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同學們都像沒頭蒼蠅嗡嗡亂叫的時候,班主任老師紀雲飛滿臉陰雲地走了來。這些不知所措的學生見老師來了,教室裏一下子靜下來。他們期盼從老師的嘴裏知道目前的形勢和他們的任務,可誰知道這位昔日的學術權威,教師隊伍的佼佼者,變得如此謹小慎微,在一向對他畢恭畢敬的學生麵前也不肯說一句多餘的話。

    “同學們都聽到廣播了吧?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不上課了。按照學校的部署,我們先進行政治學習。學習的內容一是毛主席著作,二是《人民日報》理論,三是中央文件。具體怎麽安排學校還沒拿出方案,我們自己先找這些材料學著。班級學習的事就由趙大鵬負責,因為我還得參加老師那邊的學習,班級的事就不能管那麽多了,請同學們原諒。”

    說完,紀老師用異樣的目光瞅了瞅大家,瞅了瞅趙大鵬,轉身走了。

    紀老師這是怎麽啦?他最後說的那句話誰都無法理解,就好像他過去做過許許多多對不起同學們的事情,在向同學們懺悔似的。另外,誌強還嗅出了另一種味道。好像紀老師在向他們做最後的抉別似的。別人感沒感覺到誌強不知道,他聽了紀老師的話心情確實很不好受。紀老師是從高一一直帶他們到高三的班主任老師。紀老師性情溫和,待人雖不算太熱情,卻也從不傷害同學們的自尊心。無論是學習好的同學,還是學習差的同學,他都一視同仁,從不歧視學習不好的同學。甚至他把大量的心血都傾注到後進同學的身上。他通古博今,循循善誘,同學非常願聽他的課,平時也願同他在一起,覺得他身上有學不完的東西。學習好的同學和他有感情,學習差的同學和他更有感情。他既是同學們的師長,也是同學們的知心朋友。他同同學們談學習、談理想、談人生,但卻很少談政治。同學們對政治不那麽敏感,也沒人察覺什麽。他們那裏知道,紀老師身上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好在還有這些對他異常尊敬與崇拜的天真可愛的學生幾乎每時每刻都圍在他的身邊,讓他感到愉悅與歡心,幸福與自豪。他真的害怕有一天他們都像燕子一樣從他身邊飛走了,飛到各自理想的天國去,把他拋在這裏。好再還會有一群燕子飛來,在他的身邊棲息一段時間,使他忘記那無盡的煩惱與空虛。他教了這麽多年的學生,送走的畢業生何止上百成千,不過,像誌強他們和他這麽有感情的學生還不太多。不知為什麽,他就覺得這班學生與往日他交過的學生不同,感情格外地深。這些學生也不知怎麽的,就覺得紀老師好,和別的老師不一樣,願意和他在一起,永遠在一起才好!可從今天紀老師說的話,好像他們就要分手了似的,真讓誌強他們心情難受,甚至有點受不了。

    紀老師走後,誌強馬上把大鵬叫到外邊去,來到校南的小鬆林裏。這裏是他們過去學習、談心經常出沒的好去處。

    “這迴大學不考了,不用那麽緊張了,可以鬆口氣了”。誌強邊踢著路上的土塊邊說。

    “可以鬆口氣了,我看不見得。國家都能把學校停課,升學不搞,你想這得是多麽嚴重的問題沒有?我們學過近代史,那次大規模的群眾運動不都是先從學生開始的?‘五四’運動就是一個最突出的例子。”

    “現在和過去可不一樣。那時候學生為了推播‘三座大山’的壓迫,造反動政府的反,為喚起民眾,他們充當了急先鋒,如今是新中國了,**、毛主席領導了,還能讓你起來造反?你造誰的反?”

    “這個問題暫時我還有點說不清楚,不過,我看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場鬥爭的趨勢與規模不一定比“五四”運動小。“

    “有這麽嚴重?”

    “你沒看報紙,聽廣播,火藥味已經多濃了!”

