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兒懷揣著賞賜輕輕的退了出去。屋裏別的丫鬟也退了出去,齊時家的捧出一個白玉四腳香爐,正要點安神香。


    段夫人今日整宿無眠,非得點著安神香才能入眠。


    “過會兒,我再想想,我要想清楚了,定下來。”段夫人閉著眼睛,手指揉著太陽穴。


    成婚十三年,十三年未得一子,為了丈夫的後嗣,也為了自己終生有靠,段夫人是該把人定下來了。


    其實三年前這個人就該進門了,隻是那年老伯爺沒有挨過去,辦了喪事暫緩了,借著孝期,段夫人一直在調養身子。兩年多了,身子是調養好了,也……隻是……


    段夫人的眼角閃著淚光。


    “太太……”齊時家的欲言又止,想勸慰她,又說不出口。


    段夫人雙手覆著麵道:“若是菱兒這樣的,十個菱兒我也不怕的,可是,將要承繼伯府的,我的孩子,怎麽能從奴婢的肚子裏出來。”


    在仕途上,父母賣身為過奴,或自己就是奴才放出來的,一向遭到同僚的輕視和恥笑,一般隻能在六品以下的小官待著。興濟伯府的繼承人,怎麽能從奴婢的肚子裏出來,不僅不能從奴婢的肚子裏出來,還要給他找一個盡量高貴的生母。


    “太太,老太太還是您的親姑媽,老爺和您從小二十幾年的感情,您是興濟伯夫人,段家的主母,不管後麵來了誰,也越不過您去!”齊時家的坐在榻腳堅定的道。


    段夫人呢喃道:“是,我是興濟伯夫人,段家的主母,我不能讓段家後繼無人,我不能讓段家的爵位斷送在我的手裏,表哥,姑媽,我怎對得起!”


    許久許久,段夫人沉重一聲歎,道:“看這幾個月小姑的行事,看今天老太太的態度,心裏還是偏向夏家的女孩子,今天見的兩個,夏六姑娘看來是不願意,那夏五姑娘……”


    段家是為了子嗣才要抬進一個貴妾,這個貴妾還需伺候好妻主,因此,段夫人的意見舉足輕重,甚至興濟伯許了她,人由她來定。隻是,這個人怎麽選,段夫人還是要考慮家裏的意思,她已經不會有孩子了,要坐穩興濟伯夫人的位置,得小心的和家裏的人處好關係,得選一個讓大家都能接受了,現在段老夫人受了段氏的影響,偏幫女兒,似乎很中意夏五姑娘。


    “太太,按理,段家子嗣大事,不是我可以置喙的,隻是承蒙太太信任,我一路看下來,有些話確實不得不說。”今天一天,齊時家的緊跟在段夫人其後,看得見的,她都看在眼裏。


    段夫人沒有繼續往下說,顯然是猶豫不決,她平日行事也是殺伐決斷的,隻是這種事情,她心神不寧,這個決定怎麽下得了。


    段夫人苦笑道:“好嫂子,這裏就你我兩個人,你有什麽不能說的。我現在,隻看得見我身後走過了路,別的女人生孩子怎麽那麽容易,一撇腿一個,一撇腿一個,到了我這裏,懷一個掉一個,懷一個掉一個,打個噴嚏都掉了,我真是不敢往前看了,不知多少人,背後嘲笑我是廢人一個!”


