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彤夏爾釧連忙圍過來,夏爾釧哎呀呀的尖叫著道:“什麽迴事,燙哪兒了?什麽樣了?”夏爾彤一腳踢開胭紅道:“沒用的東西,一點事情都做不好。”


    “我聽著姑娘叫渴,心裏急,所以剛才沒能注意六姑娘走了過來!”胭紅已經哭得滿臉淚,滿頭汗。


    夏語澹一秒後就鎮定一些了,忍著痛推開圍上來的夏爾釧,已經燙傷了,人圍上來看看有什麽用。夏語澹拿起案條上一對粉彩水瓶,還好,水瓶裏有水,夏語澹也顧不得裏麵的水髒不髒,迎麵就澆在臉上,抓著兩瓶水,邊澆邊飛快的往自己臥曉軒燒茶水,熱水的房間跑。


    每一個茶水間,都放著一個小小的水缸,一是用來就近取水,而是用來預防失火。當然,這些水不能喝的,隻是洗漱用水而已,但這些水也是很幹淨的,每天缸子裏的水都會換。夏語澹就是狂奔到那口缸前,閉氣一頭就紮在缸子裏。夏語澹在和慶府的時候經常下河摸魚,為了安全起見,就學會了遊泳,在水裏閉氣比旱鴨子好很多,燙到的皮膚埋在水缸裏涼涼的。當然,一出水麵,臉上馬上火燒火燎的疼起來,夏語澹換了一口氣,又要馬上撲到水裏,就這樣,把頭養在水缸裏,等大夫來。


    燙傷也不能一直泡在水裏,皮膚泡皺破了皮就慘了,所以,大夫來了,夏語澹也必須忍著火燒火燎的臉部疼痛離開水缸。臉這麽疼,夏語澹也忍著不哭,因為淚水熱熱的,鹹鹹的,流到臉頰上更疼了。


    臥曉軒所以人也是忙成一團,向老爺太太迴事;圍著夏語澹把濕衣服換下來;大夫開了燙傷的膏藥是藥粉,要看著正確的方法研開塗在夏語澹臉上,因為夏語澹渾身濕噠噠的守著水缸等大夫半個時辰,怕她著涼,還開了一劑預防感冒的藥,又要燒藥罐子;還有交代廚房,夏語澹的飲食要另排,大夫交代了很多東西都不能吃。


    等到周圍都安靜了,夏語澹才冷靜下來,迴想在怡然居裏的每一個細節,為什麽,夏爾彤要聯合所以人來這樣整自己?


    夏語澹不是宅鬥的高手,以前在單純的環境下長大,老媽都經常恨鐵不成鋼的說:你這個人呀,連人家的風涼話都聽不出來。


    夏語澹就是那麽鈍鈍的性子,過了十幾年,雖然迫於環境長進一些,但離一眼就看穿人家心思,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所以這次就著了道。迴憶夏爾彤一個個的把人都變著法子支開了,留了個最年幼的胭紅在身邊,及自己燙傷後,一副看著關懷憤怒,其實屁用都沒一樣的樣子,就斷定了,她們,包括夏爾釧都是故意的。


    為什麽?


    哪裏得罪她們了?


    因為這張臉?


    若是臉的話,一場熱水潑下來,及時用冷水做了冷卻處理,目前隻傷到了表層的皮膚,隻是臉有些紅,微微起了幾個水泡,開水也隻有一百攝氏度,這點程度的燙傷是不會留疤的,夏語澹自信,正確的請醫用藥不會留疤的。


    可是,夏爾彤再發瘋怎麽辦?夏爾彤以前隻是高傲而已,受了什麽刺激,突然變瘋狗了?


    ☆、第五十四章 嚴母


    嘉熙院


    胭紅戰戰兢兢的跪在簾外的門口,夏爾彤站在喬氏邊上,臉上沒有一絲愧意,撒嬌道:“胭紅已經在外麵跪了一個時辰了,可以讓她起來了吧。”


    喬氏背靠著圈椅坐著,手一下又一下的摸著扶手,想通了一些事,才叫紫萍道:“胭紅叉出去打十板子,再把她媽叫來,領她出去,以後永不許再進二門伺候……”


    喬氏話還沒有說完,夏爾彤便急的跳腳道:“娘,你以前說,她是主子,奴才不能動她,那樣是折辱了整個夏家的尊嚴,那好,我是主子,我來動她,總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胭紅不過是聽我一聲吩咐,奴才聽主子的吩咐,她做錯了什麽,她是我的好奴才,你為什麽要打她攆她!”


