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才人入宮不過三個月已升至貴人,徐澈甚至在宮內新建了一座百花樓給她獨住,更不顧禮製,夜夜宿在她樓裏。反觀陳氏、自己女兒張氏、蔣氏這三位,沒有哪位曾得過他的歡心。


    他心裏頗為紛亂,徐澈此人,年幼時上有徐淮便不顯,因為“意外”做上太子時也好似渾渾噩噩,親政後更是萬事聽“娘”,除了不喜歡太子妃之外,同個木偶沒什麽區別,令人憂心,何以會突然發難。


    再看眼前的張銘,他亦覺得不解。若說此人多智,未免太抬舉他,可是迴迴運氣都那麽好,就惹人懷疑了。早在清河縣時,就遙控了扳倒金顯一事;幾年前棄吏部而選工部船舶所,看似滑稽卻也算歪打正著;前些日子剛被打了三十大板,近日卻又被提拔了;還不好女色,連個通房都無,他已不知該說什麽了。


    張銘嘰裏咕嚕說了半天,大多是向張鑒保證自己不會做出頭鳥,看他神遊物外,便收了聲。


    張鑒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道:“此行也不算你唱主角,安心輔助許桓便是,我知你與秦之遊交好,他出身江南大戶,眼下亦在蘇州,能幫的便幫他吧。”又歎了一口氣道:“三百萬兩,皇上未免想的太美了。總之你盡力便是,若是完不成,到時我就厚了臉皮替你們遮掩吧。”


    張銘感激的笑笑,又道:“臨行確要求兄一件事。”


    “你說。”


    “孫氏已有三個月身孕,怕是我趕不及迴來她便要生,要請嫂嫂多照顧她些。”


    張鑒一愣,哂笑道:“這個容易,我家也有幾個禦醫來往,到時候請了產科的來幫著看便是。你倒是瞞的緊,許久了才告訴我。”


    張銘略尷尬道:“她身子虛弱,我怕不穩當,就瞞了些時日。”


    “你且寬心吧,孫氏做了許多善事,我也有耳聞,定會福澤長遠的。”


    “多謝。”


    ……………………………………………………


    琳娘正思量著選哪位丫鬟去陪伴張銘,明月她用著合心意,不大想將她支出去,和青青同齡的緣兒又弱質可憐了些,不堪大用,至於阿繡,她想到自己當年將她買下時的尷尬事,又不大樂意,其餘兩位梅梅和竹兒,隻能用“唉”了。


    她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丫鬟們,才驚覺其中幾位早已到了婚配年齡,卻因為自己和張銘想不到而拖了這幾年,再不放出去,就要惹來閑話了。


    她滿心歉疚,便和楊氏悄悄商議。


    楊氏原先在張鑒家做過管事婦人,早就想提醒她,但又看她和張銘蜜裏調油久不有孕,隻當她要將這些個全留下了替張銘開枝散葉。聽她這樣一說,真是哭笑不得了。


    “我和夫人的意思一樣,趁早全放出去的好,若是找不到好人家,鑒大爺家也有許多小廝可配的。就是得看夫人你的喜歡,陸續放出去才行,不然全換了新的又不趁手了。”


    “是這樣,也是我疏忽了,相公平日裏不操心這些,連替名字都不樂意替她們另取。”


    楊氏聽了這樣的秘聞,忙道:“若是再買新的丫鬟,這可使不得了,得另取名字才行,否則夫人的權威就弱了。”


    琳娘笑道:“那便這樣吧。”


    最後拍板兒,由年紀最長且沉穩的明月伴著張銘赴江南道,負責照顧他起居。阿繡則第一個嫁出去,琳娘費心替她尋了個殷實的莊戶人家,還贈了嫁妝,燒了賣身契,就此了卻了當年買下她的一段緣分。


