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旁,張銘早就悄悄打量起自家嶽丈來,麵色偏黃,高額長須,身上穿的乃是半新不舊的深色長衫,連指甲都修剪的幹幹淨淨,心中便有了計較。聽得趙氏喚他進屋,也就從善如流,又對著自家嶽丈行禮,道:“本是路過,並不曾想叨擾,且今日也未帶禮前來,還望老師你不要怪罪。”他叫孫炳老師是不錯的,蓋因之前張銘就是拜在孫炳名下,跟著他學習四書五經,並一舉考過了縣試,成為秀才。


    孫炳為人十分板正,聽到張銘仍喚自己老師比喚自己嶽丈反而更高興一些,他亦知自己才華有限,再往後就教不了張銘什麽了,還能聽到他叫自己老師,自然得意。因此微微頷首,又問:“琳娘近日在家可好?”


    “她一貫待我十分好。”張銘真心實意道。


    “你剛病愈,還是在家多休養生息的好,不日便是你父母七七,到時候我亦會去幫你。”


    張銘知孫炳此話已經說的對他極為照拂,心裏感慨,恭敬道:“多謝老師。”


    孫炳還要替學生上課,且他自己小兒子孫琢也在課上一道聽,耽擱不得,就吩咐趙氏招待好張銘,又迴到自己教書的那間門廳裏去了。


    張銘同趙氏實在沒什麽好說,但他看那圓滾滾的小丫頭覺得可愛,就將隨身帶著的半包花生糖遞給趙氏,“這糖不稀奇,我送給妹妹吃。”


    趙氏雖然覺得張銘是個癆病鬼,還是蠢敗家子,以前自己丈夫也不喜歡他,可自從張銘考上秀才後就對他刮目相看了,因此她也不敢做的太過。見張銘還有糖送給自家,也不好推拒,就順手接下遞給自己小女兒,笑道:“真是多謝你了,可要留下用飯?”


    她家是不吃中飯的,要用飯就得到晚上了,這話言下之意便是無事就快走吧。


    張銘自然知她心意,喝了兩口茶,就道:“我家裏還有事,就先迴去了,勞您和老師說一聲。”


    見他要走,那圓滾滾據說叫珠兒的小丫頭因著吃了他的糖,竟還有些舍不得,繃著臉拽了兩下他衣角,最後被她娘趙氏一把抓迴去,才由得張銘走了。


    張銘脫了身,這才能夠向家走去,心想上午這三樁事真是鬧心的很,卻見前麵又鬧了起來,一群人圍在裏長家門口,正嘰嘰喳喳說話。就聽得兩個四十多的婦人在閑談,一個手裏還牽著個髒兮兮的小女孩。


    “我說,孫老三來賣丫頭,你怎的來湊熱鬧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兒媳婦兒嫌棄這蠢丫頭不知事,叫我來和孫老三花點錢換一個。”


    “你傻呀,換個好看靈巧的,你家媳婦不就更鬧心?要是不注意著,讓這些個賤籍的小狐媚子爬到你兒子床上去了怎麽辦?”


    “我悄悄跟你說,我兒媳婦兒懷孕了,伺候不了我兒子,她這是要顯大度,學大戶人家給我兒子弄個通房哩。”


    說是悄悄話,喊的比誰都響亮,唯恐別人不知道這是要來給自己兒子納小,還打著兒媳婦兒要孝順的名義,真真匪夷所思。


    張銘聽得這一通話,才明白原來是人牙子來了,他還沒見過這場景,就起了好奇心,走近裏長家,往裏探頭望過去。


    好家夥,裏長家院子裏正一排齊刷刷站著十幾個看上去不到十歲的孩子,身上穿的破舊,臉和手倒是洗的幹幹淨淨,主要還是女孩子,在鄉下,丫鬟比小廝值錢,因此隻有兩個半大的男娃娃在那愣愣的站著。


    不過孫家村有餘錢買的起仆人的人家畢竟也少,大部分隻是來看看,待有人上去一問價格,隻見站在那中央的一人,生的尖嘴猴腮,一口大白牙,雙眼賊亮,大聲道:“這迴都是正經官奴的孩子,你們看看,樣貌是個個都好,聽話乖巧,就是做活計,也是個頂個的好啊!我要價不高,這也是替官老爺做生意,女孩兒六兩一個,男孩兒麽,就三兩吧!”


    底下有人嗤笑道:“老三,你臉皮也忒厚,弄這麽小的孩子來糊弄我們,迴去還要好吃好喝養起來,平白添一張嘴。”


    那孫老三也不惱,嘻嘻笑道:“年紀小好啊,小了才能從小就聽話!”


