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知道,燈香為了淺碧到處求人,不知如何通天,求到太孫妃麵前去了。


    洪氏坐了有一會兒,有點坐不住,身後加了墊子半靠著說話道:“我聽聞舊事,覺得虞老姨娘和太孫妃,倒是不怎麽守規矩的。”


    洪氏去年四月進門,和虞氏夏語澹隻是彼此認識的情分,真正的了解,還是在虞氏自戕隨了老國公去了,夏語澹迴家三月後突然冊為太孫妃,由此兩人才讓喬家人真正重視起來。洪氏這話聽著是貶義,仔細一想卻是褒獎。


    喬贏皺眉道:“如果粗實丫鬟都算上,那些年兩家放在太孫妃身邊的丫鬟有幾十個了,怎麽單看重一個淺碧?”


    夏語澹接了賜婚的聖旨,可是把丫鬟們都打發走了,隻身進石榴院,現在夏語澹身邊沒有夏家喬家一個舊人。因為這件事,夏語澹給兩家人留下了薄情的印象。


    洪氏看著林成家的道:“林嫂子七歲就在我身邊,伺候我十四年了,我陪嫁過來的人,每個人在我身邊都待了十年,可謂從小一起長大。”


    夏語澹幾年間用過了幾十個丫鬟,是她排場夠大嗎?不是,是她的丫鬟流動性大,丫鬟們來來迴迴,沒有一個是心腹。


    喬贏變色。在他看來,夏語澹以她庶出的身份,這些年在生活上夏家和喬家都不曾虧待她。


    洪氏略斂了氣息,緩緩道:“我大半年來一直在想,兩府的姑娘不少,老太爺為什麽要助她,今日才知道,因為太孫妃是難得的長情之人。”


    長情?喬贏忽然心口苦澀,道:“侯仁和侯義也陷在其中,少不得我出麵,和四老爺說一說。”


    “這話該你去說,還有婆婆那裏。”


    洪氏請喬贏過來正是為此。燈香還顧及著淺碧女兒家的清譽,沒有對周海家的說淺碧未婚有孕的事,所以此事有多嚴重要夏語澹出手,隻能把這個問題甩給喬四老爺,喬家自上往下查。


    喬贏看著洪氏滿含歉意,道:“委屈你了。”


    洪氏的眼中有一陣堅毅的神采,道:“一碼事歸一碼事。這件事情我們是該給西府那邊提個醒。以前的事,現在的事我還記著呢。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兒子的滿月,我要依著喬家的舊例辦。我辛苦生下的孩子,憑什麽要我偷偷摸摸。”


    這大半年,喬家內部紛爭不斷。先是徹底分家,大房擁有了整個淇國公府,二房二老爺雖然早逝,也有後人,二房四房搬離了公府住在公府左右,稱其東府西府。淇國公府煊赫百年,人口龐雜虛設,一下子放出去三分之一的奴婢,那些放出去的大半是不願意出去的,這裏麵誰想保誰,誰想攆誰,又是鬧不清。


    這還不夠亂,四老爺喬庸抓著喬費聚幾乎是突然的死亡,責問大老爺喬致不孝。


    喬費聚是長子奉養,即使喬費聚得了癔症兩個月不到就死了也太快了些,可能的情況就是喬費聚早就病了,而身為兒子的喬致根本不知道,所以每次和散在各地的喬家子孫通信的時候都道,喬費聚身體康健。


    父親身體健不健康都不知道,喬致這個兒子當得真的很不稱職。


    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洪氏的這個孩子懷的不是時候,三月初五出生,十月懷胎倒迴去,孩子就是在喬費聚去世前後懷上的。若是在喬費聚死後那幾天懷上的,喬費聚人還沒有下葬呢,喬贏和洪氏就有心情滾床單。直接坐實了大房對老國公不敬不孝的罪名,若是在喬費聚死後前幾天懷上的,雖然不孝之罪扣不上,名聲也不好聽,老國公病得快死了,你們還有心情滾床單?