    出發的那個早晨,張銘好好的親了親琳娘略微鼓起的嫩肚皮,才帶著明月做上了官驛的馬車,待他見到許桓身旁帶著的人,便愣了愣。


    “延銘,這是我新納的妾室,曼姬。”延銘乃是張銘及冠時所取的字。許桓官位高出張銘太多,因此,公開場合都叫他字。


    張銘心裏怒罵,這哪裏是曼姬,明明是戲子芍藥兒。 淩雲髻,點絳唇,盤金雙蝶四幅裙,看著同琳娘像了不是一點半點,可惜形似神不似。


    他頓了頓道:“恭喜。”


    許桓看了看他周身,不見孫氏,便大失所望,待見到丫鬟打扮垂手而立的明月,就輕輕一笑,攜著他的曼姬兀自上車去了。


    ☆、第86章 秦遊


    官家的馬車內飾雖然一般了些,但空間十分大,還有張軟榻可供休息。張銘一夜未能睡好,便倚在那上麵休息。


    許桓和他的妾室曼姬在前頭的車裏。明月替張銘將東西全部收拾好,便坐在另一頭發愣,夫人替年紀比自己還小一歲的阿繡找了夫家,卻讓自己陪著老爺出門,她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臨行前,阿繡和自己還算熟悉,兩人講了一宿的話。阿繡生的貌美,比當年的珍憐猶甚一層,剛進張家門時,她還當這是老爺的通房,後來兩人相熟後也知道夫人當年確實存了這個意思,可不知為何,老爺中舉後,卻再無動靜了,那之後舉家到了燕京,一晃數年,也未見老爺往房內添新人。她們幾個年紀稍大的丫鬟湊在一處說話時,便紛紛猜測夫人手段高明,將老爺哄的這樣好,竟對她死心塌地的。


    “夫人既然懷孕了,不得隨行去伺候老爺,她點了你去服侍卻沒點我,還不明白麽?”阿繡當時一邊描著花樣子,一邊冷笑道。


    明月卻是羨慕她的,不僅能夠嫁給殷實人家,夫人還贈了她好大一份嫁妝,還了她良家子的身份,自己想要嫁人,卻沒這樣的機會。但被她這樣一說,饒是她一向心寬,也不免臉上一白。


    “你這是什麽意思?”


    阿繡慢悠悠道:“沒什麽意思,夫人信任你卻不大信任我,就這樣呀。”她嘴角微咧,“你看看,這樣成不?”


    “成……”她嘴上胡亂應著,心裏頭卻亂作一團。


    “明月,你在想什麽呢?”張銘站起了身,提醒她道:“到了港口,便要收拾了行李下車換乘商船,你還是先收拾起來吧。”


    明月剛剛正在神遊,被他一喚,身上便一抖,忙不迭站起來,應道:“是、是。”


    張銘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將車門拉開一道縫,問自家小廝:“行到何處了?”


    阿良已慢慢的開始管事,負責府裏的內務。他父母俱替張銘看護孫家村的宅院,已給他在孫家村看好了親事,此行便未跟著出來。而是年紀略小的周芹跟了張銘出來,他難得擔此大任,便朗聲迴道:“老爺,你看前間的那個茶寮,再過去不到十裏,差不多就到港了。”


    他身旁坐著的是官驛的車夫,亦笑道:“是的。張大人不必心急。”


    張銘遞給車夫一包點心,又對周芹道:“你也別總是打擾人家車夫大哥,安生學著點,若是嫌熱就進來坐吧。”他雖然臉嫩,但對小廝仆婦說話時一貫老氣橫秋,多存了些包容,也不覺得哪裏不妥。


    周芹雖跳脫,但機靈懂事,便道:“是,老爺。”


    張銘看了眼前頭的馬車,心頭閃過一絲不虞,馬車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塵土飛揚,他看了眼前麵的光景,便又退迴了車廂。


    他想了想還是對明月說道:“到了船上,尋常衣服你替我洗了便是,貼身衣物就別動了。”又問她道:“你如今幾歲了?”


