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伊澤德並沒有醒來,使用古老禁忌的巫術使他身心俱疲,意誌從大衛·托雷斯的身上迴來後就陷入了睡夢。


    隻見他的睡顏俊朗非凡,濃密的睫毛投下暗影,淡色的薄唇緊抿,整張臉像是沒有生命的陶瓷,這座城堡就是他完美的棺槨。


    但是顯然,在他眼裏,這不夠隆重。


    他的入殮妝應該是天底下的山川草木,他的壽衣應該是殺戮中的戰火白骨,他的棺材應該是大陸上的城池土地。


    他要如此風光無限地下到地獄,以此嘲笑普利斯特裏家族的列祖列宗,刺激他那老實懦弱的父親與不自量力的生母,讓他們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看,你們所珍惜的世界,都在我手上成為灰燼。


    你們所有的眷戀與祝福,都已經統統毀滅——被你們所不承認的卑賤的我。


    他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見了後母的刁難,夢見了父親臨死前難以置信的目光,夢見了王座,夢見了托雷斯,夢見了流落異鄉險些沒命時遇到的嘉蒂特莎,美好得讓他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她的溫柔總讓他有落淚的衝動,他還夢見了戰火燎原,夢見了他的小天地,那個機關遍布的宮殿,還夢見了……


    “伊澤德,你既然是城主大人的兒子,那便是值得我效忠追隨的對象。”


    金發紫眸,童年時的阿米莉亞雖比他小一歲,但總比他高一些,守護在他身旁就像一個小大人一樣。


    打從第一次見麵,伊澤德對阿米莉亞就沒什麽好感,他本不需要她為他出頭,因為他早就計劃著殺兄弑父,大哥二哥給他的每一次不痛快他都記在心裏,想著以後要十倍百倍地討還迴來。


    然而阿米莉亞卻在那時候出現了,舉著一把比她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長劍,護在他麵前,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之後還頻頻來找他,雖是不嘈雜囉嗦,但伊澤德還是對她心生反感。


    除了嫉妒之外,其實還有一個理由。


    就如伊澤德反反複複提醒過阿米莉亞的一樣,他認為她並不值得擁有善良與正直。


    武將之家出身的蘭特霍斯塔人,就應該是戰場上好用的兇器,既然作為一個戰爭工具,那要人心和慈悲來何用?


    伊澤德在夢境裏盯著阿米莉亞小時候的臉,正要伸手去掐她的脖子時,眼前場景一換,站在眼前的不再是幼女時期的阿米莉亞,而是現在的她,穿著冰冷堅硬的漆黑鎧甲,金色發梢夾著硝煙的氣息,沾著煙土的臉頰在火光下透著冷漠。她深深地望著伊澤德,眼裏帶著些許憐憫與厭惡:


    “伊澤德,你的顧影自憐真讓我作嘔。”


    ☆、第54章 反派女配萌萌噠(十二)


    阿米莉亞叛變,大衛慘死,伊澤德手下的三巨頭將軍隻剩下安東尼奧·卡特。他是三人之中綜合實力最差的那個,心胸狹窄,自私膚淺,還好色,每攻占一座城池都要幹一番奸|淫之事,區別於另外兩人純粹的戰士作風。所以阿米莉亞與大衛一向不屑與之為伍,記得在上次的慶功宴上,因他的缺席,大衛還好好地冷嘲熱諷了一番。


    這樣的人貪圖享樂,注定成不了大事。


    但伊澤德反倒很器重安東尼奧,不是因為臭味相投,而是因為安東尼奧·卡特很容易看懂。他庸俗,他小氣,他奸詐,他身上沒有像阿米莉亞或大衛那樣從傳統忠臣家族帶出來的原則與約束——卡特家族曆代大多都是富賈,隻有少數做過臣子。


    伊澤德很清楚安東尼奧想要什麽,無非是金錢與權勢,美人與好酒。


    但他總是摸不透大衛和阿米莉亞究竟要什麽,尤其是阿米莉亞。大衛好歹是在他繼位後才遵從他的指令,忠心耿耿起來,但阿米莉亞卻是在他尚且年幼不出挑的時候就對他很好了,毫不介意他是受人白眼的私生子,儼然把他視作未來城堡的繼承者來對待。


