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是。”她笑了笑。


    這一年,張銘十九,琳娘十七,孫琢十四,青青十二。


    是第三個年頭了。


    ……………………………………………………


    張銘一邊給常春倒酒,一邊感慨道:“一晃眼,我到京城也有一年了。”


    常春已經年屆三十,此次迴京述職,不單令孫琢入了名冊,他自己還升任了副總兵,熊暉傷病在身,其實已經是主事者了。這其中雖有常信將軍的幫助,也不乏他自己的努力。他笑了笑:“你還未及冠,說這些老氣橫秋的話做什麽?”


    他一直沒問張銘緣何到了京城當一名船舶所的小吏。他與張銘一年未見,去年這時候也不過匆匆一會,兩人重新得了機會坐在一處飲酒,卻無半點陌生。


    “是,是,咱們還是喝酒吧,我攢了一年的份量,不醉不休。”


    “自然。”


    卻說另一邊,琳娘房裏,她先好好打量了孫琢一番,這一會兒她像極了趙氏,口裏直說“瘦了許多”,又忙道自己做了許多他的新衣服,急匆匆的領了丫鬟去庫房取,結果將青青和孫琢留在了一處。


    孫琢偷眼打量坐在自己不遠處的小丫頭,還是個小矮子,沒長多高,不過,一年未見,她已經丫鬟變小姐了,穿著打扮和以前也不同了些,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麽料子,怪鮮亮的。


    嘖,鼻子怎麽變成這樣了,眼睛也大了,皮膚,嗯,皮膚還是那麽白。


    他已經變聲了,開口啞嘶嘶的:“青青。”


    “?”對方轉過頭看了看他,“什麽?”


    他卻不說話了,擺弄著桌邊的茶杯,也不知在想什麽。


    ☆、第81章 入局


    常春與孫琢不過逗留了數日,就又迴錦州去了。


    近年來韃子時不時的在邊疆進犯,懾於錦、遼兩州重兵的威脅,每一迴規模都不大,往往是搶了一票就跑,搞起了遊擊戰術,最是令人頭疼。


    熊暉是常信舊部,比常春年長整十歲,亦十分提攜他,往往委以重任,連帶著對孫琢也高看了兩眼。他們俱掛心錦州的局勢,因此未多作停留。


    琳娘同張銘並排躺在床上,念叨著自己弟弟,連連歎氣。


    “我總覺得琢兒變了許多,不愛笑了,也不愛玩了,倒有些像常大哥。”


    “……”張銘沉吟了片刻,說道:“他轉眼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不是小孩子了。軍隊磨礪人,成長的要比一般人更快,會這樣也是正常的。”


    張銘記得自己稍微和孫琢提了提議親的事,結果這小孩兒當時悶聲不吭,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想法。


    按照趙氏替他尋親的那高頻率,即便再難找到合意的,過不了多久也該有信兒了。若是孫琢有自己喜歡的,那還好辦些,可他對於趙氏議親的事情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令人頭疼了。


    琳娘側身看張銘,抱了他的左手臂,“相公你說,琢兒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也好給娘寫信,讓她別亂挑。”


    張銘想了想,猶豫了一番還是開口說道:“他在咱們家裏住了一年多,去了錦州大概也沒接觸過別人家的姑娘,我之前總猜他會喜歡青青,可是這次看他來京城,好像又不是這麽一迴事。”


    琳娘從未將孫琢和青青往那方麵想,便呆了呆,反應過來之後就連連問道:“是這樣?!”


    “我也是猜猜的。以往我看琢兒和青青玩的好,才會這樣想,你沒這樣想過麽?”


    琳娘想到些什麽,突然尷尬道:“我隻當他們是尋常的哥哥妹妹,畢竟也差了兩歲,青青看著又顯小了些,你這樣一說,那時好像確實有些苗頭。”


    張銘臉上登時露出八卦之色:“欸?你給我說說。”


    “去年放榜時,你還未迴來,有一迴我撞見他們倆牽了手坐在一處。”她努力迴憶了一番:“被我瞧見時,青青倒沒什麽異樣,琢兒的臉色卻是變了變的。”


    “有這迴事兒?”


