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娘子攜帶一雙兒子出現在京城的原因,錢五等人不敢專斷。


    很狗血,如果田娘子所言屬實的話,這是個慘遭拋棄而不自知,還千裏尋夫以致貧病交加的故事。


    大梁官員數不勝數,田娘子口中自稱的丈夫,夏語澹還知道,如果人名沒有重合的話。


    今年溫神念中了進士,夏語澹買了一份進士名單,溫神念二甲十二名,田承鵬二甲十三名。而這個田承鵬有妻有子,五年前和襄陽知府之女秦氏成婚,五年中育下兩子一女。突然前麵冒出一個形如乞丐,不通官話,還有彝人血統的妻子,一對孩子還這麽大了,一個八歲,一個六歲?


    如果田娘子所言屬實,她就成了秦香蓮第二,夏語澹憤怒歸憤怒,卻不敢以田娘子的一麵之詞,就毀了一個家庭美滿,仕途正好的二甲舉子。田承鵬中二甲進士之後外放為官,以濟南府正七品推官為仕途的起點,前途無量。做推官的熟讀律法,他該知道停妻再娶,拋妻棄子的下場。


    所以趙翊歆過來的時候,夏語澹就把田娘子的遭遇一說:“田娘子今年三十五,田承鵬今年二十六,十八媳婦三歲郎。田氏老夫婦是元和十五年,從湖廣襄陽府遷入雲南北勝府的平民,五十老來得子,怕養不大兒子先去了,才要給田承鵬找一個年長的媳婦。田娘子十一歲就到了田家,二十三歲和田承鵬圓房,這個我知道,田娘子是田家的童養媳,可是口說無憑,田娘子拿不出婚書。”


    在夏語澹的思想裏,前世剛談了戀愛,就老公老公的叫上口,沒有扯證不是老公,隻是男朋友。這一世,各級衙門擺著,也有民政局婚姻登記的職能,夫妻之間有婚書,夫妾之間有契書,主子和奴婢之間有賣身契,這些都承認了男女之間合法的性關係及這層關係之下,各種權利和義務。


    男人會拋妻棄子,女人也會貪慕虛榮。阮氏和香嵐就是在沒有合法的關係下,先發生了關係,用生米煮成熟飯的態度來應對問題,遭到了拋棄。她們都死了,夏文衍和夏謙都活得好好的。沒有婚書,怎麽證明田承鵬停妻再娶,拋妻棄子?


    沒有婚書證明婚姻關係,田承鵬最多是在婚前和別的女人鬼混,生的都是私生子。


    趙翊歆躺在炕上吃著蘋果聽夏語澹說話,臉上並沒有和夏語澹一樣,驟聽此事的憤怒之色,要趙翊歆染上憤怒的情緒很難,不過知道這個事,趙翊歆也不會不管就是了,道:“雲貴川之地的人,民風好聽點說是開放,難聽點有些還是化外之民,尚未教化,婚姻大事不講三茶六禮,也無需得到官府出具的婚書,在約定俗成之下,大家都知道他們一起過日子了,就是合法的夫妻了。”


    “是這樣的嗎?”夏語澹疑惑。夏語澹隻在和慶府和京城兩地待過,京城不用說,男女婚姻以婚書為準,和慶府上至府城,下至鄉下犄角旮旯裏的人,也是如此的,夏語澹記得王桃花她們成婚,都有這樣婚書,有了婚書,女子還能出嫁,不然是無媒苟合。


    趙翊歆把蘋果吃完,舒適的枕著手直挺挺的躺著,道:“雲貴川很難管的。尤其是雲南,據此三千裏,在太宗時期,才陸續向朝廷臣服,即使臣服之後,或是生活疾苦,或是官吏亂法,或是不同民族之間毆鬥,各部族也時有小部分的叛亂。所以雲南的昆明城,才有一個黔國公府。我們說同性同族不婚,可雲南部分地區直係的堂兄妹也可以成婚,千年的成法還要順著他們的習俗。所以很多沒有婚書,也照舊成婚生子過日子,畢竟那地民風彪悍,說白了不聽朝廷管製,也就不在意官府出具的一張紙。還有,找官府開婚書可是要錢的。”


