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陵園新增了兩座墳墓,竟然鬧起了鬼來。看陵園的老頭反映,自打有了這兩座新墳,每到深夜,他就聽到有女人的哭聲,哭得而且十分悲切。等他仗著膽子走到墳前去看時,哭聲不知為何就停止了。他一走開,哭聲又起。當他迴頭時,晃晃忽忽好像有個幽靈跟在他的身後,他走它亦走,他停它亦停,好多天都是這樣。老頭雖然膽大,後來嚇得夜裏也不敢出來了。沒多久,新的情況又出現了。一天夜裏,隻聽由墳那邊傳來了更悲切的哭聲。等第二天早上守靈的老頭巡園時,發現那兩座新墳已移為平地了。武造反聽說後怒不可遏,他又特意帶人去重建墳墓。為了堅固起建,還把土墳變成了水泥墳。可那也沒有逃脫墳毀碑碎的命運。

    “什麽他媽的鬧鬼?!一定是工總司和謝誌強這幫混蛋王八蛋幹的!這幫卑鄙無恥的小人,就連死去的人他們也不放過!生前我武造反沒有保護好她們,死後我再保護不了她們,我怎麽能對得起她們的在天之靈?”

    於是,武造反派出了幾名膽大的男同學日夜守陵。奇怪,等有人守陵時,先前出現的情況又沒有了。守了幾天,那幾個同學也泄怠了。這天夜裏值班的同學偷懶沒過十點鍾就睡了覺,等睡到半夜有個同學起夜撒尿,還未等他尿完,就聽見遠遠傳來了哭聲,嚇得他提了褲子就往屋跑,叫醒了那幾個同學去捉鬼。

    這天是上玄月,不那麽黑。當他們接近新墳時,隻見有一披頭散發的鬼由墳中蹦出來,哭著,嚎著,跳著。

    鬼!真的有鬼!嚇得幾個學生毛骨悚然,倒退了數步。

    “別怕!就是鬼,我們也要看看她什麽樣!”

    其中一個膽最大,格子最高,歲數也最大的同學對大家說。那幾個有些心虛的同學緊緊跟在大個子同學的身後,一同向墳前移動。那鬼忽然不哭了,也不跳了,趴在墳上用雙手死命地趴著墳,仿佛要把墳扒開取出墳裏的東西或鑽到墳裏去。

    “我看不像鬼,好像個女的。”

    “分明是從墳裏蹦出來的,怎麽不是鬼?”

    “那墳怎麽合上了?她怎麽進不去了?分明不是從墳裏出來的。”

    “咱們不是都看見了嗎?你怎麽又不承認了呢?”

    “我們可能看花眼了。”

    “如果是人,他深更半夜跑這兒扒墳幹什麽?絕對不是人!”

    “不能絕對化。是人也一定是有他的苦衷或隱情的人。”

    “既然是人,我們還怕什麽呢?不行把她抓住,不就什麽都明白了?”

    “行,隻要你們敢配合我,我就把他抓住。”那幾個同學都表了態,一同和大個子向新墳圍攏過去。還未等他們到跟前,那鬼又忽然蹦了起來,張牙舞爪向他們撲過來。有人想跑,被大個子一把拉住:“不許跑!”

    那鬼見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便停住了腳步企圖折頭往迴跑。

    “站住!”大個子大聲命令那鬼。

    那鬼根本不聽大個子的命令,像一匹受驚的野馬瘋狂地向後跑去。可未跑出幾步,就被什麽東西絆倒了,大個子衝上去把他按住。那鬼反過臉,張嘴欲咬大個子,大個子用手薅住他的頭發,他的嘴無法咬人了。等那幾個同學上來時,七手八腳就把他抓住了。鬼見他們人多,也不再反抗了,乖乖和他們走了。

    來到屋裏大家都看清了那鬼的麵目,沒人再承認他是鬼了。

    其中有人認識這個披頭散發的女鬼。

    “你不是壽姨嗎?”

    壽珠愣愣地瞅著問她話的學生,毫無反應。呆了一會兒,壽珠忽地跳起來往外衝去。

    已經明白了,她是邱菊的媽媽,不是鬼。一定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追她也沒有用了,也就沒人攔她了。

    那位認識壽珠的同學看到壽珠的悲慘樣,險些掉下淚來。多可憐的女兒啊!多可憐的媽媽啊!他自言自語地說:“夠可憐的了!”又有一同學跟著說,“是夠可憐的了!她瘋了。她和鬼也沒什麽區別了。”

    “那墳也是她扒的?”

    “她扒墳幹什麽呢?”

    “心難受唄。”

    “她以前就受過刺激。丈夫是極右,蹲了監獄,出來不久又趕上了文革,最近又在挨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女兒。女兒也沒了,她的精神可能就崩潰了。”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呢?”

    “我和她家是鄰居,我和邱菊又是一個班的同學,當然比你們了解她們了。”

    “女兒死了,男人蹲牛棚,女人瘋了,這家不是散了嗎?”

