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北京的目的已經達到,毛主席也見了,串聯也搞了,是繼續南下?還是揮師北顧?他們中間發生了分歧。誌強主張繼續南下,反正出來了,一不做二不休,走夠了,看夠了再迴去。大鵬、高亮主張迴返,他們的理由是:全國的運動發展這麽迅速,家裏也一定變化很大,我們如不及早迴去,說不定被運動扣在了外邊,將來不好辦。金花、袁驪、邱菊雖然還想往南走走,可因為想家,也就支持了大鵬和高亮的意見。二哥不表態,往南也行,往北也中。這樣,誌強就成了孤家寡人,隻好違心地同意了他們的意見,擇日打馬迴城。

    在臨行前,誌強又去看了一次顏豔,可惜未見到。

    大串聯方興未艾,成千上萬的紅衛兵像潮水般從祖國的四麵八方湧向北京。進來不容易,出去也不容易。盡管增加了許多車次,每列車都超負荷運載,可還是顯得力不從心,進出北京都極其困難。誌強他們足足又等了一個星期,才擠上了迴歸的列車。一上車,他們就擠散了。誌強和金花擠在了一起,袁驪、邱菊、大鵬他們擠到了另一節車廂。邱菊是最後被大鵬拉上車的,還在車門口,車就緩緩地開了。二哥自己跑了單幫,鑽到車座底下睡覺去了。

    “往裏擠擠!往裏擠擠!讓我把車門關上。”

    列車員的嗓子都喊啞了,車門還是無法關上。大鵬害怕邱菊掉下去,緊緊地攥住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鬆。他想和邱菊調換一下位置,自己到台階上去站著,可他們當中還隔著一女孩,無法竄動,他隻好用力死死地拉著邱菊。到了豐台車站,列車被迫停了下來。乘這功夫,大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邱菊拉進了車廂內。他同袁驪、邱菊一同擠進了車門口的過道上,再也動彈不動了。前麵是袁驪,後麵是邱菊,他被挾在中間。他的胸貼著袁驪的背,他的背貼著邱菊的胸。透過單薄的衣服,散發著青春氣息的身體這樣緊緊地貼在一起,甚至一點縫隙都沒有,這還是頭一次。若不是上帝的有意安排,他們真是不敢想像。盡管造物主給他們安排了這樣一個絕妙的好機會,大鵬還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兩隻手顯得無所事從,往前搭也不是,往後勾也不成。但晃動的列車有時又逼他不得不找到存放之處,或找到支撐點。在萬不得以的時候他不得不把手搭在袁驪的肩上,或摟住她纖細的腰肢。邱菊也是一樣,萬不得以時也得同大鵬緊緊摟抱在一起,以適應列車的晃動與撞擊。站的時間短還不覺得怎麽樣,站過三四個小時之後,腳麻腿酸,想換換腳,這隻腳剛抬起來,再想落下恐怕就難嘍!為此,不管怎麽酸,都得想法忍耐著,熬著。整個車廂的每一個空間都擠滿了人,空氣無法流通,混濁得喘過氣來。最讓人無法忍受的一是口渴(車廂基本停水,就是不停水也擠滿人了,打不開水龍頭,接不到水);二是無處大小便。口渴尚可忍耐,來了屎尿隻好憋著,憋是有一定限度的,到憋不住的時候可怎麽辦呢?有些女同學隻好偷偷尿褲子,男同學急眼時等列車停時衝下車去,到車下邊不管有沒有人看見就拉就尿,也顧不得許多。甚至有些潑辣的女同學也是如此。人總是得適應環境的,否則就難以生存。

    列車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隨時都可能停車,一停就沒完。因為下車的總是沒有上車的人多,列車一直是超負荷運轉。承載的人數,絕對可以進入世界吉尼斯大全了。

    熬到夜間,誰都困得不行時,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男女同學混雜在一起。誰也不計較誰壓了誰胳膊誰枕了誰的腿,睡鼾時甚至有的男女同學摟在一起。大鵬和袁驪、邱菊一直呆在門口,躺不下,困急時就隻好站著睡。被挾在兩個女同學中間的大鵬一會兒把臉搭在袁驪的肩上,一會兒垂在邱菊的胸前。她們倆的臉蛋下額也不時與大鵬的臉蛋磨擦碰撞,有時感覺不到,有時也是能感覺到的。感覺到也得當沒感覺到,誰也不會計較什麽。甚至在他們的心中有時也會冒出一種奇怪的想法,暗自感謝這擁擠的列車給他們創造了這麽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能使他們如此親密無間!他們站得難受時希望時間快點過;勾手搭肩,耳鬢廝磨時又希望時間慢點過,讓他們在這種合理衝撞中多產生點火花,多產生點希翼。不但大鵬有這種渴望,袁驪和邱菊也同樣沉浸在幸福之中。

    金花和誌強比大鵬他們幸運。雖然沒撈到正座,卻在過道撈到了一席之地,他們倆都能坐下。在他們相互關照的同時,他們也在為袁驪、邱菊他們擔心。

    金花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對誌強說:“袁驪和邱菊也不知道她們                                                                                                                                                                                                                                                                     們上沒上來車?”

