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強他們雖然離開學校剛剛一個月的時間,學校的運動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紅衛兵總部一統天下的格局完全被打破了,不受班級與班級年組與年組老師與學生的限製,願意怎麽組合就怎麽組合,願意成立什麽團就立什麽團,願意叫什麽叫名什麽名。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

    這正是許多受壓抑的同學盼望以久的局麵。好!太好了!這才叫造反呢!搞那麽多條條框框叫什麽造反?

    群雄並起,各霸一方,全校已成立了四十多紅衛兵團體,大到幾百人,小到三五人,還有一棵鬆戰鬥隊。到目前為止,看起來實力比較雄厚的一個是以武造反為首的紅色尖刀造反團,一個是以老高三為主教職員工為副的黑旋風造反兵團。黑旋風的頭叫褚天舒, 原學生會的副主席,在學校總部任過職。這次成立兵團他本不想再當兵團司令,他是高三的學生,又一直在學校當幹部了,受舊傳統影響比較深,凡事他都喜歡找條條,找依據,不喜歡越大格。比如人家武造反已把校長胡英南都打倒了,鬥過多次,他還說校長是黨外人士,不是這次運動的重點。有人說他保守,他就把十六條搬出來和人家辯論。十六條裏明確指出: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胡英南是民主人士,按照十六條的規定,當然不是這次運動的重點。有人又說:胡英南不是重點,白雲鶴是黨支部書記,應該是重點了吧?可他又說,她是部隊轉業幹部,剛來校不幾個月就運動開始了,她想走資本主義還沒來得及走,怎麽能定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呢?校長不能批,支部書記不能鬥,一中還批誰鬥誰呢?有人告誡他,這樣弄不好被扣上保皇派的帽子可不得了啊!這個也不鬥,那個也不批,自然這麽大個團體整天顯得沒事幹。總學毛主席著作,學習《人民日報》社論也不行啊!不搞大批判,就是不抓階級鬥爭,就是偏離運動的大方向,《人民日報》這樣說了,《紅旗雜誌》也這樣講了,褚天舒也感到他所領導的兵團總這樣求穩怕亂不是曲子。於是,他召開了兵團常委緊急會議,研究兵團鬥爭的大方向。研究來研究去,多數常委認為不搞大批判就是丟掉了大方向;搞大批判不能空對空,空對空也是偏離了大方向。要想真搞就得上掛下聯接觸實際。接觸實際沒有別的批的,就得聯係支部書記校長或反動學術權威及有問題的老師。批判他們什麽呢?胡校長還好說,找不到別的批判內容,管、卡、壓還是有的,搞管、卡、壓就是執行資產級反動路線,批他也不為過。至於白雲鶴不好批也得批。光批校長,就會引起他人的非議。想來想去,還是把他們捆在一起批有說服力。既然校長執行的是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校長在黨支部書記的領導下,那麽自然黨支部書記執行的也是反動路線。這樣一說,白雲鶴也就有批的了。人多出韓信,褚天舒不再為沒有批判內容而發愁了。

    剛從北京迴來時,誌強、大鵬他們共同分析了學校的鬥爭形勢,誌強傾向加入褚天舒的黑旋風兵團,認為褚天舒做事謹慎,有領導經驗和能力,不至張大跟鬥。大鵬、高亮都不同意到別人成立的組織中入夥,其觀點是:褚天舒有保守派、保皇派之嫌,必然影響兵團的發展。武造反雖然實力雄厚,上有解放軍、縣工人造反團支持,可此人有野心,思想過於激進,如果把握不好,有可能翻船。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因此,更不能加入他直接領導的紅色尖刀造反團。至於其它那些小團就更沒有研究的必要了。

    “你們既不想投褚天舒,又不想跟武造反,到底想幹什麽呢?”

    “說了半天,這你還不明白?”

    “二哥都聽明白了,他急不可耐地對誌強說。

    “我確實不明白。”

    誌強裝糊塗想讓大鵬他們說出真實的用意,然後再談成破利害。對學校的形勢他也早就分析過了,他說投褚天舒也是在試探大鵬他們。他何償不希望自立為王呢?

    “你們誰也不說,我說!幹脆咱們幾個自己成立一個團好了。人合心馬合套,幹起來也來勁,何必到人家手底下去呢?”

    “我看也是。”金花說。

    “我也同意二哥和金花的意見。”邱菊也表了態。

    誌強見時機已經成熟,他也趁熱打鐵說:“二哥說的也對,按照我們自己的意誌成立一個團也可以。隻是我們的組織綱領要有點創新,要不就沒什麽意義了。”

    大鵬和所有的人都讚成誌強的觀點,認為是應該有點創新,否則再在學校舉起一麵相同的旗幟一定會遭到非議。尤其是頭頭,也可能受到人身攻擊。這樣,大家都圍繞著誌強提出的創新做起了文章。

    大鵬說:“什麽叫創新呢?我看隻有從三個方麵有所突破:一是綱領上,二是組織路線上,三是團名上。”