    對哦,王桃花成親那會兒,上縣城辦婚書就教了一筆錢,是多少來著?反正幾個銅板是絕對不夠。


    夏語澹趴在炕桌上道:“要這樣說來,田承鵬還真是個人物。上代人還是湖北襄陽府遷入雲南的貧民,到了他都成進士了。筆墨紙硯,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每一次趕考不需要花錢。溫神念家境富裕,錢不是問題,隻要有顆讀書的腦袋就供得出來,田承鵬就要拚命了,既要會讀書,還得賺銀子,位列二甲十三名,真人才也!溫神念和他一比,就被比下去了。”


    趙翊歆嗤笑道:“你不是說,據田娘子說,田承鵬為了科舉把家裏的房田都賣光了,他還娶了襄陽知府的女兒。”


    “是呀,田氏老夫婦遷入雲南,官府分撥的加上自己開墾的,有二十五畝地,都被田承鵬為了讀書,一畝一畝的賣掉了,到了七年前他考中了舉人,為了湊齊上京趕考的路費,把僅剩的五畝地都賣了。”


    說到此處,夏語澹心寒,七年前,田娘子生了一個女孩,肚子還揣著一個,田承鵬隻為了他趕考,賣光了家中的田地,要田娘子母子三人怎麽活?府城住不起,田娘子就住迴了木邦宣慰司,帶著孩子給別人當佃戶,去年雲南大片旱災,田娘子才被逼著出門尋夫,搭上馬幫先去湖廣襄陽府,沒找到人又顛沛流離了半年到京城。


    可憐她笨嘴拙舌,說了三十年的鄉音,官話也不會說,靠著馬幫的人幫忙和一雙兒子會說幾句官話,才來到京城,可是馬幫走了,兒女病了,她就成了啞巴。


    真算是,越過了千難萬險才活著到京城,來了京城有什麽用,一個兒子現在已經病死了,若不是夏語澹遛狗遇到,她們在這年冬天都得凍死。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麵


    趙翊歆久居深宮,高高的被人圍在尊位,十四年去過一迴西北雄州,幾次汴京舊都,但他食人間煙火,知道普通百姓的疾苦,也就明白百姓的善惡。雲貴川之所以難管,就是因為太窮了,窮則生亂,動不動就用命換一時的溫飽,而一個家裏窮了之後,人心向惡,能惡到何種地步?趙翊歆自小受到的教育,不是用最大的善意來寬容別人,而是用最大的惡念來揣測別人,一個人為了出人頭地,停妻再娶,拋妻棄子,也算是一件見怪不怪的事,不過撞在趙翊歆這兒,他不會不管就是了。


    田娘子和田姐兒被帶過來,看見炕上坐著兩人無法形容,菩薩一般的人物兒,拘謹的腳都不知道怎麽邁。


    田娘子已經被整理幹淨,頭發梳成圓髻,一根木製發簪定著,身穿一件土黃色大棉襖,下擺及至腳麵。這樣打理幹淨了,田娘子還是一個難看的女人。雲南因為地勢在,很多人皮膚黝黑,膚質也不太好,雖然不是人人如此,田娘子就是如此,一張臉是棕黃色的,皮膚表麵還坑坑窪窪,是飽受了日曬雨淋的麵容。五官周正,很平常丟人群裏不會再看一樣的農家婦女,三十五歲的實際年齡加上多年的操勞,真不是一個帶的出門的體麵女人。


    不知田承鵬是什麽樣子,但二十六歲的進士應該風華正茂,有一個外表看上去足夠當媽的女人,大字不識一個,官話不說一句,估計在生活中也隻有老媽子的功能,兼具生育機器。


    升官發財換老婆。田承鵬要甩了這樣一個女人,理由也不用再找了。


    田姐兒五官清秀,長相不隨田娘子,或許遺傳了父親的相貌,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一雙眼睛烏亮亮的特別大,因為長年饑寒交迫,說是八歲還沒有劉寡婦的女兒高,麵部消瘦才顯得一雙眼睛大。


    一雙眼睛,就能知道田姐兒從生下來,就過著怎樣艱苦的日子。夏語澹生出憐惜道:“在地上鋪一塊幹淨的毯子,拿一個暖爐過去,坐著說話就很好。”


