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八月是最熱的季節。它的最高溫度已和南方沒有多大差別,隻是早晚的溫差比南方稍大些。

    如熊熊烈火燃燒的運動,像日照中天的陽光一樣熱得不能再熱了。原來接管委員會,紅衛兵總部一統天下的格局被衝跨了,新的格局還沒有形成,名目繁多的紅衛兵組織像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各種人物紛紛出場亮相,各種勢力爭相尋找適應自己生長的土壤。不到幾天的功夫,一中院內舉起了四十多麵造反的旗幟。

    這時大鵬的中隊長隨著學校總部的跨塌,班級同學的裂變而自動宣告辭職,何去何從也正麵臨著新的抉擇。

    一直沒有機會加入紅衛兵的誌強自然對目前出現的這種局麵拍手稱快。可他並沒有因為有了戴紅袖章的機會而饑不擇食,馬上投入別人的懷抱。有許多組織拉他入夥,他都沒去,成了真正的觀潮派。

    誌強不急於投入別人的懷抱,他是在觀察學校運動的趨勢,全國的形勢發展。就在這時,全國革命師生的大串連已經開始,毛主席在天安門廣場已經接見了首都革命師生好多次,並且準備接見外地革命師生。過去,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是不準隨便去北京的!要進京,得開進京介紹信,否則,北京是不接待你的。這迴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揮手致意,不但不用介紹信了,就連火車票錢都不用花了,而且到北京後還有接待站,吃住都有人安排。這是百年不遇的好機會,決不能錯過!

    誌強把他要去外地進行革命大串連,到紅太陽升起的地方——祖國的首都——革命的心髒,去接受毛主席的接見檢閱,去接受雨露滋潤的想法和大鵬、金花、邱菊、袁驪、高亮,還有二哥說了,得到了他們的紛紛響應,他們都舉雙手讚同一起去北京進行革命大串聯。

    他們幾個誰也沒出過遠門,就連隻有百裏之遙的哈爾濱也隻有高亮去過,其餘的人誰也沒去過。至於北京,他們連想都沒敢想過。可這迴他們就要去北京了,誰能不激動呢?

    沒有什麽好準備的,他們每人帶了個小包,拿了學生證,就連牙具都沒有帶,就爬上了去往北京的140次列車。

    好長時間沒有來學校的高亮被誌強串聯活心了,來不及告訴家裏就和他們走了。邱菊媽媽被運動整怕了,怕她出去惹禍,邱菊好說歹說她才同意了。誌強、大鵬他們還算順利,一說,父母就同意了。二哥迷糊,家裏人也迷糊,說不說都行,他跟著就走。袁驪是硬跑出來的。

    幾個沒有出過遠門的孩子,當他們的腳步剛一踏上南去的列車的時候,他們的心情是多麽激動啊!他們仿佛如一匹匹脫韁的野馬,心情頓時奔騰咆哮起來:媽媽,我們就要去北京了!我們就要見到毛主席了!家鄉,美麗富饒的土地,我們就要分手了,我們就要帶著你的美好祝願,到南國去了。我們不是遊山玩水去了,我們是搞革命大串聯去了!我們是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去匯報去了!我們很快就會迴來的,我們不會辜負您對我們的期望,放心吧,莫掛牽,真金不怕火來煉!

    列車上,列車員大姐不但不管他們要火車票,反而給他們端茶倒水,像恭維上帝一樣恭維他們。這是出乎誌強、大鵬他們意料的。一切擔心都是沒有必要的。他們從來沒有這麽神氣過,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更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就連上餐車吃飯,也不管他們要錢。

    “我說誌強、大鵬,這列車是共產主義列車吧?”

    二哥吃完飯一抹嘴巴說:“是啊!我們就是在向共產主義飛奔嘛!”

    “我們學政治時,老師不是說得達到六個了才能到共產主義嗎?”

    “什麽這個了那個了的,隻要人們的思想極大提高了,就到共產主義了。”

    “不是說物質是基礎嗎?沒有物質極大豐富了,怎麽能到共產主義呢?”

    “你忘了,不是物質變精神,精神變物質嗎?精神快點變物質不就行了。”

    “我看呢,搞完文化大革命可能就快到了。”

    “就像這特快列車一樣吧?”

    “也許八成。”

    誌強、大鵬他們都一同笑了起來。

    雖然沒坐臥鋪,可由於他們太興奮,邊說邊笑,時間過得很快,根本還沒感到疲勞時,一夜就過去了。

    翌日中午,列車就駛進了北京車站。

    北京車站,這座宏偉的現代建築,他們隻在課本上讀過它。它也曾引起過他們許許多多美好的遐想。特別是它那悠揚的鍾聲,早已使他們夢牽魂繞了。今天他們能親耳聽到它悠揚的鍾聲,更感到親切無比!

