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名字這種事,要知道也不難,既然顧氏兄妹的師父與慕容家有交情,那知道慕容聞淵獨女的名字也不稀奇,就算慕容靜的魂魄沒有現身,顧靜還是有方法知道她的名的。


    但他想不通顧靜作假的原因。


    以他平日的觀察來看,顧靜絕非那種不知輕重的莽撞女子,雖然相較於兄長顧枕棠,她的行事還是青澀了些,但比起同齡人而言真的是縝密內斂太多,不像是會拿死者的事情開玩笑的人。但若不是開玩笑,顧靜又是為什麽說謊呢?這對她有什麽好處呢?


    假如真的有鬼,那慕容靜為何不直接找他索命,反而找上顧靜?


    就在他半信半疑的時候,柯清怡裝作從驚恐中恢複過來的樣子,挑了兩三件鄭啟宵與慕容靜小時候的小事講了出來,說這都是慕容靜的亡魂告訴她的。


    鄭啟宵這下不得不信了,臉上的血色頓時失了一半。


    而柯清怡的最後一句話,將他剩下的那半血色都抽去,整張臉隻剩蒼白與震驚。


    “慕容小姐讓妾身問盟主一句:為什麽你要騙大家呢?”


    ☆、第79章 炮灰女配萌萌噠(十二)


    鬧鬼之事就在鄭啟宵的沉默中不了了之。


    很快小武會就已接近尾聲,如無意外,結果將同原文一致,顧枕棠拔得頭籌,坐上副盟主之位,乘風劍法從此成名。


    但柯清怡不會讓最後兩天就這樣平靜翻過去的。


    倒數第二天的傍晚,大家難得同時聚在客棧一樓吃晚飯,把店小二忙得來焦頭爛額,一會兒愁板凳不夠用,一會兒愁筷子不夠使,最後隻有抱怨怎麽老板不多招兩個跑堂的,一聲嘀咕還沒完,又要被差使進廚房了。


    鄭啟宵也下樓吃飯了。


    不過是四五天的時間,他卻瘦了有一圈,氣色並不太好,眼下始終泛著青色,看起來十分憔悴。這幾天他睡得很少,卻迴迴做夢,夢到和藹友善的慕容聞淵,夢到天真活潑的慕容靜,夢到府上精明可靠的管家,夢到當時跟在他身邊照顧的嬤嬤……


    夢境開頭大多溫馨又美好,但最後無一例外地都會變得驚悚恐怖。灼人的大火,陰森的白骨,在火中垂死掙紮的人影,少女笑意吟吟卻帶著質問的話語……每一個聲音每一個畫麵,都讓他頭皮發麻,心虛不已,被負罪感壓得來喘不過氣。


    柯清怡的話語就像是一把鑰匙,始料未及地打開他塵封已久的心事盒,裏麵裝著的不可見光的往事終於得到釋放,洪水猛獸般向他撲來,張著陰森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咬住了他,像是在報複他的擱置與遺忘。


    痛苦與不安在他體內膨脹炸裂,然而他卻無從傾訴,隻有一人獨自默默忍受。


    快要憋出病來了。


    看著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柯清怡衝著鄭啟宵開口道:“鄭盟主,你也是時候給妾身一個解釋了吧。”


    她的聲音不小,話語間帶著棱角,鄭重其事,大有一副“討說法”的口氣,把客棧裏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看著說話者和被問話者,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聯想起前些日子鬧鬼的事情和之後鄭啟宵奇怪的態度,心裏大多都猜到柯清怡是所為何事了,隻是不知道鄭啟宵欠她什麽解釋。


    鄭啟宵握杯的手頓了頓,但之後還是將杯中的酒送入了口裏,好像這喝酒能定心一般,放下空杯後他才沉聲道:“不知顧姑娘要的是什麽解釋?”


    柯清怡簡明扼要,開門見山道:“關於慕容家的解釋。”


    鄭啟宵並不與她對視,而是慢條斯理地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鬼神怪力之事,隻有修道飛仙的人才說得清楚。”


    “是嗎?”柯清怡笑了,“誠然,要追根溯源的話當然要請教那些行家,但就算是門外漢如妾身,都知道冤魂不散的說法,想必鄭盟主見識廣博,不會連這個都不曾聽說過吧?”


    鄭啟宵終於抬頭看她了:“顧姑娘究竟想說什麽?”


    柯清怡道:“鬼節那晚鄭盟主、家兄與妾身不僅僅祭拜了慕容先生和慕容小姐,還祭拜了家兄與妾身的師娘,可為何最後現身的隻有慕容家的鬼魂呢?若無冤屈,若無怨恨,慕容小姐又怎麽會是一臉淒楚?”


    這時客棧裏有人幫鄭啟宵答道:“這還不簡單嗎?宅子忽然被人燒了,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當然有冤屈,當然有大怨了,死了後臉上未必還能掛著笑臉?”