    要做孝子賢孫的,在老人家病重之際,還可以大口吃飯,安心睡覺嗎?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恨不能代其死才對。


    一個不孝的罪名冠在大房的頭上,有多嚴重呢?大房要是被認定了不孝,淇國公這個爵位也得丟了。十五年前海寧伯就是因為沉迷一個歌姬,氣癱了母親以致爵位易手。


    所以洪氏剛剛診出喜脈的時候,大房不見期待,第一反應是驚嚇。大奶奶王氏,就是喬贏的母親甚至主張洪氏偷偷摸摸的把孩子打掉,免得落人口舌。孩子掉下來也好遮掩,瞞過去就算了,瞞不過去也可以說是洪氏悲傷於老國公之死,不幸滑胎。


    失去孩子換一個孝名。


    時下特別重視守孝期間的德行,守孝期間不能外出應酬,夫妻不能同房,家屬不能生孩子,若不遵守就是品德不修。而守孝的時間,子為二十七個月,孫為九個月,喬贏是承曾孫,也是九個月。規定是那樣的死規定,可是權爵之家那些享樂管了的子弟能忍得住和尚一樣的日子,一過幾個月,妻子十月懷胎都要添上通房。


    這種規定根本違背男人生理需求的,所以真正執行下來,大家對同房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違規的標準在生子上頭。畢竟守孝的時候規不規矩,別人又不能躲在床底下監視,隻能看著女人的肚子為準。


    所以請求這種事,吃苦遭罪的又是女人。


    在孝期懷孕偷偷打掉孩子的少婦不是沒有,當然這種情況必須偽裝成不幸滑胎。


    那段時間,冊立太孫妃的聖旨還沒有下來。而喬費聚為了幫夏語澹坐上太孫妃的位置,最後一段時間把五食散當水喝,是存了死誌的。而喬費聚為了讓夏語澹承他的情,對喬家眾人隱瞞了所有事情,包括自己的身體情況。


    喬費聚用生命做了一個賭局,賭夏語澹的長情。


    這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大房對喬費聚的去世確實自責,在喬四老爺的責問下,純孝的大房是有一點愧疚,自責愧疚之下就心虛了。心虛之後王氏出了那麽一個主意。


    王氏的主意遭到了婆婆梅氏和兒子喬贏的反對,洪氏就更不用說了,她骨子裏就覺得現在苛刻的守孝是虛偽,她一個曾孫媳婦,見喬費聚的麵兒有限,逝者已逝,孩子無辜。而且喬費聚去世之後,她就和喬贏分房睡了,她問心無愧,要是為此丟掉了爵位,與孩子無關,是四房的野心。


    當年海寧伯是太夫人的繼子,太夫人以風癱為代價,給自己的親生兒子搶到了爵位。


    不可謂不狠!


    洪氏留下了孩子,也為此和婆婆生了嫌隙,這次才畏手畏腳,隻讓林成家的下差了,就著夜色去郝家看看。


    洪氏平躺在床上,手輕輕放在兒子的繈褓上安然睡去。


    太孫妃不會成為西府手上的利器,西府就無需忌憚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良賤


    那一晚有好些人睡不著,夏語澹也是,直到破曉之前確定淺碧還活著,才進入睡眠的狀態,睡到天兒大白,趙翊歆已經迴宮了。


    趙翊歆也很忙的,他每天做什麽都有規劃,能出來閑散兩天已經不容易了,若沒有昨天的事,夏語澹也迴宮了。


    夏語澹起床,吃了早飯又去白紙坊看淺碧。淺碧的臉上已經沒有昨晚灰塵一樣瀕死的氣色,隻是臉上各家蒼白,毫無血色,體溫也不正常的偏低,平躺在被褥裏沉睡。床下放了一張榻,燈香和衣睡在榻上,聽到夏語澹的腳步聲便醒了,第一眼卻是撐起身子往淺碧的床上瞅,第二眼才知道是夏語澹過來了。


    燈香連續三個晚上沒有安枕的睡過覺,夏語澹也不再打擾她們,輕腳退出房間。


    太醫已經迴去了,醫女還在,詳細的隔著卷簾和夏語澹說了淺碧的情況。


    淺碧不會身孕了,說來血淋淋,總之淺碧這輩子是生不了孩子了。


    昨天太醫沒有提起這話,畢竟淺碧要是昨晚死了,這句話沒有意義,可是淺碧活下來了,這個問題就要麵對了。


    夏語澹有點茫然,不能生育,是虞氏一輩子的痛苦,不知道淺碧能不能理解這份痛苦,希望她一如八|九歲的心性,單純的不理解吧。


    隻能這樣期待淺碧的反應了。


    醫女退出去煎藥,馮撲進來,他是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不過像他們這種在禦前辦差的人,兩天兩夜不睡,隻要主子召見,就能撐出精神抖擻的氣色來。