    “批判“三家村”“四家店”那不過是文藝界的事兒,和我們學生什麽關係?”

    “要是和我們沒關係,就不讓我們停課啦!”

    “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那得看運動的發展趨勢,我也說不好。”

    他倆嘮運動的事兒,自然而然地又把話題轉到紀老師身上。

    “我看最近紀老師的情緒怎麽有點不對勁呢?”

    “老師不像我們學生,他們考慮的事情多、複雜。”

    “我看有的老師怎麽不像他的情緒那麽低落呢?”

    “他可能有思想包袱。”

    “我們能不能幫他放下這個包袱?紀老師待我們這麽好,我真不忍心看他痛苦的樣子。”

    “你太重義氣,重感情,弄不好要吃虧的。”

    “人要是不講點感情還叫人嗎?”

    “你又說錯了。不是親不親‘線’上分嗎?你和誰都講感情,階級敵人也講感情能行嗎?”

    “你別扣大帽子好不好,哪來那麽多階級敵人?”

    “赫魯曉夫正睡在我們的身邊。”

    “還搞‘九評’啊!”

    “我看何止‘九評’,一百評也擋不住!”

    誌強對大鵬的說法雖然不完全讚同,可受了他的啟迪之後,對目前形勢的看法也有很大轉變,情緒也多少也有點緊張,不像先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了。照實說大鵬也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那夥的。他的這些看法和對形勢的估計,多半來自袁驪。袁驪的父親袁諸章是縣委書記,不用特意告訴她,國家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從爸爸的神態上,和對他們的囑托中就可以領悟到許多工農子弟所一時半時領會不到的東西。袁驪和大鵬要好,在長期的耳濡目染當中大鵬的政治嗅覺就自然而然比別人靈。因為過去誌強和大鵬在一起主要是研究學習上的事情,很少很少談論政治和形勢方麵的問題。因此,誌強也不知道大鵬有這麽多獨道的看法,刹時間他仿佛比他矮了許多。誌強也在暗暗下決心,這迴不用貪黑起早摳書本了,把主要精力也要放到學習時事政治上來,不能當聾子啞巴,也要迎頭趕。

    “哎呀!你們倆怎麽躲到這兒來了?讓我們找得好苦哇!”

    “找我們幹什麽?”

    “班級都亂套了,不找你找誰?”

    “找我?管什麽用?”

    “你是班長呀,你說管什麽用?”

    “那是過去。”

    “什麽過去現在的,老師不管,你再不管,亂哄哄的成什麽樣子!”

    “不學習,沒事幹,亂點就亂點吧。”

    袁驪和邱菊見大鵬這麽說,她倆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對付大鵬,隻好咯咯地笑了。

    “形勢這麽嚴峻,你們倆怎麽還笑呢?”誌強好容找到話茬搭上腔。

    “不笑還哭哇?再嚴峻能把我們怎麽樣?”

    “倒是不能把我們怎麽樣,可……”誌強想往下說,可話到舌尖又咽了迴去。他和邱菊的關係好,和袁驪雖然差點,也不錯,他不想傷害袁驪,就沒往下說。

    “你過去說話挺直爽的,從不吞吞吐吐,今天怎麽啦?說一半留一半,讓人聽起來心裏難受巴拉的。”

    大鵬明白誌強的意思,不想讓傷害袁驪,就把話薦接了過來。

    “不能把我們怎麽的?那可不對!前一段‘四清’工作組已經把學生分成了左中右,要開始抓小石頭了。”

    “抓什麽小石頭?”

    “就是不是右派的右派。因為在反右鬥爭中中學生不抓右派,這迴‘四清’運動要更深入一步,在中學生中也分左中右。”

    “咱們班誰是小石頭?”

    “這你就別問了,反正也沒搞成,說出去還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他們說誰是小石頭誰就是小石頭哇?我看說不定他們還是絆腳石呢!”

    誌強想起來了,那時候他被冷落的情景,真有點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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