    人有貴賤,平民都是跪著和官說話,皇太孫在這裏,這裏沒有田娘子坐下的位置,夏語澹也不忍心,不習慣人家跪著與自己說話,就坐在地上吧。


    抱影鋪了一張石青石絨毯。田娘子不敢邁上去,腳還往後退了一步,深怕踩髒毯子似的,抱影軟聲道:“坐著把,我家主子還有好些話要問呢……”記起了她們可能聽不懂她的話,泡影看向錢五。


    田娘子還需要一個翻譯。


    田娘子和田姐兒跪坐在毯子上,低著頭不敢看坐在炕上的兩位貴人。


    “你問一問她,是從來沒有婚書,還是婚書被田承鵬拿在手裏。”趙翊歆已經用端正的態度坐著問。這樣愚昧的女人,千裏尋夫不知道帶婚書,是嫁給了男人就沒有婚書為證,還是有了婚書被休了也不知道。總之坐堂審案也要問明白孰是孰非,是如何是,非如何非,婚書先說明白。


    錢五把這個意思說了,田娘子激動的嘰啦呱啦的說了一通,錢五麵有難色。


    趙翊歆看他一眼道:“你就照她的話直接說過來。”


    “是。”錢五換上了田娘子的口吻,還帶上一點激動的情緒道:“我是田家的媳婦,我生的娃娃是田家的娃娃,我怎麽還不是弟弟的媳婦,我十一歲就到了田家,二十四個年頭了。”


    錢五雖然是內侍,卻長得高高大大,孔武有力,直接說過來田娘子的話,卻沒有違和感,因為這真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沒有半點好笑。


    弟弟姐姐都來了,童養的夫妻之間,幼時多以姐弟和兄妹的方式處著,都這麽說了,婚書就沒辦法問了,田娘子根本就沒有注意過這件東西。夏語澹都為田娘子急了,道:“你說你是田承鵬的妻子,除了生下兩個孩子,可有證明你是田承鵬妻子的身份,不是北勝府的人可以證明你們住在一起生了孩子,而是另外的,你在田家盡到了為妻的職責,比如侍奉高堂之類的。”


    既然按照雲貴之地的舊俗,就按那邊的舊俗看,侍奉高堂,高堂都認準了這個兒媳婦,田承鵬還背負孝義呢。


    田娘子邊說,錢五邊道,用田娘子的粗話:“公公婆婆都是我和弟弟送上山頭的。弟弟四歲的時候,公公病死了,婆婆在弟弟七歲的時候癱瘓在床上,我洗屎擦尿的伺候了六年,把婆婆送上山頭。我在家裏伺候婆婆和弟弟,在家外十幾畝地都是我在中,我摸黑種地,摸黑還家,大家知道的,誰不說我這個田家媳婦一聲好,我是家裏太窮了才十一歲就過去了田家住,我知道我娘家窮,幸虧田家給我一口飯吃,不然困在娘家我要餓死了,公公婆婆是好人,讓我做弟弟的媳婦。我的命就埋在田家了,我生死田家的人,死了也做田家的鬼。”


    “那麽說,田家二老死後,你戴孝了?”


    夏語澹聽不懂田娘子的話,但是觀察田娘子的神態,田娘子在田家當牛做馬二十幾年,說出這些年在田家過的日子,無怨無悔,甚至是滿足,是有所歸屬的滿足感。不管當牛做馬的有多累,她是田家的媳婦,做多少活都是她應該的。


    田娘子跪坐在地上,上半身直起,比著手說話,當然還是錢五譯成官話:“我家弟弟是文曲星下凡,看過的書一遍就會背了,那讀書聲我雖然聽不懂,聽著也是很好聽的。弟弟十三歲那年,婆婆去了,正好弟弟考上的秀才,婆婆去了也有體麵,婆婆去了臉上還掛著小。設了靈堂,屍體在家裏放了三天才扛上山頭,一路吹吹打打,弟弟和我披麻戴孝的哭墳。我是田家的媳婦,我才可以披麻戴孝。弟弟按照讀書人的規矩守滿了二十七個月,才做了我丈夫。公公婆婆都上山頭了,家裏隻剩下弟弟和我。”


