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高恩侯府已經打發了馬車久候了,夏語澹上了一輛,周顯,劉三樁等有臉麵的女仆男仆各上一輛,咕咕的行了半天,才到高恩侯府,沒有從侯府大門進,侯府大門邊的東西角門也沒有資格入,馬車不知道停在哪個側門還是後門,夏語澹下了車,又被請進轎子裏,逶迤著抬到內院下轎,有個穿著寶藍色團花比甲的媳婦,領著四個丫鬟立在那兒,臉上掛著笑,卻也沒有多麽熱絡,依禮一福,道:“六姑娘到了!”


    是的,夏語澹有排行了,不是光禿禿的‘姑娘’,行六,不僅有排行了,還有了名字,夏爾凝,夏家這一代姑娘七個。


    大姑娘夏爾敏,二房嫡出,年十七,六年前皇上選仕宦名門之女,為平都公主陪侍,夏爾敏入選讚善,公主讚善,是領內廷七品銜的女官。


    皇上有二女一子,大女兒封為懷陽公主,小女兒封為德陽公主。懷陽公主侍君父不勤,為皇上所厭,元興十六年隨駙馬去崖州任職,至今不歸。德陽公主去年下嫁年僅二十歲的靖平侯。平都公主是先太子之女,皇上子嗣單薄,孫子也就一個太孫,孫女也隻有一個,破例封了平都公主,夏爾敏陪侍在公主身邊,前程似錦。


    二姑娘夏爾淇,三房嫡出,年十三。


    三姑娘夏爾娟,三房庶出,年十二。


    四姑娘夏爾潔,二房庶出,年十一,元興十五年十月生。


    五姑娘夏爾釧,大房庶出,年十一,比四姑娘小不到一個月,元興十五年十一月生的。


    六姑娘夏爾凝,就是夏語澹自己,大房庶出,是元興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出生的。


    七姑娘夏爾彤,大房嫡出,是喬氏三十出頭,連生三子後有的女兒,元興十六年九月生。夏家的七個姑娘,要說前程能和大姑娘一拚的,也隻有這位了。


    夏語澹把同輩兄弟姐妹的年紀,嫡庶整理出來後,不禁要為喬氏點讚。比起二太太史氏,三太太石氏,喬氏是一統內宅十幾年的主母,大兒子今年二十二,入門十二年沒有庶子庶女出生,就算兩個庶女,也是捏在手心玩兒似的。從一路之上,婆子丫鬟們的表現可以看出,侯爺的內宅,侯府的內事,依然牢牢的握在喬氏手裏,那麽一個盤踞了二十多年的嫡母,真的好可怕!


    夏語澹扶著那位媳婦的手,走到侯府的中軸線正院,嘉熙院。台磯之上,一個穿黃的丫鬟笑著迎上來道:“六姑娘到了,大爺大奶奶,三爺三奶奶,八爺,五姑娘,七姑娘,正好給老爺太太請安呢。”


    這話說得好諷刺,大房的人都在,卻不是特意為了迎接遠道歸家的夏語澹而聚在一起,隻是你進府時間巧,踩在了請安的時候。


    夏語澹隻來得及匆匆看清首座上的兩人,丫鬟就在夏語澹麵前放下了錦墊。


    夏文衍四十出頭,依然十年如一日的麵容俊雅,舉止溫和,身材清瘦,沒有一絲中年發福的危機。


    喬氏和夏文衍同年,隻是小幾個月,四十出頭的侯夫人,保養得宜,妝容精致,看著不過三十多。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能欣賞男子偽娘,卻不能接受女子中性,在大眾的感官審美裏,喬氏的五官過於硬朗,失了女子的柔美而相貌平平。而在夏語澹眼裏,撇去偏見,撇去複雜的發髻,精貴的頭飾,眼花繚亂的衣料,如果用簡潔的發型和衣服,冷色係的顏色,走中性打扮的路線,喬氏也是個英姿颯爽的美女。不過喬氏是不可能那麽打扮的,那樣太乖張更不符合大眾的審美了,所以喬氏在夏語澹的眼裏也隻有平平而已。