    “迴老爺話,二十有一。”


    張銘皺眉,“哦”了一聲。會選明月隨自己南下,也是他和琳娘商議後的不得已之舉,確實委屈她了,年紀這樣大還未得嫁出去,可惜合用的人確實少,他身邊不帶女眷又勢必有許多不便之處,隻能取這樣的權宜之計了。


    下車後,張銘見到那曼姬一派腰軟腿軟的樣子,嬌滴滴的半倚靠在許桓身上,更覺得她與琳娘不像。隻是實在氣惱許桓此人,竟然肖想他的琳娘,還弄了個不倫不類的替身迴家,純粹惡心人不是。安氏也忒敦厚,竟然就這樣同意了,也不知許桓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


    好在,上船後,他就極自然的暈船了,雖然被許桓嘲笑了一番,到底不用總去看他和曼姬那副礙眼的場景了。


    昏昏沉沉了近一個月,到了蘇州港,張銘軟著腿下船,足足瘦了一圈。許桓是此行的重點人物,他即是特使,官階也比知府高半層,來接應的便有蘇州知府董懷瑾,他任期將至,不日便要讓賢於秦遊,因此也帶了他過來。


    張銘看到了董懷瑾身後的秦遊,心下大喜,他還是那張白淨臉,倒是未變,也沒特意蓄須,不過氣質看著比數年前沉穩多了。秦遊跟在董懷瑾身後,看見許桓身後的張銘,麵上也掩不住的高興,衝他眨了眨眼睛。


    董懷瑾多年在富庶之地為官,許多土豪鄉紳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比他更勝,自然長袖善舞,他早打聽得同行的張延銘乃是秦之遊的故交,又頗年輕,也有心與他交好,招唿許桓之餘還不忘道一句:“之遊,這位便是你那好友張延銘吧。”


    秦遊總算有機會說話,忙道:“是的,董大人,他便是我在清河縣任職時的故交。”


    張銘亦迴道:“是的,我與秦大人乃故交了。”


    董懷瑾哈哈了兩聲,又道:“你們久別重逢,可以趁著今日多聊聊了。”


    秦遊笑著點頭,又對許桓道:“許大人,今日既然剛到我們蘇州,不如先歇息一晚,且去我那園子裏吃些涼食,聽聽評彈。”


    許桓早就耳聞江南的富庶,但他不知秦遊家資巨富,不由詫異,還當這蘇州官場上來就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忍不住衝張銘遞去一個質問的眼神。


    董懷瑾看他麵色不對,忙解釋道:“許大人莫要誤會了,之遊家的園子乃是我們蘇州最為漂亮的一座,老夫家貧,恐招待不周,才擅作主張讓他幫忙準備。”


    許桓聽後,臉色一變,笑道:“董大人哪裏的話,我等為皇上辦事,隻得一張鋪蓋兒便能住下,還有勞你們破費了。”


    董懷瑾笑的胡子亦抖了兩抖,“許大人真會說笑,請吧。”


    秦遊家的園子,確實修的美輪美奐,他一路上介紹,張銘看到偌大一座假山,特地問道:“這奇石,燕京亦不多見,你這裏倒有這樣大的一塊兒。”


    秦遊跟他並行與董、許二人身後,嘿嘿笑道:“就地取材罷了,不過這樣大的也確實不多見。”


    他又塞給張銘一個蠟丸,便急匆匆的往前幾步,向許桓作介紹去了。


    張銘一個人則跟在後麵閑庭信步,他前世亦是江南人,見到這景象,便很有好感,再迴首過去,覺得飄飄忽忽,旋即哂然一笑,亦往前走去。


    他們之後就準備借秦遊的這園子住了,但多半還是許桓住,隻要籌錢略有眉目,張銘便要赴攀雲港,和許桓分道揚鑣。


    明月和行李已經被人領著去了西跨院,許桓的妾室一行人則被領著去了東跨院。周芹則跟著張銘吃這頓接風宴。


    席間張銘吃到了桂花釀藕,清甜的米酒,醬燒鴨舌,真是一本滿足。秦遊將宴席擺在了園子的荷塘周圍,荷塘中間則搭了個高台,上麵嫋嫋婷婷的立了幾位女子,朦朧的歌舞。開過舞後,有個樣貌極嫵媚的說書人給他們將錦鯉報恩的典故。


    張銘看那說書人身著男裝,卻女裏女氣,胸前亦有起伏,便疑惑的看了眼身旁秦遊。


    對方揶揄道:“今日可讓你長見識了,這是女說書人。”


    “誒?女子也可去茶室說書麽?”


