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兩人迴答,伊澤德自顧自地接著道:“大的那個是本王父親的,小的那個是他妻子的。你看,本王把他們倆的腦袋保存得多麽好。”


    柯清怡被這句話給驚悚到了。


    老普利斯特裏和普利斯特裏夫人的屍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入棺進土的,而如今他們頭顱的白骨竟被獨立取了出來,擺放在伊澤德身旁!


    伊澤德竟然去掘死者的墳墓!


    嘉蒂特莎顯然也大吃一驚:“幽臼王,你瘋了!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你的長輩!”


    “幽臼王?”伊澤德的臉色因嘉蒂特莎的這聲稱唿而沉了下來,語氣陰森道,“你從前不是這樣叫我的。”


    “如果早知道你會變成一個殘暴嗜血的魔頭,我就不該救你。”嘉蒂特莎冷冷道。


    伊澤德的瞳孔忽地縮小,但很快他又咯咯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震得來室內的燭光都閃了閃,就像有陰風刮過一般。


    柯清怡悄悄將手按在了劍上。


    ☆、第55章 反派女配萌萌噠(十三)


    伊澤德止住了笑,微眯著眼睛,終於把目光投向了柯清怡,他的唇角勾著一抹笑意,眼底卻是徹骨寒涼:“阿米莉亞,你真以為我是傻瓜嗎?”


    柯清怡心裏一驚,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結果剛要拔出劍來,腳底的石磚就開始動起來,地上開了個大洞,讓她踩了個空!


    眼看整個人就要掉進洞裏了,柯清怡眼疾手快,單身迅速扳住了地磚邊緣,再加上她的另一隻手還與嘉蒂特莎綁在一起,所以才沒有落下去,整個人懸在地板之下的半空之中。她低頭看了一眼,雖然不是奧爾德裏奇掉進的那個蛇窟,但身下的景象也足以讓她冒一身冷汗,隻見下方是一片大型的鐵釘板,鋪滿了視野,每根鐵釘都有劍那樣長,拳頭那般粗,鋒利如矛端,而鐵釘之間的黑色乍看還以為是板子或地磚,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黑蟲,湧動在釘與釘隻見的空隙。


    人若掉下去,必定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好一點的就是被貫穿心髒,幹脆了當地死了,運氣差一點就半死不活,最後還要感受蟲子覆滿全身的感覺,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嘉蒂特莎因為柯清怡墜下的緣故,猛地受力,一下子跪倒在洞口邊緣,自然也是望見了這地底更深處的可怖秘密,登時臉都白了。


    她險些也掉下去,不過伊澤德抱住了她。


    “阿米莉亞,你的命真大。”伊澤德微笑著,修長蒼白的手指如毒蜘蛛的長腳般爬上嘉蒂特莎的手腕上,碰著那條使嘉蒂特莎與柯清怡相連的布條,“不過你真的很礙眼,這裏留嘉蒂特莎一個人陪我就足夠了。”


    “不!”嘉蒂特莎眼睜睜地看著伊澤德的手指慢慢地將那布條打結的地方解開,淚水已在眼眶中打滾。她想要阻止這個惡魔行兇,然而伊澤德雖是比以往虛弱,但製住手無縛雞之力的嘉蒂特莎的力氣還是有的,把她牢牢攬在懷裏,束縛著她的動作。


    然而——


    就在他解開布結的一瞬間,柯清怡蓄力而發,扳住石磚邊緣的左手——阿米莉亞揮刀慣用的手——猛地發力,就像在單杠上做引體向上一般,借著石磚把整個身體托了起來,然後解開布條的右手在電光火石間抓住伊澤德還未來得及完全收迴去的手,牢牢不放。


    伊澤德措不及防,以為對方是要把自己也拖進機關裏,下意識地就抱著嘉蒂特莎往後倒,兩人加起來的重量顯然要比阿米莉亞的身體要重得多,因此柯清怡借著力往前一躍,大半個身子便撲到了地磚上,剩下的部分不用費多大勁就能爬上來,徹底脫離險境。


    柯清怡現在已經沒有了恐懼與驚慌,頭腦清醒得不得了,就像她當唐禾瀟的時候在停車場與歹徒鬥勇時的感覺一樣。


    幾乎是脫身的同時,她快劍出鞘,身手敏捷如閃電,利刃毫不留情地砍向伊澤德用以抱著嘉蒂特莎的右臂,殺意猶如洪水決堤,誓要將伊澤德溺死一般。


    這樣快而鋒利的劍刃,削砍鋼鐵尚如泥,更不用說是胳膊處的骨頭了。


    隻聽伊澤德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他的肩頭下噴湧出血液,濺了懷裏的嘉蒂特莎滿頭都是,而他的右臂已經飛離他的身體,落在不遠處,淌出來血形成一個小型血泊,打濕了連帶一起砍下來的黑色袍袖,砍截麵處可以在血肉間看到森然的白骨。