    “嗨……”眾人又是一陣噓聲,不過還是有那衣著光鮮的上前挑揀起來,一番討價還價,談妥了價錢就將孩子牽走,有個穿綢子衣服的甚至一牽牽走了兩個女孩兒,出手著實大方,就連那兩個男孩,雖然木木的,也有兩個老婦人上去牽了走。


    張銘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心裏窒的慌,但他也知道自己這麽想是白搭,轉身就要走,卻有人一拍他肩膀,轉頭一看,這人身後還跟著一個方才那一排裏的小丫頭,“姐夫,你怎的也買丫鬟?”


    那人一笑,“瑾娘叫出來我買的,說是送給你和琳娘平時使喚,正巧碰到你,也省的我多跑一趟了。怎麽,你可要收下這孩子?”


    ☆、商議買地


    作者有話要說:  ouo考完了最難的一門刑法分論 還有六門考試tat


    張銘先前雖也有心要弄幾個仆人迴去幫忙,但他的思維還停留在現代的雇傭關係上,也沒有用童工的想法,因此不由一愣,“這……”


    劉盛似是看出他心意,安慰道:“雖然現下看著小,總歸是個幫手,待她長大了,有些事情琳娘將來不便一個人去做的,也好讓她陪著,要是用的不稱心,到時候再賣了便是。”


    張銘尷尬道:“姐夫說的極是,我倒希望能尋個老嬤嬤在家幫忙看顧。”


    劉盛一笑,也不惱他,隻說:“你道尋個老嬤嬤容易麽?又要能幹又要不嘴碎,還得忠心,這樣好的上哪去找,若是找了那又蠢又笨的,還不如沒有。”


    眼看推脫不了,張銘便道:“琳娘怎麽說?”


    “她姐姐當著她麵吩咐我來買丫環送你們的,你覺得呢?”


    張銘知道再推下去,劉盛就該不耐煩了,隻得道:“張銘就多謝姐夫了。”


    “不必同我客氣,自從瑾娘懷了身孕,一日便要吃上三四頓,我也習慣了,我聽琳娘說你家如今一日也吃三頓,要是不介意,中午就去我家一起吃個飯吧。”


    既然劉盛這樣熱情相邀,張銘欣然應允,兩人帶著那小女孩兒一路走向瑾娘家。


    張銘考慮買地的事已經不是一兩日了,今日正好碰到劉盛,可以向他請教請教,便說:“姐


    夫,我父母去後,留了些錢與我,思前想後,還是希望買些田地,央人幫忙種了,也好收獲些


    許。我一向於這方麵不通,還要請姐夫指教指教。”


    劉盛並未想到張銘會問這個,但他本人確實是於田地庶務一途頗有些自己的見解,原本他父母也想他考秀才,可他十六歲才考上童生,天資實在算不上好,後來又和瑾娘定親,便專心於田地庶務了。劉盛本以為張銘少年天才,不到十六就考中秀才,又瞧他小小年紀就極為嚴肅刻板,想來不大瞧得上自己這樣的,豈料自張銘病好以後見到他兩次,劉盛覺得他本性未變,一貫的與人為善,十分斯文,但比起以往溫和了許多,今日見他這樣,心裏也有些高興,便道:“若是要買地,確實該尋我,我雖然自家地不少,但平時也會做中人,幫人買賣田地。”


    張銘一看問對了人,就笑道:“那依姐夫之見,該當如何?”


    劉盛神秘道:“我隻與你說,並不與旁人說,咱們村上七月可是發了瘟疫?”“嗯。”“孫小五家病死了許多人,原本這個數,”他伸出右手擺出個九,“現今這個數,”又擺出個三。“他家如今沒了勞力,隻剩孤兒寡母和一個老太太,那許多田地,便看顧不了了,前些日子老太太又染上了風寒,他孝順的很,用人參吊著,現在用錢就十分緊,上迴他來尋我,就想賣地,說是自己隻留五畝上等地,其餘七八畝中下的,想要出手。”


    張銘一聽有戲,連忙問:“他要價如何?”


