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年底。


    兩個丫鬟伺候著段氏穿衣打扮,這中間,段氏打發了兩遍人去請夏譯,一請不成,二請不成,三請,段氏在鏡中看著身上嶄新的大紅洋縐金銀鼠皮夾大襖,頭上的赤金八寶攢珠釵,看了又看,轉身親自去請夏譯,丫鬟媳婦皆站在台階上,段氏自己打簾子進去。


    夏譯穿著半舊的刻絲長袍,隨便坐在一張椅子上,手上拿著一本書,似乎在全神貫注的看書,連媳婦進來了也未察覺,其實,握著書,眼珠子沒轉動一下。


    一套嶄新的石青色斜紋繡團蜀錦緞袍疊放在桌子上,段氏賢惠的拿起新衣展開走近丈夫。夏譯拿著書,身子一轉,側身背著段氏,無言的拒絕。


    段氏凝聚起來的耐心,一下子泄了一半,木木的後退半步,直直的坐了下來,夫妻倆兒一時緘默,段氏不甘的問道:“今日,是我大哥的大喜之日,你真的……不陪著我過去。”


    段氏的娘家是興濟伯府,這個爵位是元興二十一年,段家在梁寧之戰中掙來的,第一任興濟伯是段氏的父親,元興二十五年底身故,現在的興濟伯是段氏的胞兄,段家之前在陝西為官,老伯爺身故後全家守孝,去年夏末重返京師,興濟伯現在升任了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一職,右軍都督府遙領在外雲南都司、貴州都司、四川都司、陝西都司、廣西都司及其所領衛所,興濟伯今年二十九,端的是年輕有為,讓現年二十六,革職在家思過的夏譯,心裏怎麽想。


    夏譯甩甩手上的書,道:“才三天前陪你迴了娘家,今天又去……”夏譯轉頭,看到段氏快要起火的表情,也厚不起臉皮說下去。


    三天前是姑奶奶迴門日,前些年段家不在京城,這還是段氏第一次在年初二迴門,夏譯實在躲不過去,隻能陪著段氏過去,一上酒桌,猛灌了自己三杯酒,就醉到扶著出的段家。三天前好歹是家宴,這次賀興濟伯高升,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以下,不少人要來賀喜,其中不乏夏譯昔日同僚,夏譯這雙腿怎麽邁得出去,站在那裏,就是所有人眼裏的笑話。


    段氏想起迴門日,對夏譯的不滿就壓不住,現在看夏譯又要推脫,忍不住道:“大爺,昨天當著老爺太太的麵兒,說好了的事,今天你……”


    夏譯用書砸著扶手,不耐道:“我自己不知道應酬辦事,還要老爺太太說一句,我應一句?”


    昨天當著夏文衍和喬氏,孝字在身,夏譯隻能模糊應對,當著妻子,做丈夫的,就能耍橫了。


    “誰沒有個登高跌重,跌了下來,重新爬起來就好,事情過去有一陣了,你也該寵辱不驚,好好籌謀往後才是。”段氏忍耐著鼻尖的酸楚,勸著。


    “說得倒容易,跌下去,爬起來。”夏譯自暴自棄的道:“寵辱不驚,誰能做到?寵辱不驚是聖人的品德,我做不到,你也別逼我,你們都別逼我!”


    說到最後,壓著聲音吼著對段氏說,說完又無顏以對,整個身子背過去。段氏張了一下嘴,卻不知能說什麽話,眼淚便先掉了下來。


    夏語澹似乎聽到了段氏的哭聲,轉過身來,果然看見,段氏在默默的掉眼淚。夏譯和段氏成婚多年,已經生了兩個兒子,段氏的家世,容貌,性情,皆和夏譯的心意,夫妻感情不錯,可是現在看見段氏哭了,夏譯站起來,躲都來不及。


    女人的眼淚最能得到男人的憐惜,但,當男人自己都在自怨自憐的時候,還顧得上別人?夏譯最怕看見段氏的眼淚,那是對自己無所作為的不滿,夏譯也不想無所作為,可是讓他站到興濟伯的賀席上去,他躲都沒有地方躲,隻能一刀一刀的挨著昔日同僚,嘲笑的眼光。


