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公公頭也不迴,隻說道:“是去見小公主。”


    “那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當然是去小公主在的地方。”


    “……”我的臉色微微一沉:“她在什麽地方?”


    這一迴,玉公公的腳步也是一滯,沒有迴頭,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她在婕妤娘娘那裏。”


    我一下子僵住了:“什麽?!”


    玉公公慢慢的迴過頭,臉上也有一絲淡淡的黯然,但還是繼續說道:“昨晚皇上是在婕妤娘娘那兒過的。今天一大早,小公主突然哭了起來——過去小公主是不哭不鬧的,隻有在太廟祈福之後才開始有一些哭鬧,而每一次她哭鬧,隻有皇上才能勸得過來——所以,今天早上她這一哭,素素姑娘也沒辦法,就隻能帶著她去婕妤娘娘那邊。”


    “……”


    我站在原地,拳頭一下子握緊了。


    難怪……


    難怪在請我進宮的時候,他告訴我,妙言今天早上已經開口叫娘了,但我問他詳細情況的時候,他卻支支吾吾的,隻說我進來自己看了就知道,原來,原來妙言現在是在南宮離珠那裏!


    在她那兒!


    一想到這一點,我隻覺得心急如焚,當初南宮離珠怎麽對待念深,怎麽對待念勻,那些事情還曆曆在目,而如今,我毫無知覺的女兒竟然落在她的手裏!


    玉公公看著我蒼白的臉色,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話還沒出口,我已經一個箭步衝了出去,沉著臉色往前走:“帶我去!”


    見我這樣,玉公公也沒有再說什麽,也轉身跟我一起往前走去。


    跟著他七拐八拐的,雪下得越發的緊了,團團雪沫隨著風吹到我的臉上,頸項間,冰涼的感覺刺激得我陣陣顫栗,但我什麽都顧不上,眼看著前方的路已經到了盡頭,一座安靜的宮殿,朱甍碧瓦的矗立在前方,被白雪妝點得格外的清靜雅致,是清芬殿。


    已經沒有別的路了,我心裏立刻了然,南宮離珠住在這裏!


    大門口有幾個小太監守著,正交頭接耳的說著閑話,聽見我踩著雪走近的聲音,一抬頭看見我們,急忙迎上來:“玉公公……”


    根本沒等他們說話,我已經直接闖了進去。


    那幾個小太監也急了,急忙要上來攔我,玉公公隻好停下來跟他們解釋,我已經來不及去管任何人,直往前走,隻聽見玉公公低聲說什麽,他們便也沉默著退下,而玉公公又急匆匆的跟了上來。


    到了這裏,也就不用他帶路了,加上我心情迫切,腳步要比他快得多,不一會兒已經走進了內中一個院子,一看著裏麵的陳設就與別不同,還有低低的說話的聲音從裏麵傳來,那聲音無比熟悉,我甚至已經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誰在說話,眼看那房門虛掩著,我疾步走了上去,一把推開了門。


    砰地一聲,大門被推開,撞在了兩邊的牆上,頓時,裏麵的人都驚得低唿了起來。


    而眼前的情景,更是讓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南宮離珠和妙言都坐在臥榻上,南宮離珠的手裏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細粥,往妙言的嘴裏送。


    “你幹什麽?!”


    我像是被雷打了一下似得,開口的時候聲音都變調了,幾步走過去,一把掀翻了她手裏的粥碗。


    南宮離珠猝不及防,熱粥潑了她一身。


    “啊!”她也驚得低唿了一聲,一抬眼看見是我,頓時也僵在了那裏。


    這一刻,這樣的相見,也許是連她也沒有想到的,甚至都來不及發脾氣,就這麽呆呆的看著我,眼睛裏滿是複雜糾結的光,然後,又看向妙言。


    掀翻了她的粥碗之後,我已經一把將妙言從臥榻上抱了起來,緊緊的抱在懷裏連退了好幾步,腦海裏滿是剛剛她拿東西往妙言嘴裏送的情景,那讓我想起了當初念深弭患爛喉痧病重的時候,她讓人往他的粥裏參菠菜汁。


    她剛剛給妙言吃的是什麽?裏麵是不是有毒?!


    一想到這裏,我心急如焚,下意識的就要去掰妙言的嘴,而這時,在這屋裏伺候的宮女也終於反應過來,急忙衝上來護住南宮離珠——


    “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婕妤無禮!”


    “這是哪裏來的野人!”


    “外麵的人在幹什麽,怎麽放她進來?”


    “快把她抓起來!”


    那些小宮女看起來都很年輕,也是當年我沒見過的,全都指著我七嘴八舌的怒罵起來,隻有蕊珠是當初就跟著她的,也認得我,一見是我闖進來了,也沒有說什麽,隻走過來彎下身扶著南宮離珠的胳膊:“婕妤,婕妤受驚了,燙到了沒有?”