    柯清怡……或許應該說是阿米莉亞的劍法很準,雖是將伊澤德的手臂砍了下來,卻及時停住了,沒有傷被這隻手臂攬住的嘉蒂特莎分毫。


    柯清怡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麵,也是害怕的,好在她還有阿米莉亞在內心支撐著她,所以不至於暈過去或當場嘔吐,而是臉白了白,趕快把傻住的嘉蒂特莎拉到了一邊:“你在一旁好好待著,我要跟伊澤德慢慢算賬。”


    嘉蒂特莎也是跟著奧爾頓上過戰場的人,流血場麵沒有少見過,隻不過剛才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把她給怔住了,這下稍微迴過神來,聽到柯清怡的話,趕緊站了起來想跑開,但無奈腿軟得厲害,站起來後又跌坐到了地上,隻有咬著牙半爬半走地退了開來。


    伊澤德疼得來五官都擰在了一起,咧著嘴露出白牙,模樣猙獰。他站了起來,左手捂著肩頭,失去血色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施展了巫術,斷臂的左膀流血量沒那麽大了,但還是滴著血,顏色如他眸中的那抹暗紅。


    他做不到完全治療自己的傷口。


    世上沒有哪一種術法可以使潺潺流血的傷口迅速痊愈,無論正邪。


    所以嘉蒂特莎的能力才如此珍貴,被稱為神力。


    但很顯然,嘉蒂特莎還沒聖母到要去給伊澤德療傷,她聽話地退到了柯清怡右後方,不發一語。


    柯清怡冷冷地看著他,用劍指著對方的喉嚨,一步步往前逼近:“伊澤德,原來你也知道痛?”


    伊澤德咬著牙,隻有身形搖晃著往後退,左臂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使他半晌都開不了口。


    他自己都快忘記了,原來肉體承受痛楚是這種鑽心的感覺。


    之前他的意誌通過巫術進入了大衛·托雷斯的體內,控製大衛的身體,即使受了重傷滿嘴哀嚎,那都是來自大衛身體的本能反應,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因施展了禁忌的巫術而變得更加易怒,暴躁得恨不得把阿米莉亞給吞掉。


    但此時此刻,他的的確確、真真實實受著肉體疼痛的折磨,血流不止。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讓他難以適應。


    自從十多年前他與阿米莉亞認識後,就一直受到對方的保護,再也沒有從兄長那裏受過皮肉之苦了。雖然後來他因後母的緣故受了傷流落異鄉,但也很快被嘉蒂特莎的神力治好了,那時的痛苦短暫遙遠得好像根本不曾存在。


    之後,他懷著裝了更多仇恨與陰暗的心迴到命運之城,雖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卻已經在暗地裏謀劃他可怕的複仇,陷害手足,謀殺親父,最後得以坐上城主之位,展開更大的黑暗藍圖。


    從重返命運之城到剛才那一刻,期間十多年間,他從未再受過傷。


    阿米莉亞是他最可靠與忠實的護盾,把他保護得實在是太好了。


    這麽些年,他從不是孤身一人。


    阿米莉亞才是最孤單的那一個。


    滿腔熱血為君灑,一片赤誠做盾矛。


    為你滿手血債,為你遭受罵名,為你赴湯蹈火萬所不辭,為你以命相搏迷失自我。


    滾燙的忠心原以為可以融化寒冰,卻萬沒料到,冰雪消融後露出的是利刺與毒牙,釋放出滾滾的惡意,殘忍地吞噬著忠誠。


    她投入了自己的所有,卻盼不迴一點善意的迴音。


    隻有冰冷的盔甲、見紅的長劍與沉重的家族榮耀陪在她身邊。


    陪她坐在屍山之上,陪她熬過一個又一個還未習慣殺戮前的夜晚。


    “伊澤德,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的那個小樹林嗎?”柯清怡始終盯著對方,“就是在那裏,我向你展示了我的箭術。那時候多美好啊,陽光燦爛,微風徐徐,樹林間還有蟬鳴,你說那裏的秋天很美……”


    她的語氣輕柔,話語間描繪出一幕溫馨的畫麵,喚起伊澤德腦海深處的迴憶。


    但下一秒,她的目光淩厲如同飛刀,言語間透著寒氣:“但是後來你為了殺我和奧爾頓,把那片林子放火燒掉了,現在那裏已是一片焦土。”


    說著,她左腕稍用力,劍端一挑,猛地刺向前去,雖然伊澤德往後退閃了因此沒有被刺中咽喉,但鎖骨之下還是被活生生剜出了一塊肉。


    伊澤德跌坐在了石椅上,鮮血從捂住胸口的右手的指縫之間湧了出來,原以為已經痛得來沒有知覺了,卻沒想到還能痛上加痛,讓人恨不得一死了之。


    柯清怡慢慢地走了過來。


    現在的伊澤德就像一頭困獸,驚慌失措,而柯清怡就像是優雅的捕食者,胸有成竹,不緊不慢。


    由於穿著盔甲的緣故,柯清怡每邁一步,室內都會響起一聲沉沉的腳步聲。在伊澤德的耳中,這就如同馴獸師抽打在地的鞭響,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逃竄。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懼怕著阿米莉亞。