    他打從心底裏討厭這種看不懂摸不透的感覺。


    他坦然接受與利益捆綁的忠心,卻不喜歡純粹的赤誠。


    那會讓他感到焦躁,使他渾身每一處血液都叫囂著叛逆,恨不得將對方的腦袋一個又一個地擰下來,把他們那令人惡心的忠誠撕成一片又一片。


    顯然,伊澤德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不可自拔。


    一方麵,他厭惡著那種幹淨而無雜質的忠誠,因為無法看懂而總要懷著惡意胡亂猜疑,但另一方麵,當他發現阿米莉亞丟掉這份讓他討厭的耿耿忠心時,他又憤怒得發狂,借著大衛的身體大罵阿米莉亞的背叛。


    當阿米莉亞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覺得無比的礙眼。


    但當他身邊空無一人時,他在王座上又是顯得如此的孤單。


    安東尼奧·卡特率領的大軍節節潰敗,一路退到大本營周圍。帕特裏克窮追不舍,期間又加入了麗白卡的戰力,終究是一劍砍下安東尼奧的頭顱,幹幹脆脆,算是便宜他這作惡多端的一生。


    普利斯特裏軍的未來是無盡的灰敗。


    奧爾頓親自率領了一撥兵,帶著嘉蒂特莎,趕來與柯清怡他們匯合,準備攻進命運之城,將伊澤德的寶座粉碎,為多年的戰爭畫上一個句號。


    克裏坦頓軍黑壓壓的一片,把守城門的護衛都嚇得跑掉了,為他們從城內開啟城門的正是之前柯清怡放走的少年士兵們。


    “拉米瑞茲大人。”出乎柯清怡意料的是,伊澤德的近身侍衛誇伊也在人群之中,像是從城堡裏逃出來的一樣,身上穿著陳舊的鬥篷,帽子罩著頭,“幽臼王現在不在城堡裏,他在那座宮殿中。”


    柯清怡皺眉道:“我憑什麽信任你?”


    誇伊愣了愣,隨後苦笑道:“幽臼王殘暴冷血,現在大勢已去,誰還會願意待在他身邊,城堡裏的侍衛與下人走的走、散的散,有好幾個被他抓了個正著,當場血濺磚牆……拉米瑞茲大人,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無話可說,祝您平安順利。”


    正如誇伊所說,城堡裏空無一人,別說伊澤德的身影了,連婢女侍從都不見一個。


    大堂正中央懸掛著普利斯特裏的家徽,露出獠牙的骷髏狼形單影隻,此時已被逼到了絕境,沒有了往日的威風與可怕,落寞得像是曆史上的一頁塵埃。


    裝飾在牆上的紅色綢幕亂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房間裏的木櫃燭台東倒西歪,往日最令人懼怕的王座此時隻是一把無人的冷椅,四周的牆壁沾著有血跡,樓道間躺著逃跑未遂的侍女的屍體。


    人去樓空,普利斯特裏家族就此沒落。


    看來誇伊說的沒錯,伊澤德已然是眾叛親離。


    克裏坦頓軍將命運之城的所有出口都封死了,奧爾頓安排帕特裏克與澤維爾留在城堡靜觀其變。本來他也打算把嘉蒂特莎留下的,但是柯清怡這時卻道:“如果我們要去宮殿找伊澤德的話,最好把嘉蒂特莎帶上。”


    奧爾頓皺眉道:“我聽聞伊澤德的宮殿藏著上百個險毒機關,那裏對嘉蒂特莎而言實在是太危險了。”


    “對我們來說也很危險,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死在毒蛇窟裏。”柯清怡看著他道,“伊澤德對嘉蒂特莎懷有特殊的情感,但凡軍裏傷害過嘉蒂特莎的將領或士兵都會受到殘酷的懲罰,就像奧爾德裏奇一樣。如果是嘉蒂特莎進宮殿,伊澤德不會輕易打開機關的按鈕。”


    明白了柯清怡的言下之意,奧爾頓冷著臉道:“不行,我不能讓嘉蒂特莎去冒這個險。”


    柯清怡客觀道:“做什麽事情都要冒險,宮殿機關重重,房間複雜,我們是不可能一間一間搜查的,但是我敢肯定,隻要嘉蒂特莎一個人出現,伊澤德肯定會現身,因為他無需忌憚。”


    “不,我不同意!”


