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玦鑫停下脫襪子的手,緩緩轉了頭,聲音冰冷:“你是不是又要說分家的事?”


    薑氏就要說“是”,轉念一想:“我閨女還沒著落呢,分什麽家?我怕的是,將來李氏跟老三的事露了,得臭了整個京城,到時別說娥姐兒,金家的兒子閨女都得不著好!”


    “那你就把嘴管嚴點!”金玦鑫這一句可謂蓋棺定論。


    薑氏窩火。讓她看著李氏囂張,她怎麽能忍?可是事若當真張揚出去,誰都得不著好果子。除非分家,不僅受損最小,還能看熱鬧,可是娥姐兒的親事……


    真是想要吃熱山芋,還怕挨火烤。


    她看著金玦鑫就跟沒事人似的開始洗漱,頓時像泄了氣一般靠在炕桌上。心裏卻不消停,緊鑼密鼓的盤算起來。


    ——————————


    阮玉在相府住了三天。


    走時,原先帶來的馬車都被裝滿了,還另添了相府的兩輛。


    阮洵直送到大門外,拉著女兒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又對著金玦焱萬囑咐,千叮嚀。


    令阮玉鬱悶的是,阮洵為什麽總說她不懂事,要金玦焱多擔待?偏偏金玦焱還恬不知恥的點頭應了,正好坐實了她的罪名。


    她想快快離開,又舍不得這份難得的親情。


    阮洵直嘮叨了半個時辰,到最後什麽也說不出了,隻攥著金玦焱的手,目光殷切。


    半晌才歎口氣:“走吧,路上小心。”


    ☆、037天降奇緣


    阮玉心裏酸酸的。


    上了車,撩開窗簾,但見阮洵正往這邊望著。


    見她看過來,還揮了揮小胖手:“快放下,小心著涼。”


    阮玉就很想哭。


    撂下簾子,轉過頭,恰對上金玦焱的目光。


    僅是短暫的碰撞,又各自調開。


    啟程之際,車子突然發出一陣詭異的聲響,好像是誰拿著利器使勁劃著車底。


    循著望去,隻見一對小爪子正攀著車沿,小黑腦袋一冒一冒,努力要爬上來。


    糟糕,怎麽把如花忘了?


    阮玉正要出手相助,一個水粉的小身影已經抱起了如花。


    “一個人坐車發空,和丫頭婆子們一起又不痛快。四嬸,你不會介意我跟你擠吧?”


    說話間,金寶嬌已經上了車。


    將如花放在攢金絲彈花的墊子上,金寶嬌拍了拍袖子:“如花聽說咱們要走,飛也似的跑出來,生怕留在府裏被丞相大人給燉了湯。”


    如花哼哼著,惡狠狠的盯住阮玉。


    阮玉歉意的笑笑,盡量用表情向它表達她沒有借刀殺狗的意思。


    金寶嬌又轉向金玦焱:“聽說四叔來時還跟立冬保證會把如花帶迴來呢,這迴算是言而有信了。”


    金玦焱一怔,顯然是忘了當時的信誓旦旦。不過他本來就沒當迴事,不是說如果如花“隕落”了,就再給立冬要隻狗嗎?


    阮玉唇角一勾,輕輕的笑了笑。


    這笑恰好被金玦焱捕捉到,隻覺她笑得有些不同尋常,就好像,就好像……


    他正盯著阮玉琢磨,冷不防金寶嬌看過來,眼底的神色很是耐人尋味。


    難道還以為爺看上了她?


    金玦焱立即調轉目光,在金寶嬌看來,就是掩飾般的撈過如花,然後順利將如花翻了個個兒。


    一見那白嫩嫩光禿禿的小肚皮,所有疑慮都不翼而飛。他開始上下其手,把如花弄得四爪亂蹬:“來,給爺笑一個,笑一個……”


    於是阮玉又聽到如花的撕心裂肺:“我要出夫!出夫——”


    ——————————


    到了街口,車馬就要往金府而去。


    阮玉掀簾瞧了瞧:“既是出來了,我想到鋪子看一看。四爺……”


    她轉了頭:“你先……”


    她本想說,你先迴去吧,怎奈金玦焱逗如花逗得起勁,頭不抬眼不睜的來了句:“行,就隨你去看看。”


    語畢,敲著車廂:“老王,讓後麵的車先迴去,我跟四奶奶去她的鋪子瞅瞅。”


    阮玉腹誹,我也沒邀請你啊?


    又見他拿指尖戳如花的嘴,摸如花的幾顆小乳牙:“來,笑,笑一個!”


    他就會這一句麽?這般主動加痛快,莫非被如花收服了?


    那邊如花怒吼:“我要出夫!出夫——汪汪……”


    “瞧,一聽要繼續逛,如花都高興了,哈哈……”


    阮玉望天,真是天降奇緣啊!


    這檔,金玦焱斜了眸,貌似無心道:“嬌姐兒,出來多日,不想早點迴去看看你娘?”