    “拿我的私房錢,賞她二百兩銀子。”喬氏依然用她冰冷的口氣,把話說完。


    紫萍裝著沒聽到七姑娘的話,臉色毫無波動,先吩咐了外麵的事,再迴來開了喬氏的私庫,包了二百兩銀子,夜裏私下給胭紅家裏送去。把她攆出去,是她冒犯六姑娘的交代,二百兩銀子,是賞她對七姑娘的忠心。


    喬氏這才用了憐愛的眼神看著夏爾彤,道:“我原來以為你一點也不知道,所以沒和你說,看來你是知道了。”


    喬氏沒說,就是夏文衍,或是別人露出來的,夏家已經動了再送夏氏女入宮的心思。


    夏爾彤睫毛上沾著淚水道:“娘為什麽不答應,娘就不明白,我這些年的心!”


    “別家是嚴父慈母,到了我們家,就是慈父嚴母了!”喬氏自嘲道:“若那真是個好去處,我會不由得你去?”


    夏爾彤委屈的道:“誰家的尊貴,能比得過皇家,而且,爹說了,宮裏沒有婆婆,太婆婆是自家的祖姑母,從小疼我,太孫表哥……”說到這裏,夏爾彤微微紅臉。最後的條件,才是另夏爾彤最心動的,夏爾彤和太孫不能算青梅竹馬,也是自記事起就相識的,一年至少能見個一麵,還說過幾句話。夏爾彤看到了太孫從四五歲,玉娃娃一般精致可愛,長至如今半大的,麵如明月,眼如星辰的少年,可以想見的,再過幾年,他必將出落成一個俊美優雅的男人,少女愛俏,夏爾彤就是遠遠看著,就心動不已。外貌的出類拔萃還是其次,從自身才學上說,太孫也是少見的文武雙修,將來必定文武兼備,還有那種奔逸絕塵的自身氣質,少女懷春,家裏又是那個打算,夏爾彤早就把自個代入進去了。


    喬氏堅定的道:“你父親說的沒用,皇後娘娘的心思也沒有,皇家不會從夏家再選一個太孫正妃,我們也高攀不上那一家!”


    夏爾彤不甘心,紅著眼眶不住的問道:“為什麽?為什麽!”


    “我們這樣的人家做親,最講究門當戶對,再有一條,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喬氏說到此節,揶揄道:“什麽娶妻娶賢,納妾納色,不過是婚姻之事,最講究門當戶對,而門戶相當的,就那麽幾家適齡的,很難求得賢色俱全的女子,才分開娶納而已。妻是家族的決定,不是妾,可以盡憑夫君一人的好惡,今日喜歡就愛之如珍寶,明日厭倦就棄之如敝履,娶妻,是兩個家族利益的結合!”


    夏爾彤還是不明白,隻抓住最後幾個字的意思,道:“那再找不出一家,比和皇家結親,對夏家更有助益。”


    “糊塗,你爹還未老就糊塗了,我還沒有利欲熏心到他那步田地。誰家能擰得過皇家!”喬氏罵著,凝視夏爾彤平庸的相貌,神情嚴肅道:“太宗定下規矩,皇子皇孫之妃,小戶采選。如此一來,上至勳貴仕女,下至貧家民女,都有資格屏中入選。太宗爺果毅,以一家之力傲視天下,帝王的權利,至少在後宮,無一家可以幹涉,如此一來,你入了後宮,和那些選秀上來的貧家民女有什麽區別。”


    夏爾彤強辯道:“我和那些女人怎麽一樣,我是太孫的表妹。”


    “漢朝陳皇後還是武帝青梅竹馬的表姐,其母館陶公主對武帝有相助之恩,金屋藏嬌的承諾,也隻維持了十年,厭棄之下,還不是說廢後就廢後。”


    夏爾彤嚇得拉住喬氏的袖子,伏在喬氏的腿上。


    喬氏稍微軟和了語氣,憐愛的摸著她的頭道:“那一家,老爺想謀,夏家以外戚顯赫,不止老爺,就是府裏二老爺,遠在撫州的老二房和夏氏族老們,都想再謀一次,一朝選在君王側,家族便可再延續幾代富貴。他們動心,我卻不忍心,好孩子,不是不能,而是我不忍心!”