    誌強說:“好像她們就在咱們前邊那節車廂。等我喘喘氣,想法過去看看。

    金花又說:“你想過去?要是長膀還行。”

    過了一會兒,誌強真的試圖過去找大鵬他們幾次,都沒走多遠就經不住輿論的譴責退了迴來。要想過去就得踏著別人的身體前進,你想能不受到譴責嗎?即使他改換了一種方式,從椅子的靠背上橫跨了一次,跨到車門口照樣被叉得死死的人牆擋了迴來。沒有辦法他隻好放棄了這種想法。

    上車前接待站發給了他們些吃的,他們又灌了兩瓶子水,都由二哥帶著。上車時二哥在後邊了,也不知他擠到哪兒去了。斷了誌強和大鵬他們的濟養。就是有也不太敢吃敢喝,因廁所全擠滿了人,想方便方便都誓比登天還難,所以也就沒人計較吃的喝的了。

    誌強和金花在一起好像有說不盡的話題。特別是這次到北京大串聯受到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接見更讓他們興奮不已激動萬分。

    “誌強,你這次來北京有什麽感受?”

    “感受可太大了!”

    “具體點說?”

    本來誌強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被金花這一追問,他又不知從何說起,顯得有些語塞。

    “這……這感受最深的嘛——北京就是和別的地方不同。”

    聽這位巧嘴八哥說出這樣一句讓人涕笑皆非的話,金花無論如何也抑製不住對他的嘲笑。

    “這還用你說?不來北京也知道北京與其它地方不同,尤其與咱們那個一眼就能從東頭瞅到西頭到處是灰塵垃圾的小鎮不同。”

    “我是說北京的運動形勢就是與其它地方不同,發展的十分快。”

    “你這句話算說到了點子上了。北京是文化大革命的發源地,當然發展的要快了。”

    “沒拆散舊北京市委時也不行。毛主席不是說了嘛,原北京市委是一個針插不進去水潑不進去的地方”

    “這迴不是土崩瓦解了嗎?還是毛主席有權威。”

    “當然了。沒有毛主席就沒有**,沒有毛主席就沒有新中國。毛主席不但是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也是世界人民的偉大領袖。”

    說到這一點金花又覺得有點不對味,但她卻未加可否,不再說這個話題。

    誌強和金花一直很興奮,從北京的運動情況說到全國的形勢,又從全國的形勢說到家裏的形勢,以及學校的形勢。

    “誌強,北京的形勢你也看到了,全國的形勢大體如此,這次迴去後你有什麽打算?”“我還沒有考慮好。”

    “北京的大專院校的紅衛兵組織已經是風起雲湧,群雄並起,對此你有什麽想法?”

    “勢不可擋。我估計家裏的形勢也會發生很大變化。”

    “要是也像北京這樣,紛紛成立自己的紅衛兵組織你想怎麽辦?”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就挑起大旗自己幹,何必寄人籬下,聽人擺布呢!”

    “你如果有這種想法,我們迴去後就好好研究一下。不過,這可不是件小事。舉旗造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會遇到許許多多的麻煩,許許多多的困難和阻力,甚至還會有很大風險。這一點你想過沒有?”

    金花的肺腹之言提醒了誌強,他立刻想到了哥哥的下場,有些不寒而栗。老百姓常說出頭椽子先爛這句話,在哥哥誌國的身上真的體現了。將來有一天自己若是真的被推上時代的風口浪頭,會不會也和哥哥一樣?或者比他的下場更慘呢?他沉默了許久,沒有迴答金花的問題。

    “誌強,你想啥呢?都想直勾眼了。”

    “我想你的話很有道理。我哥就是前車之鑒。”

    “你哥怎麽啦?”

    “因為當赤衛隊的頭,被抓起來關了好長時間,你不知道嗎?”

    “鄰居住著我怎麽能不知道呢?不過,我說有風險是有風險,幹革命哪能沒有風險呢?過去革命先烈為了追求真理,明知道若是被敵人抓住就得坐牢、殺頭,可他們還是前仆後繼,這是一種什麽精神呢?他們這種追求真理,不怕流血犧牲,前仆後繼的革命精神是多麽值得我們學習啊!砍頭不要緊,隻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瀚,還有後來人。這首革命烈士詩抄你還記得吧?我說有風險就把你嚇住了?鬧了半天你還是一個膽小鬼呀!要是有朝一日大難臨頭還不出賣同誌、朋友啊!”

    “金花你說什麽話呢?你真是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真可惜你和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對我還有如此看法,讓人太遺憾了!我謝誌強就像你想像的那麽猥瑣?那麽卑微?那麽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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