    有田娘子這段話就夠了,侍奉高堂是媳婦該幹的事,十三年前一個秀才吹吹打打給老娘送了葬,十三年大部分人還活著,總有人記得田娘子穿了孝衣。


    其實田娘子到底是不是田承鵬的妻子,著人去北勝府訪查就能知道,做了二十幾年的田家婦,抹是抹不去的,隻是田承鵬一步步高就,沒人把守在老家的田娘子當迴事罷了。


    趙翊歆和夏語澹對視,心都是靠向田娘子的。趙翊歆一指錢五,讓錢五告訴田娘子,田承鵬走出北勝府,走出雲南,做了什麽。


    田承鵬考中舉人後,帶著家裏最後幾畝田賣掉的幾兩銀子做盤纏,走到了父母的祖籍湖廣襄陽府,恰好當時的襄陽知府秦彥有一個女兒守寡歸家,田承鵬就娶了這個秦氏,在秦家的支持下,用心致學,五年後在今年春闈中了進士,二甲十三名,秦氏五年中陪著田承鵬讀書,生下了兩子一女。五月,田承鵬接到了濟南府正七品推官的任命,現在合家在濟南任上。


    特別要說的事,田承鵬這濟南府正七品推官,還是皇上親提的。田承鵬在殿試上的表現著實強眼,雲南那塊地方能考中二甲進士的曆屆沒有幾個,田承鵬是雲南舉子第一人,給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影響,才放去濟南府做推官。田承鵬為官半年,立查過去的案件,重新斷了幾件冤假錯案,官聲還挺不錯。田承鵬平步青雲可待。


    若沒有田娘子出現在京城裏,誰會想到田承鵬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


    田娘子應該還不懂,她的存在要毀去田承鵬的前程,她隻是聽懂了田承鵬在外麵另娶了官家小姐,生下了兩子一女,考中了進士,做了七品推官。


    那她算什麽,這些年在老家苦苦等待,她生的孩子算什麽,餓的麵黃肌瘦,一場傷風就死了一個。兒子死了,她還有丈夫,她從小帶大的丈夫,是她二十幾年堅守的信仰,丈人已經是別人的丈人,信仰沒了,對她來說無意於天塌地陷。


    田娘子的哭聲如同鬼魅,瞪紅了眼睛,抓著錢五的腳,搖頭捶胸,嘴上不停的說話,似是不信錢五說的話。錢五握住田娘子抓著自己腳的手,蹲下來重複田承鵬離家六年的過上的好日子。


    田娘子急喘了幾聲,麵色由紅專青,暈了過去。還有田姐兒,見娘親哭了也跟著哭,見娘親暈了,哭得咳嗽不止,咳咳咳的一聲接一聲,迴蕩在屋子裏,那聲音似要把肺都咳破了。


    夏語澹旁觀著,都要陪著掉眼淚了,可是趙翊歆並沒有看田家母女知道真相的慘狀,她們的哭聲不能影響趙翊歆的情緒,趙翊歆歪著頭手捋著頭頂的頭發,似乎是很煩躁的口氣:“把她們帶出去。”


    暈倒的田娘子被兩個人抬走,田姐兒被抱走。


    趙翊歆對上夏語澹紅紅的眼睛還能開玩笑道:“這都哭上,又不是你被拋棄了。”


    “她們可伶嘛!”夏語澹拿帕子擦眼睛。夏語澹的眼淚隻是在眼眶裏打轉,沒有掉下來。隻是她突然發現,趙翊歆好像不喜歡女人哭哭啼啼的樣子,趕緊收了眼淚。夏語澹是被田家母女的哭聲傳染了,沒有田家母女在,欲哭的情緒就沒有了。


    ☆、第一百五十章 嚴懲


    趙翊歆沒有避著夏語澹,就在藤蘿胡同,對著王貴吩咐下去。


    去北勝府帶幾個人上來是必須的,這些人最好是有身份的,鄉長裏正,不是官吏在田娘子居住的附近也有威望,來證明田娘子是田承鵬老家的糟糠之妻。然後命許能達動用錦衣衛特別監視田承鵬和田承鵬的嶽父秦彥,秦彥五年前是襄陽知府,兩年前調職,現在是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從四品左參議。


    現在快過年了,沿路冰天雪地,去雲南打一個來迴最快也要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讓田承鵬依然在推官的位置上待著吧。