    夏爾彤一知半解,抬頭看著喬氏。


    喬氏不想讓夏爾彤心念於此,成為魔障,因此點透道:“皇家是最不講究規矩的地方,那些世家之間,講究門當戶對,才有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的一說,隻要家族尚在,婚姻就能延續,可皇家不會真正的講究這些。世上,沒有哪一家的門第可以與皇家匹敵,自然了,天下賢色俱全的女子那麽多,皇家可以盡情的求娶,盡情的,今日愛著這一個,明日捧著那一個,皇家站在頂點的男人,從來不會在女色上委屈自己,身為皇後,隻能那麽看著,心裏日夜懸心的祈求著,那些女子,不要迷了帝心。你以為皇後幾十年了,坐著她的後位,是好坐的嗎?皇後隻在還是皇孫妃的時候,妊成一次,可見皇後在皇上心裏的情分,早就無寵了,當年也不過是看著太宗的指婚,顧著孝道,才略看一下,太宗仁宗相繼去後,皇上登基,整整一年,皇上都不提立後的事,其心昭昭,皇上這個皇後之位,給得勉勉強強,若不是皇後已經先育有太子,若不是沒有一個女子,能讓皇上長久的眷戀,這個皇後,還輪不到夏氏的女子來當。曆來皇後之位,危若累卵!”


    夏爾彤一臉灰敗,夏家的皇後,一直是迎來送往間,每個女眷羨慕的對象,夏爾彤心裏,也癡迷著那個位置,突然聽到喬氏這樣深入的剝析,皇後值得讓人羨慕的地方在哪裏?


    喬氏接著道:“這麽些年,我在夏家,雖然是鞠躬盡力,也是恣意枉為,從公婆到家下人,包括撫州那些族老們,即使心裏對我再多的不滿,言語舉止裏,依然給我一族宗婦的尊貴,便是你父親,也舍不掉我,離不開我。多少鮮豔的女人,隻要我不順眼,就能隨意處置;還有不知道多少個庶出的子女,我想留就留,我想滅就滅。因為夏家的門第比不過喬家,當年他們費盡心思的求娶了我來,這些代價,就是他們該受的。做了皇後,麵子風光,內裏能那麽痛快?史上每一個受人敬重的皇後,都是以賢惠稱頌,不是她們想賢惠,是迫不得已的賢惠,皇後除了賢惠,還能用什麽立身呢,一身的尊榮都是夫家賜下的!世家裏,家業基本都傳給原配所出的嫡長子,皇家裏,多少個朝代,皇位能由元後所出的嫡皇子繼承,很多皇後連皇子都沒有一個,太宗仁宗的原配,都死在他們前頭,死前都未有存活的子嗣,仁宗和現在的皇上,都是先育有長子,而成為繼後,放在尋常仕宦之家,不都是寵妾滅妻的景象!你細細思量一下,其中的苦楚。如若你一朝失了聖心,你自己身滅不算,全家都得被你連累了,彤兒,你此生,沒有那樣的資質,能當皇後,也沒有那樣的性情,當好皇後!”


    喬氏最後一言,如最後一根稻草,壓掉了夏爾彤最後的傲氣,夏爾彤倚在喬氏身上,放生大哭,淚水漣漣的道:“可是我不行,爹,還有家裏那些長輩們,還會抬舉另外的人,夏爾凝,夏爾釧……會落到她們頭上!”


    “她們當不了正妃!”喬氏安撫道。


    夏爾彤抽泣的道:“就是當不了正妃,夏家的姑娘進宮,也能當個妃位,她們要是做了妃子,不是也壓在了我頭上,我不能,不能!”


    “有我在,不管是夏爾凝還是夏爾釧,都沒有隨王伴駕的命,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有我在,那些賤人所出的女兒,永遠翻不了身,騎到我們母女頭上。”喬氏笑著給她擦眼淚,安慰道:“所以,你就為了這兒,潑了夏爾凝一臉熱水?”


    夏爾彤先是掛著眼淚一喜,後是低頭不答話,這是其一,還有其二,沒有皇家的事,夏爾彤也早看夏語澹那張臉不順眼了。


    夏爾彤在外貌上的自卑,喬氏怎會不知道,若是毀了夏語澹的臉,能消減夏爾彤的自卑,喬氏可以毀她一百次,可是喬氏也是那麽過來了,別人的臉就是毀了一千張,也不能貼到自己的臉上,那樣的戾氣,隻能讓自己一時痛快,而之後,看到別的臉,隻會更加不痛快,一次次的,自能變本加厲的痛苦。喬氏硬下心腸道:“你好的不比,為什麽執著於此?她們的生母以色事人,生出來的東西,也是賤胚子而已,你要這樣比,是不滿你自己,還是不滿我?”


    夏爾彤惶恐,不知如何應答道:“娘……,娘!我不是,我這樣會做那樣想!”