    “是的。”琳娘又道:“青青年紀還小,大概不懂這些,琢兒肯定錯不了。”


    張銘心道,你道青青年紀小歸小,心眼卻未必少。他還記得頭一年過年時,他給琳娘和青青講《西遊記》時提到了奎木狼與百花羞,青青那句“緣分斷了,兩人見麵不識,對彼此都好”的話猶在眼前,她不過剛剛十歲就能說出這樣的話,恐怕不至於太晚開竅。


    雖然那之後她就沒再有太驚人的言論,可是僅那一句,就令張銘印象深刻。


    “也是,青青還小,她必然是不懂的,就是不知道琢兒現今怎麽想了。”他略一思考,還是未將心底對青青的懷疑說出來。


    “不如相公你寫信問問琢兒?”琳娘說完就搖了搖頭,“不好不好,萬一他沒這意思,青青就吃虧了。”


    張銘側過身子與她對視,笑道:“若是他們真能定親也不差。你放心,我有辦法讓你娘先不給琢兒看親。他說不得要在錦州呆上許多年,拖累別人家姑娘也不好,咱們家的這姑娘年紀還小,卻是能等他的,且待青青長大了些,再問她的心意,若是他們到時候彼此願意,咱們再做幫手也不遲。”


    琳娘這才露出個笑,她對張銘能夠讓趙氏暫且收手的這件事毫不懷疑。


    “那也好。”


    “咱們睡吧,明日又要當差,得五更起呢。”


    “嗯。”


    …………………………………………………………


    那之後,張銘給孫炳去了一封信,琳娘再接到瑾娘的信時,就知道趙氏停下了給孫琢看親的事情,安心的在家裏擺弄起了小女兒珠兒,她已經到了學習女戒女書的年紀,也有的忙呢。


    張銘的喜鋪趕在三月三前開了起來,專營各色高檔的婚用物事,還有簇簇新的金紅緞子,連紅桶喜餅都有,初時許多人覺得這形式太多特別,大多隻看不買,便虧了些時日,張淼急的嘴上發泡,張銘卻半點不心急。


    待得春闈將近,皇帝病了些時日,太子妃及兩位良娣的肚子又均無動靜,朝中就有大臣上書,要求替太子另納采女,雖說此事被陳太師壓下了,但京裏許多權貴家還是人心惶惶,忙不迭的嫁女兒。


    張銘家的喜鋪就接到了第一單生意,還是半個熟人家,永安侯的小女兒。


    就是去年及笄的那位,她與一位皖城王家的嫡子僅過了文定,還未納彩。


    有那不長眼的聽說永安侯這位庶出的小女兒姿容出眾,就想著薦給太子,永安侯在朝上就將人指著鼻子罵了一通,隨後便稱病不肯上朝,火速的將女兒嫁了。


    別的都能從自家的庫裏準備,但抬嫁妝的紅桶和喜餅需要新做,用的是張家的,圖的就是便利,侯府的工匠還特地鑒別了一番張家喜鋪所販的器具,亦讚不絕口。


    當然,這鋪子仍舊掛在劉盛的名下,跟張銘的舉子身份不沾邊兒,雖然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張銘的產業,但也無可指摘。


    永安侯兒子多女兒少,這位庶出的小女兒更是養在夫人身邊的,一向視作掌上明珠,嫁妝則足足綿延了十五裏。


    這是一單極大的生意,張銘無事也跟人撥弄了一把算盤,他們掙了三百兩,隻能算是薄利。其後,生意便源源不斷了。


    又過了數月,皇帝身體漸好,還將那幾位上書說要替太子納新人的俱駁斥了一通,這陣子風波也就過去了,不過便宜了張銘,他的喜鋪名頭已經漸漸響了起來,雖然公卿之家矜持,來光顧的少,但那些商籍農籍的卻很樂意沾沾永安侯府的喜氣。


    仍舊是那間茶室,張銘與一位白衣公子對坐喝茶,誠心誠意的道了一聲:“生意這樣好,還要多謝成兄照拂。”


    對方扇子不離手,笑了笑:“不必謝我,不過是寫了張紙條的功夫。今日尋你出來,是想讓你同扶梁說一聲,我有法子送他去遼州了。”


    張銘憶起自己見到張扶梁的情形,低頭喝了一口茶:“我尋到機會就遞信給他。”眼前這人和當初見麵時也變了不少,似乎毫無憂愁,一派天之驕子的驕矜,難以想象,一年之前,他還渾渾噩噩像個落魄士子,現下,倒像是煥然一新了。


