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吉祥二字,古文字就寫作“吉羊”。羊就是祥,就是冠羊之人。那麽,什麽東西“吉”?紅蓮之珠。紅蓮就是女陰,紅蓮之珠則可能是印度人的摩尼寶珠,中國人的火齊珠,即陰蒂。蒂,就是帝,古文字寫成▼或▽。它可能是整朵花,也可能是花蕊或花蕾。因此,神秘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翻譯為六字漢語,就是“神,紅蓮之珠,吉”。[29]


    噫!紅蓮之珠吉,冠羊之人祥。


    吉祥二字,伏羲占了多半。


    ◎六字真言藝術形象,它原本是日本奈良金剛山寺“寶珠舍利塔”的上部,王鏞繪,轉引自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第155頁。


    這個形象,最下麵是燦爛綻放的蓮花,內含豐碩多籽的蓮蓬,上為光焰四射的寶珠。寶珠之內,又有蓮花、蓮蓬、寶珠,表示天地萬物的生生不已,生命創造的永無止境。


    三分天下有其二,父係當然要取代母係。


    但這一切,都是悄然發生的。


    在母係社會後期,當篝火燃起夜幕降臨時,登上祭壇的仍是女媧或蛙女。那模樣和場麵,我們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蛙人圖上已經見過:掌握了“生與死”這“一號機密”的蛙女神,占據絕大部分畫麵,表示她是當然的領袖。她頭上的裝飾物,是魚和鳥,分別代表女性和男性生殖崇拜,也表示魚人和鳥人是她的輔佐。四周,則是代表女性的花和代表子孫的星星點點。


    至於男性的蛇人和羊人,則多半隻能在台下打理那些陶罐、陶壺、陶盤、陶缽、陶杯、陶碗。他們當然想不到,自己跟前的陶鼎,將來會變成青銅的,並成為國家和政權的象征。他們更不會想到,為了問鼎中原,兄弟姐妹們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做愛,以神的名義


    祭祀的高潮和餘興,是篝火晚會。


    這很有必要,甚至不可或缺。事實上,原始時代的祭祀禮儀,並非規行矩步,莊嚴肅穆,而是載歌載舞,天恩共沐。


    歌舞,也是獻給神靈的禮物。


    禮物無疑是豐盛的。


    首先是“犧牲”(肉類)和“粢盛”(糧食)。它們盛放在“豆”裏。豆,是古代餐具,類似於高足盤,有的還有蓋。裏麵裝的,是豬頭三牲、紅燜羊肉和揚州炒飯。這是當時的“滿漢全席”。


    其次是“玉帛”,也就是玉器和束帛。這是“紅包”,放在器皿中。犧牲、粢盛、玉器、束帛,合起來就叫“犧牲玉帛”。盛放玉帛的器皿,和盛放犧牲的餐具(豆),疊加起來就是“豊”,也就是“禮”。[30]


    當然,糧食和肉類,神吃不掉;東西,也拿不走。玉帛之類,大約會重複使用。犧牲,則在儀式後由族民分食,叫胙肉(胙讀如做)。分食也不完全是怕浪費,還因為肉上已經有了神的祝福。分而食之,正是為了共享太平。


    犧牲和粢盛是吃的,玉帛是用的,歌舞則是看的和玩的。這同樣是人神共享。沒人知道,神靈們是否會堅持看完這台晚會。也許,享用了盛宴,拿走了紅包,又觀賞了部分節目,他們已心滿意足,要迴天廷或山林打盹。但,分食了胙肉的族民卻意猶未盡,興致正濃。畢竟,請神吃飯的事,不可能天天都有。既然這日子相當於逢年過節,那又何不把它變成嘉年華?


    篝火晚會,弄不好就通宵達旦。


    那是一種怎樣的歌舞啊!在青海省大通縣孫家寨出土的陶盆上,我們看到了這樣的場麵:五人一組,手拉著手,頭向一邊側,身向一邊扭。他們的頭上,飄著一根東西,疑為發辮;兩腿之間,則翹著一根東西,疑為飾物。


    ◎青海省大通縣孫家寨出土的舞蹈陶盆。


    嘻!這是土家族的擺手舞嗎?這是納西族的篝火舞嗎?這是藏族的打阿嘎嗎?這是維吾爾族的麥西來甫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


    也許,它就是“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的“葛天氏之樂”。[31]


    這樣的原始歌舞,一定虔誠而又蠻野,熱烈而又謹嚴。那是先民們在莊嚴儀式上生命活力的體現。據說,樂器是女媧和伏羲的發明。因此,我們完全可以這樣來描述:如醉如狂,神采飛揚,伏羲琴瑟,女媧笙簧。


    值得關注的,是兩腿之間那疑為飾物的東西。


    沒錯,它應該就是腰飾。但原始人的所謂腰飾,從來就是可疑的。它們往往是一些樹上扯下的葉子,地上撿來的羽毛,或者鬆鼠和野狗的尾巴,遮蔽性極差,裝飾性極強。人類學的研究表明,這些腰飾還是舞會上專用的。[32]


    這可真是欲蓋彌彰。


    不難想象,月色朦朧,火光飄逸,瘋狂搖擺飛速旋轉的裸體上,唯獨某一部分有著閃爍不定的珠光,搖曳生姿的流蘇,會給春情勃發的青年男女以怎樣的刺激。


    因此晚會的尾聲,恐怕不是齊唱“難忘今宵”,而是三三兩兩地到密林深處去做愛。個別性急的,也許還等不到那一刻。


    做愛,以神的名義。


    做愛,在神的麵前。


    這就是遠古的禮樂。它是神的盛宴,也是愛的盛宴。


    用不著大驚小怪。在原始時代,飲食和男女,原本就是同一件事情的兩麵,同一個目標的兩手。這個目標和這件事情,就是生存和發展。神,當然是讚同的。


    這,才是祭祀儀式和篝火晚會的主旋律。


    淩晨五點


    篝火晚會上風頭最健的,無疑是羊人伏羲。


    這並不奇怪。原始舞會上的高手,從來就是男人。因為即便在父係氏族社會早期,擇偶權也仍在女人那裏。再牛的男人都不能硬來,隻能用自己出色的表現博取芳心。引吭高歌,翩翩起舞,無疑是有效方式之一。


    因此孫家寨出土的陶盆上,舞蹈者便都是男人。那高高翹起的所謂飾物,則其實是陽具。當然,不會是真家夥,隻能是替代品。


    ◎孫家寨出土舞蹈人形放大圖。


    孫家寨出土的這隻陶盆,在考古學上屬於馬家窯類型。同類型的彩陶紋飾,最突出的就是大量的蛙紋和蝌蚪紋。可見這舞蹈是女媧時代的。那些手拉手的舞蹈者,則應該是孔雀開屏般炫技求愛的鳥人和蛇人。他們表演的節目,不是“百鳥朝鳳”,便是“金蛇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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