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給士達傳遞消息出了事,誌國不但受到所長的嚴厲斥責,還又把他重新被關進了反省號。

    好多天沒有消息傳進來,士達就預感到誌國出事了。後來從管教的口裏知道了誌國的情況,他很傷心。

    誌國在號裏繼續練字,練得有點著迷,就不覺得時間過得慢了。事有湊巧。這個號裏還有一個喜歡書法的老師和誌國上下鋪。他見誌國每天總是不停地用手指寫寫劃劃的,和自已差不多,他就主動和誌國搭了話。

    “小兄弟,因為什麽吃的官司?”

    “我是廠子赤衛隊的頭,他們說中央有文件,說赤衛隊是反動組織,就把我抓了起來。”

    “我看你總往地上身上劃拉,是幹啥呢?”

    “呆的無聊,亂劃拉唄。”

    “唔,我還以為你是在練書法呢?”

    “有點那意思。不過,我沒寫過幾天毛筆字,我對硬筆書法挺感興趣。”

    “我也挺喜歡書法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今後咱們可以在一起好好切磋切磋,也許能提高的快一點。”

    “那太好了!哎,我忘問你了,你叫什麽名字?因為什麽進來的?”

    “我姓王,叫王鴻友。”

    “哎!我在勞動號裏聽過你的案子,好像說是一起冤案。”

    “你聽他們怎麽說的?”

    “他們說已經押了三年了,你至死不供。前不久公安局抓住了一個盜竊分子,供出了他們懷疑你作的那起案子,不但有口供,而且贓物也起了出來。用他們的話說叫人贓俱獲。為什麽不放你呢?說是怕你告狀。是這麽迴事吧?”

    “是。我是綏化木材綜合加工廠子第小學的體育老師,有一次體育器材被盜,公安局去破案的正是一位三級跳的愛好者,我是全能運動員,縣三級跳的紀錄創造者,幾年運動會他都敗在我手下,始終是我第一他第二,因此他特別忌妒我。這次借學校出事在一無證據,二無口供的情況下就把我抓了起來。抓起後他們以為刑訊逼供就會使我屈打成招,不料經過幾番較量,不管是上大掛,車輪戰,還是攻心戰,軟硬他們都失敗了。在一無證據二無口供的情況下,判不了我,還押我到現在。”

    “那案子都破了,總該放你了吧?”

    “你沒聽說,他們害怕我告狀,就不放我!”

    “那早晚也得放你。”

    “他們有權,可以無限期的押我。不過,他們就是把我押死,我也不服!”

    “是不能服他們。都明知錯了,還這麽為所欲為,誰能服呢?出去一定告他們。當地告不了,就上北京去告!”

    在這個號裏誌國又遇到了知音。可他們在一起沒處多久,王鴻友就被釋放了。跟著,在一起暴獄事件中,誌國救了一名管教,在平息暴獄事件中立了功,他也被釋放了。

    出獄後,誌國還去看守所看過陳士達,但沒有看到。據管教說他也被保釋了,他們從此失去了聯係。

    這時,縣裏的鬥爭形勢已經十分嚴峻,武鬥事件接連發生,死人的事屢見不鮮。輕機廠自誌國被抓後,赤衛隊就自動解散了,整個廠內的大權都旁落到左石的手裏。原來和誌國一個觀點的人全部受壓,聽說誌國被釋放了,原來和誌國要好的,一派的、立場比較堅定的,都來看他。借看他的機會,有人還想動員誌國東山再起,從左石的手裏把廠子的大權奪迴來。可誰也沒說,半截塔憋不住,先放了炮:“我說誌國,這迴你迴來了,我們就有主心骨了,你領著我們再幹得了?這迴咱們不叫赤衛隊,也叫什麽造反團,把廠子的大權再從左石手裏奪迴來,免得弟兄們受這份窩囊氣!”

    誌國沒吱聲,小雨在一旁開了腔。

    “不是我打消大家的積極性,不是我扯誌國的後腿,我看呢,還是老實消停呆著吧!別看左實這小子今天鬧的歡,就怕將來拉清單。誌國還沒幹什麽壞事呢,都進監獄了。我倒不是怕秋後算賬,咱們不幹壞事,可如今風雲變幻,朝令夕改,誰敢保不犯錯誤?就像這迴是的,你說蹲這麽多天巴籬子多犯不上,要是再有這麽一迴,就是他沒怎麽的,家裏人跟著著急上火,也受不了。爸媽都這麽大歲數了,再經不住這麽折騰!這迴媽就好玄沒折騰死!”

    聽小雨這麽說,半截塔立時就沒詞了。

    “要幹,你們幹吧!”