    “一口氣吃下七八畝,誰家也沒如此多的餘錢,就是我能吃下,也瞧不上那其中三畝在河灘上的下等地,”劉盛言語間十分得意,又說:“你要是樂意,我就幫你去說,就買他那四畝中等地,中間雖與你家的還隔著孫大剛家的地,不過孫大剛他家人好,不必在意太多。至於價錢,一畝中等地要十八貫,因他要的急,我可幫你說成十五貫,你手裏要是不夠,還可以分期付給他,首迴我與你湊一湊,付上三成就行,日後半年把他一次錢,三年把完。”


    竟然還可以分期付款,張銘大長見識,更十分意動,他也大概心知這本是劉盛留給自己的好買賣,他要討瑾娘歡心就與自己家親近,感激道:“確實手裏不夠,不過三成倒是能湊上,隻是不知這一季他家地裏的作物歸誰?”


    “當然歸你了,我知道你和琳娘心善,要是樂意,分他一半,也算仁至義盡了。”


    張銘心裏算盤一打,這樣隻花十八貫就能立刻拿下四畝中等地,以後每半年給的七貫,也能從地裏自己產出,著實合算,又一想,咳咳,自己前日裏敲“老鄉”的那一筆,真算的上驚為天人的多了。以後隻消花錢多雇幾個壯勞力幫忙看著地裏,坐著也能有收成。


    “這樣實在太好,多謝姐夫了。”


    “等你父母七七過去,我就叫小五來與你簽契子。到時候將錢湊足就行。”劉盛拍拍他肩膀。


    如此一路走著,就到了瑾娘家,進了裏間,劉盛他母親孫氏正和琳娘一道喂瑾娘吃一道蒸魚燉蛋。瑾娘這頭胎動靜十分大,如今五個月了仍時時要吐一迴,換了別人家或許就該被罵了,所幸她嫁的人家極好,劉盛是真心愛惜她,劉盛他母親孫氏則年輕力壯,又是瑾娘隔房表姑,待瑾娘猶如親女兒,樣樣不需她操心,劉盛他父親年輕時更是村裏頭一個好人,又有力氣,才掙下許多田地。現在瑾娘吃魚,孫氏更是悉心照料,怕她梗到脖子。


    琳娘見張銘來了,眼睛就亮了亮,因她也在幫忙看顧瑾娘,就沒起身,隻衝他笑了笑,張銘亦迴她一笑。


    瑾娘見劉盛迴來,還帶著個木木的小丫頭,就知道他將丫環買來了,笑道:“你倒是速度快。”


    劉盛笑笑,問道:“今日吐了沒?”


    “你別說吐,我現在一聽這詞就不舒服。”


    孫氏見他們二人迴來,知道兒媳婦交代兒子買的丫環也帶迴來了,就對張銘道:“張哥兒,我去帶這丫頭去撿幾件衣服,收拾幹淨了給你們帶迴去。”


    她笑容真誠,張銘也高興,就道:“多謝嬸子了。”


    孫氏也不是聖母,不過是愛屋及烏,可憐張銘沒爹沒娘,琳娘又瘦又小,聽說趙氏年初出嫁妝時還對她有苛待,遠遠不及自家瑾娘,她才這樣大度,見張銘謝的真心,心裏才十分滿意,將那丫頭牽著就往外間去了。


    張銘見瑾娘與劉盛也有體己話要講,就想將琳娘招出門去和他一起說話,琳娘猶豫,瑾娘就將她一推:“我娘成日裏擔心這擔心那,你怎的也學她,快去吧。”


    琳娘這才起身,走到張銘跟前,張銘將她手一挽,兩人就往外走去劉盛家水井邊站著說話了。


    “上午你過的可開心?”張銘一開口就說蠢話。


    “開心,就是姐姐肚子裏的寶寶淘氣,動的厲害,她時時不舒服。”琳娘皺了皺眉,又伸手替張銘理了理衣襟。


    見到那隻瘦瘦的小手,張銘就想上手捏一捏,他在琳娘麵前隨心所欲,就抬手握住了,又


    道:“我上午路過你娘家,就進去了坐了一會兒,你爹說到我爹娘七七那日他會來幫襯。”


    琳娘點點頭,“爹要是來了咱們有不懂的就能問他啦,我上午問了姐夫他娘,她一貫信佛的,會幫咱們去請茶安寺的和尚來做法事,這樣一來,事情容易多了。”


    張銘點頭,對她說:“嗯,該有的都做起來,到時候補上三七和五七的,也好心安。”


    “嗯。”


    “對了,你姐姐怎的要送咱們一個丫環?”


    琳娘一臉尷尬,就說:“姐姐送丫環,不好嗎?”


