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司馬十七郎非常體貼,為了盧八娘他這次走的是水路,行程雖然慢了些,但比起騎馬坐車卻又好得多。


    而且一路上,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二人有無數因閑情而生出的逸誌可以消磨這大好時光。下棋、猜謎、練字、讀書,還有坐在船舷旁看著遠山近水,聽船頭的漁夫唱情歌……這一切對於繾綣情深的少年夫妻,也算得上是遲到的蜜月旅行了。


    到了吳郡碼頭,早有當地的縣令來接,男人們騎馬,盧八娘改乘馬車,向縣城中駛去。盧八娘坐在顛簸的馬車裏,終於覺出旅行的痛苦來。到了這個時代這麽久,她是第一次坐馬車。


    這裏的時尚是坐牛車,尤其是世家,差不多把坐牛車上升為一種風格和地位的象征,其實在盧八娘看來其實是另有原因。那就是崎嶇不平的路況和沒有橡膠車輪及相應的減震設備,馬車坐著實在痛苦。盧八娘在益州時,也曾瞞著父母騎馬出遊,因為騎馬也要比坐馬車好得多。


    縣令特別給盧八娘準備了幾輛牛車,因為他覺得出身世家的郡公夫人如果坐不上牛車一定異常不滿。但再多的牛車他準備不出來,吳郡這兩年一直戰亂,牛的數量特別少,而此時正值春耕,實在抽不出足夠的牛。


    要知道英郡公這次到吳郡,不僅帶著夫人,幾十個仆役,上百的部曲,還帶著上千口的北地遷過來的僑姓世家,坐滿了十幾艘船。


    盧八娘見狀並沒有乘牛車,因為幾輛牛車會嚴重拖慢隊伍行進的速度,她聽說,從下船的碼頭到吳郡還有上百裏的路,要走上好幾天。這位縣令會把他們送到縣城的邊界,交給下一位縣令,沿途還會經過三個小縣城呢。


    在船上時感覺還不明顯,但改走陸路後,盧八娘深切體驗出吳郡與京城的巨大差距了。在這個時代,吳郡的發展是嚴重落後於中原地帶的,雖然本朝從北方遷到南方的一些僑姓陸續將一些先進的生產方式帶到了這裏,但要做的還有更多。要知道在一二百年前這裏還僅相當於奴隸製社會呢。


    不過盧八娘是做好了吃點苦的準備的,為了給自己建立一個長久的根據地,盧八娘肯定是要到各處考查一下的,這種事情,她寧願親曆親為。


    晚上,大家在簡陋的驛站住了下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住在一間最寬大屋子裏,這當然是這裏最好的房間了,雖然也一樣的簡陋。除了他們夫妻,其它屋子都最少住了十幾個人,因為驛站的屋子不夠用,隨行的部曲和仆役隻得在外麵搭了帳篷,帳篷不夠的隻有露宿。


    但吳郡的氣候比起京城還要溫暖,二月的時候,溫度已經很高了,即使露宿也不是不可接受的。盧八娘用這個借口來寬慰自己有些羞愧的心,因為她的潔癖,她帶著數量眾多的生活用品,占著大屋子,而卻任由其他人住在外麵。


    “拿些錢帛給驛丞,讓廚房給大家做點肉湯。”盧八娘吩咐,她用這個辦法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然後就心安理得地躺在柔軟幹淨的被褥上由得桃花給自己捶背揉肩,她覺得一身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


    桃花剛揉了幾下,就聽到外麵先是響起了殺豬聲,然後歡聲雷動,部曲們嚷著“郡公和夫人又給大家添菜了!”


    桃花手並不停下,笑著說:“有了加了薑的肉湯,晚上就不會覺得冷了。”她不曉得盧八娘愧疚心理,反倒認為盧八娘大度善良,夫人本就應該住在華屋高廈,而部曲仆役們本就應該露宿,“我們跟著夫人,永遠比旁人家的下人過得好,大家都說就是為夫人死也不會眨眼的。”


    “能活著還是活著好。”盧八娘隨口說,恰好這時洗澡水燒好送了過來,她趕緊泡進了浴桶,“一天下來,身上早就臭了!”


