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在司馬十七郎進門的瞬間,已經坐直了身子,眼下,她站了起來,司馬十七郎溫和地扶著她一同坐在了床上。


    “喜娘還要等一會兒再來。”司馬十七郎看著盧八娘說,“我們坐著吧。”司馬十七郎穿著大紅的喜服,神采奕奕,臉上帶著掩不去的笑意,他一麵說著話,一麵側過頭看著盧八娘。


    聞到了這人身上的酒味,加上自己的被褥被別人坐了,盧八娘心裏不舒服極了,她剛剛已經把手藏到了袖子裏,沒有被司馬十七郎拉住,現在她不露聲色地把袖子從司馬十七郎手中抽了出來,點點頭,以示讚同。


    他們的婚禮其實還沒有結束,還有共牢合巹之禮沒有進行。共牢就是新婚夫婦共用一個牢盤進食,而合巹即將一個瓠一分為二,夫妻各用其一飲酒。這種儀式說起來很簡單,實際非常繁瑣而且奢費。


    按習俗,共牢合巹之時,婢仆陳列,到處點燃精雕飾采的牢燭,用佳釀作為合巹之酒,而所有的牢具,也就是餐具,都是金銀所做,極其奢華。然後,王府裏派來的兩名喜娘會全程觀看洞房的過程,迴去向長輩們報告,這些程序在世家也中也相差無幾。


    盧八娘心裏在想,喜娘一直不來才好,喜娘若是來了,也一定要將她們打發走,她已經對桃花說過了,讓她按自己的吩咐做。


    她略略抬起了眼,就看到司馬十七郎露在衣袖的外麵的一雙手都握了成了拳,暴出了青筋,盧八娘馬上就明白過來,他也很緊張。這種認知讓她馬上放鬆下來,“我們坐在桌子旁說話吧。”


    “好,”司馬十七郎沒反對,坐在哪裏都無所謂。他想的是,父王、世子根本沒來參加他的婚禮,他的一些朋友還不能露麵,所以這場親事辦得實在太簡陋了。做為新郎,他心裏雖然不好受,也不出乎意料。但時間已經不早了,喜娘竟然還沒到,難道王府裏成心連麵子都不要了嗎?


    司馬十七郎早就打聽到,今天的喜娘是王妃屋裏的兩個姑姑,他的體麵自然不夠王妃身邊最得寵的姑姑們過來,不過這種事情有賞錢可拿,也總是不乏願意來的人。在自已大喜的日子,他不想鬧得不好看,於是便向平安打了個眼色,平安明白後悄悄地退了出去。


    司馬十七郎想著這些,又盼著平安能順利迴來,緊張難奈,但還裝出一副笑臉推托道:“幸虧喜娘沒有來這麽早,要是她們在,我們都不好說話。”


    盧八娘點點頭,努力撐著做出一副自然的樣子說:“我不大喜歡下人離我太近,身邊也不願意放太多的人。”


    “我也一樣。”司馬十七郎隨口應和後想:“娘子還真奇怪,身邊下人多才有排場,夠體麵呢。”當然這都是內宅小事,無關大局,以後就由娘子做主好了。


    第七章 庶子娶親王府敷衍心病難醫貴女服藥〔一〕


    兩位喜娘終於到了。看著她們氣還沒喘勻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是怎麽趕著過來了。原來王府出了一件事,齊王的一位侍妾突然有了身孕,可齊王已經有半年沒進她的屋子裏,而查出的結果竟然是齊王妃親生的十三郎惹的事,齊王妃氣得要命,又要想辦法瞞住齊王。要做喜娘的兩位姑姑雖然與這件事無關,但她們也被拘在正殿裏不許出去。


    看在平安許給每人千錢的打賞,她們偷偷地溜出來,一進門,便急忙過來說著吉利話,催促著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行共牢合巹之禮。


    喜娘們的話語使屋子憑添了許多鮮活之氣,天氣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燃起來的兩隻紅燭閃著跳躍的光,給所有人的臉上籠了一層朦朧。


    一隻裝在木漆牢盤裏的烤豬被端了上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共同舉箸示意了一下,又用同一隻瓠一分為二所得的容器飲了酒,喜娘們將整個步驟簡化至極,接著就將他們送進了床上,放下帳子匆忙告退了。


    盧八娘聽到喜娘離開的腳步聲,馬上從床上起來,看到桃花和平安還在屋子沒有來得及退出去。


    因為喜娘沒像娘子所說的那樣站在床前,桃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娘子明明說讓自己把她們弄走的。正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按奶娘告訴她的規矩關門退出,現在見盧八娘起來了,馬上過來問:“娘子,你一天什麽也沒吃,我去讓奶娘把做好的餛飩端來?”