    “真夠慘的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想到這兒,幾個學生的眼圈都紅了。

    “邱菊的媽媽鬧成了這個樣子,鬱蘭的媽媽爸爸會是什麽樣呢?”

    “你想呢?他們辛辛苦苦把孩子養活這麽大,都快上大學了,正活蹦亂跳的就突然沒了,誰能受得了?鬱蘭的家在農村,供孩子念書就更不容易。書不但沒供成,孩子還沒了,你想會是什麽樣呢?”

    “行啦!行啦!我們別看三國掉眼淚替古人擔憂了。總是這麽打打殺殺的,說不定哪天輪到我們身上呢!我們的父母會是什麽樣?”

    這位同學的這句話好像當頭一悶棍,把正議論得熱火朝天的氣氛一下子全打了下去。幾個同學你瞅我,我瞅你,一時誰也沒說出什麽。

    “搞運動還行,再搞武鬥咱們不參加!”

    “你知道哪天武鬥?”

    “不管哪天武鬥,咱們都不參加!”

    “邱菊她們還沒想參加武鬥呢,不也讓人打死了。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

    “可也是。那怎麽辦呢?”

    “要想參加運動就得豁出去。不然,就那派也不參加,去當逍遙派。”

    “逍遙派固然沒有危險,可牆頭草隨風倒,騎牆派的名字也夠難聽的,到頭來那派都不理你,那派都對你嗤之以鼻也夠難受的。我看還不如擔點風險,萬一死不了傷不著,隊站正了,說不定還會有個好結果呢!”

    “什麽好結果?”

    “你以為老搞運動啊!總有一點天會結束的,總有一天我們要離開學校的。到那時站錯了隊的想分配工作那可就難嘍!”

    “你想的可夠遠的啦!”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你就一準我們的隊站的對?”

    “差不多吧!解放軍都支持我們,還有冒?我聽說快成立革命委員了,咱們團長還是學生造反派代表呢!”

    “你這是哪來的馬路消息?”

    “這可不是馬路消息。我們省第一個成立的革命委員會,被中央譽為‘東北的新曙光’,受到毛主席的讚揚,全國各省陸繼都在成立革命委員會了,你沒聽到‘西南的春雷’、‘山東的狂飆’嗎?省成立了,地縣也得成立,咱們縣就正在籌備呢。我說咱們團長能當上常委,這可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是從籌委會傳出來的。你沒看咱們團長這些日子胸腆的更高了,脖揚的更高了,精神頭更足了嗎?要當大官啦!”

    “你別胡謅了!他的精神頭還足呢,我看都快得精神病了,快和邱菊她媽似的了。”

    “為什麽?”

    “感情你還不知道啊!他和鬱蘭好著呢!平常你沒看見呢,形影不離的,說不定都那個啦!”

    “我告訴你,你可不行埋汰咱們團長!你要再說別說我給你告密,讓他割了你的舌頭!”

    “憑什麽?我說的是實情啊!有一天晚上我上團部去辦事,沒敲門,就讓我給撞上了。”

    “撞上幹那事了?”

    “哪事?”

    “不是你說的嗎?”

    “我可沒說。這是你說的。過會兒我就向團長報告。”

    “哎!你怎麽豬八戒敗陣——倒打一耙呢?”

    “我說的啥事?你說的啥事?”

    “你說你說的啥事?”

    “我說人家兩個人正在一起看社論、讀毛選呢!”

    “半夜看社論、讀毛選?”

    “怎麽?你不信?”

    “瞎編。幹那事就是幹那事了,你想幹還沒人跟呢!”

    “我沒人跟,我沒人愛,你看你多有人愛呀!”

    “媽的!你說啥呢?!”

    “我說啥?我說我的情書讓人交上去了。”

    這時,那個男生更吃不住勁了,衝過來就要揍另一個男生,其他同學急忙上前,把他們給拉開了,才沒有打起來。

    為什麽他這麽說,他就不讓了呢?原來這裏邊有文章。那位男生看好了他們班的一個女同學,總想接近她,卻沒有很好的機會,他也看不出那位女生的態度,情急之下,他勇敢地給那位女生寫了一封求愛信。誰知那女生立場堅定,旗幟鮮明,把信給交了上去。當時班裏負責運動的學生更是頭腦發熱,無限上綱,立刻組織了個批鬥會,把這名男同學當成思想墜落的把子,好頓批鬥。這下可成了全校的一大新聞。結果,那位男同學和那位女同學都成了全校的新聞人物,誰見誰指脊梁。那位女同學真的對那位男同學印象還不錯,不知她當時犯的哪股神經?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你也不能把信給交上去呀!對此,後來她後悔莫及。可一切都已經晚了,把那位男同學連羞帶氣,得了一場大病,險些喪了卿卿性命。後來他最恨提起這事兒的人。今天那位同學情急之中不知說什麽有勁,才又揭了他的瘡疤。俗話說:說話別揭短,打人別打臉。你說他能不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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