    那些熱粥有一些潑到了南宮離珠的手背上,被燙紅了一大片,白皙的手上這樣的燙傷看起來觸目驚心,但她卻沒有生氣,甚至連情緒的起伏都沒有,隻是坐在那裏,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了看我,她麵前的那些宮女還在罵罵咧咧的,我也全然不顧,隻抱著妙言,惡狠狠的盯著她。


    這時,一個聲音冷冷的響起——


    “你們都下去。”


    一聽到這個聲音,就像是又有一陣寒風從外麵吹進這個溫暖的房間,那種寒氣要把人的血液都凍僵一般,讓所有人的心裏都莫名的戰栗了一下,我抱著妙言的手一緊,抬頭就看見裴元灝從內間慢慢的走了出來。


    他還沒有穿上外衣,隻有一身貼身的長衣穿在身上,依舊身形挺拔壯碩,頭發也還沒有梳,長長的垂在腦後,門外一陣風吹進來,將他的發絲吹得飄揚起來,纏繞在他的眼前。


    一時間,他的眼神仿佛有些模糊。


    而一看到他,再看到南宮離珠慢慢起身,我隻覺得自己像是闖進了一個深淵,一個陷阱,一個困住我的網,若是在過去,我隻希望這一刻是在做夢,隻要痛一點,就能清醒,遠離這個噩夢,但這一刻,我卻怎麽也舍不得讓自己痛一點,從夢境裏清醒過來。


    因為妙言,我的女兒,別我抱在懷裏。


    她漆黑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點光,雖然隻是一點點,卻隨著唿吸在慢慢的閃爍著,不再像過去那樣,看著任何人,任何事都進入不到她的世界裏。


    所以,即使這樣,即使那樣,這一刻,我仍舊叩謝上蒼。


    就在我後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玉公公蒼老的聲音:“皇上,婕妤娘娘恕罪,老奴一時失察,讓她——”


    我迴過頭,玉公公氣喘籲籲的走到門口,臉都跑紅了。


    雖然沒有看到剛剛發生的那一幕,但一看著屋子裏這氣氛,和我抱著妙言一步一步後退的樣子,他大概也能猜出,我“惹禍”了。


    那些宮女都一個一個的退了出去,隻有蕊珠捧著南宮離珠的手,為難的說道:“皇上,婕妤的手被燙傷了,如果不處理的話——”


    裴元灝走了過去,看了看她的手,低聲道:“痛嗎?”


    “還好。”


    南宮離珠柔聲說到,又抬起頭來看著我。


    不,不是看著我,而是看著我懷裏的妙言。


    她伸手輕輕的撥開身邊的蕊珠,示意她出去,然後平靜的看著我,說道:“不管你有什麽事,別嚇著小公主。”


    “……”


    “她還沒用早膳呢。”


    我怒極反笑:“你要給她吃什麽?”


    她停了一下,沒開口,倒是正要準備離開的蕊珠走過我身邊,聽到我這話氣不過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我:“嶽大人,說話可要憑良心,公主一大早過來,婕妤自己都還沒用早膳,先顧著喂小公主;而且,剛剛那碗粥太燙了,還是婕妤吹涼了,自己試過不燙了之後,才給公主用的。”


    “……”


    “有人會自己下毒,自己還去嚐嗎?”


    “行了蕊珠,你出去。”


    南宮離珠又淡淡的說了一句,蕊珠這才瞪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裴元灝站在她身邊,又看向我身後:“你也下去吧。”


    玉公公原本還有些遲疑,但聽見裴元灝開口,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俯身行禮,趁著行禮的時候低聲道:“姑娘莫急。”


    說完,便轉身走了。


    於是,就剩下我和他們兩,還有懷裏的妙言留在這個屋子裏。


    這一刻我的心跳也越發的急促起來,一種深深的厭惡感從心底裏升起——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麽人是我不想見的,那麽眼前這兩個絕對能排到前三,不僅不想見,甚至連想起他們倆對我來說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雖然把妙言送迴裴元灝身邊,迴京,就已經有心理準備可能要麵對這一刻,但我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麽快。


    我皺緊眉頭看著他們,南宮離珠大概也實在是被燙得不輕,一隻手撫上自己被燙紅了的那隻手的手背,然後慢慢的放下去。


    風吹進這個屋子裏,雪沫飄落,帷幔飛揚,隻有屋子裏的三個人定定的站著,相對著。


    就在這時,懷裏的妙言突然動了一下。


    我急忙轉過頭去,她已經長大了,我剛剛怒極攻心,加上擔心,抱著她還不覺得,這個時候她一動,我就有些抱不住了,但還是咬牙抱緊了她,卻見她對著南宮離珠那裏,喃喃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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