    夏譯這樣不負責任的逃了出去,外麵都是丫鬟婆子,段氏的教養,也讓她做不出來,當眾拉扯哭鬧的舉止,隻能伏在桌子上,蒙頭哭一迴。


    過了一會兒,段氏的奶媽程嬤嬤打簾子進來,服侍段氏簡單收拾了一番哭得繚亂的妝容和發髻。段氏平複著情緒,拿著手柄鏡整理鬢發道:“這裏我自己收拾就行了,你去請五姑娘,六姑娘過來。”


    夏譯不肯去,段氏就帶夏爾釧,夏語澹過去。


    程嬤嬤遲疑道:“大奶奶,太太都沒有帶兩位姑娘出去,太太迴來了,大奶奶如何向太太交代。”


    段氏理著鬢發的手一頓,又繼續自然的整理道:“太太說的話,大爺都不聽,太太從來沒有言說,我何必尊的像奉了聖旨似的。”


    過年,從小年夜到正月十五,家家排宴,今日一早喬氏去紀王府赴席去了。


    程嬤嬤試探著又道:“五姑娘十五了,若是她的,今年便能成事。六姑娘,六姑娘年紀小了些,若為了子嗣納個年紀小的也說不過去。不如換了四姑娘過去,想來那樣的好事,二房老爺太太也是願意的,就是四姑娘,這半年也有來大奶奶這裏走動,可不也想著伯府裏的位置。”


    那些個人來段氏身邊獻殷勤,說明娘家還是有靠的,段氏浮起一絲笑意道:“二房和我們這邊已經分了家了,我有嫡親的小姑子放著,四姑娘還是讓二太太操心吧。且這個事情,我也有問過老爺主意,老爺屬於六姑娘,要抬舉的是她,我做媳婦的,怎好違背了公公的意見,萬一福氣落在了六姑娘頭上,太太自去和老爺說去。六姑娘年紀是小了一些,卻有另一股子動人之處,也怪道,在喬家養了兩年,像養活了似的,沒準我大哥能看上,小些無妨,你不是說她是宜男相,能生孩子要緊!”


    十四歲的夏語澹,兩年來在喬家滋養著,心情暢快,已經出落成女人的模樣,三分乖巧,三分靈敏,兩分端莊,兩分矜持,宛若一朵盛開的海棠花,風姿動人,和夏爾釧,夏爾潔站在一起,身量身形也不像小一歲的樣子,相差幾個月,那份動人的風姿,已補足了!


    程嬤嬤親自來請,夏語澹被夏爾釧拉來,和著夏煙霞,正在夏爾釧裏猜枚玩。程嬤嬤突然到來,夏爾釧時刻關注段氏那邊的事,知道段氏今天要迴娘家,待程嬤嬤格外熱絡,笑道:“程嬤嬤這會子有空來我屋裏做做?春蘭,快沏杯茶來,寒蘭,給程嬤嬤搬把小杌子。”


    也不急著那麽一時,程嬤嬤受用的接了茶,含笑坐下,先側著身子和夏爾釧道:“年底下了調令,委了興濟伯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一職,年底各府諸事忙不開,便把賀席排在今天了。”


    “也是大嫂的兄弟有本事,一出頭,就是正二品的高位。”夏爾釧溫婉的說著。老伯爺一死,興濟伯守孝二十七個月,出孝還京,冷遇了半年,掉下了都督僉事的位置,這才是榮辱不驚。


    程嬤嬤笑著謙遜了幾句,才道:“一家子親戚,時常來往著,才坐實比別家親近些。大奶奶想著,五姑娘正月裏有閑,不如也去伯府坐坐?”