    夏語澹跪在錦墊上,傾向夏文衍磕了三個頭,語氣刻板呆滯的叫了一聲‘老爺’,再傾向喬氏,用同樣的語氣叫了一聲:“太太”。


    多熱情是別指望,十歲的女孩子隻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自己在父母心裏的地位,母親還不是生母,要上演一出見第一麵就能如,雛燕見著母燕一樣的喜悅,就太傻逼了。整得林妹妹初見賈母那樣,夏語澹想想就好假,還沒演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人家是客,而自己原來就是這個家的人。


    眾人也在打量著夏語澹,氣質先不論,單從皮相上看,十歲的女孩子,身姿如雨後拔節而上的綠竹,亭亭玉立。一雙眼睛如漆似墨,迷茫中讓人望之生憐,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潤,麵如三月裏,初綻的桃花,假以時日,可以想見的婉轉風情。若說唯一的不足,就是少了一分欺霜賽雪的膚色。


    哎,當著莊子裏大姐大的寶座,能上山打鳥,下河摸魚的人,臉要是曬不黑,就是有皮膚病了。


    ☆、第三十二章 貴妾


    夏文衍迴想往事,槐花樹下,情話尤在,不過一年,那個給過自己柔情的女子便消逝了。


    死人爭不過新人,當時的衝動,現在迴憶,阮氏僅會的,也隻是小心奉承的柔情而已,阮氏能帶給夏文衍的柔情,夏文衍也能從別的女人懷裏得到,十年了,在夏文衍刻意的努力下,已經把阮氏淡忘的差不多了。當年夏文衍沒有清查過,阮氏的消逝,無非兩種原因,一是她無福命薄,二是她不容於喬氏,若是前者,天命如此,隻能一聲歎息;若是後者,查出來隻能給自己無盡的難堪,一個男人保護不了自己女人和孩子的難堪。子憑母貴,子以母賤,阮氏留下來的孩子,夏文衍因此無顏麵對而害怕看見,因為這個孩子,可能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的懦弱!


    夏文衍看著明麗而陌生的女兒,心情複雜,見她被丫鬟攙扶起來,端出和藹的笑容,指著右手的夏譯道:“見過你大哥哥。”


    夏語澹沒有濾過夏文衍之前惆悵的表情,即使心裏有準備,還是隱隱心傷。夏語澹記得自己剛出生的那會兒,和嬰兒的作息一樣,大半天在睡覺,這個父親,起初來看自己還算勤快,後來自己清醒的時間多了,見著他的次數反而更少了。等到了他們把老侯爺的棺槨送迴撫州,迴程在和慶府歇息的幾天,自己沒見過他一次就被送下了莊子。一個男人弱懦如此,也不要再抱有期待,心傷夠了,才知道淡然的心境,夏語澹迴應夏文衍一個淺笑,用在船上學的禮儀,側身向著左側的兩人行禮道:“見過大哥哥,大嫂子。”


    夏家言字輩在兩年前夏譯娶妻後升級成爺了。


    大爺夏譯,婚事拖了又拖,先是守孝,後是戰事,二十歲才娶到妻子段氏。如今在五城兵馬司謀了一個未入流的小差事。


    大奶奶段氏出身興濟伯府,興濟伯是三年前新封的伯爵。元興二十一年末的梁寧之戰,朝廷以功封賞了五個爵位。原三朵衛指揮使韓昭旭,後來改姓成了傅旭,封為穎寧侯;原府軍左衛軍指揮使忠毅伯沈葳,晉封武定侯;原府軍右衛軍指揮使宣威大將軍林疇,封為宣德伯;殉國的神樞營指揮同知彭延,追封一等文安伯,其嫡長子彭濤世襲;原陝西都指揮使段沛,就是段氏的父親,封為興濟伯。