    喬氏撫著夏爾彤額前的碎發,幽幽道:“是呀,你要記住,你是我肚子裏出來的,因此與生俱來了,你是嫡女,她們是庶女的,你比她們高貴的多,你的身後,不隻有夏家,還有喬家,還有你三個親哥哥,你是多麽的高貴,不是她們一張臉可以比擬的,一張臉而已,花開百種,再美的臉,也有看厭倦的時候,也有枯萎的時候。你別那麽在意。”


    喬氏雖然腦迴路不對,結果是對的。


    太孫,不是夏爾彤的良配,亦不是夏語澹的良配。


    ☆、第五十五章 決心


    夏文衍在書房彷徨很久,才定下決心,往臥曉軒探望次女,遠遠的還有五十步之距,看著門口的小橋就看見大老爺朝這個方向走來,臉上一喜,轉身去屋裏報信兒,自六姑娘燙傷至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大老爺總算是露麵了。尋常之家,孩子磕著碰著了,最著急的,叉腰罵人的,都是父母至親,或罵肇事者,或數落孩子不懂事,或請大夫看傷。侯府不似尋常之家,處處都有規矩指派,姑娘出了事,自有一群奴婢照料,姑娘不是太太生的養的,太太一向冷情,不親來看一看也在情在理,若老爺也不來一顧,就是姑娘臉上沒有表現,小橋一介奴婢看來,府裏待六姑娘,也太薄涼了。


    夏語澹用的傷藥膏,由獾油,地榆,大黃,冰片,薄荷,蜂蠟,蟲白蠟等十幾味藥磨成粉配成,開的就是一小包一小包的粉狀物。取用的時候,人乳調和成粘稠狀,段氏生的大胖兒子,沒有取大名兒的大哥兒還在吃奶,養著兩個奶娘,人乳是現成的,因為手有溫度,又不知輕重,碰不得燙傷的肌膚,因此用幹淨的雞毛,沾著膏藥,一層一層的往臉上刷。土黃色的藥粉兌了人乳攪拌成糊糊,看著就像雞拉肚子拉出來的雞屎一樣,又用了雞毛刷臉,那股子味道不好聞,夏語澹把頭發都梳了上去,用頭油摸了定住頭發,防止頭發絲沾在藥膏裏,所以,現在的夏語澹用布巾抱住了所以頭發,頂著一張糊了雞屎似的臉,隻露著出兩顆沒有神采的眼珠子,乍看一眼還有幾分滑稽。


    夏文衍看到這副尊容的女兒,怯怯的站在屋裏迎自己,深深的感到羞愧和恥辱。十年了,夏文衍不是不知道自己慢待了這個女兒,從她還在阮氏的肚子裏時,雖然阮氏一直想著是個兒子,可是夏文衍期待的,是一個和阮氏一樣溫柔可意的女兒,這個女兒,是夏文衍期待過的,在阮氏還未出事前,比夏爾彤的出生,還另他期待。可是阮氏出事了,這個女兒也變了味道,這個女兒的存在,就是自己懦弱的明證,夏文衍每看她一次,就覺得羞愧和恥辱,雖然一味的漠視也是一種羞愧和恥辱,至少那樣眼不見心不煩的。有一天,當看到這個自生自滅的女兒出挑成一副美人的模樣,夏文衍愧疚了,因為愧疚而在心裏默默想補償她一個無量的前程。其實,夏文衍那天和皇後提家裏女孩子的時候,夏爾彤就是打個前鋒,連夏文衍都有自知之明,夏爾彤這個嫡女,是不能讓男人側目的,倒是夏語澹還有一試的可能,到了宮裏,管他是嫡女庶女,能留住太孫心的女兒,才會成為夏家最風光的女兒,自己順便也能從皇後的內侄,變成下一任皇上的國丈了。隻是這個打算才露了個苗頭,就被夏爾彤打醒了。沒有喬家的支持,憑著夏家的籌謀,能讓皇家點頭嗎?


    夏文衍坐在上首,開口道:“那個莽撞的小丫鬟,你母親已經處置了,打了幾板子,攆出府去,也算給你交代了,你不要記在心裏,擱成心事,你母親賞罰分明,待你也挺好的。”


    夏語澹臉上就是罩了一層殼,黏住了表層的皮膚,說話時,臉部肌肉不能扯動太大,因此語調刻板,音量輕細道:“這次,四舅老爺從蜀地給母親送料子,母親還記著三房每一個姐姐,還記得五姐和我,隨意我們挑兩塊,額外做初冬的衣裳,母親賞罰公道,我一直念在心裏,不敢指摘。我隻是不小心燙了一下,原也是我急切了些,魯莽的走過去,反而嚇了胭紅一跳,這才一時失手。大夫說我臉糊個五六天,臉上疤也不會落下,現在就是說話吃東西不方便,張不開嘴來,疼已經不疼了。”