    “正月裏針線也不能動,我不過和姐妹們天天玩著,難得大嫂願意帶我出去見見世麵。”夏爾釧的笑意,從眉眼裏舒張開來。


    程嬤嬤側轉過身去再對夏語澹道:“六姑娘,大奶奶說,六姑娘在家沒事,也順便去伯府坐坐。”


    夏爾釧笑道一半,僵了一下,隨即自然的接著笑下去。夏語澹還沒說話,夏煙霞先起來,站起來道:“兩位姐姐有事,我就不在這裏打擾了。”


    說完,和作為屋主的夏爾釧致意,從容的離開了。興濟伯,一個興濟伯就留給夏家的庶女們掙吧,喬氏現在正在給自己安排的,才是好去處。內閣已經在年底接到了皇上為太孫采選嬪妃的聖諭,雖然采選一層層的從民間篩選良家子,仕宦之中,有能令皇家垂青的,也能塞到太孫身邊。


    夏爾釧說得那麽有興致,夏語澹也沒有推拒的理由,不明所以之下,夏語澹也不會把‘出去見見世麵’的機會往外推,也接著起身告辭,迴臥曉軒準備出門。


    眾人一走,空穀館的人也為夏爾釧忙碌起來,夏爾釧正穿著衣服,時刻關心女兒的鍾氏也忙忙趕來,幫著夏爾釧妝扮,盡量把人往清新脫俗了打扮,穿了一件淺紫色百合如意大襖,月白底的百褶裙,戴著去年鍾氏從夏文衍那裏,張口為女兒討要來的成套白玉頭麵。


    夏爾釧氣得咬牙切齒,道:“上迴喬家那件事,她要來和我搶,現在那裏沒有了奔頭,被人當著伎人養著,又迴過頭來,要來和我掙。”


    夏語澹拜了一位,在棋盤街開裱畫店的男先生為師,從師畫技,夏家每個人都知道。仇九州是名士不假,可名士有什麽實用,不得誌的人才混個名士當當。他和孟大人保持的情人關係,外人談起視為風雅,也隻是外麵風雅而已,擺不到正式的家庭關係中說,所以,在夏家人眼裏,夏語澹被喬家貶了身價。大家小姐,是琴棋書畫熏陶著,那也隻是熏陶而已,誰像個技工一樣,去外麵拜個先生來一頭死紮到那裏麵去。夏爾彤也學著畫,在英國公府的閨學裏,請了供奉帶著幾個興趣一致的姑娘們教著,姑娘們彼此參悟著,以畫論交,這才是大家小姐學畫,作畫的情趣。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是元興二十九年了


    作者君:夏文衍,你確定你是在抬舉你的女兒?


    ☆、第九十七章 靠墊


    待在夏家這種地方,夏爾釧能蹦躂的餘地也沒有多少,之前想去喬家,冷眼旁觀著,夏語澹在那兒也沒有多少好,也對,那是嫡母的娘家,那口氣就順了些,後來無意中知道了這個興濟伯,一年多來波折了幾迴,終於有點意思,又殺迴了夏語澹這個程咬金。果然這個人從外麵接迴來就是克自己的。


    像夏爾釧這樣的侯爺之女,嫁是不愁嫁,一定能嫁出去,到了年紀,及笄過了,官媒自會一趟一趟的找上門來,保媒拉纖。隻是家裏父母都不上心,落到官媒手裏能拉出個什麽人?都是不知路數,別人挑完,剩下不要了的。


    在自己生母麵前,夏爾釧的煩躁之氣再也壓不住了。


    到了臨門一腳,鍾氏隻能安撫道:“五姑娘,六姑娘常年住那邊,未必知道段家的事,便是知道些什麽,她還小呢。大奶奶多說一句,也不見得,是看中了她去,隻是家裏她和你是一樣的,叫了你把她落下了,到了那兒,你一個人也赤拉拉的,太刻意了些,再說,喬家還在呢。”


    鍾氏是說,喬家的老國公還活著,一隻阿貓阿狗養在他跟前也要給些體麵,夏語澹迴到夏家的日子,她該有的不能少了她的。夏爾釧能去,也得給她去。


    到了現在,夏爾釧也隻能那樣想著平複心情,把夏語澹拋到腦後,臉上露出堅毅之色:興濟伯夫人,已經是廢人一個了!