    齊時家的,年長段夫人近十歲。是段夫人娘家,齊氏族裏的望門寡婦,按著族裏的輩分,段夫人是該稱唿齊時家的一聲嫂子,齊時家的,寡婦失業,就到段夫人母親,齊太太身邊找份事做,後來齊太太看見女兒為了子嗣所累,就讓齊時家的過來陪伴,齊時家的在段府,可不是奴婢之身,是自由人,不過,在段家,要論誰對段夫人最忠心,齊時家的最忠心。


    所以,齊時家的聽見段夫人如此自棄,微紅著眼睛道:“疾風才知勁草。我看著,夏五姑娘不是個好的,今天夏六姑娘直麵著馮家幾個人,夏五姑娘從頭隻顧著她一個,一聲也沒有吭,一家子,一損俱損,她卻隻顧著自己,何其自私,將來入了段家,她也隻顧著自己,將來對太太,談何敬重!我看夏五姑娘,還不如馮五姑娘。”


    段夫人被提醒著細細迴想了一遍:“不管孰是孰非,在外人麵前,馮五姑娘至少懂得維護她家的體麵,止住過夏六姑娘的一隻手,隻是馮四姑娘色厲內荏,動手也動不過人家,算是白挨了一巴掌。”


    齊時家的把身體湊近段夫人,道:“馮五姑娘還有別的幾條,夏五姑娘不及的好處。”


    段夫人抬頭,和齊時家的互看,無聲思量,齊時家的道:“馮五姑娘的生母那麽不堪,她走到哪裏都低人一等,可是她又生在馮家,正經的侯門嫡出,偏偏馮家聽著好聽,已經從裏頭爛了出來。”


    “馮家那麽無用,馮家的女孩子有什麽用?”段夫人殘酷的說著不爭的事實。女兒家的命運和娘家緊密相連,娘家敗了,女兒家也沒有戲唱了。


    齊時家的意味深長的道:“馮家沒用,武定侯府沈家有用,馮五姑娘,是武定侯的外孫女。雖然這些年,武定侯府明麵上從來不管她,可是太太,那年在西北,段家也和沈家共事過,還有這些年,太太你和穎寧侯夫人處著,可有成算,沈家是什麽人?”


    梁寧之戰,武定侯有領軍參戰,在戰場上和段家守望相助,穎寧侯鎮守雄州,雄州在區域上歸在陝西,多年來段家和傅家交集不斷,段夫人和傅夫人私交也不錯,甚至兩人是同病相憐,段夫人是不斷的流產,傅夫人早年夭折一子,也是十年沒有孩子,隻是傅夫人已經轉圜,在穎寧侯而立之年為傅家生出了嫡子,段夫人此生已經無望了。


    “沈家行事堅決果毅,心中又有法有節,是實誠的人家。”段夫人給了極高的十字評語。


    齊時家的淡淡的淺笑,道:“這才是馮五姑娘最外道不來的好處。雖然沈家十幾年不承認她,似乎也沒有照拂過她,可是真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沈家還依然會坐視不理嗎?馮五姑娘的母親被沈家除了族,馮五姑娘至於沈家,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剛剛好,段家想納了她,隻要馮家同意就夠了,沈家還有法有節,以後在段家,馮五姑娘也依仗不得沈家的威勢,能對太太不敬。而馮家那麽無用,隻怕還會成為馮五姑娘的拖累,馮五姑娘還得靠著老爺太太。”


    段夫人也能想通這些彎彎繞繞,隻是還有一點遲疑:“若是選了馮五姑娘,就駁了小姑的麵子,壞了她的打算,老太太隻她一個女兒,往日心疼還心疼不過來,老爺也隻她一個嫡嫡親的小妹,我要是選了別人,難免和她生了嫌隙,這嫌隙一起,我可沒有兒子!”


    婆媳關係,姑嫂關係,夫妻之間的幽微,段夫人沒有兒子,步步都要走得異常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沒,段夫人不能生,也是不能讓人小瞧的當家主母。


    ☆、第一百零三章 盛寵


    齊時家的心細,看著段夫人的神色,一吐心中的溝壑:“太太賢德,顧念著每一個,也得為每一個的長遠以後著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大小姐已為夏家婦多年,已經不是段家的人了。高恩侯府雖然明麵上好看,大姑爺那樣,大小姐少不得為了長遠打算,這原沒什麽,可是這個打算之下,將來伯府和侯府意見相左,段家要如何抉擇?當小姑子的,站在有子嗣,有出身的姬妾背後,老太太偏疼女兒,又心疼她,萬一偏著偏著心都偏到那邊去了,她們的心萬一擰在了一起,太太豈不難堪?再加上那邊的女人孩子,萬一老爺也被她們攏在手裏,隻剩下太太,太太何以在段家立足,太太要以防萬一呀!”