    這一年間,張銘偶爾與他接觸,多是對方尋到自己。不知為何,自己入了這位的眼睛,自己的許多動向都被他摸的十分清楚,張銘雖然不太高興,但好在此人很有分寸,凡事都是點到即止,多數時候還是他給了自己一些提示,才得以順風順水的渡過。


    張銘蒙他照顧,自然也要替人辦事,往往要承擔個送信遞信的角色,還得替他掙錢……此事一言難盡。


    徐澈在東宮少有機會和張良娣接觸,要想知她過的開心與否還得往宮外尋人去問,張銘既然得了他的青眼,就擔負起了這職責,他隻當自己成了位紅娘,心情也就微妙難言。


    至於張扶梁,他確實是張銘穿越以來見到的最為英俊的美男子,就是他如今天天在家裝瘋,也挺辛苦的。他那院子裏已經有了個小少爺,據說是通房生下的。張鑒與張銘略微提了提,張銘就知道這位少爺想離京了。這才有了徐澈要送他去遼州的一番話。


    與徐澈作別時,對方神色嚴肅,在桌上寫了個“三”字,張銘麵色一凜,就匆匆離開了。


    ………………………………………………


    京畿,一輛馬車前,琳娘將一個紅漆的食盒塞給車上的人,叮囑道:“都是涼好的糯米團子,還有些你喜歡的鹹蘿卜,路上能正經吃飯還是正經些吃。”


    張銘接過食盒,笑道:“就是去一趟錦州,你怎麽如臨大敵似的。”


    “早去早迴。”


    “安心安心。”


    車內,一位頭戴鬥笠的頎長男子輕聲道:“你請了多久的假?”


    張銘丟了個青團給他,說道:“不多不少,一個月吧。”


    對方默了默,“多謝。”


    張銘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道:“叔叔替侄兒辦事,應當的。”


    男子咳了一聲,不再理他。


    張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對著車夫喚了一聲:“李叔,再帶快些。”


    “好咧!”馬鞭一甩,揚起一陣灰,四匹馬嘶鳴了一聲,飛速的向北趕去。


    “咱們取道錦州,我送你走水路,到時候就此別過,你就算逃出生天了。”


    男子默默了看了一眼正在耐心嚼著團子的張銘,心道:我父親和兒子,就暫時托付給你了。他又迴頭瞥了眼燕京的城門。再會。


    “嗯,我到了遼州,會傳書迴來。”


    ☆、第82章 孕事


    三年後。


    榮禧宮,淑妃半臥在一張湘妃竹榻上,正盯著一本寫滿阿拉伯數字的賬冊細細查看。


    她左手邊跪了位蔥衣的婢女,一手捧了隻雕了獸首的黃銅香爐,另一手輕輕的撚著香灰,婢女將香爐放在軟墊上,點了火折子投進去,一縷紫色的輕煙便飄了出。


    淑妃慢慢抬了抬眼睛,吸了口氣,輕聲道:“怎麽味兒比前些日子淡了?”


    婢女抬起頭,露出一張精致瀲灩的臉,不動聲色的迴道:“娘娘近日身子不爽利,還是熏淡香吧。”


    淑妃笑了笑,“你就是愛管閑事兒,這點兒跟你哥哥嫂嫂學了十成十。”


    婢女臉色一動,嘴角輕輕扯了扯,“是。”


    “皇——後——駕——到——”


    遠遠的傳來了一陣尖細的聲音,淑妃眉頭略皺了皺,將手中的賬冊丟至竹榻下的暗板裏,啐道:“這菩薩最近見天兒的來我這兒,青丫頭,來,咱們去前間會會她。”


    婢女起身上前扶起她,兩人款款的向外間走去。


    吏部,許桓正清點著自己案上的東西,對著自己的繼任者從容道:“這案上許多筆記卷宗,我都留與你看,若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還可遣人來問我。”


    繼任者低眉順眼道:“多謝知事大人提攜。”


    許桓輕聲笑了笑:“你也算是我的師弟了,咱們不必客氣,隻要好好為咱們皇上辦事,飛黃騰達亦指日可待。”


    “是,是。”繼任者看了看天色,又道:“許師兄,今日我做東請您往城南梨園一敘,不知可願賞臉?”


    許桓喜歡城南梨園的芍藥兒許久,一直覺得她與自己不可得的那位長的頗像,又知情知趣,便哂然笑道:“也好,咱們便去看看戲。”


    蘇州桐裏,秦遊目光如星,攙扶著一位大腹便便的婦人下轎子,柔聲道:“表妹,咱們到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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