    夏語澹迴到臥曉軒,不急著收拾,這點時間,也沒工夫打馬虎眼,直接叫來琉璃和冰蠶問道:“大嫂子忽然的讓我去段家,我沒有迴絕的話,可他們家裏有些什麽人,什麽事,我一點都不清楚,若你們知道點什麽,可得提點我幾句,教我心裏有個底。”


    琉璃是喬氏給的人,來夏語澹身邊的時候就十七了,原來說二十出去,這兩年跟去喬家當差比在夏家強上許多,因此拖過了去年,今年過了正月十五,還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冰蠶也是喬氏給的,也是十七歲,正月初一給喬氏磕頭賞下來的,接替琉璃的位置,這幾天,兩人正在交接工作。


    喬氏要給就收著吧,喬氏屋裏出來的人,雖然不可能培養成自己的心腹,可是有一點好處,本分,負責的做著她大丫鬟的分內之事,隻要夏語澹也安守本分,言行符合她夏家庶女的身份,雙方相處起來,是沒有衝突的。這幾年夏語澹和琉璃各守本分,相處起來還是挺愉快的。夏語澹身邊大丫鬟的位置,就是個普通的崗位,不好不壞的差事,到了年紀出去,找個小廝嫁了,成個自己的小家,一般丫鬟正常的人生軌跡,前麵沒有留戀,後麵沒有彷徨,彼此間分別時,也沒有淚眼汪汪的惜別姿態。琉璃現在毫不藏私的向冰蠶交代著夏語澹的習慣,和喬家那邊的人和事,再有空暇都準備自己正月出頭後出嫁的大事,夏家門裏的事,琉璃沒有精力,也不值得關心了,所以,還真不知道段家的事,隻和夏語澹一起,瞧著冰蠶。


    臥曉軒裏,若冰蠶還知道的不清楚,就沒人能知道清楚了,她是喬氏身邊的二等丫鬟。


    段家的事,冰蠶還真知道,因為喬氏沒有特意囑咐過,冰蠶又要在新主子麵前混個忠心,倒是把她知道的,有一點是一點的,全說了。


    “現在的段夫人是段老夫人的親侄女,娘家都姓齊,沒兩個月前吧,這位段夫人又流產了,小心的保胎過了五個月,打了一個噴嚏,孩子就沒了。”


    “啊……”打個噴嚏就能把孩子打掉了,夏語澹難以置信。


    冰蠶點頭肯定道:“真的是,打了個噴嚏,孩子就掉了。這位段夫人和伯爺是指腹為婚的,兩小無猜的過來,早些年在段家還是美談呢,隻是子嗣上頭……算上這一胎,段夫人已經流產六次了,每次,懷胎四個月,不過六個月,胎兒就保不住,至今伯爺膝下尤空,無子無女。所以,段家正在預備二房的大禮,好要個男孩兒。”


    難怪迴來這幾次,看見夏爾釧殷勤的在段氏眼前打轉,還有剛剛那位程嬤嬤,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夏語澹全懂了。


    二房的大禮,就是正式擺酒納貴妾嘛。興濟伯年輕有為,照他這樣有為下去,早晚,出能當個封疆大吏,進能做個肱骨之臣,給他當貴妾,嫡妻又無生育,生下了男孩子養大了,很可能是下一代興濟伯。


    很可能,隻是可能,所以,段家要慎重的擇選貴妾的出身。太宗定製,爵位父子傳承,有嫡子傳嫡子,無嫡子可酌情降爵或奪爵,這裏頭的嫡子,朝廷隻承認從嫡妻肚子裏生出來的,庶子記到嫡母名下,旁支過繼過來的,朝廷都不會承認。大梁隻有公侯伯三級爵位,沒有子爵和男爵,對於段家來說,降爵和奪爵沒有區別。


    不過規矩是規矩,規矩之外,處處有例外。前任營陵侯的嫡子死光了,現在的營陵侯就是庶子平級承爵。前年底老營陵侯把爵位傳給了現在的營陵侯,去年初,營陵侯長子就接了尚平都公主的旨意,去年底,平都公主下降聶家。


    正是營陵侯長子娶到了平都公主,皇上才留情,讓聶家平級傳爵。段家現在,也要為以後之事開始運籌了,孩子的生母不能低了,還要往高的挑,最好貴妾的娘家能有點助益。隻是,興濟伯身邊貴妾的位置,便宜再大,也是妾呀,真正有權利又疼女兒的人家看不上,嫡女沒得挑,就挑庶女?