    “請就這麽辦吧。”嘉蒂特莎嚴肅道,“我跟著隊伍來,不是來拖大家後腿的,我也希望能為這場勝利盡一己之力。”


    “嘉蒂特莎!”奧爾頓抿著嘴角看向戀人,“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多大的風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嘉蒂特莎露出了微笑,“奧爾頓,你們不也每時每刻都承擔著風險嗎?作為克裏坦頓軍的一員,我又怎麽能例外享受特殊待遇呢?”


    然而奧爾頓還是眉頭緊鎖,滿是擔憂。


    見此,柯清怡開口道:“奧爾頓,如果你實在擔心,那就由我陪著嘉蒂特莎進去吧,讓伊澤德誤以為我迴心轉意,重新效忠於他,所以把他愛慕的女人送了過來。”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是這麽打算的。


    但她知道這件事情要想得到奧爾頓的允許很難,所以她先提出讓嘉蒂特莎獨自一人去見伊澤德,被堅決反對後,她再佯做出讓步,說她可以陪在嘉蒂特莎身旁保護,這樣一來,奧爾頓對後者的接受程度就比開門見山率先提出這一點要高得多了。


    再加上有態度堅定的女主角的助力,到最後奧爾頓不得不點頭同意。


    “好吧。”他抬頭望向柯清怡,眼神中是沉重的托付,“我和喬裏克會帶人在門外守著。阿米莉亞,保護好嘉蒂特莎,你也要多加小心!”


    “是。”


    原本城堡通往宮殿有一條專用通道,但柯清怡他們去的時候發現路口已經被堵住了,道路兩旁高大的石牆有部分坍塌下來,刻著普利斯特裏家族榮光的浮雕在斷壁頹垣中麵目全非,老普利斯特裏的臉隻殘留了半邊,睜大的左眼似乎要流出血淚來。


    不管這是誰做的,總之此路不通,柯清怡隻有帶著其他人繞城堡外麵的路到了伊澤德的宮殿,隻見殿門緊閉,柯清怡隻有抱著嘉蒂特莎翻牆進去。


    正打算把嘉蒂特莎打橫抱起時,柯清怡覺得肩頭一重,轉頭便對上喬裏克的雙眼,紫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麽在涓涓細流,隻聽他沉聲道:“阿米莉亞,活下去。”


    柯清怡笑著,舉起自己的拳頭:“謝謝你,喬裏克。”


    喬裏克也握著手與對方碰拳,動作自然熟練得好像兩人在沙場並肩作戰已經很多年了一般,他輕聲道:“不用謝。”


    柯清怡帶著嘉蒂特莎翻牆而入,牆內是伊澤德的小花園,既種著奇珍異草,也有各種毒物。與城堡內的一片慘敗不同,這裏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花花草草依然長勢良好,白玉石砌成的殿牆潔淨無瑕,四下整齊寂靜,看不出與平時有何不同。


    她拉著嘉蒂特莎的手,一步步地走上台階,不敢走快了,每一步踏之前都要先用劍探一探有無陷阱。


    跨入正殿的門檻,空無一人,室內安靜得隻有她們兩人的唿吸聲。


    柯清怡也不管伊澤德能否聽到,朗聲開口道:“該死的克裏坦頓過河拆橋,成功進城後就反過來對付我,這才讓我明白過去背叛您的我是多麽的愚蠢!偉大的陛下啊,我逃跑前為您抓來了一份豐厚的禮物——嘉蒂特莎·洛佩茲,請讓我帶著她來見您一麵吧,有了她的話,我們就可以有用來威脅克裏坦頓的人質,把那群煩人的跳蚤們趕出命運之城。”


    為了配合柯清怡的演戲,嘉蒂特莎也佯裝掙紮:“阿米莉亞,你放開我!你瘋了嗎!”


    “閉嘴,你給我安靜一點。”柯清怡語氣惡劣道,“若不是伊澤德喜歡你,你哪能活到現在?”