    段氏元興二十三年嫁入夏家,去年底生下個大胖小子,如今身材略顯豐腴,麵容端莊,態度倒是最熱切的,接過介紹人的活兒,引著夏語澹見過餘下的人。


    三爺夏謙,年十九,還沒有差事,年前娶了封地在福建延平府的肅莊郡王之女,宗室之女自然姓趙。


    三爺夏訣還小呢,才十一歲。


    夏爾釧和夏語澹一樣的個高,錐子臉,大眼睛,櫻桃小唇,看著一副見了個小妹妹歡喜的樣子,隻是眼神不時瞥到喬氏,是個有想法的。


    夏爾彤,裝都不來裝的,高傲的抬著頭叫了一句六姐就完了。夏語澹沒有在意夏爾彤的語氣,在意的是她的容貌,她前麵三個親哥哥,也算小帥,夏爾釧也是娟秀的小美人。到了夏爾彤,才十歲,就用妝術來修飾自己的容貌了,一雙狹長的細眼,眉毛全剃了,畫了一雙柳葉眉,過於突出的顴骨,有點往外嘟的唇形,至於膚色,用了上好的水分,看著自然是潤白細膩,即使這樣妝點了,勉強隻能給予一個‘平平’的評價,要是把妝容卸掉,素顏出鏡的話,可能平平都沒有了。總結一句,夏爾彤長挫了。雖然有話說,世上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隻有不會打扮的女人,可是在沒有整容的技術下,一張臉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打扮著,總有露出廬山真麵目的時候。夏爾彤有幸能投胎到喬氏的肚子裏,可是,喬氏和夏文衍結合的女胎,樣貌就是這樣了。果然,老天爺給你開啟了一扇窗戶,就會關上另一扇。


    夏語澹不確定,夏爾彤這樣的硬件對自己是不是安慰。


    一語未敘,喬氏對段氏輕笑道:“帶你六妹見見二房,三房的人。想必他們也想著她,做晚輩的,不能讓長輩記掛著。認一認人就迴來,我們這裏等著你們倆兒吃飯。”


    夏家三房各自吃飯,這會兒是個空兒雙方認認。段氏應是,先帶著夏語澹去東院,拜見二老爺夏文得和二太太史氏,到了正室門口,有一群得體的姬妾丫鬟接出,夏語澹想,這些該是爺們兒的姨娘通房,和大丫鬟們。


    夏語澹拜見了史氏,因為隻是嬸嬸,行個蹲禮就好,不用跪下磕頭。


    接著認了屋裏其他人。


    二少爺夏訕,年二十,還是童生,在國子監讀書。去年娶了史家的舊交,廖翰林家的女兒。


    四少爺夏譜,年十八,沒在讀書,也沒有差事,隻跟在父親身邊做一些應承的事,妻子毛氏,是鹽商的女兒。


    五少爺夏讕,年十六,聽說是個習武的苗子,還在磨劍中。


    七少爺夏諢,年十四,也是讀書的,比他同母的哥哥好些,也是童生了。


    四姑娘夏爾潔,鵝蛋臉,杏仁眼,容貌秀麗有一分張揚之色,端著禮節性的笑容,死盯了夏語澹幾眼。


    史氏是翰林之女,有一點點文藝氣息,說話聲是柔柔的,道:“老爺出門會友去了,既接迴了家,相見不在一時,改日再見吧。敏姐在宮裏陪伴公主,改天她迴來了,再請裏你來。還有訕哥兒媳婦,正在坐月子,不能出來。”


    生孩子不挑得時候,夏語澹順著話接道:“我輩分輕,年紀小,不敢耽誤二老爺和大姐的差事,隻瞅著他們方麵時,我再來拜會吧。倒是二嫂子,我還不知道二嫂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先道喜了。”


    夏語澹之前在船上接收到的信息,是二奶奶廖氏即將臨盆,現在說正在坐月子,說明孩子生下來了。夏語澹順著習慣問一句男女,道喜也是禮節,誰家生了孩子不得說聲恭喜,為他們家高興呢,隻是夏語澹此話一出,眾人的表情頓時僵直了。廖氏是臨盆生了孩子,可孩子沒過洗三就夭折了。


    夏語澹疑狐的環顧了一圈,沒看出大家提到新生兒的喜悅,才意識到不對,可能廖氏生的孩子出了問題。對方沒有迴應,夏語澹隻像做錯事的孩子,漲紅了臉兒低著頭不語。劉大叔說得沒錯,侯府裏的人夠鬼的,略有一點差就會被他們治住,來的一路,竟沒有人提醒自己。這群人,真是蔫壞兒了,蔫壞兒了!