    盧八娘點了點頭,雖然她什麽也不想吃,但用吃飯作為借口贏得些準備時間還是蠻不錯的。


    司馬十七郎也隨後過來了,他被安排躺在床裏麵,自然要落後一步。聽到桃花說餛飩,馬上就感到餓了,肚子還不爭氣地“咕嚕”一聲。


    桃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餛飩是給娘子準備的,要知道娘子吃東西有多挑剔,今天又一直沒吃什麽。而司馬十七郎的肚子叫什麽!


    奶娘當然不這麽想。娘子嫁了人,就要以郎君為天,她們這些下人,自然也要敬著郎君。她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將四樣菜擺在桌上,又端過兩碗餛飩來,先給郎君那份放好,再擺了盧八娘的,然後恭敬地行行禮道:“郎君、娘子,你們隨便用些。”


    桃花已經將洗手的水送了過來,伺侯著盧八娘完成了她繁雜的清潔過程。


    四樣菜有葷有素,搭配得宜,兩碗餛飩帶著湯水,上麵撒著綠綠的香菜末,還冒著熱氣,盧八娘的食欲也上來了,她今天的中飯就基本沒吃,因為盧家的幾個姑姑從早上起就對她教導起了為婦之道,而後來她的母親又一直在她麵前痛哭流涕的,想到要離開四夫人了,盧八娘就一直捏著鼻子忍了下來,但卻沒有一點想吃東西的心情了。


    可就是這樣,盧八娘仍隻是用匙盛了點湯喝,她不敢吃東西。剛剛與司馬十七郎並排躺在一起的感覺很糟,那麽別的她更沒法容忍下去。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惡心了,為了怕一會兒吐得太難受,她隻有少喝一點湯。


    司馬十七郎到了現在才感覺出自己餓極了,雖然那天盧八娘爽快地答應了要同他成親,可是沒到最後的時刻他一直在擔心盧家會悔親。


    今天中午,他緊張得根本吃不下去飯。而晚上的婚宴,他隻是在喝酒。眼下這樣香氣撲鼻的食物擺在了他的麵前,他的胃口大開。


    司馬十七郎風卷殘雲地將一碗餛飩吃下了肚,每一樣的菜他都吃下去了一大半,他這才注意到盧八娘基本什麽也沒吃,便關心地問道:“你怎麽不吃?”


    盧八娘勉強笑了笑說:“剛吃了點心,不餓,我喝點茶好了。”


    桃花早就泡了茶,這時用盧八娘專用的綠玉杯衝洗了三次後倒了一杯遞過來,盧八娘接過來後慢慢喝著。


    司馬十七郎也放下了碗筷,看了桃花半天,桃花勉強拿了一隻早就準備好的白纏絲瑪瑙杯子,替他倒了一杯茶,非常不情願的遞了過去。


    司馬十七郎接過茶,三口兩口喝了下去,看著盧八娘端著茶杯,慢慢地啜著杯中的茶,心裏焦急起來,可他要怎麽樣催促娘子才好?雖然喜娘提前離開與他無關,可是他本也關照過平安,共牢合巹後就將喜娘送走。他怕喜娘看著行周公之禮的原因倒不是害羞,而是怕自己舉止失儀,丟人現眼。