    天安門、金水橋、中南海、人民大會堂、革命烈士紀念碑,不更是他們想往已久的地方嗎?今天,他們就要見到它啦!就要夢想成真了!他們能不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嗎?

    過去,他們也想來北京。他們想好好學習,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的某所大學,拿著入取通知書進北京。他們考大學的夢破滅了,可沒有費任何力氣,毛主席一揮手他們就殺進了北京。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們隨著出站的人流,湧出了北京站。在車站附近,就有紅衛兵接待站。他們遞上了介紹信後,接待站把他們分到了清華附中。他們先坐地鐵,後坐公汽,一氣來到了清華附中。

    學校全部騰出來做了接待站。把學生課桌並在起,加上草墊子就是床了。二十幾個人睡在一起,成了一個來自五湖四海的新家。

    進了清華附中,誌強他們安排完住宿,吃了晚飯,稍稍休息了片刻,他們就不顧旅途的疲勞,又乘車去了天安門廣場,瞻仰了天安門、人民大會堂,憑吊了人民英雄紀念碑。為了永久的紀念,他們還湊了幾元錢,照了一張集體相。這張黑白的照片,成了他們來北京,搞革命大串聯的曆史見證。同時,也留下了他們熱血沸騰時期的淳樸的倩影,真實地再現了他們當時的風貌。好多年都成為他們引以自豪的這張照片被他們一直珍藏著。

    第二天,他們顧不得去欣賞頤和園的風光、香山的秀色、長城的雄風、故宮的魅寶、動物園的奇珍異獸、臥佛寺五百羅漢的千姿百態……就跑到清華園裏,北大的未名湖邊去看大字報。

    滿院校幾乎到處都是大字報、小字報專欄。專欄多半是用木杆、葦席搭成的,兩麵貼滿了白紙黑字的大字報、小字報。大字報專欄中間是人行道,它仿佛如一條黑白不分的長廊,夾著一顆顆燥動不安、澎漲到令人可怕的心。那些白底黑字如熊熊的烈火,立刻把誌強他們的心點燃。

    這幾個小城來的孩子,哪見過這樣大的世麵?大字報上披露出來的中南海裏的內幕,最高領導層裏建國十七年來的搏殺,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觸目驚心。文化大革命以來老帥們的軼事趣聞,也讓誌強、大鵬他們看得津津樂道。北京就是與綏化不同!北京的學生知道的就是多!北京的運動搞的就是好!這是北京給誌強、大鵬他們的第一印像。當他們跑過了幾所院校,看完這些形形色色的大字報,抄錄了一些他們認為重要的文章時,一種可怕的念頭頓時在他們的頭腦中形成,正像報紙電台宣傳的那樣,我們的國家,自建國以來,從中央到地方一直被一條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把持著,如果不搞文化大革命,就會黨變修、國變色、千百萬人頭落地!工人階級、貧下中農就要重受二遍苦,重遭二薦罪。文化大革命發動的太及時了!太偉大了!

    跑了幾所大專院校,看了一天大字報,也夠累的了。可迴到接待站,躺在床鋪上,直到深夜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不知是他們來到紅太陽升起的地方太興奮了呢?還是被大字報裏所反映的那些血淋淋的事件所震驚,為國家的前途命運而擔心呢?是啊!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我們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倍受黨的陽光雨露滋潤的新中國青年呢?豈能置國家與民族的危亡於不顧,一味追名逐利,患得患失呢?這時,夢寐以求上大學,成名成家的念頭在誌強的心目中已被那些可怕的念頭驅趕得無影無蹤了,或者可以說蕩然無存了。

    打迴老家去,就地鬧革命!若不是等待毛主席的接見,誌強、大鵬他們真想馬上打馬迴城,去就地鬧革命,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搏鬥,不獲全勝,決不收兵!誓死保衛黨中央!誓死保衛毛主席!

    金花、高亮、邱菊、袁驪雖然不像誌強、大鵬想的那麽多,那麽複雜。可他們自來到北京以後,特別是看了那些讓人一想就毛骨悚然的大字報,他們的思想也發生了強烈地震撼。他們也在為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而擔心。他們想到革命烈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社會主義江山就要毀於一旦的可怕現實,又怎麽能不心情激動,熱血沸騰呢?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要像革命烈士學習,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二哥不管那些,躺在床上不大會兒就打起了鼾來。他好像和誌強他們完全不同,並不杞人憂天。他睡得很實在,就像李自成進了北京一樣。

    又過了幾天,接待站就傳出了毛主席要接見外地革命師生的震奮人心的消息。但具體時間未定,怎麽個接見形式未定。因此,近來誌強他們也隻好在接待站裏呆著,或到附近去轉轉,不敢遠離,怕接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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