    夏語澹這樣的乖覺,倒讓夏文衍把一席勸慰的話都省了,又問了一些安排,無非是每天上幾次藥,有什麽需要另支的,廚房忌諱的東西交代好了沒有,傷了臉也不能出門,在屋子裏別悶壞了,想要什麽玩意兒可以提一提。夏語澹張不開嘴來,話越說越少,隻開口要了幾支描樣子的畫筆打發時間。


    很快,夏文衍就再無可說,離開了。小橋惋惜的直跺腳,道:“老爺一個月也不來這個屋裏一次,姑娘難得撿一個和老爺獨處的機會,怎麽也不趁機多說幾句話,還什麽‘張不開嘴來’,姑娘是怕藥膏崩掉了?我去大少奶奶屋裏要點人乳來,再調一包藥粉就是了。這個家裏,姑娘能指望誰去,唯有老爺了!就拿今天的事說吧,胭紅那個小蹄子,若是傷著了七姑娘,早被太太打死了,輪到了姑娘,隻是攆出去而已。姑娘應該在老爺牽掛的時候,多說幾句才是,一隻手,五根手指都是各有長短,一個家裏,兄弟姐妹能得的關注也是有限的,我媽說,雖然老天爺疼憨人,但更多的,還是疼靈巧嘴甜的人,老話都說了,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夏語澹捂著臉上半幹的藥膏道:“好了,好了,難為你能繞這麽一大通話來,你想喝奶,我許你,下迴借著我的名義,多向大嫂子討一碗來喝。我隻是燙了一下臉,若讓胭紅拿命來抵償,也量刑太過了,殺人才償命呢。”說話間,嘴角處還是有一塊風幹的膏藥,像掉漆一樣的剝落了下來,小橋見夏語澹聽不進去,隻有罷了,原來調好的膏藥還有一點,拿了新的雞毛來把缺的一塊補上。


    夏語澹仰躺著睡在床上,頭也不能左右亂蹭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也不是家家都是這個情況。夏語澹是不知道別家的庶女,是怎麽在父親麵前,給嫡母上眼藥,給其他兄弟姐妹使絆子,以此來博取父親的悲憫之情,來改善自己的生活。在這個家裏,那些鬼域伎倆還是歇一歇吧,夏家的後宅,奉承好了喬氏才能平安苟活著,夏文衍,還是離他遠一些,才是自保的正確方法。不偏愛,懂節製,也是夏文衍對待內宅姬妾庶女的正確應對方式,雖然這樣窩囊了點,但這是喬氏底線。


    處置公不公正,夏語澹也計較不起了,夏語澹現在慶幸的是,這件事不是喬氏起意的,不然,潑的就不是滾水,是滾油了。


    在喬氏掌舵的家裏,夏語澹能指望什麽公道!幼年處置了奶娘那一批人,是他們未有主子授命就私自獨斷,馭下最怕不聽調遣的奴才,離了主子的眼就為非作歹還了得,所以她們被仗殺了;進了府,恰巧喬氏要整治家裏的貪婪奢侈之風,廚房的人,是自己撞槍口上;至於胭紅,夏語澹沒那麽自戀,喬氏果斷的遣走了胭紅,更多是因為夏爾彤吧,因為胭紅見證了夏爾彤在容貌上的自卑,而留不得了。


    夏語澹左思右想,反省不出來,夏爾彤為什麽今時今日發作了,夏爾釧好像也轉了風向,給她幫腔。難道是為了兩匹成套的料子,夏爾彤不是那麽扭捏的人,給出去了東西,內心不爽,要順道踩兩腳?夏語澹怎麽都想不到,是因為一個還不是男人的,男孩子,而遭了無妄之災。夏語澹,隻是被喬氏像豬一樣的養著而已,外麵的事一概不知,裏麵的事,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不了。倒是夏爾釧,從她姨娘伺候夏文衍的時候,根據夏文衍透出的一點點言語和神色,猜到了一點點,就那麽一點點可能,夏爾釧自己捂住都來不及,怎麽會提點夏語澹,而且夏爾釧馬上調整槍口,把夏語澹當成了頭號競爭對手,畢竟,太孫身邊,夏家的女人最多隻能占一個席位。夏語澹想到睡著,隻是再次堅定了決心,快點長大,找一點走出夏家,夏語澹討厭死了,在冷漠的夏家,在喬氏的高壓下,在一群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要幹什麽的各懷鬼胎之下,討生存的日子。隻要把命留住,不惜一切代價,財產,名聲,社會地位,都可以不顧,夏語澹迫切的想要逃離這個鬼地方。