    段氏連忙打圓場,道:“二太太,三太太那邊還等著,我先帶了六妹過去?以後娘倆兒再說話。”


    史氏紓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苦留了,反正從莊子裏接了迴來,就是真正侯府小姐了,改日再來嬸子這個玩兒也是一樣。”


    剛被打了臉,馬上把臉打迴來,夏語澹用針紮一下都不會哎喲一聲的好脾氣,行禮告退。


    到了西苑的三老爺處,門口的景象和二老爺處一樣,隻是三老爺是庶出,又不比二老爺在工部當個官兒,三老爺是白身,梳著姬妾發髻的人,竟和東院看到的差不多。隻是三房姬妾的打扮,比之大房二房多有不如。


    三房一個人也不缺。三老爺夏文徘一派忠厚之氣,三太太石氏語笑盈盈。


    六爺夏詡,年十四;九爺夏詳,年十;十爺夏詼,隻有五歲,還是滿臉的嬰兒肥。


    夏爾淇有一張秀氣的瓜子臉,纖細腰肢,長挑身材凹凸有致,已經是成人的樣子;夏爾娟比不得她嫡姐秀氣,姿色平平,但一身潤白的肌膚,如六月新生的嫩藕。


    匆匆一通斯見,再迴嘉熙院,趙氏正領著丫鬟媳婦們擺飯。


    夏語澹的坐位,上手是夏爾彤,下手是夏爾釧。夏家重視長幼有序,更重視嫡庶之別。夏爾彤是嫡女,夏爾釧是庶女,生母還是奴婢出身的賤妾,生母一家還都是夏家的奴才。夏語澹,她生母阮氏不止良妾,在她死後,夏文衍對她唯一的爭取,就是把她抬成了貴妾。


    隻是按著風俗,貴妾死後是可以葬在夫家的祖墳裏,而阮氏埋在了靜明寺的後山,是葬在了公共墓地裏。隻有貴妾之名而無貴妾之實。


    夏語澹還在肚子裏的時候,有聽到一次阮氏對腹中孩子的期待,和對侯府生活的展望。阮氏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顆敞亮的心。阮氏知道,豪門大戶的姬妾,得過夫主寵幸之後,需經過主母的允許,才能坐胎,不然是要喝蕪子湯的,阮氏私寵於外,才避過了這一節,所以,她期待腹中是個男胎,要是生了女兒,按著府裏規矩辦,她可能沒有了生第二胎的機會。女人有了兒子才有一生的依靠。阮氏還展望著兒子能平安長大,學文習武,將來長大了為夏家添彩,為自己爭光,那麽,或許有一天,看在兒子出息的份上,她這個良妾,能抬成貴妾。


    夏語澹有想過,或許正是阮氏深藏著的野心,才給未出生的兒子,招至了禍患,就算刻意掩飾,她隱秘的野心怎麽能躲過喬氏的眼睛。喬氏年長阮氏十餘歲,又一直應酬著各懷心思的人群,要是連一個十幾歲,在市井賣早食的包子女都看不透,早在繁雜的人際交往中,被人不知道坑了多少迴了。


    喬氏夠狠,讓阮氏死前,看著自己期盼的兒子先死在麵前,喬氏還補得一手好刀,在阮氏死後,同意給阮氏一個貴妾的頭銜。阮氏活著,抬了貴妾是風光,阮氏死後,給她貴妾,是嘲諷!喬氏用一個有名無實的貴妾,嘲笑阮氏暗藏一生的籌謀,她一生的寄予,不過是自己抬抬手就能滅的,抬抬手就能給的,阮氏所有的期盼,不過是個笑話。


    ☆、第三十三章 賞錢


    夏語澹的用餐禮儀,經過船上十幾天的惡補,還能看得下去。寂然飯畢,眾人移到另一處說話,喬氏看了夏語澹一會兒,不辯情緒,招夏語澹上前,自然的道:“當年你生下來不好養活,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有大夫說恐難養大,卦師也說了,富貴之家孩子嬌弱,又有一群生前妒人富貴的小鬼,窺伺在旁,專挑命軟的促狹,所以,我們這樣的人家,總有子孫不能長大,被他們妒了命去,因此才把你放在莊子上養活,現在看來,卦師說得不錯,雖然貧苦些,不過也是硬朗了起來。養活到現在,是你命好,過了劫難,以後在家就更好了!”