    “夫人,你若是臭了,別人該怎麽樣呢!”桃花並不同意,“你中午休息時還用泡了薄荷葉的水擦洗了一次,我用剩下的水擦了擦,現在身上還有香味呢!”


    好吧,盧八娘也得承認自己其實還算幹淨,“可還是出了不少的汗。你幫我把頭發也洗一下吧。”


    盧八娘洗了澡,又吃了自帶的廚師為她專門做的飯菜,帶上細紗的緯帽,與桃花和幾個護衛出了驛站的門。很快,她就在小小的縣城裏走了一圈,小縣裏很蕭條,縣城的牆是用泥土夯築的,並不甚高大。縣衙是這裏最好的建築,其次是驛站,另外幾處比較整齊的房舍應該是當地的富戶了。商業非常不發達,隻有兩三家鋪子賣些最必須的用品,還有幾家手工作坊。


    這個時代,一般的縣城也就是這個樣子的了。盧八娘對兩天後就會到達的吳郡城也不報有太大的希望。結合一路上看到的情況,這塊中國最肥沃的土地之一,現在因為人煙稀少,勞動力低和世家的嚴重盤剝而沒有多少生機。


    盧八娘心裏歎了一口氣,迴了驛站,司馬十七郎正好也結束了與縣令的交談迴了驛站。他看看沒有完全被自家帶來的屏風擋住的一處發黴的土牆,扶著盧八娘坐在了床上,然後吩咐,“拿幾匹錦帛來。”


    盧八娘一直忍著不看那塊黴斑,但實際上她卻不受控製地看了很多次,覺得那塊黴斑如鯁在喉般地難受。現在她又隨著司馬十七郎的目光看了過去,然後不自在地轉過頭來。


    司馬十七郎見錦帛送了過來,讓人將屏風挪了過來,擋住盧八娘,叫了幾個下人進來用錦帛將那塊黴斑蓋住。浪費一匹錦帛雖然可惜,但他知道,如果不這樣做,盧八娘可能一個晚上睡不著覺。


    盧八娘一方麵為自己的怪癖自責,一方麵又心情舒暢了。她知道在錦帛的遮擋下,黴斑依舊存在,但又不可避免地因此而放鬆了全身。


    “夫人這次出門受苦了。”司馬十七郎心痛地看著盧八娘,若不是為了子孫將來,夫人哪裏會出京城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呢。


    “還好了。”盧八娘笑著答道,她也確實比過去好了,對路上的很多狀況雖然心中不快,但都能容忍。但她這種從來不抱怨一句的風度更讓司馬十七郎體諒她。然後她就問起了本地的一些風俗民情和政治經濟情況,縣令宴請司馬十七郎,自然也會做些匯報。


    情況不是太好,朝廷的苛捐雜稅本來就多如牛毛,甚至一般的平民養一隻雞種一株果樹都要交稅,弄得百姓們的日子苦不堪言。可是比起世家的隱戶們,他們又算是幸運了。世家的盤剝比起朝廷還要兇狠,更可怕的是這些收入與朝廷完全無關。


    縣令當然不可能對英郡公說這些,但司馬十七郎不是第一次來吳郡,這些事倒也瞞不過他。他這一次做欽差到吳郡,身上就負擔著改善這些問題的使命。


    查出世家的隱戶、隱田,用來安置僑姓世家,在削弱吳郡世家力量的同時,又要注意不能將他們逼入絕境,讓他們起兵造反。


    “益州那邊也相差不多,世家也是一樣的貪婪。”盧八娘在益州住了幾年,對那邊的情況非常熟悉,“雖然吳郡人口稠密程度遜於那邊,但論兩處的自然資源,吳郡土地肥沃要強於益州,我認為這裏更有發展前途。”


    “吳郡的官府對州郡約束力太差,這也是個難處。”司馬十七郎補充說,他也在思考他封王之後是不是申請這裏做為他的封地呢。藩王封地情況可以說是天差地別,若是父親封給心愛的兒子,會選全國最好的地方,但不受喜歡的宗室則可能是最荒涼的地方,他不無擔心地說:“誰知道皇祖父會把我會封到哪裏呢?”