    庶民早就反對誌國出這個風頭,這次見有人又來動員他上陣,要不是小雨先開口阻攔,他也早發話了。他怕誌國再活心,他才激動萬分地從嘴裏崩出這句話。

    謝娘剛強好勝,對兒子積極參加運動從未攔擋過,甚至一直在默默支持兒子,希望兒子能夠成為運動的尖兵和闖將。她做夢也沒想到兒子會因為積極參加運動而落了這麽個可悲下場。兒子進監獄後,她連急帶羞好玄沒病死,見有人又來動員誌國上陣,她不能再不說話了。

    “誌國呀,不是媽反對你革命。革命也沒這麽革的呀!不但沒革了人家的命,就先革到自己頭上了。媽不是膽小怕事,我總看著這命革的有點不對勁。今天把這個打倒了,明天又把那個揪出來了,今天你是革命的,明天他是革命的,革命不革命哪有自封的?我聽說南邊打的可兇了,沒準咱們這地方有一天兩派鬥兇了,也得打起來,出人命。要是真為革命,死就死,還是個烈士。要連個烈士也不是,死的不輕如鴻毛嗎?要是整不好,還不落個罵名千載,死有餘辜哇!誌國,我看你這迴迴來呀,就先在家給我好好呆著!工廠要是有活就去,沒活呀,他們願咋鬧咋鬧去。咱們就老老實實當咱們的工人,也不和他搶那個官,爭那個權。多咱風平浪靜了,咱們願幹啥再幹啥。誌國,你聽見沒有?”

    誌國見全家人就是誌強沒公開站出來反對他東山再起,在此情況下,就是他不吸取消積教訓,想收複舊部,再扯旗造反,可當著爸爸媽媽的麵也不能說了。半截塔他們好心好意地來看他,一心一意地想和他一起幹,他要是也像爸爸媽媽那麽說,豈不傷了他們的心?他思前想後才開口說:“我在監獄蹲了這麽多天,對當前的形勢也看不透了。再說,我的身體還不太好,等我養養病,恢複恢複身體,看看今後的形勢,然後咱們再商量,你們看好不好?”

    “行。隻要誌國你想幹,給我們打聲召唿,我們要是後退半步,就不是親娘養的!以前我還真沒把幹不幹這事當成事兒,今天我看明白了,你不幹,人家幹,你不聽人家的,就往你頭上拉屎拉尿,你說臭還不行,還得說香,你說欺負人不?我半截塔可沒受過這窩囊氣!”

    “我說老黑呀,你是來看誌國來了呢?還是來訴苦來了呢?要是訴苦,改日再訴行不行?”

    “就我受氣?你們沒受氣?你們不讓說,我不說行不行!”

    “我不是不讓你說,我是說咱們改日再說。”

    “我的肺都快氣炸了,肚子都快憋兩半了,你還不讓我說?”

    “行行行,你願怎麽說就怎麽說,我不攔還不行嗎?”

    “你不攔,我還不說了呢!”

    其實,半截塔該說的已經基本說完了。那個工人不攔他,他也沒什麽更多的可說的了。正在這時屋外哨子響了。

    “這是幹什麽?”

    “你在監獄蹲的,真是有點蹲傻了,連‘三敬三祝’都不知道了。”

    “怎麽‘三敬三祝’?”

    “就是早午晚飯前,都要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祝林副統帥身體永遠健康,祝完了,還得背一段‘最高指示’,然後才能吃飯。”

    “哪吹哨幹什麽?”

    “就是叫大家都到街上去,共同搞敬祝。”

    正在他們議論的當兒,哨子又響了,人們紛紛走上街頭,去搞敬祝了。

    “新苫地房,雪白的牆,屋裏掛著毛主席的像。貧下

    中農瞧著你,心中升起紅太陽!我們歡唿,我們歌唱,

    萬歲萬歲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一群老太太胸前掛著像月亮盤一樣的圓鏡子,裏邊鑲著一個忠字或毛主席的頭像,一邊扭,一邊唱,從東頭扭到西頭,又從西頭扭迴東頭,那興高采烈的勁,是空前的,也是絕後的。

    誌國頭一迴看見這場麵,覺得挺有意思。他想笑,卻又沒敢。

    這就是林彪搞的紅海洋,曆上有名的忠字化運動。

    還未等敬祝的人們從敬祝房(街道居民為了搞敬祝活動,在空場臨時用磚瓦或土匹修的小房,房裏麵掛著毛主席像)轍走呢,就有幾個戴著高帽,打著銅鑼的人過來了。他站在毛主席像前,不是敬祝,而是向毛主席請罪,一遍一遍地說:“我有罪!罪該萬死!”

    親不親,線上分。毛主席是貧下中農的領袖,隻有工人階級,貧下中農才有敬祝的權力。走資派、地、富、反、壞、右是沒有權力祝願的。他們隻有按照革命派的規定,準時到敬祝房來請罪。如果他們膽敢不來請罪,若是被查出來,就要嚴加批鬥,直到鬥倒鬥臭為止。

    這些事都是誌國入獄後興起的。所以,他什麽都感到新鮮。睡到半夜,他又被陣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驚醒了。隨著鑼鼓聲一同傳進耳穀的是“熱烈慶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發表”的歡唿聲。這種做法,這種聲音是誌國早已熟悉的了。隻是毛主席又發表了什麽最新指示?他還不甚了了。他也急切地想知道。他想起來問問,可又覺得沒那種必要,明天早上聽聽廣播就什麽都知道了,何必去問別人呢?想到這兒,他又閉上眼睛想睡覺,可好久好久卻睡不著,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那最新指示的內容。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聲音。想到這裏,他再也睡不著了,他穿上衣服,也向鑼鼓喧天的街上跑去。

    “哥,你幹啥去?”

    “你沒聽見嗎?毛主席又發表最新指示了。”

    “什麽最新指示?”

    “到街上就知道了。”

    “等等,我也去。”

    誌國和誌強一同從炕上爬起來,在漆黑的夜裏,從家向街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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