    喬氏也不是張嘴說瞎話。在侯府一年,夏語澹一出生就被嚇個半死,確實是一邊喝奶一邊喝藥。富貴之家的孩子長得太過幹淨,也確實容易被病菌衝撞,孩子的夭折率多高,一病就去了,倒是清貧之家,生長在髒地方,而練就了百毒不侵,賤人賤命,沒人稀罕,老天都不收的。


    夏語澹能說什麽,自然是多謝喬氏的苦心,給自己在鄉間的生活,冠上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讓大家好看些。


    喬氏聽得滿意,又撥下身邊一個二等丫鬟,有十七歲了,喚名琉璃的,給了夏語澹。說是夏語澹外頭才來家裏,給個年小不知事的,如何照管的好,才給個年紀大一些的。其實,姑娘們的照管自有奶娘嬤嬤們負責,丫鬟的職責還是陪伴小姐,年紀相仿,一同長大,才能生出主仆之情,將來出閣也能有個助益。現在給個十七歲的,就算奴婢晚婚,一般留到二十也有婚配對象了,琉璃年長了夏語澹七歲,算年紀隻能在夏語澹身邊服務三年,若陪著夏語澹出閣,且不說夏語澹能去多好的夫家,二十好幾歲在男人眼裏是老草了,太沒前途;夏語澹在侯府又沒有根基,指望不上。所以琉璃隻是去服侍夏語澹,心還在喬氏這裏,是喬氏放在夏語澹身邊的眼睛。


    長輩身邊撥過來的,就是阿貓阿狗也要尊重些,才是受過教導的大家小姐行事,夏語澹原來是坐在喬氏身邊的小杌子上,看見琉璃上前來認主,也不敢坐著受她的禮,站了起來接了她的跪拜,還她半禮,謙遜的稱唿‘姐姐’。


    喬氏又指了兩個四十餘歲,姓許,姓曲的教引嬤嬤,四個十一二歲,分別叫小橋,小麥,小桃,小蓮的小丫鬟供夏語澹使喚。教引嬤嬤不做雜事,是專門來教導夏語澹言行舉步的規矩。夏語澹得過一段歡姐當年那種,站不是站,坐不是坐,活了十年,什麽都要重頭再學一遍的日子。幾個小丫鬟,負責屋裏的打掃使喚之事,夏語澹的一切內事決於琉璃,那些小丫鬟自然受琉璃調派。


    夏語澹的新住所,在嘉熙院後的一個大院子裏,正門進去三排廂房,每一排三間大屋。三個爾都住在這裏,夏爾彤是嫡女,理所應當的占了坐北朝南的一排,夏語澹居東,夏爾釧住西。三間大屋,中間當客廳,左間當臥室,右間當……書房是不行,夏語澹又不會念書,當繡房。大屋兩側是耳房,輪值的丫鬟們可以在那兒候著主子吩咐,兩位嬤嬤家在侯府後巷,要暫時過夜,也會住在耳房。耳房後是倒坐房,供丫鬟們長期居住的,丫鬟一般十二個時辰都在府裏。


    房子收拾了大概,夏語澹不是挑剔的人,進去就能住人了。不過,配侯府小姐的身份是不夠的,夏語澹才坐下,就有一排婆子送東西來,有做成套的春夏衣裳,做衣裳的料子,標準每個姑娘都有的首飾和部分擺件。部分東西現在才送到屋裏來倒不是怠慢夏語澹,而是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六姑娘的模樣身段,連送多大的衣裳也不知道,不過侯府養著一個針線房,家裏四五六七幾位姑娘年紀相仿,能隨手拿出合適的幾套來,至於首飾和擺件,因為是貴重之物,當然是要屋主人到了,才給主人送來裝點上。


    琉璃領著幾個小丫鬟接了東西,全放在客廳,請夏語澹過來指示擺放。夏語澹笑笑道:“我這麽會收拾屋子,姐姐從太太屋裏出來,看多了,自然有些見識,姐姐看著怎麽擺就怎麽擺吧。”又對送東西來的幾個領頭婆子道:“幾位老媽媽趕著給我送東西來,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話落,小橋端著一個紅漆雕花托盤,給每個媽媽端一碗,放涼了的梅子茶。