    “把老太太,大小姐的意思放一放,就夏五姑娘和馮五姑娘擺一塊兒,馮五姑娘是不是比夏五姑娘更適合進段家門?女兒總比不過兒子,更比不過這個家,老太太,老爺現在對太太還是真心的,太太自己要拿出決斷來,別委屈了自個,也為段家長遠計。”


    “妻妾各安其道,家族才有長興的可能,太太心裏裝的是整個段家,老太太和老爺,必能明白和理解太太的選擇。”


    若有一點可能,段夫人誰都不想選擇,可是,為了整個段家,為了整個段家!


    段夫人癱倒在榻上,迴憶和丈夫從小的耳鬢廝磨,十幾年的相濡以沫,隻覺心如刀攪,可是,又能怎麽辦呢?得為了整個段家。


    於此同時,夏語澹還是隨了虞氏迴喬家,不去喬家,還有哪一出地方,夏家能放人呢?


    原來夏語澹是要過完正月才去喬家的,現在半月都沒有待完。有那麽一個人,即使你不在眼前,她也在關懷著你,能得虞氏如此之心待之,夏語澹頻臨徹底失望到麻木的心,總算清醒一些。


    虞氏沒有主動問夏語澹話,不過,夏語澹自己主動交代,和夏文衍吵架的內容,夏語澹時刻記得,喬家是喬氏的娘家。


    虞氏隻是一個忠實的傾聽者,她實際上沒有任何權利,可以改變夏語澹的命運,她可以自己怎麽想的,折騰著自己,和折騰自己依附的喬家,在他們允許她的範圍裏,隻是夏語澹,她還是個幹淨的孩子,她或許有無量的前程,不能這麽的,把自己折騰沒了。


    喬費聚闔著雙眼,似乎熟睡一般的,直直的仰躺著身子在床上,虞氏卻知道他平靜之下經受的痛楚,安靜的坐在床榻邊,頭枕在床沿上看著他。


    約莫過了兩刻鍾,喬費聚緩緩的抬手,手撫在虞氏的臉上,這半年喬費聚老得很快,手背全是褶皺,像一枝枯枝襯托著虞氏的豔麗麵龐,虞氏卻緊緊的握著這樣一隻手。


    喬費聚少有的畏怯:“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七十多了,也算活得夠本了,可是,就這麽活一迴,誰不想活過……活過百歲呢!”


    這幾個月,喬費聚時常感到頭疼和暈眩,睜開眼睛,眼前天旋地轉,閉著眼睛,這顆心就像掉進了深淵,幾十年的往事曆曆而過,不由得你不看,可是看多了又頭疼的很。喬費聚知道自己的身體,如千瘡百孔的河堤,一旦豁開一條口子,就得被衝刷的全線決堤了。還真的,真的快死了,就越怕死,越流戀著這裏,常常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前的事。


    覺得太感歎了,喬費聚又道:“我還要多喝幾杯重孫媳婦茶,我的重孫子,都快娶媳婦了。”


    喬贏今年四月娶衢州衛指揮使之女洪氏,也就隻剩下這點時間了嗎?


    虞氏心在疼,麵上卻很平靜,如往常一樣的伺候他洗漱,喬費聚洗著臉道:“有什麽事,現在趁著我清醒著,就和我說說吧,人接迴來了?”