    喜娘提前走了,娘子心裏一定很不悅吧,她一定覺得被輕慢了。可自己若是留下喜娘,明天他就會成為王府裏的笑柄,到那時,娘子也會難堪的,自己隻能這樣做。


    司馬十七郎想好了後,也下了決心,他一向很有決斷力,“等娘子喝過這一杯茶,我就提醒她該安置了。”他暗暗地看著盧八娘。燭光下的盧八娘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半垂著眼瞼,神情自若,這種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裏的風度是那樣的高傲,讓司馬十七郎神思恍惚,心動萬分,從第一次見麵起盧八娘就特別吸引他。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盯著娘子的臉看個沒完,讓她發現了可不大好。於是便把目光移了下來,盧八娘喝水用的綠玉杯看起來價值不斐,幾近透明的玉石中帶著一抹綠色,流光溢彩,而握著杯子的那雙手卻更吸引司馬十七郎的目光,白嫩嫩的手形狀特別漂亮,因拿著杯子而突出的關節那樣的精致,手指勻稱白嫩,略長的指甲呈粉紅色,在燭光和杯子的映襯下微微閃著的光澤。


    “我們安置吧。”司馬十七郎心如擂鼓、嗓子發幹,終於看著盧八娘慢慢地將一杯水喝沒了,便努力用最溫和的語調說。


    “哦。”盧八娘怔了一怔,再怎麽找借口,也不可能真的躲過去這一關。盡管這些天給自己做了無數的心理建設,可現在盧八娘覺得自己還是無法接受。也許她是不可能像擺脫厭食症一樣幸運地擺脫她所有的心理問題。


    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頭上、身上所有的飾品一股腦地摔在地上,脫下累贅的衣服,逃出新房,隨便去哪裏都好!


    可是,盧八娘早已經下了決心,她不會突然改變計劃的。於是她仍著垂著頭,低聲說:“請郎君先安置,我去洗浴一下。”說著再次進了淨室。


    桃花服伺她重新洗了一遍,幫她穿上了淺紅色的絲綢衣褲,外麵隻罩上一件大紅的外裳,頭發上的飾品也盡數摘下,隻鬆鬆地挽了一下。


    出了淨室,司馬十七郎已經坐在了床邊,但衣著依舊整齊,似乎在等著盧八娘。看著盧八娘出了淨房,便要攜她一同上床。


    “郎君要和娘子一起住,還不趕緊洗一洗!”桃花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說:“一身的酒味,難聞死了!”


    說完後,桃花不放心,又叮囑道:“我已經替郎君準備好了熱水,就在屏風左邊的那隻浴桶裏,右邊的東西都是娘子用的,你千萬別碰!”


    成親了就要住在一起,這樣才能生出小孩子來,這個道理桃花當然明白。可是娘子特別喜潔,司馬十七郎這個邋遢樣怎麽能行!


    要是司馬十七郎知道桃花認為他邋遢,他一定很不服氣。要知道他一早就徹底地洗了個澡,又裏裏外外換了一身新衣服,哪裏會邋遢?而且他是個很有眼色的人,與盧八娘相處時間雖短,但已經看出來,盧八娘異常愛潔。洗手就要洗上三次,還要用流水衝過,應該是愛潔成癖。在這種小事上遷就一下娘子,司馬十七郎倒沒有什麽反感,再說多洗個澡也不是壞事,平時不能經常洗是沒有那麽多的熱水而已!


    隻是這個叫桃花的小丫頭片子實在可惡!看自己就像看仇敵一樣。想當初攔住自己,差一點讓自己的計劃失敗的也是這個小丫頭片子。但司馬十七郎畢竟還是成功了,而且他大人有大量,所以就不屑於跟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隻是看了一眼桃花就向淨房走去。


    桃花的話雖然不夠禮貌,但說出了盧八娘的心聲,她便象征性地叫了聲“桃花!”以示喝斥。心有靈犀的桃花自然能聽出娘子真實的意思,隻吐了吐舌頭,一點也沒有在意娘子的斥責。


    看著司馬十七郎進了淨室,盧八娘揮手說:“桃花,你迴去睡吧。”


    桃花點點頭,心裏雖然還不舍,但她也明白,娘子成親了,一切都與以前不同了!以前娘子從來都讓她住在一間屋子裏的矮榻上,睡不著的時候就與她聊天,做了惡夢後也是叫自己的名字,隻要自己點了燭火過去,娘子就不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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