    幾個媽媽喝完了茶,還扭捏著不肯退下,隻巴巴的說著奉承話,說這個料子怎麽怎麽好,適合裁什麽樣的衣裳等等。


    夏語澹心裏有數,隻看著琉璃。


    琉璃湊到夏語澹耳邊,隻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賞錢。”


    姑娘的月錢都是大丫鬟拿著,姑娘想要什麽東西,吩咐便是。這個情況,琉璃原本可以代替夏語澹放賞,隻是夏語澹剛來,還沒有領月錢。夏語澹是有些錢,認了一圈長輩,收的一些見麵禮琉璃管著,可是長輩所賜的東西,不太合適,且琉璃還沒有這個權利,在沒有夏語澹發話之下就用來賞婆子。琉璃是想,夏語澹長這麽大,應該有筆私房錢,那筆私房錢正好用來搪塞這些婆子,多餘的拿給自己保管。


    “賞錢?”夏語澹用屋裏每個人剛剛好能聽到的音量,懵懂的略帶一點驚訝問琉璃道:“為什麽要我給賞錢?難道她們在府裏幹活不是算月錢的?不會呀,劉大叔管著田莊,還在府裏領一份月錢,我們府裏不會那麽刻薄,讓她們白幹活兒。又難道是,她們每次給我們幹一次活,我們都要給她們一次賞錢?那她們,豈不是,幹這一人份的活兒,拿兩份的錢?我還在莊子時,遇到了趕集,去集市聽說書,一聽兩個時辰,聽完就散,咱都不帶給賞錢的。怎麽送幾件東西就要討賞了呢?哦,不是送,東西本來就是家裏的,她們隻是走幾步路而已,就要給賞錢的嗎?在莊子裏,這樣幫忙給鄰居搬東西,也就請喝一杯茶就夠了,我不是請她們喝茶了,我才來,也不知道莊子裏和府裏有什麽不同的,姐姐依著府裏的規矩,拿主意就好,不用問我。”


    用莊子上粗俗的七年生活習慣和府裏對比,夏語澹因為無知和好奇,連心虛和羞愧都沒有。


    琉璃頓時傻眼,要告訴六姑娘,時不時給下人們一些賞錢,是豪門之家行事間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這樣既能顯示家主的仁厚之心,也能勉勵奴婢們用心辦差。六姑娘這個時候給賞錢,一是按故舊班,二也是在這些奴婢們麵前,擺一擺主子的款兒,主子對奴才,才能用‘賞’。


    隻是這些道理,能當著丫鬟婆子的麵兒說,和六姑娘說透,現教現用嗎?


    夏語澹能麵不改色的說,等著賞錢的婆子們站不下去了,雖然自己是奴婢,也是京城侯門裏的奴婢,自覺比犄角旮旯的鄉下人要尊貴些,一通話,說的人,不覺丟人;聽得人,覺得丟人,沒等琉璃想明白該怎麽解釋賞錢這迴事,婆子們已經紛紛起身告辭。這六姑娘看著是個人物,一出口就粗鄙,果然在莊子上養了這麽多年,上不了高台,一口一口的拿府裏和莊子比,一股子濃濃的鄉下人做派,就幾個賞錢而已,吝嗇成這樣。


    婆子們一走,琉璃就去請許嬤嬤,姑娘犯錯,還是要教引嬤嬤來指摘和教導的。


    夏語澹痛快的說完,就做出意識到錯誤的樣子來,見到了像上輩子中學教導主任類似的,一張嚴肅刻板臉的許嬤嬤,就更是聳拉著腦袋,一副知錯,卻不知如何錯的後悔表情。


    許嬤嬤毫不留情,道:“老爺太太既然重看姑娘,把姑娘從莊子上接了迴來,姑娘就該莊重些。姑娘現在進了侯府,一言一行,就代表了夏家的臉麵和自己的體麵。姑娘有什麽不明白,不清楚的事,盡可以私下問問我和曲嬤嬤,我們原就是受了太太的吩咐,給姑娘說說侯府的規矩,和怎麽做侯府姑娘的規矩。隻是姑娘在不清楚這些規矩之前,別再亂說了話,也別亂做了事。若是姑娘說錯了話,做錯了事,一則姑娘自己白白讓人笑話了去,二則老爺和太太也沒臉。”


