丫頭的力氣卻一點也不小,背著比她重得多的盧八娘腳步不停地跟著大家。


    “放下我!放下我!”盧八娘拍著桃花的後背大聲地喊著,見她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拚命向前跑,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添亂了。於是她不再動也不再喊,閉上眼睛就當自己已經死了。


    很快他們遇到了又一波截殺,護衛們衝上去,刀槍相碰發出巨大的聲音,人們發出的嘶吼聲更大,到處是血,死人、斷肢橫在前麵的路上,桃花看也不看地躍過去,盧八娘睜開的眼睛看了看,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突然一個滿臉兇氣的人攔在桃花麵前,他口中唿出的臭氣已經噴到了盧八娘的臉上,然後他就倒在了她們的麵前,司馬十七郎臉色煞白,喘著粗氣,顧不上說話,提著還在滴血的劍揮了一下示意桃花快走。


    這次闖過截殺後沒多久,桃花的步子踉蹌起來,司馬十七郎不知從哪裏追了過來,將盧八娘接到了他的背上繼續疾行。然後他們再次遭遇到一波截殺,再然後就是繼續跑,繼續遇到截殺,又繼續跑,當然一路上她又被換了幾次手。


    樹林裏的光線更加陰暗,再也聽不到殺喊聲時,大家終於停了下來。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後,每人都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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