    阿米莉亞的強大他向來是知道的,但他不曾想象過這份強大有朝一日會轉而對向他。


    那把閃著寒光的劍刃使他血肉模糊,那雙冰冷的紫眸令他無法抬頭。


    曾經的恭敬溫順、關懷體貼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強勢懾人的騰騰殺氣。


    這一切讓他再次真切地意識到,阿米莉亞現在是真的把他視為敵人了。


    他已經失去了阿米莉亞的忠心。


    更加令伊澤德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是怕死的。


    麵對著阿米莉亞的步步緊逼,他身上的傷口不斷湧著鮮血,疼痛如荊棘纏繞著他全身,在這痛不欲生的處境下,求生的欲|望竟然格外強烈,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想死。


    他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這些年來被他忽視掉的人類的本能在今時今日完完全全暴露出來,體現在他負著重傷的軀體上。他在石椅上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柯清怡見此,冷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幽臼王不單單知道痛,還會害怕。伊澤德,你放心,黃泉之下你會過得痛苦百倍,因為早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那裏等著你,給你送上大禮。”


    她將長劍對準奄奄一息的伊澤德的胸口,正打算一擊下去了解對方的性命,整個地宮卻忽然晃動起來,像是地震一樣,她蹌踉地向後退了幾步,扶著金柱才不至於摔倒。


    伊澤德用著最後的力氣啟動了一個機關。隻見石椅往地下陷入,帶著伊澤德消失在地宮裏,原本石椅的位置現在一片平坦,換上了沒有血跡的石磚。


    伊澤德逃跑了。


    柯清怡沒有氣憤或著急,而是冷靜地將嘉蒂特莎扶了起來,道:“我們趕快離開這裏,伊澤德的巫術持續不了多久,我擔心機關會出現失靈。”


    以伊澤德的傷勢,想要使用術法已經很難了,他也逃不了多遠——就死在這地底下也說不一定。


    柯清怡帶著嘉蒂特莎原路返迴,經過走廊時果然碰見好幾條從機關裏跑出來的毒蛇。她揮劍悉數將其砍殺,而後不得不加快了步伐,甚至小跑了起來。


    等兩人重新看到奧爾頓與喬裏克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分鍾後的事了。


    奧爾頓將嘉蒂特莎抱在懷裏,沉聲道:“看到你沒事,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嘉蒂特莎也緊緊迴抱著他,語氣間已有哽咽:“奧爾頓,我真的好想你。”


    這種秀恩愛的場麵讓柯清怡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匯報,不過好在奧爾頓還是理性的,與嘉蒂特莎摟摟抱抱了一會兒,還是原歸正傳,聽柯清怡把事情經過結果一五一十地給說了一遍。


    “阿米莉亞,你辛苦了。”奧爾頓拍了拍她的肩,“城裏城外都有我們的士兵巡視,他們早把伊澤德的畫像都刻在心裏了,如果發現他的話一定能把他逮住。你和喬裏克先迴去休息吧。”


    “……”你真的相信根據畫像能夠抓著人?


    不過柯清怡實在是沒心力去置疑了,方才和伊澤德對峙的時候精神得不得了,現在危機解除了,她隻覺得身心俱疲,隻想趕快找張床躺一躺。


    沒想到她一覺醒來,就聽聞了伊澤德的死訊。


    喬裏克告訴她,抓住伊澤德的不是克裏坦頓軍的士兵,而是命運之城的子民。


    伊澤德也是求生心急,做了蠢事。他通過暗道逃到了城郊,去敲一家農戶的門,惡狠狠要對方收留他,給他止血。在他眼中,他的子民都不過是他的奴仆,天生應該為他效勞。


    然而命運之城的百姓卻早已恨毒了他,也都知道克裏坦頓軍進城的消息。見伊澤德奄奄一息大勢已去的模樣,農夫們也不再怕他,鼓起勇氣將他綁了起來,送進了城裏,一唿百應,集結了眾多同仇敵愾的平民,把伊澤德的腦袋給砍了下來,與身體分開掛在了城門上,以泄民憤。


    伊澤德大概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會被一個屠夫取了腦袋。


    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從阿米莉亞的劍下撿迴了命,卻沒想到還是在劫難逃,報應窮追不舍。


    因他而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們對著他的屍首歡唿,有的甚至激動得來流下了熱淚。真是諷刺,他作為城中之主,活著的時候命運之城死氣沉沉,不見生機,死了後子民們紛紛露出歡顏,像是得以從地獄裏解放。


    誠然,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但他後天的所作所為使得他的一生都不被祝福。


    和喬裏克一起趕到城門後,柯清怡脫離了阿米莉亞的身體。


    隻見伊澤德的頭顱與身體高懸在半空,被傍晚的夜色包裹著,看不清具體模樣,但柯清怡與阿米莉亞都能肯定,那就是伊澤德。


    如今他總算是俯瞰眾生了,卻不是當初所要的君臨天下。


    看見如此景象,阿米莉亞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但最終還是站住了。


    柯清怡臨走之前,隱約聽見了嗚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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