    夏語澹和段氏,夏爾釧同坐一輛馬車,向興濟伯府駛去。


    安泰殿。


    趙翊歆和幾個內侍在屋裏射箭玩。


    正的是玩玩,每隻箭去了鐵箭頭,裝了棉花頭,沾了顏色,射在身上疼都不太疼,就是滑稽而已,幾個內侍都掙著給趙翊歆當箭靶,射中多了,給的彩頭也多,最得意還是,有幸被太孫射中。


    馮撲趨步走的像飛一樣,趙翊歆十五步之外,一個內侍第一次爭到當靶子的機會,頂著一個小小的金桔像螃蟹走路一樣興奮的移來移去,希望太孫不要射中金桔,射中自己。自己這麽大的麵積,應該能被射中的吧。


    趙翊歆正在拉弓瞄準,馮撲顧不得許多,第一時間附在趙翊歆的耳邊嘀咕了一句。


    “啪!”正中腦門,深紅色的一個點,那個內侍痛得眼淚都飆了出來,頭也暈乎乎的,剛才為什麽傻傻的相信了前麵幾個人,被棉花頭射中不疼呢,都要被擊傻了!


    夏語澹這會子在興濟伯府側門下了馬車,換上府內的軟轎,抬至二門,門口一個著紅襖的丫鬟親熱的接著,引著段氏三人一路曲折,到了段老夫人住的院子正堂,兒子出息,那是母親撫育有功,兒子高升,女眷們得向段老夫人道喜。


    段氏一進門便滿臉笑容,嘴裏先向坐在寶座上的母親道喜,再向右下手的嫂子道喜,然後道:“雪地路不好走,我來晚了,再給母親和嫂子賠個不是。”


    段老夫人和段夫人知道夏譯沒有來,段氏這個不是,是給夏譯賠的,大喜日子,也不和這個女婿計較,他不來,是他自己吃虧,段家不少他這個人,隻是為段氏心疼,段老夫人體貼的就當沒夏譯這號人,招女兒上來坐著,隻問兩個外孫子。


    “他們都很好,隻是大冬天的,抱進抱出的,怕他們凍著,就沒過來。”


    “是要這樣,冬天小心些,待開春後天暖了,多抱來讓我看看。”段老夫人五十出頭,半頭銀發,精神奕奕,隻有一子一女,沒孫子抱,外孫子也稀罕的緊。


    段氏攬著段老夫人的手,笑道:“我帶了兩個小姑子來,您見見。”


    夏爾釧和夏語澹早杵著了,順著段氏說完,齊老夫人認真看來,兩人動作一致,恭恭敬敬行了個深福禮,又側移恭謙的朝段夫人行了個深福禮。


    段夫人穿著一身大紅色百蝶穿花斜襟長襖,身材高挑,精神,在精致的妝容下襯得還行,氣色,湮沒在濃妝豔抹裏。


    段老夫人讓丫鬟捧著托盤送上兩個荷包當見麵禮,段夫人坐在位置上挺了挺腰,也在吩咐右側丫鬟給見麵禮。她左側的丫鬟拿來一個靠墊要加在她的背後,被段夫人抬手無聲阻止了。


    段老夫人看到這個細節,笑著和左右說道:“我老人,坐不住,容我歪著和大家說話吧,大家也隨意些,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禮。”


    那位著紅襖,站在寶座後麵伺候的丫鬟,機靈的給段老夫人背後墊了兩張鬆軟的靠墊。段夫人這才隨了婆婆受用了丫鬟加上來的靠墊,大半個身子靠實了坐著。


    過了這一茬,段老夫人才把注意力轉到夏爾釧夏語澹身上,放了兩個繡圓凳挨著坐在身旁,慈愛的隨意問些幾歲了這樣的問題,誇了夏爾釧手長得漂亮,誇了夏語澹一雙眼睛有靈氣,留意著兩人的應對。


    初來乍到,兩人反應可圈可點,規矩的問一句答一句,謙虛一句。


    後麵陸續還有女眷過來,繡凳還沒有坐熱,段家本家一個媳婦,便引著兩人到另一節院子,寬闊的大堂屋,擺著幾張圓桌高椅,女孩們來了隨意坐下,有丫鬟奉上熱茶點心用著,一邊聊天一邊等客人到期。


    冤家路窄呀路窄,下一波進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夏語澹認識的馮四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另外一個你們猜猜是誰?