    “把卷簾撤了吧。”夏語澹吩咐左右。


    夏語澹在內侍麵前無需避諱,馮撲站在卷簾之內道:“迴少奶奶,小的們已經查得一清二楚。”


    趙翊歆在外頭是‘爺’,夏語澹在外頭就是‘奶奶’,隻是夏語澹別扭兩個字的稱唿,才統一了口徑加一個少字。


    夏語澹欣慰的點頭,道:“在這裏沒有那麽多規矩,抱影拿把凳子來讓馮撲坐下說話。”


    抱影拿了一把圓凳,又泡了一杯釅釅的茶來。


    馮撲隻坐了一半,就捧著茶重頭到來。


    昨晚馮撲著實用了一些手段,皮肉之苦說是屈打成招,也不盡然如此,燈香不是問不出來,有些人聽不懂人話,得受了些皮肉之苦才會說話,而且說的都是實話。


    淺碧的父母家郝家是喬家大房的奴才,淺碧的舅家侯家是喬家四房的奴才,喬四老爺多年在四川為官,郝家也一直在四川伺候。


    淇國公府繁衍百年,奴婢滋生太多,喬家從喬費聚去世之後,各房就著手精簡奴婢,或許是郝家和侯家這層關係,郝家第一波就被喬家大房放了出去,沒有一點轉圜。


    為奴雖然沒有各種人身自由,但是樹大好乘涼,奴才當慣了,很多奴才都想死賴在主人家裏,侯家就是不惜一切代價要死賴的。


    喬家四房協辦此事的,是四房的大總管林普。林普雖然是奴才,在四房的地位不簡單,林普的老娘伺候了喬四老爺的母親一輩子,又是喬四老爺的奶娘之一,所以這個林普是喬四老爺的奶兄弟,在四房林普是奴才裏的頭一份,就是喬四老爺的孫子們見了他,也得叫他一聲‘林爺爺’。


    所以侯家要賴在主人家裏,就得拉關係攀交情做通了協辦此事的林普這一關。關係的建立無非是權錢色三樣,權就不說了,侯家正是在借林普之權,侯家的那些小錢林普又看不上,隻有色了,林普對侯家的外甥女有點興趣。


    侯氏的親生女兒才九歲,林普感興趣的是去年十六歲傻傻的淺碧。


    淺碧隻是傻一些,人卻是長得清純甜美,還有身材。


    林普不喝酒,不賭博,就是有這點愛好,喜歡女人。侯家毫不猶疑,就把淺碧從郝家借了過來,對於借過來幹什麽,淺碧的親生父親郝大用沒有過問,也就是說郝大用默許了。


    在侯氏和侯家兩個娘子的哄騙下,淺碧就被她們扒幹淨了送給林普,就在侯家成其惡事,淺碧乖乖的,什麽也不懂就沒有鬧開,不過林普隻睡了淺碧兩迴就失去興趣了。比起那些會在床上配合的女人,淺碧就像一條死魚一樣,新鮮勁兒頭過了,就沒有了滋味。


    兩次分別發生在去年十一月二十,十一月二十一。


    結果也看到了,侯氏還是喬家四房的奴才。


    偏偏才兩迴,淺碧就懷了孩子,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才留下了證據。不過這一點也可以看出郝家對淺碧疏於照管,一個冬春,郝家都沒有給淺碧洗過澡,才沒發現淺碧懷孕,也算因果相報了。


    夏語澹聽著都有點惡心,問:“林普多大年紀了?”


    抱影接過馮撲喝幹的茶水,馮撲道:“今年五十四。”


    淺碧今年也才十七歲,夏語澹感覺更加惡心了,舒緩了片刻,才問:“你說說看,我四老爺知不知道林普所為。”


    馮撲謹慎未答。


    “馮詹事但說無妨。”夏語澹放柔了聲音,她現在需要聽一聽從下而上的看法。


    馮撲從容,道:“水至清則無魚,做奴才呢,有點瑕疵主子們也願意寬宥的。就比如我了,愛點小財,這些年在外麵跑腿,收過的紅包足可以在白紙坊買七八間鋪子了。不過我也知道我的所有都是看在爺和少奶奶的麵子上,沒了爺和少奶奶我什麽也不是,所以辦差的時候就更加忠心了。”