    藥膏一次次的剝落,一次次的糊迴去,夏語澹日夜頂著一張糊了雞屎似的臉,七天之後,原來損傷的表皮,死去的死去,修複的修複,沒有留下不可挽迴的傷疤,就是新生的肌膚,膚色在細看之下,根據燙傷的程度,整張臉不是很均勻,重新配一種好聞點的膏藥接著塗。夏語澹不是很著急,在和慶府的時候,有一迴走路摔了一跤,膝蓋擦掉很大塊皮,結了厚厚一層血痂,過了一年,膝蓋還不是完好如初,皮膚是有一定撫平能力的。夏語澹也樂得清靜,接著養傷為由,躲在臥曉軒裏,誰都不見,在繡房裏,塗塗畫畫,把上輩子快遺忘的生存手藝,慢慢練起來。當然,夏語澹不想向人展示,自己在繪畫上,無師自通的天分,塗鴉了一張,就投到了炭爐裏燒掉了。


    兩個月後,自己苦中做樂,算是因禍得福吧。在和慶府裏,折騰出來的,蜜一樣健康的膚色,煥發出白皙瑩亮的光澤,滑如凝脂,嫩如春筍。大梁以白為美,一白遮百醜,夏語澹本身五官就精致,豐腴帶點肉感的瓜子臉,深深的雙眼皮,一對眼睛又大又黑,眉毛不修而彎,鼻子挺翹,小嘴紅潤,是最符合這個時代審美的長相。臉,這樣就夠了,未來幾年,就看身材如何發育了,胸,屁股,身高,都得發育好了!


    ☆、第五十六章 絕子


    夏語澹如死水一般的侯門生活,在那個冬天,悄無聲跡的迎來了轉機。


    嫡庶加在一起,喬氏的父親,老國公的子嗣很豐盛,有六子五女,子生孫,孫生子,不知道繁衍了多少,突然的一天,老國公說想著孩子們了,就招了就近的,分家出去的兒子們,出嫁出去的女兒們,讓子女們帶著他們的子子孫孫,來鏡夢齋聚一聚。老國公這樣的輩分,想要大開筵席,連由頭都不用找,不是重大的節日,也不是誰的生日,隻要一張嘴,子輩,孫輩,曾孫輩就會隨傳隨到。這一迴,喬氏鬆手了,除了夏訣,夏爾彤,和剛剛取了大名的孫子夏良牧,還要帶上夏爾釧和夏語澹。這樣的邀請,早幾天就給夏語澹放了消息,老國公連他自己的七十大壽都不過的,怎麽有了這樣的興致,夏語澹雖然好奇,沒有解疑的人,也沒有打探的門路,隻能歸結於老國公寂寞了,想子孫們了,老國公,也是名義上的外祖父。


    夏語澹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自然探不到淇國公府的消息,夏爾釧和鍾氏就使勁渾身解數活動了,和夏家相比的同等人家,即使是庶女,嫡母也不會如此放養,夏爾釧十二歲了,馬上又要過年就十三歲了,第一次被帶出府外,還是她心心念念的淇國公府,不得把每一步都探好了,務求最好的表現。


    鍾氏伺候了喬氏晚飯,趁著睡前兒的空兒,匆匆的來到空穀館。


    明早就要去淇國公府了,喬氏沒有指定行頭,就是各穿各的意思。夏爾釧力求完美,把所有夠檔次,秋冬兩季的衣裙鋪了一屋子,還有首飾,佩飾都擺出來,一套一套的試著,見了鍾氏來,才暫歇了,讓著鍾氏炕上坐了,寒蘭奉了茶來,夏爾釧就迫不及待的道:“姨娘,舅舅探出了消息沒有?”


    鍾大為是鍾氏的兄長,雖然血緣上是夏爾釧的舅舅,但夏爾釧人前絕對隻認太太老爺,對鍾大為向來直唿其名,現在仰賴了這個人,屋裏隻有寒蘭服侍著,為了收攏人心,就紆尊叫了一聲舅舅。


    鍾氏兄妹在喬家為仆數年,來了夏家二十年,念著淇國公府的權勢,也沒有和那邊相識的仆從們斷了關係,這一迴,喬氏一放了消息,夏爾釧就給了十兩銀子,鍾氏給了一副翡翠鐲子,交給寒蘭,讓鍾大為去喬府活動,從早先的關係中,套點有用的信息出來,有備無患。


    鍾氏接過寒蘭遞上來的手爐,暖著冰冷的手指道:“喬府這些天,是出了件,對老國公來說,算大的事。自九月老國公從鹹平府迴來,虞氏就病了,聽說兇險的很,時而低燒,時而高燒,連著幾日不進飲食,瞧了許多個大夫,有大夫都說虞氏弄不好怕是要過去了。公爺慮著老國公年事已高,擔憂他過了病氣,提過一句讓虞氏挪出鏡夢齋來養病,被老國公一頓痛罵。老國公不止沒把虞氏送走,還挪到自己府裏日夜守著,又派了一停人,騎著快馬,去山東請了已經致仕的李太醫來瞧病,治了一個月,虞氏才大好了。”