    “是,我以後有什麽想不通,一定先問了兩位嬤嬤,再不會隨便開口了。”夏語澹低著頭,怯懦的道。


    許嬤嬤依然用刻板的口氣的道:“賞錢的事,什麽時候該賞,賞多少,用什麽賞,是個大學問,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以後再與姑娘從頭說道。隻有件事,姑娘要立馬改改。‘咱’這個自稱,隻有鄉下人才‘咱’‘咱’的稱唿自己,姑娘是侯門小姐,怎麽可以用這種卑賤的自稱,這個字,姑娘再也不許說了。還有,府裏的一切和莊子裏是不一樣的,姑娘切記,別再把我們府裏和莊子裏,混著一塊兒說。”


    “我知道了,再也不說那個字了,再也不提莊子了!”夏語澹委屈的道,演技爆發,眼睛都閃出淚花。


    ☆、第三十四章 輕狂


    侯府裏,主子謹慎端著,還有被家裏下人聯合一氣繞進去的,夏語澹留下了那樣的口舌,那些沒討著賞錢,討了沒臉的婆子們怎麽會放過,牆倒眾人推,一會兒就傳開了,六姑娘就是個麵子貨,中看不中用,一出口就冒著濃濃窮酸和粗鄙的氣息,還當著姑娘,府裏丫鬟也比她強些,頓時夏語澹就成了全府的笑話。


    夏語澹麵上懊悔落寞,心裏淡然處之。


    那些婆子嘴上不饒人,夏語澹當然知道。想想邢姑娘住綴錦樓那會兒,三五日拿出錢來給使喚婆子媽媽們買酒買點心,結果那些婆子們吃喝完了還說白填補三十兩。邢姑娘原是家裏窮了投靠來的,就是把月例銀子全賞出去,也得不到一句好話。夏語澹就是換了個夏爾凝名字,明著是侯府姑娘,實則就是爹不疼,娘不要,住在鄉下十年的鄉下丫鬟,一路上沒有人提醒一句二房廖氏孩子夭折的事,可見大家是眼瞅著想看笑話的,這是心裏有敬意的樣兒嗎?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不白白喂了那些填不飽的貪婪之人。再說了,夏語澹是真的沒錢,在莊子裏,錢是劉家拿著,夏語澹給多少用多少,從沒有想過攢起來。那句話怎麽說的,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麽,人死了,錢沒有花掉。未來不可估計的人,攢錢幹什麽,還是得樂且樂,充實一些。


    想要在侯府裏保留體麵,培養心腹?這些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夏語澹還記得,上輩子中學時,自己轉過一次學校,在班裏排座位的時候,和班草成了同座,漸漸就被全班女生孤立了。因為班花追求班草,求而不得,就把怨氣發泄在了礙眼的班草同桌身上。有個同學直接說了,不是你性格脾氣不好,是你坐了班花想了許久的那個桌位,班花不喜歡你,所以我們不能和你說話。夏語澹第一次躺著中槍,位置是老師決定的好吧!那是一個浮華的學校,在那種學校裏,學習成績,中途插班與同學之間的感情淡薄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條件是,家裏的經濟實力拚不過班花家的,所以很尷尬的就被孤立了一年。要是老爸掙氣點,能賺足上個億的身家,當年的局勢也不會一邊倒了。當時,夏語澹和班花的差距是一個零。校園裏,同學之間的爭風都是如此功利的靠家底拍板,何況是侯府裏,牽一發就是個人生計,乃至生命攸關的大事。


    夏語澹沒有錢,沒有權,在當家人的內心深處也沒有位置,家下人能看不見嘛。夏語澹不認為僅靠了無權無私的,空虛的個人魅力,就能贏得下人們由衷的尊重和擁戴,所謂的個人魅力,隻有站在了權利和金錢之上,才能煥發出來,收服人心。一個阮氏已經死在那兒了,夏語澹有自知自明!


    窮酸?粗鄙?環看著屋裏一水的紅木家具,格子櫃名貴的古玩,梳妝台精致的首飾,還有未及收起來的,放在桌子上精美的布料,夏語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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