    嘉蒂特莎從未騙過人演過戲,因此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好在說話還是比較到位的,帶著哀求與哭腔,微微發顫:“阿米莉亞,我的手都快被你捏斷了,你究竟怎麽樣才能放開我?”


    柯清怡一字一頓道:“我會親手把你交給陛下,在此之前,你休想逃走。嘉蒂特莎,念在你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我已經手下留情了,不然早把你五花大綁起來。”


    “阿米莉亞,”似乎有些猶豫,嘉蒂特莎頓了幾秒才咬牙切齒地吐出下半句,“你會遭到報應的!奧爾頓不會放過你的!”


    “在這之前,他已經不準備放過我了。”柯清怡望著嘉蒂特莎,話語間半真半假,“就算我幫助他功成名就,我也實難全身而退,世人永遠不會忘記我的過去充滿殺戮。”


    嘉蒂特莎愣住了,看著柯清怡,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就在這時,正殿的右側牆壁忽然有一扇暗門“唰”地一聲打開了,將兩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原來伊澤德真的能聽到她們的對話。


    當柯清怡和嘉蒂特莎穿過第二個暗門時,才意識到她們已經不是在方才的宮殿之中,而是一路往下,步入了宮殿地下的空間裏,周遭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昏暗,空氣有些潮濕,行走的道路越來越窄,盡頭是全然的黑暗。


    走廊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嵌著一個金燭台,上麵插著蠟燭。在這樣的地宮裏,燭火應當是終日不熄的,然而這裏卻沒有一點火光。柯清怡在牆台上摸了摸,終於找到了兩塊火石,由於顧慮著伊澤德說不定正在哪個角落看著她們,所以她不敢掉以輕心,用一塊布把嘉蒂特莎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綁在一起後,才開始雙手打火石,把一根蠟燭從燭台上拆下來點燃,握在手裏照明。


    燭光搖曳,隻見幽暗的走廊盡頭又是一段通向深處的樓梯,曲折複雜,讓人難以猜測階梯之下隱藏著什麽。


    柯清怡心裏有些發毛,但還是隻有硬著頭皮帶著嘉蒂特莎往下走。


    下完樓梯的最後一階,麵前原本封閉的牆忽然移了開來,可以看到暗門外麵的橘色暖光。


    出乎柯清怡意料的是,進了門後豁然開朗,視線被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和正殿差不多大的房間,屋子裏隻點了一部分的燭燈,勉強照清這不見天日的地下殿堂。


    室內很是空曠,沒有任何裝飾擺放,隻是平整的石地上用黑墨繪了一副巨大的骷髏狼圖紋,房間的東麵築了一張石椅,扶手上刻著毒蛇的浮雕,椅子兩旁各建了一條金柱,柱頂接著一張白玉圓盤,盤上各置一個骷髏腦袋,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中顯得格外陰森。


    伊澤德就坐在石椅上。


    他整個人都窩在寬長的黑袍裏,隻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下巴尖尖的,消瘦得厲害。自柯清怡和嘉蒂特莎一進來,他沉朱色的眼眸就直直地盯著他們,看不出喜怒。


    柯清怡能感受得到,伊澤德比慶功宴那會兒時虛弱太多,雖然皮相依舊年輕俊朗,但給人的感覺卻渾然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體力不佳。


    柯清怡記起喬裏克曾經說過的話,施展禁忌的巫術是需要耗費大量精力的。


    但伊澤德應該隻是用了大衛那一次,怎麽就衰弱成這樣?難道……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柯清怡的內心小小驚訝了一下。


    說不定伊澤德對整座宮殿都下了巫術。


    這樣一想,很多事情就能說通了,為什麽伊澤德能如此自如準確地開啟機關與暗門,為什麽他能遠在地底之下卻能聽清她與嘉蒂特莎的談話……


    那他的施法範圍有多遠?他知不知道奧爾頓和喬裏克就守在牆外?


    柯清怡不由緊張起來,手心滲出了冷汗。


    讓她沒想到的是,伊澤德在她說話之前自己先開口道:“看到本王身旁的兩顆頭顱了嗎?”


    語氣淡淡的,表情也無波無瀾,是少有的心平氣和。


    他所指的應該就是兩根金柱上放著的骷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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