    誌強說:“我看關鍵是組織路線上。說白了,成立這個團以什麽人為核心為骨幹,都吸收哪些人參加?既得符合中央的精神,又得符合實際。現在全校大部分師生都入了團,還有少部人在觀望,還一部分‘黑五類’子女沒人要。我們要想隊伍能迅速壯大起來,就得把握好組織路線這一關。太嚴,不行,就會把許多想進來的師生排斥在外,脫離群眾;太鬆,別的團體就會攻擊我們隊伍不純,是大雜燴。”

    高亮說:“我們既然想創新,搞突破,就不能這也怕那也怕,要怕就不如投奔別人了。自己成立團,肯定有風險。”

    誌強又說:“我不是說什麽都怕,我是說開始我們要考慮得嚴密點,周到點,以後萬一出了問題好應付,防止措手不及,被人搞跨。”

    大鵬也讚成誌強的觀點,也主張先立根,後發展的原則。可他也覺得高亮說的有一定道理,要是前怕狼後怕虎成立這個團就沒什麽意義了。還不如投靠別人,少擔風險。

    邱菊思考了良久,沒有發言。因為她最怕涉及組織路線這個問題。一說到家庭成份、家庭出身、社會關係,她就心裏不得勁,好像做下了心病。今天誌強、大鵬他們當她的麵研究這個問題,並沒有背著她,她稍稍感到了一點安慰。從她的感覺上好像他們成立這個團不會把她排斥在外,要不他們就不會當她的麵研究這個問題了。當她有這個信念之後,她也就把她再三思考過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看大家分析的都挺對,關鍵在組織路線。可我們成立造反團的組織路線和過去我們黨的組織路線畢竟有所區別,應該麵對現實,尤其要麵對我們學校的現實。積於這一點,我覺得成立一個以共青團員為骨幹,吸收其他師生參加的團體能好一些。我的想法僅供大家參考,好你們就采納,不好就算我白說。”

    這個提法首先得到了誌強的認同。經過思考和辯論後大鵬也讚成了這個觀點。這時隻有金花提出了反麵意見。

    “我覺得在綱領上搞出這樣的提法很容易被歪曲。現在團中央的‘三胡一王’(文革前的團中央書記胡耀邦、胡啟立、胡克實、王偉)都被打倒了,也可以說團中央都爛掉了,我們還舉共青團這麵旗幟,萬一有點風吹草動,肯定有人抓住我們這一小瓣,給我們扣上保守派,或反革命組織的大帽子,到那時我們再反駁,再辯論,恐怕就很被動了。”

    “金花提出的這個問題有一定道理。不過,我覺得還是片麵了點。我認為,我們黨的領袖還打倒那麽些呢,能說我們的黨就爛了嗎?共青團是黨的助手、後備軍,也不應因團中央那幾個領導被打倒了,就說共青團爛掉了。**是英明偉大的,共青團仍舊是革命青年的先鋒組織。我還是同意邱菊的觀點,成立一個以共青團員為主體的紅衛兵組織是很有作為,很有前途的!”

    金花覺得自己的說法對,想反駁誌強的意見,又覺得誌強的論點正確,論據充分,難以反駁。不管怎麽說可她還是感覺成立這樣的組織有風險,一定會受到別人的攻擊。“現在你們可能認為我的提法欠妥,到時候你們就會讚成我的觀點的。如果現在你們不采納我的意見,我可以保留。”

    辯論是自由的,爭論是沒有惡意的。誌強以能言善辯被喻為巧嘴八哥。金花以敏銳的洞察力,尖苛的語言被稱之為“小辣椒”。後來在這個問題上金花的觀點得到了應驗。

    經過一場激烈而友好的辯論,邱菊的提議還是以多數人的讚成,特別是誌強和大鵬的認同而通過了。由大鵬提議讓誌強先草擬一個綱領,在六名發起人會議上通過之後,就宣布這個團體的誕生。

    名字的爭議不大,因為要和清華附中的井岡山兵團保持聯係,保持一致,也就叫了井岡山造反團了。

    綱領由誌強起草後略加修改就通過了。有了綱領,有了名稱,隻要公諸於世,這個團體就算誕生了。不需要再覆行任何手續,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刻章也不需要備案,到鍾刻社花幾元錢就行。你別看他成立很容易,權力可不小。要鬥誰,要抄誰家,根本不用打報告,走文書,團長一發號司令,什麽都解決了。

    團長由誰來當?可是個大事。他關係著這個團體的命運,關係著全體團員的命運。別看不用授銜,不用審批,可每位創始人對此都是極認真的。多數人同意由誌強來擔任,誰知誌強說什麽也不當,非讓大鵬當。這個問題好長時間僵持不下,影響了井岡山活動的日程。後來還是誌強的理由說服了大家:“我的家庭成份中農,雖說不是什麽問題,可還是不如由工人家庭出身的大鵬當好,讓誰都沒話說。再說,大鵬的能力也比我強,有多年當班幹部、校幹部的經驗,也一定能領導好井岡山。”

    在誌強的力主下,大鵬就任了井岡山團座,誌強當了團副,高亮和邱菊、金花主辦《井岡山》戰報,二哥真的分管了後勤,於是一個幼小的生命就這樣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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