    “我們先有個目標,然後再努力爭取。”


    “不管到哪裏,我都會好好建好自己的封地,為子孫做長久計。”司馬十七郎感慨地說道。不用說,他這個不事稼穡的皇孫都看出來了,本朝對百姓過度地索取就有如殺雞娶卵般地急功近利。


    司馬十七郎能夠理解百姓的苦楚,他倒底與那些養尊處優的皇子皇孫和士族郎君不同,畢竟他曾在齊王府最底層混過,也接觸了社會各層次的人。


    第四十一章 行路難盧八娘驕奢突生變張夫人身亡(二)


    夫妻二人一番談話,從吳郡的現狀到朝廷的局勢,從治理民生到法製建設,說得十分投契,又對未來做了一些美好的展望。


    不覺到了入睡時分。盧八娘的習慣是睡前一定要洗澡的,因此桃花把水送進來的時候,她就示意司馬十七郎出去,平時她洗澡時也不肯讓司馬十七郎看。


    司馬十七郎的打算恰好相反,滿心的柔情蜜意,借著旅途中沒有多餘房間的便利,他正想看個飽,於是就推說太累躺在床上不起來。盧八娘看著這個無賴,卻又不好在別人麵前說什麽,於是拿了塊布巾裹著進了浴桶,匆匆地衝洗一下就要出來。


    “夫人,你先別出浴桶。”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坐了起來凝神看著這邊,見狀馬上說:“屋子裏連地衣都沒有,小心弄髒了腳,不如我把你抱到床上還幹淨些。”又讓桃花趕緊重新鋪上睡覺時用的被褥。


    桃花頗覺得郡公說的有道理,馬上換好了被褥,將盧八娘的鞋子挪到了床前,然後在司馬十七郎的示意下出去了。司馬十七郎微笑著一步步走近浴桶,拿走蒙在盧八娘身上的布巾,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盧八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說:“你想做什麽!”


    “我什麽也沒有做啊!”司馬十七郎學著她的樣子挑挑眉說,表情無比地愉悅。


    盧八娘忍不住揚了他一臉一身的水。可他還是不動,卻用一雙眼睛上下左右,事無巨細地打量著她。


    “水有些涼了。”沒穿衣服自然就處於劣勢的盧八娘隻得這樣說。


    對於盧八娘一路上還是與家裏一樣頻繁地洗澡,司馬十七郎是很擔心的,其中的一點就是外麵環境不好,容易著涼。因此聽盧八娘這樣一說,隻好趕緊拿出幹淨的布巾將盧八娘抱起來放到床上,還殷勤地幫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你趕緊去洗一洗吧。”盧八娘左拍右擋也攔不住這兩隻鹹豬手,“在船上時你天天鬧,還沒鬧夠嗎?”


    “還不是你,”司馬十七郎趕緊用殘水洗了洗,跳到床上說:“一路上,總說船壁薄不隔音,這樣不行那樣不肯的,今天我特別試了試,驛站的房子看著雖然比京城要簡薄些,但隔音還是不錯的,所以今天你可不許攔著我了!”


    所以當天晚上司馬十七郎不但自己製造出很大的聲音,而且還要聽到盧八娘的聲音,“快點,喊一聲我愛聽的,否則我可不會饒了你。”


    盧八娘身體雖然康健,但畢竟比不了習過武的司馬十七郎,最後隻有一一從了他,讓司馬十七郎感受到了無尚的快意。


    第二天出門時,司馬十七郎扶著盧八娘的手送她上了車,笑著說:“我讓人多鋪了好幾條坐褥,你在上麵靠著睡一會兒不打緊。”


    盧八娘其實沒有那麽嬌弱,但她樂得受到這種無微不致的照顧,便斜靠在車壁上,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流連了一圈,做了個趕他走的動作無聲地迴了過去,果真靠著車壁閉目養神,然後她竟然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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