    夏爾釧不解道:“虞氏生病又大好了,和老國公召集子孫有什麽關係?難道是因為虞氏大安,老國公要慶賀一番,去去晦氣?”夏爾釧說的都有點遲疑,虞氏再得寵也是個姨娘,還是出身那麽不堪的姨娘,雖然老國公看上她後,就給她贖了身,恢複了良民的身份,可是在妓院掛牌接了幾個月的客,一生的汙點,怎麽洗都洗不幹淨,也就老國公,已經到了那個歲數,威勢日重,他自己不講究,寵著那麽一個肮髒的人,誰也不能幹涉他的私生活。老國公愛重她,並不表示喬家及姻親裏每一個人都愛重她,不止不愛重,想來背地裏嗤之以鼻的不在少數。


    鍾氏估計著道:“我想不止如此。虞氏病中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在病榻上,向老國公求一個孩子。此番老國公這個舉動,怕是想滿足虞氏的心願,給她找個孩子。”


    “孩子?虞氏今年二十幾?比老國公小了四十幾歲,老國公的孫子都比虞氏大,她要一個孩子,要哪一個?年紀,輩分,怎麽選……”夏爾釧震驚的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思議:“那麽一個女人,老國公會應她那麽不可理喻的要求!”


    鍾氏也是難以置信的道:“是呀,我也不敢想,若這次老國公招子孫們去是為了這,虞氏也不想想,她那樣的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老國公在一日她逍遙一日,若老國公去了,她怎麽辦?不過,她那樣的女人做到了那個份上,老國公願意拿著幾個府裏的子嗣,哄著她開心,當真是寵愛!我的那副鐲子,想著法子的,塞給了虞氏身邊的丫鬟燈香,燈香也說了,虞氏這些年,不能看開的,就是這個事。”


    夏爾釧疑惑道:“十年了,大家都說虞氏怎麽受寵,十年前折騰了那件大事,老國公為了她得罪了幾家人,年頭又折騰一迴,是直接和老國公對著幹,不過一個多月,老國公氣消了,依然迴到了老國公身邊,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若當真寵愛,她怎麽沒有一個孩子?老國公怎麽不讓她生一個?是……,在姨娘麵前,我有什麽說什麽,是因為老國公年紀大了,她才沒有孩子嗎?”


    鍾氏想外麵那些汙濁之事,夏爾釧這麽一個黃花大姑娘聽了不好,她才十二歲,聽了髒了耳朵,因此欲言又止。


    夏爾釧急切道:“姨娘,你有什麽說什麽,你凡知道的,好的壞的,都別顧忌的告訴我。家裏麵,誰來教導我?沒人教導,我隻能自己瞎摸著長大,府裏的事,府外的事,多知道一些,總沒有錯的。”


    鍾氏是苦出來的,鍾氏經曆過,見識過,旁聽過,因此比夏爾釧這樣生於侯府,長於侯府,一步也沒有邁出過侯府的姑娘,更多的知道貧賤生活裏那些淒慘的事,鍾氏深知,自己沒有見識和修養教導夏爾釧,因此不知道,那些事應不應該說給夏爾釧聽,怕她聽多了,移壞了性情,可是權衡再三,想她還是該知道一些外麵的世界,知道之後,怎麽變化,就看她了,因而道:“老國公如何,不是我們能說的,但虞氏,她這一輩子,和子嗣無緣。她以前是做什麽的,幹那種事,很多女孩子,一進了那種地方,就被老媽媽們灌了絕子藥,早不能生育了。”


    夏爾釧守著傳統男尊女卑的教育長大,已經很能體會,不能生育,對一個女人,是近乎毀滅的打擊。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女人刻在骨髓的教育。不能生育,父親和丈夫死後,女子該何處依存?這種惶惶然的不安,上至尊貴的皇後,下至草芥貧民,都不能幸免。還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能生育的女人,隨時可以被夫家拋棄,拋棄之後,那樣無用的女人,基本晚景淒涼。那樣的女人是沒有根的,像深秋裏,飄零的落葉!夏爾釧雖然沒見過虞氏,也一直不屑她那樣的女人竟能得寵十年,現在也不由的可憐她道:“怎麽是這個樣子?那種地方的老媽媽們,都是黑了心肝的!”