    而鄭啟宵則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柯清怡繼續道:“對,這位大哥說得很有道理,其實最開始妾身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後來才發現事情遠比自己想得要複雜得多。妾身那晚之所以會發出驚叫,以為自己是做了噩夢,那是因為慕容小姐在說完話後情緒越來越激動,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妾身的肩膀搖晃,麵目猙獰,仿佛下一秒就會化身吃人的厲鬼一般,著實將妾身嚇到了。”


    客棧裏有好些人是不信見鬼之說的,聽完柯清怡的話後嗤之以鼻,隻當是小姑娘做夢。


    但也有人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字眼,問道:“顧姑娘,你說慕容小姐在說完話後……慕容小姐跟你都說了些什麽啊?難不成隻是說了她姓甚名誰?”


    這句話又引發出一片嘈雜的笑聲。


    然而柯清怡並不為眾人的無禮感到惱怒,她整個人平靜得像是一池吹不皺的秋水,映著夜晚月色下光禿禿的枝椏,沉寂中帶著高深莫測的清冷。她隻是靜靜地坐在原位,等大家都笑夠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當然不是了。”


    “哈?顧姑娘,你說什麽?”


    “慕容小姐當然不止是告訴妾身她的姓名身份。”柯清怡輕輕搖了搖頭,“她告訴了妾身真相,五年前慕容家大火的真相。”


    說罷,柯清怡不顧其他人露出的是否是嘲笑的神色,她將視線再次投向沉默的鄭啟宵,語氣沉穩道:“鄭盟主,事到如今,你還打算瞞天過海嗎?”


    鄭啟宵繃緊了下巴,身體坐得挺直,脊背早已發僵。


    但他還是在眾目睽睽下強裝著心平氣和,迴道:“顧姑娘,在下不懂你在說什麽。”


    柯清怡諷笑一聲,問道:“鄭盟主,妾身鬥膽想問你幾個問題,還希望盟主能配合。”


    鄭啟宵黑眸幽深,沉聲道:“你問吧。”


    柯清怡問道:“鄭盟主在學問心劍法前學過其他武功嗎?”


    鄭啟宵愣了愣,猜不透柯清怡用意何在,斟酌後迴答道:“沒,爹娘為了避禍,不希望在下涉足江湖,所以隻教了在下一點防身的身法。”


    “據說慕容家失火的時候鄭盟主已經出師好幾年了,可否給個具體的時間?”


    “記不太清了,大概是在那之前三年左右。”


    “那敢問鄭盟主是何時被慕容先生收為徒弟的呢?”


    “……應該是在下雙親慘遭毒手一年後。”


    “哦,那大概是在鄭盟主十一歲的時候對吧?”柯清怡笑眯眯道,“鄭盟主果真是天賦異稟,沒什麽武學基礎,卻僅僅用了短短三年就將武林上有名的問心劍法學得出神入化,著實令人又羨慕又佩服。”


    這好似讚美的口吻,卻一針見血地道出鄭啟宵前言後語的漏洞。


    在座的都是拜過師學過武的人,深知就算再是得天獨厚的人,練基本功也起碼要一年半載,然後先從劍法的架子學起,日積月累地填充其血肉,把一招一式都領悟掌握,而這一過程最快也要四五年,更何況問心劍法還不是普通的劍法,名劍自是比尋常的套路招數要難,怎麽想都不可能隻用三年就能學到能出師的程度。


    之前鄭啟宵被問及此事,都是敷衍作答,沒道出具體幾年入門幾年出師,而之前的問者也沒抓著這些細節不放,自然也不會起疑。


    但是現如今,柯清怡把這些小問題都詳細地問了出來,破綻隨之暴露,在場的所有人投向鄭啟宵的目光裏都滿是疑慮。


    鄭啟宵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這麽具體地迴答這些涉及往事的問題,所以並沒有仔細謀劃過該如何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掩蓋最初說出來的欺騙,現下被柯清怡當眾質問,不好推脫,便勉強迴想起先前他在別人麵前說的話,努力保持一致,不出現昔今不同的漏洞,卻不料顧此失彼,露出了更大的馬腳。


    謊言是一個無底洞,你要不斷地投入新的謊言去填補,卻隻是杯水車薪,洞總是不能被堵上,反倒是弄得自己手忙腳亂,最終還一不小心踩了個空,墜進自己挖的深淵,怎麽爬都爬不上來。


    柯清怡沒再進一步質問鄭啟宵。


    誰都有或急中生智或狗急跳牆的時候,現在客棧裏其他人的疑心已經成功被勾起,所以她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將鄭啟宵逼近死角。


    反正武林大會還剩明天最後一天,今天隻是來個壓軸節目罷了。


    想到這裏,柯清怡忽然朗聲道:“趙長老,可以麻煩您給妾身一張白條嗎?”