    夏語澹失笑,道:“爺把你給了我,倒是水往低出流了。”


    馮撲誠實,笑道:“要巴結爺的人滿穀滿坑,而且爺並不好巴結,說來還是少奶奶隨和些,而且爺看重少奶奶,我跟在少奶奶身邊,也照樣冒頭。”


    夏語澹心裏暖暖的,也隨著笑了出來。


    馮撲言歸正傳,道:“做個好奴才,懂事是首要學會了,這樣才能在主子身邊待得長久。隻要在主子容忍的範圍裏,奴才們自個怎麽折騰,主子也不會管。如林普這般,跟了喬四老爺幾十年,他有多好色喬四老爺肯定知道。這些年林普從未冒犯過各房名下的丫鬟媳婦,至於沒有分房的丫鬟媳婦,略微平頭正臉的,若林普瞧上了,其實於彼此來說,也不算個事兒。”


    大梁的奴婢製度雖然比前朝寬宥一些,可是身係本主,有價買賣,附籍本主,當色相婚,並沒有實質性的區別。


    為奴連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任由主人取奪,所以要求奴婢們像良家子一樣保持貞操?奴婢們是不需要貞操的,所以奴婢們爬了主子的床,比外麵的良家女子少了很多的壓力,若是主子不要,奴婢們隨便勾搭,也確實不算事兒。


    那寶哥哥的小廝茗煙,去東府見到一個丫鬟,還不知道她名字呢,兩人就可以抱在一起行*之事,即使被主人撞見了都不叫事兒。


    而這個林普,從少年到現在五十四,這樣的事情數不清楚,不過他有底線,不碰各房各爺屋裏的丫鬟們。


    馮撲接著說:“所以淺碧姑娘的這件事,隻是現在少奶奶管了才覺得事態嚴重。若是少奶奶不管,在他人眼裏還真不算個事兒,郝家那幾位,現在還在叫嚷呢,淺碧姑娘是郝家的女兒。”


    淺碧是他們的女兒,生了她,養了她,所以現在要打要罵,要殺要賣,都由他們做主,淺碧該做到的,是無怨無悔。淺碧合該無怨無悔,那林普有什麽錯呢,這隻是一場交易。或許喬四老爺不知道,或許喬四老爺知道,淺碧也是那些‘數不清楚’的其中之一而已。


    喬四老爺知不知道林普的所為,隻能喬四老爺捫心自問了,這是他們主仆之間的默契。


    馮撲閃過一絲譏笑,道:“今日一早,高恩侯夫人遞牌子求見太孫妃。”


    喬氏這是第一次要見夏語澹。


    夏語澹置若罔聞,厲色道:“淺碧早已是良籍,林普再在四老爺麵前有臉,還是奴才。當色相婚,賤籍奸|汙良民,該當何罪?”


    “罪加一等,已成死罪。”馮撲眉頭不動,冷漠迴答。


    良賤不平等,賤籍侵犯了良籍,都是罪加一等。大梁的奴婢製度,每個做奴婢的都要拜讀,尤其是豪門大戶的奴婢,入府當差在家生院上的第一課,就是這個。隻是雖然國法有言在先,宰相門前七品官,很多人都會忘了,自己始終是奴才,罪加一等。


    夏語澹這才迴複馮撲剛才的話:“太太要見我,我卻對太太無話可說,牌子退迴。”


    喬氏要見夏語澹,料想淺碧的命在喬氏他們眼裏,不是個事兒!


    夏語澹不見,就是對此事的態度。


    夏語澹從出生開始到現在,都把人命看得太重,每一條命都珍貴,才覺得此事惡心,林普死罪。


    可是良賤不平等,淺碧和喬氏他們也不平等,淺碧的命,在他們眼裏真沒有夏語澹重視的那麽珍貴。


    不過夏語澹的態度擺著,她現在是太孫妃,她的態度可以讓人生則生,死則死,喬氏是個聰明的人,喬四老爺還是一個斷機立斷的人。


    當天傍晚,喬四老爺就親手清理了門戶,把林普杖斃了。


    林普犯的死罪何止侵犯淺碧一條,隻是喬四老爺容得下,林普才能在喬家做個‘林爺爺’。


    現在是太孫妃容不下,他就隻能死了。林家趕出喬家,侯家是幫兇,又一個罪加一等,男丁發配遼東給馬奴為奴,女眷入妓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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