    ☆、第九十八章 巴掌


    馮四姑娘也是第一眼看見夏語澹坐在那裏,一記眼刀,恨不得把夏語澹劈成兩瓣。


    今日跟著長輩來段家做客的未婚小姑娘,不是個個都看著段家貴妾的位置,至少一半人純粹做客來的,可是,馮四姑娘自己清楚,她來幹什麽的,她怎麽就落到了這個地步,花期無人問津。


    那一年,夏語澹代喬範兩家保證,絕不會把她因為意外,而不小心在外男麵前露過大腿的,這件損名節的事,向外宣揚,可是架不住馮家自己馭下不嚴呀,馮家這些年出多進少,為了減少開支,裁了好幾批人下去,留下來的人,使喚的狠了,也心生怨懟,嚼起了主子的舌根,漸漸的,那件事還是傳出去了,馮四姑娘成為了被人恥笑的對象。恥笑她大腿露了也白露,喬家就是看不上她。喬家看不上,許多人家也跟著看不上了,馮四姑娘就被耽誤到了十六歲。


    其實,馮四姑娘也並非無人問津。她是侯門嫡女,頭上帽子大,早落在京城一眾官媒的眼裏,年底還有一個常在她家行走的管媒婆花嫂子,替一個去年考中舉人的,今年應考春闈的福建籍,不知福建哪個窮鄉僻壤裏出來的舉人來求親。去年福建鄉試共取七十二名舉人,那位排六十一,這樣的名次,舉國走科舉的人放一塊兒,他的舉人到頭了,就是僥幸能中個進士,還不知道從什麽品級起步,去哪裏做個窮官呢。馮四姑娘還有些見識,這屆春闈裏,那幾個真正有前途的,未婚的年輕舉人,自有書香門第的人家挑去,也不會巴結上崇安侯府。那個窮鄉僻壤出來的舉人,多半是看上了她出嫁時能帶的嫁妝。這樣的人,眼高於頂的馮四姑娘這麽看得上。


    看見夏語澹,馮四姑娘氣得心疼。喬贏今年四月要成婚了,娶的是衢州衛指揮使的女兒。喬家那麽不講究,衛指揮使的女兒都能娶,她一個侯爺的女兒還能配不上他嗎?她原來可以當喬家長孫媳婦的,都是被夏語澹攪合了,叫一個從衢州那塊窮鄉僻壤出來的人給踩了下去。


    尊貴的馮四姑娘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來沒有離開過京城,在她心裏,除了京城,其他地方都是窮鄉僻壤。


    柿子掐軟的捏,馮四姑娘不會想自己是不是,配不是喬贏,不能怨家裏不給力,不敢怨喬家仗勢欺人,隻能把至今姻緣坎坷的原因,歸咎到夏語澹身上,都是被她壞了事!


    馮四姑娘和她同來的馮五姑娘,在夏語澹的隔壁桌坐下,馮四姑娘,正麵對著夏語澹。


    夏語澹沒覺得她該愧對誰,自在的手上剝著鬆子一顆一顆的吃著,夏爾釧不知道馮四姑娘和夏語澹之間的官司,隻敏感的覺察到氣氛一點點詭異起來。


    馮四姑娘沒怎麽理她身邊透明人一般的馮五姑娘,和一個景王府拐彎親的薑姑娘嘰嘰呱呱不停的說著話。


    “……所以,那幅《十八學子圖》現在已經完成了,王府裏最好的畫工畫了一個月,這幾天要在蕪湖會館的格致齋懸掛出來,正月十六追月之日,王爺還要請那天的學子再去賞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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