    全場嘩然。


    在小武會上索要白條的意思不言而喻,是在對鄭啟宵下挑戰書。


    柯清怡一介女流,名不見經傳,迄今為止從未上台比試過,眾人對她的印象僅局限於“顧枕棠的義妹”而已,不曾見過她施展真功夫,但光從外表上看,大多都覺得小姑娘有些不自量力。


    柯清怡不管別人怎麽想,徑自神色淡定地從長老手中接過白條,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鄭盟主,妾身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勞煩你迴答。”柯清怡將白條收起,露出微笑,“這是一個老問題了,鬼節那晚妾身也曾問過。眾所周知,盟主當年參加武林大會,披荊斬棘,為的是斬殺何盟主,以報弑親之仇,愛憎分明,這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樁美談了。可是慕容家一事已過五年,盟主上任也有三年了,妾身卻從未聽說盟主有為慕容家找出縱火兇手,報仇雪恨的舉動。敢問鄭盟主是將此次複仇放在暗中進行所以不為人知呢,還是根本沒有付諸行動,為慕容家找出真兇,替天行道?”


    “在下……”


    “鄭盟主,”像是要提醒什麽似的,柯清怡語氣友善地打斷道,“如果是正暗中籌劃著,可以在私下給妾身看證據嗎?如果不能,那恕妾身難消除對盟主的誤會,之後會傳出什麽樣不利於盟主的謠言來,妾身也是不敢保證的。”


    “你……”


    鄭啟宵想要以發火來掩飾自己的難堪,但是他做不到。


    因為他正被上百隻眼睛注視著,他是武林盟主,一言一行稍有差池就會產生負麵影響。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開始背負著一個叫做“名譽”的東西。


    然而這卻是建立在慕容家的白骨之上。


    沉默了幾秒,鄭啟宵才幹巴巴道:“師父曾經勸過在下,冤冤相報何時了,所以在下以為,師父他在天之靈是不會想看到在下為他報仇的。”


    實在是太蒼白無力了。


    不知是否是他看錯了,鄭啟宵竟覺得柯清怡看向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


    隻聽她輕歎一口氣,道:“鄭盟主,妾身給了你不止一次的機會坦白,但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也罷,明日巳時,台上相見。”


    “待到那時,真相自會揭曉。”


    ☆、第80章 炮灰女配萌萌噠(十三)


    翌日,客棧一樓早早就坐滿了人,等著看好戲,甚至來得比昨晚吃飯時還要齊全。


    其中大多都是下來吃過早飯後就不走了,占個觀台的好位置,向店小二要份瓜子花生,坐在長椅上嘮嗑閑聊,對昨天鄭啟宵話語間的漏洞隨意做出猜測,嘰嘰喳喳,難免嘈雜。


    顧枕棠也提前下了樓,坐在有著最好視線的位置,麵無表情地喝著茶,沒有參與到討論中來,整個人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世上就是有這麽一種人,就算他沒有直腰端坐一本正經,但你還是會覺得他嚴肅認真,散發著名為“生人勿近”的淡漠氣場。明明看客那麽多,還有好些沒有地方坐所以靠著牆或房柱站著的,但他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獨自占了一條長凳,沒有人主動去和他坐一起,因為總覺得這樣會冒犯打擾到他。


    大概顧枕棠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小武會上已經算是頭號出名人物了。


    在他身後坐著一個稍年長些的男子,印象裏似乎是某山門派的弟子,說話做事頗為直爽,聲音洪亮,笑起來更是不得了。男子迴頭喊店小二時正好看到背後另一桌前坐的人,才發現這不是今日比試主角的義兄嗎,於是轉而招唿起顧枕棠來:“嚇我一跳,原來身後坐的是顧大俠啊!怎麽不留在樓上給顧姑娘打打氣,出謀劃策下,反而那麽早就跑下來了啊?”


    顧枕棠背對他而坐,聽到這話,隻是稍稍側了個身,淡淡答道:“小靜不需要我為她出謀劃策。”


    男子哈哈大笑起來,倒是一副理解的語氣:“現在的小姑娘都這樣,死要麵子,等上台丟人了就哇哇哭著找哥哥了!”


    顧枕棠抿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樓上的柯清怡整理好自己的衣裝發髻,卸了平時易容掩飾的妝術,再三檢查了自己的劍後,估摸著時間快到了,站在屋子裏深唿吸了三次,這才將房間門打開,走了出去。


    巧的是,鄭啟宵幾乎是同時和她走出房間。


    隻見他一身幹練的墨藍武衣,黑發高束,英俊的側臉透著深沉與憔悴,但眉梢仍然鋒利如刀,直插入鬢,不減絲毫淩厲。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的目光,他偏過頭,望向柯清怡,頓了頓道:“顧姑娘,上午好。”


    “上午好。”柯清怡微笑如蓮,語氣輕快,就好像再等一會兒站在比武台上與對方刀劍相對的不是自己一般,“鄭盟主,妾身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還望盟主答應。”


    鄭啟宵不知道柯清怡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隻覺得她喜怒無常,實在是難以捉摸。他皺了皺眉,道:“什麽請求?”


    柯清怡的樣子似乎很是誠懇:“盟主可以隻用問心劍法與妾身比試嗎?”


    鄭啟宵眼色一沉:“顧姑娘能說明理由嗎?”


    “鄭盟主,你不是對慕容家一事問心無愧嗎?”柯清怡直望進鄭啟宵內心的沼澤,“既然此劍此法名為問心,那麽它自是盟主無愧的最好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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