    “人生百態,多少人為了掙紮在世上,隻能把心肝吃了,真管不了它,是什麽顏色了!”鍾氏既然開口了,就把它說透了,苦笑著道:“姑娘你還不懂那一檔子事。女人每一次生育,不管是十月懷胎而產子,還是懷了幾個月流產的,懷一次就得傷一次身體,做月子,不管做得再好都沒用。每懷一次孕,對於女人來說,就像把身上的骨頭和器官重裝一遍,我小時候看得多了,孩子生得太過頻繁的女人,晚年都不怎麽安生,這個痛那個病。這還是尋常的良家女子,若是做妓|女的,不斷的接客,萬一有了孩子,誰要?都不知道是誰的,誰會要?她們懷孕了,基本都是打掉,即使她們自己不想打掉,老媽媽們也得逼著她們打掉,妓|女,能賺錢的,就十四五歲到二十四五歲,十年的青春,是不容她們消耗在生育上的。還不如一開頭,就灌了絕子藥,省得麻煩。哎,灌藥是為了她們好,既然做了那個行當,也省得以後遭罪。做那種事是女人,壽命都不長,許多不到三十就病死了,那些胭脂胡同,不說每年,天天都有為這死了的,被抬出去。”


    夏爾釧聽著都覺得惡心,原有些同情虞氏的,也被惡心了迴去,道:“這種事,喬家,夏家的人都知道嗎?”夏爾釧指的不是兩府的奴才,是兩府的主子們。


    鍾氏尖刻的笑道:“兩府的主子,每一個都知道!若虞氏是個能生育的,也到不了老國公的麵前。正因為她不能生育,她再怎麽得寵,在主子們眼裏,她就是個玩意兒,不過是,慰藉老國公寂寞的玩意兒!”


    夏爾釧一時無法思考,空檔了一會兒,腦子才轉起來,想了又想,神色痛苦,又充滿堅毅,環顧了鋪了一屋子的衣裙,把已經挑好的一身大紅色刻絲灰鼠皮的錦緞妖子收起來。


    鍾氏不解其意,道:“姑娘,這身衣裳是新做的,明兒天又冷,穿了這身衣裳出門剛剛好,怎麽收了?”


    ☆、第五十七章 算計


    夏爾釧想,人總會嫉妒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繼而深恨那些得到的人,便是不恨,瞧著也礙眼。夏爾彤為什麽潑了夏語澹一臉熱水,不就是嫉妒她的樣貌而瘋狂了,虞氏當了姨娘,她的一輩子,不僅和子嗣無緣,也和大紅無緣。鍾氏當通房的時候,就很少用大紅,抬了姨娘這些年,從首飾,衣裳到日常用的器具,濃豔的正紅色,是沾都沾不到的,就是偏一些的紅色係,桃紅,品紅,玫紅,規矩上姨娘可以用,鍾氏怕犯喬忌諱,也不敢用。夏爾釧和虞氏素未謀麵,不知道她的性情,但人同此情,她不能用大紅,看著一個著大紅色的姑娘在她眼前晃,她會順眼?夏爾釧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討虞氏的好,隻能步步謹慎,不敢冒險。到底是沒經曆的小姑娘,雖然下了決定,也有些舉棋不定,對鍾氏道:“姨娘,你看出了這層意思,太太想必也知道。八哥哥,七妹妹,牧哥兒,哪個兒適合送到老國公麵前去,送到虞氏手裏,所以這次才拉上我和六妹妹,充個人數。他們看不上,我卻不得不為自己打算!”


    鍾氏懂了夏爾釧的心思,瞪大了眼睛,道:“姑娘,你可莫要糊塗呀!若喬家的老祖宗是老太太,外孫女養在老夫人膝下,說起來也好聽,女孩子由輩分高,地位尊的女性長輩教養,也能尊貴幾分,但那是老國公,老國公是男子,姓喬的,姓夏的,兩個不同姓是可以做親的,雖是親戚,喬家幾代的男人對姑娘來說,也是外男,是需要避嫌的,你若是去了喬家,那麽混在一起生活,名聲還要不要了。再說了,老國公沒有妻子,虞氏那樣的出風頭,滿京城,誰家不知道,老國公的屋裏,虞氏說了算,姑娘撫養在老國公膝下,日常生活還不是虞氏照管,老國公就是掛了個名兒,姑娘是被一個姨娘養著的,將來,誰家能看上姑娘!女兒家的談婚論嫁,開頭都是雙方女性長輩出麵相看,姑娘那樣的經曆,開頭就不能入那些正室夫人的目。名節先不說,也怕姑娘好好的為妻人選,學了一副姨娘的做派!”


    夏爾釧被鍾氏說得羞惱,口氣不悅道:“便是沒有這些,我在這個家裏,有什麽地位!我十二歲了,還是彎彎繞繞的仰仗了一個姨娘,才能被太太帶出門去,將來?我有什麽將來,我的將來早晚會被作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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