    喬費聚要聽,虞氏也一點兒不瞞她,把今天夏文衍幹了什麽,喬氏幹了什麽,夏文衍和夏語澹又吵了什麽和喬費聚說了,不憤道:“果然爺說對了,爺能為她安排的,已經是能為她安排的,最好的路了。不是我說夏侯夫婦,實在是他們做得這些事,興濟伯府,夏侯的眼光就到這了,紀王府,夏夫人眼光高,卻失之胸襟,還有……委屈了你,已經做了的事,誰知道,我還怕著,你做了這麽多,將來誰會感激。”


    夏語澹剛來時,夏家巴不得夏語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住在喬家,這裏頭打什麽主意誰不知道,一年又一年,以為喬家把他們丟下不管了,年前打發幾次來接她迴去,還說過了正月,要是不嫌棄她,依舊讓她過來住,這種話,顯然是覺得喬家耽誤了他家的女孩子。還有喬氏,喬氏那麽輕視夏語澹,現在看中的是從族裏要來的女孩子,若夏語澹有幸,那位夏煙霞不幸,也不知喬氏幸還是不幸。


    洗漱完,虞氏自喚來人把汙水拿出去,和喬費聚肩並肩的躺在床上。


    “吵架了,終於吵開了,吵開未必是壞事。馮家都打聽清楚的事,她也該早清楚了。她這樣一聲不吭十幾年,我還怕看不準她,膿包得早點挑破,一直捂著,外頭看著好,裏麵得爛成什麽樣,她生母的事,已經是死人了,一輩子過不去,也隻能這樣了,難得她是個明白了,她生母是華兒殺的嗎?也不是華兒一個人殺的。內宅雖然是女人做主,可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一個男人,真心守護,連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嗎?不過是,不值得,才放任她們生死。她要恨,她恨得過來?她和夏家,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沒有夏家,何來她!”


    喬費聚不改其心,虞氏鬆了一口氣,玩笑道:“外麵還常有兒子替老子死的,她能這樣長大已經好了。”


    喬費聚賞臉冷笑一聲,繼而惆悵道:“我這個女兒,確實太過嬌寵,由著她任性,由著她高傲,是有點寵壞了,可是,誰能寵著她,隻寵著她一個人一輩子?沒有這個人,她隻能自己改變,適應她現在,和將來的生活。沒有夏爾凝,她也會在別的地方栽跟頭的。夏爾凝這樣,對夏家懷著失望,又無法割斷,是最適合進宮的。”


    虞氏還真想不明白其中的‘最合適’。


    喬費聚自己也鬱鬱的不行,身體不行了,更覺得身後留下來的人,這個不放心,那個不放心,趁著現在腦子清楚,早點說開:“外戚,從漢時呂後一族開始,到我朝的孝慈皇後,孝康皇後兩族,盛寵一時的外戚,有幾家落得好下場。”


    漢高祖呂後,她死之後,呂氏一族被滅。孝慈皇後是太|祖的皇後,其娘家也為大梁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落得個後繼無人收場。孝康皇後是仁宗的皇後,當今皇上的生母,其娘家在元興初年的時候,仗著盛寵把江南幾省的鹽政攪得一塌糊塗,該收拾的時候,太後求情都沒用,現在太後去了沒幾年,誰還記得他們家。


    “盛寵之下,難免失之驕橫,在皇權麵前,何人能驕橫!你退一寸,我近一尺,夏家門裏,多的是得寸進尺的貪婪之輩,快三十年了,夏家卻從來沒有犯過大錯,為什麽?因為夏家,從來不曾獲得過盛寵。”


    夏皇後當了二十幾皇後,前後太後力壓,後有賢妃分權,即使太子健在,她在皇上麵前也說不上話,太子沒有了,她在皇上心裏,更加沒什麽地位,所以,夏家隻能安分守己的過日子。摸不到實在的權利,也做不了礙皇上眼的事。


    “將來,夏爾凝有幸能得盛寵,夏家也不能依仗著這份盛寵驕橫起來。我所求的,也隻是保他們一生,做個富貴閑人。”