    秦遊搖搖手裏的扇子,道:“可以,不過這位特別些,是有人要借我的手,送給那位的。”他將扇子虛虛往許桓那一指。


    許桓一時被江南的富庶迷了眼睛,一左一右抱了兩個舞女坐在一處,他身邊還有不少富商作陪勸酒,秦遊才得以脫身坐到張銘這處來。


    張銘搖頭笑了笑,敬了他一杯,問道:“你家麟兒如何?”


    “愈發頑劣,仗著他娘不將我這個老子放在眼裏了。”秦遊提到孩子,話雖說的咬牙切齒,眼睛裏卻是止不住的笑意。他想起什麽,便問張銘:“這些年來,你家可有動靜了?”


    張銘嘴裏抿了塊鹵牛肉,飛速吞下,“有了!”說的極為豪氣。


    “那你就得連喝三杯了。”


    兩人又喝了許多酒,好在這裏的米酒不上頭,也不濃稠,張銘一點未醉。許桓則酒不醉人人自醉,由其餘人架走了。


    張銘由人領著迴到臨時住處,明月忙端上一碗醒酒茶,他隨口一喝,便迴了自己房間,反手鎖上了門。


    他借著月光擰開秦遊遞給自己的蠟丸,“今夜子時,假山相見。”


    ……無語了一陣,張銘點了盞油燈,從自己的箱籠裏抽了張素箋,在圓桌上提筆寫了起來。


    “吾妻玎玎,見信如唔……餘一切安好,望你保重。”


    還畫了個笑臉。


    他睜著眼睛躺到半夜,聽到打更人報了三更,便翻身下床,從窗戶口鑽了出去,蕩悠悠的往白日裏見過的那假山走去。


    這秦遊,哪裏看來了武俠小說麽,竟然挑這時候……他一邊輕聲快走,一邊腹誹。


    到了假山處,也不見有人。張銘等了片刻,想著要往迴走,明早尋個機會好好令秦遊吃頓派頭,就突然被人一拽,跌下了道暗門。


    ☆、第87章 猶疑


    張銘心底一驚,還當自己哪裏出了疏漏。這暗門內大概是石階,沿路摸到的牆壁上還有水汽,應當是地窖一類的。拽著他的人也不說話,張銘便咬了牙關,靜觀其變。


    終於到了個有光處,張銘看向那位將自己拉下來的人,疑惑道:“你?”


    秦遊搬了張椅子給他坐,嚴肅道:“不會害你,且聽我說。”


    張銘在椅子上坐下,環顧四周,確實是個地窖,不過似乎被臨時收拾成了個談話處,,也不知秦遊緣何要這樣遮遮掩掩的同自己談話。這地窖內不過點了隻一指粗的白蠟燭,又陰涼潮濕,頗為瘮人。


    “你說。”


    “許桓與你尚未到徐州,這邊已接到了消息。你們此行的任務,多半是完不成了。”


    張銘大驚:“為何如此篤定完不成?”


    秦遊歎道:“你與許桓是張派人,眼下陳派坐大,皇上彈壓不住,自然要扶他人上位,我今日看了,想必這位許桓已被他挑中。我亦算是半個陳派人,隻是一猜,你不必應我。隻是要提醒你一聲,你與許桓此行,多有兇險,不僅其餘富商未必會買賬,董懷瑾看著和藹,也隻會下絆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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