    這話一聽就是敷衍,想來有什麽別的原因,張銘也就不多問了,“有丫環也好,我不在時,你平時一個人做針線也有伴了,等她長大些會做飯收拾,咱們就得空了。”


    琳娘見張銘不多問才長舒一口氣,就衝他笑笑。早晨她和姐姐聊天時,瑾娘說著說著就說到她如今比起春天剛嫁時長大了些,要防著張銘太早“做下壞事”,得安個第三隻眼在家,她不明白什麽是做壞事,也不懂第三隻眼,可她實在拗不過瑾娘,才有了劉盛去買丫環這一出。


    兩人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孫氏就喊吃中飯了,瑾娘方才自己在房裏有劉盛伺候著吃,劉盛他爹去鄰村了,因此這頓飯就四個人上桌吃,那個小丫頭則被孫氏打發到廚房吃東西。


    劉家確實是這村裏的富戶,單一頓中飯就有魚有肉,孫氏十分熱情一直夾菜給琳娘和張銘吃,味道倒是不及琳娘做的好,可也算的上十分美味了。


    四人吃過飯,孫氏要睡午覺,張銘和琳娘也不便多留,劉盛也有事要出門,就和他們一起出去,臨分手前還對張銘說:“買地的事情我這就去幫你們張羅,你父母七七後頭一個好日子便是二十八,等著那天簽契子吧。”


    張銘和琳娘帶著那小丫頭路上也不便多說,三人很快就到了家裏。


    張銘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那小丫頭,說是九歲,可看起來和趙氏的小女兒珠兒一樣小,還比珠兒瘦很多,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方才孫氏給她換了一身自己女兒小時候穿的衣服,雖然舊了點,也算幹淨,五官倒是還好,就是看人時怯生生的,不太大方。


    琳娘見張銘皺著眉,怕他不喜歡這女孩兒,就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奴叫鶯歌。”


    一聽這聲音,張銘倒抽一口冷氣,他以前一直不太相信有人能以聲動人,可這鶯歌的聲音跟黃鸝鳥似的,實在教人震撼。琳娘也是一驚,這聲音比每年過年時來村裏搭台唱戲的旦角兒還動聽,要是唱起歌來,該有多好聽啊。


    張銘也怕驚嚇到這孩子,他知道古代是作興主人家給仆人改名字的,就說:“現在我和琳娘是你主人,鶯歌這個名字不太好,我就給你換一個,叫青青吧,鶯歌這個名字你自己記在心裏就好。”他心裏也疑惑,說句實在的,聲音這樣動聽的,隻要有心人發現,無論如何也不會賣到孫家村這種小地方來。


    鶯歌原本眼神黯淡,聽到張銘叫她改名成青青,突然就活了起來,答道:“是,我就叫青青,不叫鶯歌了。”


    ☆、同衾


    作者有話要說:  =-= 將就看看 感情戲不太會寫 憋死了 接下來大概會斷更一兩天吧


    張銘本來苦惱這青青來了沒地方住,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家的宅院有三進三間,雖然前麵兩間都空著不用,但木結構的房子竟出乎意料的結實,稍微打掃打掃就能用。正院的中間是張銘過世的父母生前住的地方,而他和琳娘的房間算是正院最裏麵一間,旁邊就有一間耳房,裏麵床和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就是封了許久已經都是灰了。


    他們迴家時正是下午,即便張銘想張羅去縣裏開店的事情也不用急,他和那張挽楠簽的契子裏明明白白寫著要三個月後才能開自家店鋪,他可以緩一緩到開年了再打算,現在正好閑著幫琳娘和青青兩人打掃耳房,好騰出地方給青青住。


    青青在人牙子那裏想來也是做慣了活計的,跟著琳娘一前一後打掃的很快,琳娘在家裏找到了一塊舊的青底白花褥子,替她墊上,又去找棉被,張銘父母用過的自然不能再用,其餘的棉絮都已經破破爛爛了,這個點兒再想去買也來不及了。琳娘接過張銘遞給他的茶水,一口喝幹,便道:“被子都沒有,晚上她肯定要著涼。”


    張銘見她滿眼希冀,不由幹咳一聲,“咱們不是有兩條麽?”


    一時靜默。


    琳娘愣了愣,將杯子塞還給張銘,小步跑了出去。


    張銘暗歎一口氣,卻見她抱著自己被子進門來了,還沒等他說話,琳娘已經張口:“這幾日我陪著青青睡吧,隻好委屈相公你了。”


    “啊?!”


    “她看著比妹妹還小,剛住到咱們家來肯定害怕。”


    張銘深覺苦不堪言,虧他剛剛還生出些不應有的妄想來。


    “月底就去買被褥吧。”琳娘見張銘一臉苦相,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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