    金寶嬌立即挽住阮玉的胳膊:“寶嬌也想四處逛逛,寶嬌不會耽誤四叔四嬸的……”


    阮玉見金玦焱衝她使了個眼色,但是那眼色實在太快太弱,搞得她以為他不過是黑睫一顫,還想著,這家夥定是被侄女的調笑給弄尷尬了。也是,對於一個心有所屬忠貞不二愛之而不得的癡情人物這等張冠李戴的誤會是多麽的令人痛心痛楚痛苦不堪啊。


    於是隻是衝金寶嬌眨眨眼,沒看到金玦焱眉心一緊,薄唇微動,欲言又止。


    馬車轉過兩個路口,停在一片繁華之地。


    兩側店鋪林立,遊人如織,興盛皮草鋪子就在一座客棧旁。


    阮玉下了車,剛要開動,一幕淡紫的東西從天而降,蓋住了她的視線。


    抓起薄紗仔細打量,竟是帷帽。


    她懷疑的迴頭,卻見春分正抿著嘴笑,而旁邊的金玦焱則負著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


    她有些鬱悶的將帽子正了正,在春分的攙扶下邁上台階。


    一進門,一股皮草特有的氣味撲麵而來。


    阮玉不禁皺了皺鼻子。


    夥計上前,殷勤施禮:“不知二位客官需要點什麽?”


    阮玉對生意一無所知,今天來此也不過是想看看店鋪的位置、大小、境況如何,日後再做打算,所以聽聞此言,不覺有些愣怔。


    然而不待她開口,一個沉穩而有磁性仿若琴弦奏鳴餘韻悠長足以吸引所有未婚已婚女青年的聲音低低響起:“想看看貴店上了哪些新貨色?”


    這個聲音……


    阮玉有些不可置信的睇向金玦焱,但見他長身玉立,一手在前,一手負後,麵帶微笑,昂首挺胸,卻又不失溫雅端重,哪還有半點紈絝的影子?


    夥計立即眉開眼笑,把他們引至一邊的櫃台,著裏麵的人將皮草一樣一樣的搬出來:“客官請看,這都是近日送來的。瞧這貂皮,多厚實,再看上麵的毛針……”


    金玦焱淡淡一笑:“老弟欺我是外行麽?這貂、狐、兔,隻有冬天的皮毛才最厚實。”


    夥計一怔,眼珠在來人身上轉了轉,立即又堆上笑:“客官不是要看新的麽,若說要好的,請這邊來……王順,有客人,還不來招唿?”


    恰在此時,又有人進門,這個夥計便使人去迎,自己則帶著阮玉跟金玦焱進了旁邊的門。


    殷勤的上了兩杯鐵觀音,目光打阮玉的帷紗上移開,對上金玦焱,笑笑:“客官稍等。”


    語畢,轉身進了旁邊的小門。


    屋子不大,擺置簡單,很是安靜。


    阮玉眉心微蹙,隔著帷紗睇向金玦焱,卻見他正四處打量,兩道劍眉時鬆時緊。


    片刻後,夥計捧著一個碩大的匣子出來了。


    將匣子放在桌上,又吹了吹本不存在的灰塵,方小心翼翼,緩緩打開……


    是一張完整無缺的白虎皮。


    且不論白虎如何稀有,且就這獸中之王的霸悍之氣,甫一掀匣,便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撲在眼前。


    夥計覷著金玦焱眼角一跳,唇便不覺一彎,有些謙虛但不無驕傲道:“這是小店的鎮店之寶,平日都是秘而不宣,若不是遇到貴客……”


    其實他完全可以循序漸進,先帶人去看那幾張油光水滑的狐皮,再去看輕盈保暖的銀鼠皮,或者感受一下熊皮的粗獷豪放,但他不喜歡有人一開口就折了他的麵子,既是如此,他就還迴去,殺殺對方的氣焰,稍後再賣什麽,也好提價。再說今天這位客官,打眼就知是財大氣粗的主兒!


    而這張白虎皮的價值,他絕無虛誇,每每遇到不可一世的客人,他隻要一亮,人家就蔫了,所以他故技重施。再看金玦焱的目光微有閃動,更是忍不住要得意一番。


    “這就是聖宗當年獵下的白虎吧?”


    金玦焱的手緩緩落在虎皮上,徐徐撫過。


    毛很紮手,亦不乏柔韌,黑白交錯間,仿佛可以感受到猛獸血脈的跳動。


    “客官好眼力!”夥計立即拱手稱讚。


    “聖宗聰明絕頂,文韜武略,可謂能力非凡,卻偏偏不喜政事,隻愛書畫遊獵。這隻白虎,是他在景新十一年所獵。據說縱馬馳騁了三天三夜,方將白虎截於南山之下。聖宗一箭貫穿虎眼,終得了這塊完整的虎皮……”


    指落虎頭的假眼上。


    那是貓眼石,固執的呈現著原主的兇悍猙獰。


    其內光波凝定,卻仿佛倒映著那破空的一箭,感受那淩厲的殺氣與噴薄的憤怒。


    指尖一抖,竟不可遏止的微微顫動起來。


    “是啊,聖宗……可惜了!”夥計連連歎惋,又急忙往門口看,湊前噓聲:“客官,感慨歸感慨,這個人,可是不能提的……”


    倆人像在打啞謎,阮玉聽得糊塗,為什麽不能提?


    她不能問,自是也沒人給她解釋,隻見金玦焱笑了笑:“據說當年那塊虎皮聖宗隻摸了摸,就賞給了丞相阮洵……”


    “可不是?也不知道為的是什麽,三個日夜不眠不休的追趕,難道就是圖個樂兒?”夥計也很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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