    那一天,喬費聚還有一層隱憂不能說出來,夏家是貪婪之輩,若有一天他們知道了,他們曾經期許的富貴是夢幻泡影,頂著太子外家的身份,又貪又蠢的他們,會幹出什麽事?喬家已經和夏家黏在了一起,到時候夏家萬劫不複,喬家怎麽獨善其身。


    所以,有夏語澹牽製住他們,最合適。


    人死之後,再也不能迴頭看一眼,喬費聚多麽放心不下,他的孩子們。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很多年後,夏語澹還是會迴憶她在喬家住過的日子,迴憶起喬費聚的音容,那種低吟的深愛。喬費聚為了他所愛著的人,原來可以那麽……卑微。


    不過,那一天,夏語澹還沒有那種感悟,那時候,夏語澹被夏家刺激的,像中二期的少女,臉上擦著涼涼的生肌玉容膏,一陣一陣的後悔自己在夏文衍麵前的一張臭嘴,可是,想著後悔,卻覺得痛快無比。


    重活了一遍,真不能那麽憋屈的活著,被人當傻瓜一樣。被賣了,還要高高興興的給別人數錢。


    夏語澹一出世,就保留了獨立的思想和人格,她不想失去這些寶貴的東西。


    貴妾,去當興濟伯的貴妾,去當段家無冕的伯夫人,甚至,和夏家合作,時機成熟,取而代之成為有冕的伯夫人。


    放棄了自己心裏那條道德的底線,去伯府那樣拚殺,夏語澹做不出來。


    那一夜的夏語澹輾轉反側,反省她以往是不是妄自菲薄了一點,原來家裏有人對自己的期待那麽高,一位年輕有為的伯爺都配得起,還有誰是配不起的呢。


    沈大郎,也是天生富貴之人!


    ☆、第一百零四章 三問


    臉上一寸長的血口子,過了一夜,結了一條紫黑色的血痂,印在少女白嫩的肌膚上,分外刺目。不過,為了不再刺喬家然的眼目,夏語澹不出她的屋子,琉璃已經出嫁了,在屋裏,在冰蠶,小橋,淺碧等丫鬟們麵前,夏語澹也是以麵巾遮臉,六七日後血痂開始脫落,傷痕兩邊割的淺,血痂掉了沒留下痕跡,最中間指甲蓋大一條割得最深,就留下了一條棕粉色疤痕,天天用淡疤的玉容膏擦著,也要時間去平複。所以,年後接著去裱畫店,夏語澹往臉上撲了一層又一層的脂粉。


    早春的太陽,在早上特別的耀眼。


    店裏三個夥計正聚在一起說話,看見夏語澹下車過來,其中年紀最大的姓錢夥計站過來笑道:“六姑娘,年過的好!”


    “你也好,我看你一個年過了,長胖不少。”夏語澹寒暄道。


    另一個姓孫的夥計在旁笑道:“大年初一,他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媳婦坐月子,他也陪坐月子,所以胖成這樣!”


    誇人胖是好話,家裏條件好,油水足才能把自己養胖了。


    店裏一共四個夥計,四人輪休,他們雖然沒有成為畫師的資質,也有裱畫的一技之長,一般不太貴重的畫,都是由他們裱的,太貴重怕裱壞了,才讓先生出馬,一年的工錢,年節的福利加上顧客偶爾的打賞,一年他們也能拿迴家六七十兩,當夥計算賺很多了,夠一家子吃好喝好,用得很寬裕。


    夏語澹對錢夥計笑道:“恭喜你做父親了,大年初一生的,快滿月了,我記著了。”


    “誒!我小子有福氣,謝謝六姑娘了。”夏語澹說記著了,就是那天會送滿月禮的意思,錢夥計也不推辭,爽快的道謝。這些夥計,從穿著氣質上觀察,隻知道仇先生的幾個學生不是一般人,具體不知道他們如何不一般。正常情況下,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就是點頭而交,誰會每次出場,就像郭大小姐那樣,先說一遍外公是誰,爹媽是誰,耀武揚威。真的想融洽的和人相處,身份越比他們高,就得越低調。


    錢夥計不知道夏語澹是公侯小姐,也確定她送出手的滿月禮一定是好東西,爽快的接著。


    夏語澹隨口一說:“我才看你們說得起勁,滿麵笑容,是有什麽好事嗎?”