    皇太孫要宰人,也不能說宰就宰了。這個田承鵬,可是皇上留意過的人,他人品壞了,節操碎了這件事,要把證據擺在皇上麵前。


    夏語澹坐在趙翊歆身邊,有點尷尬又很暖心,因為在夏家,喬氏處理家事不會當著夏語澹的麵,夏文衍他們要做什麽,也無需讓夏語澹知道,趙翊歆這樣不避著她交代事情,趙翊歆在朝廷之中有多大的權利,都讓夏語澹知道了。王貴是趙翊歆身邊的第一紅人,如果跟著趙翊歆一路走下去,司禮監的位置也會輪到他做,他現在就已經能向所有外臣,表達趙翊歆的意思。許能達是錦衣衛指揮使,最大的特務頭子,皇上一等的心腹重臣,趙翊歆也能動用。


    趙翊歆動動嘴,所有人都要聽話!


    這個感覺太好了。


    趙翊歆看過來,一雙眼眸深邃幽亮,夏語澹迴來神來道:“我在內宅也知道許指揮使,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錦衣衛的眼線神出鬼沒,皇上都知道大臣家裏每天吃什麽菜。”


    這是真事,有一迴皇上和群臣造膝宴,皇上指著一碟骨香鵝掌對當時的戶部尚書道:你喜歡吃鵝掌,昨天晚飯都吃了七隻鵝掌,在禦前不要拘束,要吃就夾。


    因為在禦前大家為了儀容,都吃一口能咽下去的菜,鵝掌這種玩意兒邊吃邊吐骨頭,在宮宴上就是擺著好看,不碰的。


    皇上似乎體貼的一句話,嚇得戶部尚書冷汗涔涔。所以皇上必須是洞察秋毫的。


    趙翊歆揉揉夏語澹的頭笑道:“想什麽呢,那隻是偶爾的震懾,錦衣衛才幾個人,沒外頭說的那麽神出鬼沒。錦衣衛要那麽能幹,都察院幹什麽。所以皇上也有看不見的地方,才點了田承鵬,這樣的人品,二甲進士……”趙翊歆在腦海裏找了一圈形容詞,暴出一句粗口:“真是一粒老鼠屎!”


    沒別的詞比這個詞更貼切了。


    這就是趙翊歆聽了這件事對田承鵬的印象。趙翊歆是有點精神潔癖的人,所以香嵐站過的地方擦都擦不幹淨,田承鵬像一粒老鼠屎一樣的惡心,那麽惡心的人,還位列二甲十三名。


    所以皇上被蒙蔽了,被蒙蔽了及早揭開真相。


    趙翊歆這樣的評價,若田承鵬在場就不止冷汗涔涔了,夏語澹都為他頭皮發麻,問:“這件事情處置下來,田承鵬該得什麽結果?”


    “田娘子所言不實,平民誣陷官員,仗兩百基本打死了。田娘子所言屬實……”趙翊歆很平靜的道:“大梁律:雙妻並嫡,懸為厲禁。諸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


    一個男人娶兩個妻子是違法的,平妻的稱唿和如夫人一樣,和妻子平起平坐待遇也不是真正的妻子,隻是對妾的最高等稱唿。田娘子所言屬實,還要分一分情況,若秦氏知道田承鵬有妻子,還要嫁給一個有妻室的男人,以嫡妻自居,田承鵬做一年牢,秦氏做半年牢,所以趙翊歆要連秦家也一塊兒監視,因為要查出秦家及秦氏是否知道田承鵬已經成婚生子的事實。若秦氏不知道田承鵬有妻室的,被他欺騙了才糊裏糊塗的嫁了,秦氏也是受害者,田承鵬坐一年半牢,秦氏不用坐牢,和離歸家,秦氏能帶迴她的所有嫁妝。不過田承鵬總逃脫不了坐牢的命運,和兩個妻子的婚姻皆失效,田娘子和秦氏都要和他和離,各自還家。


    田承鵬坐了牢,官也當不得了,出了牢房貶為平民,一輩子不得科舉為官。


    要是不打折扣的按律法判下來,好難看呀!