    錢夥計堆笑道:“是李二郎出師了,一大早給先生送來了謝師禮。李二郎還記著我們這幾個,送了我們每人一包茶葉,一包飴糖,一包肉幹。”


    錢夥計說著話,孫夥計把東西提出來給夏語澹看,一個三層竹篾編的紅漆盒子。


    仇先生手上包括夏語澹趙翊歆在內,有五個學生,他都是采用一對一的指導教學,所以,夏語澹雖然知道她有很多個已經出師的師兄,還在幾個尚在學藝的師兄,但除了趙翊歆不期而遇,而後他幾次瞅著夏語澹在店裏的時候來,其他的師兄,夏語澹就沒有見過了,不過,雖然沒有見過李師兄本人,這個人放在先生這裏的畫稿,夏語澹看過幾十張,那樣的水平就是出師的水平?李師兄其人,通過他的畫和先生隻言片語的評價裏,夏語澹也知道,他的家境不好,學畫就是為了學手藝謀生。


    出師了,就說明他可以掛牌接客了。不是那種掛牌接客,而是掛出潤筆費的金額,以仇九州名下弟子的身份,賣畫賺銀子了。


    夏語澹不免意動。


    先生對每個學生要求不同,所以得以出師的水準也不同,但基本要求是,畫出來的畫得有價值,而不是一團廢紙,大幅五兩,小幅三兩,扇子鬥方五錢的潤筆之資,是起步價。


    所以那一天夏語澹對夏文衍撂狠話道,可以斬斷對夏家的*,可以離開夏家一個人過日子。離開了夏家,出師了之後,自己也能養活自己的,買畫為業的生活不美妙嗎?


    混得最好,就成為先生這樣的名家;混得次好,就如馮四說的,伺候著小姐奶奶們宴飲;混得三好,到處走穴,接活兒幹,給人畫肖像,屏風,壁畫之類的,和上輩子外公幹一樣的活兒;混得四好,可以做點雅俗共賞的事呀。


    夏語澹想太多,就一時靜不下心來畫畫,仇九州也注意到了夏語澹的心不在焉。夏語澹也不隻是想想而已,掛上笑容對仇九州道:“先生,我今天聽前麵的夥計說,李師兄出師了,我好生羨慕,心向往之。”


    “你是……”仇九州不明白夏語澹的意思。


    夏語澹解釋道:“我自然是知道,我現在的技藝,還沒有達到如李師兄一樣的出師水準,而且,他為男子,我為女子,我又在那樣的人家當女子,我的筆墨不能流傳出去。可是,為什麽,男人們的筆墨在世上流傳就是雅事,女人們的筆墨,卻隻能自娛自賞,自己畫,自己看,將來,為了不流傳出去,還要自己燒掉。”


    “千年以前,禮法對女子也並不是如此,隻是漸漸的,禁錮越來越近,程朱理學之後,有些事情,就有點……有點苛刻了!”仇九州無奈道。


    “朱夫子勸孀婦守節,可是他自家裏,改嫁的也有。朱夫子是聖人,聖人說的話我們要聽。可是聖人說的話,聖人都做不到,為什麽要求後來人做到?我做不到!”仇九州灑脫到有些不合主流的思想,所以夏語澹能在他麵前直抒胸臆,道:“先生,我想我的天分,也成為不了像先生一樣的名家,可是,我也不想,我的筆墨,隻能在閨閣之中,孤芳自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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