    夏語澹都無法想象,一個仕途大好的二甲進士,瞬間名聲掃地,淪為囚徒該是什麽樣子。


    十四歲的趙翊歆麵部輪廓還沒有褪去少年的稚嫩,丟在外麵他還會被人稱唿是男孩子,可是現在的他盤腿坐著,腰身直挺,麵容嚴肅,語氣剛硬:“重婚並娶之事屢見不止,這樣的事告到官府,大半都和了稀泥,少有以律裁判,以致官吏之中,驟富貴而易妻室之事屢見不鮮。既然這件事撞在了我的手上,我絕不姑息。也該正一正這種停妻再娶的歪風邪氣了。”


    重婚並娶真的很多見,尤其男人驟富貴之後,老家一個糟糠之妻,外麵還有一個正室夫人,若是兩妻聚首鬧到了官府,家務之事先在家裏解決,總有一方忍讓,或是被迫下堂,丈夫片葉不沾,或是退妻居妾,然後男人一妻一妾,坐享齊人之福。


    總之男人並娶少有得到律法的嚴懲。


    退讓的還一般都是糟糠之妻,既然用了糟糠來形容,這個女子已經被丈夫厭惡,在外麵另娶的妻子定是比這個妻子更加得丈夫歡喜,或是丈夫有離不開的原因。如現在的秦氏至於田承鵬。


    田承鵬能中二甲進士順利為官,腳趾頭想一想也知道嶽家出了力。


    這或許也是田承鵬這人麵獸心的家夥,能囂張的對田娘子及一對孩子不管不顧的原因。不管不顧之下,可能田娘子和一對孩子在困苦中磨死了,死在老家對另有了嬌妻稚子的田承鵬一點感覺也沒有。不管不顧之下,可能田娘子會找上門來,一個鄉下婆子,一個官家小姐,誰當妻誰當妾都不用選擇,田娘子稍微知道一點好歹,就得趕緊騰出正妻的位置。


    不是田娘子軟糯,按並娶的律法判下來,田承鵬丟官了,做牢了,和田娘子和離了,田娘子能撈著什麽好,連妾都當不上。以律法判下來,對田承鵬,對秦氏,對田娘子三方來說,是三方俱傷的結果,後麵還波及五個孩子,一個死了,還有四個孩子。這還是在有官員能秉公按律執法的情況下。


    民告官哪有那麽多鐵麵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所以才說民不與官鬥。


    “最好的結果,各離之。秦彥若不嫌棄他被騙婚的女兒,秦氏有家可歸,田娘子可是無家可歸了。”夏語澹從開頭就擔心這件事。


    老家沒活路了,田娘子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帶著孩子尋夫尋父。


    田娘子如同鬼魅一樣的哭泣在夏語澹腦海裏迴蕩。


    以夏語澹現在的能力,把田娘子和田姐兒養起來沒有問題,可是如同她不會養劉寡婦一家一樣,養小白都那麽費心了,把幾個人養好真的很難,不是給吃給喝就完了。田家是田娘子二十四年的家,要她離開,她離得開嗎?離開了田家她如何度日。除了度日,田家,或者說田承鵬這個男人,是她的精神支柱啊。


    不攬事就不要攬事,攬了事就要負責到底,這是夏語澹的態度,然而救急不救貧,還有一個人的精神支柱。


    夏語澹不說,趙翊歆還沒有想到,趙翊歆隻想到對田承鵬殺一儆百以正世風,田娘子這個精神世界轟塌的人趙翊歆還未考慮,不過夏語澹一說,趙翊歆沉吟片刻道:“田承鵬徒刑之後,馬娘子攜女迴木邦宣慰司,有田承鵬徒刑在,還鄉沒人敢為難她們母女,她們沒有田承鵬在不是已經過了六七年。可是馬娘子若是離開田承鵬後,隻會哭泣一副活不下去的樣子,那就哭死算了。自己軟弱立不起來,也不值得同情。”


    若和田承鵬和離,田娘子要恢複她娘家的姓氏,所以趙翊歆現在改口稱唿馬娘子了。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真不值得給他當妻子,也不用他的姓。


    這一刻夏語澹確信,趙翊歆一點都不喜歡哭泣的女人。不管前方有多大的困苦等著,女人軟弱的哭泣得不到趙翊歆的憐愛。


    馬娘子和田姐兒安置在四喜橋附近,好多女人都是這樣,多苦的日子都能過下去,遇到了男人就被牽著走。馬娘子知道了田承鵬停妻再娶,整個人像離了魂一樣,不哭不吃不喝不睡,隻睜著眼睛剩下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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